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我不会帮你的,这件事在我的计划之外。”
“因为我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对,”我说,“你总是这样,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如果这一次我能成功,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吗?”
“如果我说不会,你就能放弃你的计划?”
“当然不会,”他答道,“这一次他将出访的时日延后,却给了我充足的时间作准备。”
“所以你自信能够成功,也就不必在意我是否会跟从你,因为那时,你有足够的力量迫使我留下。”
“子凤,”他眼中有些失望,“你说过,你会把心交给我。”
“是的,我已经那样做了,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交出我的身体。”
“为什么?”他追问,“身与心本是一体,为何要将它们分开?”
我不知道,这样深奥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可是他的目光是那样诚恳,又让我感到一丝心软。
“陈锐,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我吗?”
“不,”他回答,“这是我的职责,从小我就被这样交代。”
“那不是理由,”我说,心中不禁涌出一阵怜悯,“我说的是……是真正让你想要做这一切的原因,是让你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原因。”
“如果我说是你,一旦事败,你会觉得负疚吗?”他问。
我对他笑:“陈锐,你把我想得太过善良。”
“你本来就是,”他轻抚我的发丝,“只是你总将自己裹在冰冷的外壳里,不去承认自己的感情。”
“你又了解我多少呢?”我反问,“你我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
“只要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锐,你太不了解我,”我抱住他,靠在他的肩头,“与我在一起很危险,你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甘之如饴。”——那是他的回答。
我没有说,他并未理解我的意思,因为他是真的爱我,所以才会变得盲目,而我,或许永远也无法像他爱我那样去爱他,燕子凤从来都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因为他连自己也不爱。
树影婆娑,在清脆如低鸣般的风声里,有一阵微弱的攒动。会不会我们的行踪早已被人发现,我们的计谋也早已被他识破?谁知道呢,我不在乎,如果有人能来结束这一切,那自是求之不得。
我回到了他的身边,看着另一个人远远离去。
他看我时的眼神有些奇怪,旁人或许很难察觉,但这些细小的差别却逃不过我的眼睛,说不定他什么都知道。
那一晚他没有来我的寝宫,从盛宴上回来的时候起,他的脸上就满满地挂着不悦。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屋内发呆,开始想,平时我们都在一起干些什么,除了打情骂俏和床事以外,似乎别无其他,不过,与他在一起就是不会觉得无聊。果然我就是本性如此吗?我暗笑自己。
从这以后的好几日里,他都不曾登门,无趣倒是无趣,却也落得清净。我不去过问他的行踪,也不去关心他的事务,反正他是皇上,谁也管不了他。
直到有一天,紫阡醉醺醺地推开房门,一把将我抱住。
我知道,他醉了,他把我错当成另一个人。
“紫陌,紫陌……”他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这个名字。
“紫阡,”我推开他,声音有些沉闷,“我不是紫陌,看清楚,我是燕子凤。”
他笑了,却又很快沉下脸来:“子凤,陪我喝酒。”
“你已经醉了。”
“你怕被皇上看到?”他靠在我的耳边,神情暧昧,“他不会来了,今晚不会,明晚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把他扶到桌前坐下,不理会他的醉语。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笑看着我,醉意朦胧,“他去陪我们家紫陌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他,没想是另觅新欢去了,不,不能说是新欢,应该算是旧爱。
“是吗?”我冷淡地说道,“看来神官大人是重获恩宠了。”
听到这话,他终于开始清醒:“子凤,对不起,我不是想说这个……”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一脸满不在乎,“反正那是事实。”
“你不难过?”
“难过的人是你。”
“我?”他笑,“我为什么要难过?得宠的人可是我自家的兄弟……”
“所以你特来与我举杯庆祝?”我也笑。
他不回答,笑得苦涩。
“好,那今日便与我开怀畅饮,来他个一醉方休。”我命人送上酒器,为他斟上美酒。
“还以为你会劝我不要饮酒。”他说。
“为什么不要?既然都醉了,何不醉个彻底?”我举杯,“先干为敬。”一口酒下肚,脸上就开始泛起红晕。
“你不会喝酒,”他盯着我的脸说道,“简直跟他一模一样,明明不会,还硬要喝。”
“我们……真的很像吗?”
他看着我有些无措。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把我当成是他?”眼中不经意间滑下一滴泪珠,我轻拭去,望着指尖的泪痕,自己也感到愕然。
“不是的,子凤!”他握住我的手,说得恳切,“你误会了。”
误会?是啊,我误会了,我误会他只爱我一个人,误会他能爱我更加长久一些,我一直都误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我之所以说你们像,只是因为……因为你们都骗了我,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你和他一样,初次见到我时就对我说了谎,无论是你还是他,我们的相识都是从谎言开始。”
这一次,我没有醉,至少还能听出他话中的漏洞:“第一次见面?这么说,你的兄弟一出生便会说谎?”
他虽然醉,却也不见得会吐真言,听得我的话,只笑笑说:“对,他天生就是个大骗子。”
神官大人,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要与我争宠,试问,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早就觉得这两兄弟有些不清不楚,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粗心大意的紫阡,口风却是这样严密,似乎唯有另找他人旁敲侧击了。
“去把紫横叫来。”我看着醉倒在桌前的紫阡,对下人吩咐道。
邀请的人很快便赶来赴约,可能是因为神官大人今晚有应酬,用不着他吧,所以出入也就更加方便。
他推门进来,没有见到我,却发现了醉酒之人。
“少爷……”他有些困惑,更有些担忧。
紫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和刚来时一样,他抱住了他。
“少……少爷……”紫横感到一阵惶恐,却又不敢推开对方。
“为什么,紫陌?为什么……”
他的眼中写满失望,因为知道,那一个拥抱并不是给他的。
“他醉了,”我从里屋走出,对挂满泪痕的少年说道,“原本还想让你送他回神官那里,不过他好像不太乐意,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来,就让他先在这儿歇着。”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身上的人扶至榻上,转身对着我,一脸的哀伤。
我想,他一定很爱他,所以听到心爱的人口中呢喃着他人的名字,难免要悲戚落泪。
“紫横,”我提起酒壶,为他斟满,“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有些犹豫,终还是没有推辞。
这几天我常把他叫来,有事没事地找些易理上的难题与他讨教一番,倒也开始变得有些熟悉。
“你是第一次喝酒?”我问。
“嗯。”他答得颇为腼腆,烈酒刺得他一阵咳嗽。
“有不开心的事情就应该喝酒,醉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最后决定相信。
我为他斟的是最为烈性的酒,别说是滴酒未沾之人,就算是个中高手恐怕也要败下阵来。
很快他便醉了,我凑近他,低声问道:“你喜欢紫阡?”
他不再胆怯,回答得干脆:“是,我怎么会不喜欢?所有人都喜欢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哦?”我问,“他那么好吗?”
“当然,”他答道,“人们总会对一两个人特别的好,这并不难,可是只有他,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所有人?”我表示怀疑,“他对神官大人似乎就不太好呢。”
“那是大人的错,是大人的错……”他变得激动,“若是没有紫阡少爷,他怎么可能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知回报,还让他这样伤心,为何他总是不知满足?”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失控,只是他的话实在令人玩味,莫非这神官之职得来也有蹊跷?
“怎么这样说?”我道,“神官大人能得到这样的地位,自然是他才华过人……”
“才不是,”他摇着头,“若不是因为少爷,他才没有资格当神官,他根本就不是越族的人……”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这种时候,把我最想听到的情报透露了出来。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要怀疑他的身份呢?
我看他已经昏睡过去,也不便再问,今日听到的这些已然足够。
要调查一个人的身份并不难,根本不必劳烦神通广大的张大人,他自然是十分聪明地将此事交由吏部与户部处置,丝毫也不曾惊动刑部,为的就是要避开楼晋文的势力。
那一天他问我:“殿下为何要对付越紫陌?”
我看看他,一通坏笑:“因为我讨厌他。”
原以为他会料定我是开玩笑,不过也就一笑置之,哪知他却认真起来,一脸的严肃。莫非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说实话?还是说,我真的是在说实话?
“张大人,我问你,”我正了正神色,收敛笑容,“要征服一个王国,最关键的是什么?”
“土地,臣民。”他回答。
“土地可以武力相夺,民心却不能强行买卖,只要一国的信仰还在,那么它便是坚不可摧。所以想要摧毁一个王国,必先动摇其民心,而要动摇其民心,则必先击溃其信仰。紫辕的所有信仰不是天,不是地,而是虚渺无形的神明,他在人间显形的方式不过就是个神官,只要他不存在,有关这一切的信仰便会随之消失。如今,根本就找不出可以代替越紫陌胜任神官一职的人,他这一走,紫辕的神明也就走了。”
说得好生冠冕堂皇,我禁不住有些佩服自己的口才,说起来,要我选的话,我宁愿相信前一个理由,因为我就是讨厌他。
“殿下果然是高瞻远瞩,下官不甚佩服。”他总是那样恭敬,真要让人惶恐死。
“对了,”我说得饶有兴味,“那越紫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等等,让我猜一下,该不会是……戏子吧?”
他的眼中晃过一丝疑问:“殿下怎么会知道?”
我哈哈一笑,只答:“瞎猜的。”
“据说先前是随戏班子四处卖艺的孤儿,似乎还做过娈童的营生。”
听到那两个字时,手中的茶杯不由停住了,我开始有些同情他,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同情,而且还是对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那他怎么就进了越家的族谱?”
“下官也不甚清楚,”他回答,“大致就是,当年越家夫人独自携小儿迁入新居,其子多病,久居在床,而越紫陌又刚被收留,便被旁人当成了府上的少爷,大火之后,只有他一人存活,之后就被当作越族幸存的遗孤,送回了越家。”
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是,为什么紫阡和紫横会知道?而他们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隐瞒?紫横说,神官的地位是因紫阡而得来,他为何要帮助一个非亲非故之人,而况还是个冒名顶替者?不过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我只知道,仅仅血统不纯这一点就足以令他一无所有。
※ ※ ※
“皇上,此乃欺君之罪,不可不办!”
殿上的君王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准备给出回答。
“神官之职何其尊贵,除了血统高贵的越族之人以外,无人可以担当,越紫陌冒名顶替已是欺君,而今又查出竟是这等卑贱的出身,实在是对神明的亵渎!”
满朝的文武一瞬间似乎都成了神官大人的死敌,一边倒的情势看来是无可逆转。
“皇上,”鼓足了勇气,楼晋文终于开口说话,“神官大人虽有过错,但并非穷恶之人,在职期间又颇受百姓爱戴,而况此刻并无合适人选可以接替神官之职,若贸然将其罢免,臣恐怕会引起民怨。”
再一次出现的冷场,终于令皇上也开始忧心。
“数月后便是我朝开国百年的大殿,”尚书大人继续道,“若没有神官大人主持祭祀,只怕要令民心大乱。”
面对皇上的难色,张大人总能适时地出面,代为化解:“不如就想个折中的主意。祭祀大典仍然由神官大人主持,但他的任期也就到此为止,为防扰乱民心,对外便不公开他的身份,到时随便编派个理由着他离职即可。”
两全其美,面面俱到,自然无人反对。
于是,一道圣旨驾临北宫,皇恩浩荡,赐余不死,还有什么可怨?
手中的圣旨被扯得起皱,紫陌跪坐在地上,面露苦笑。
“大人……”紫横的神色复杂,对于酒后失言之事,并非全无记忆。
“大人?”他重复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
颓然地低着头,迎面走来的人不需看脸就猜得到是谁。
“紫阡,我终于不做神官,你可高兴?”
他面无表情,不予作答。
“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心中喜悦自然是难以遏制,不需掩饰,你只管放声大笑。”
他不曾回应,笑的那个却是自己。
“为什么不说话?”他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紫阡,情绪有些失控,“我已经一无所有,你满意了吗?回答我!”
他平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紫陌,你并非一无所有。不管何时,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他失笑:“曾经那个义无反顾离我而去的人是谁?怎么现在又回来了?是来看我的好戏吗?对对,这一直以来都是你的计划,把我捧到天上,然后再看我掉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呵呵,越紫阡,我千算万算,算不到你会出卖我,我太相信你,我实在太傻!”
“出卖?”他冷笑,“越紫陌,就算你心乱如麻,急火攻心,也不要乱咬人。”
“对,我乱咬人,我冤枉你,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我死有余辜!”
“紫陌,你害过多少人,手下有多少亡魂,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叫人好生惶恐。
“没错,这是报应,”他冷冷说道,“报应我身份卑微,报应我出身下贱,报应我恬不知耻高攀神官宝座,这都是报应,是报应!”
“紫陌,你根本就是执迷不悟,不思悔改。”
“紫陌该死,让侍中大人生气了吗?大人想要怎样,只管吩咐紫陌,紫陌一定照办。是不是要与我找一处山林隐居下来,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他笑,笑得暧昧不明,“以前老听大人这样畅想。敢问大人可知如何打理日常生计?若是一朝钱财散尽无路可投又该如何应对?”
紫阡不回答,任他一人言语。
“你一定没有想过吧,你可知权力、地位、财富,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你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你知道什么是贫穷吗?贫穷就是耻辱,是低贱,是下作,是没有做人的资格。我不可以再回到那种生活,我不可以失去这一切!”
“没有人逼你回到那种生活,没有人让你失去一切,紫陌,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肯放下包袱?”
“为什么?”他像是被针尖刺进了心脏一般的疼痛,“为什么?时至今日你问我为什么?越紫阡,你摸摸你的良心,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你赐予我高贵的身份,赐予我尊贵的地位,可是,难道要我一辈子都依靠你吗?你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而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冒牌货,我永远低人一等,永远都抬不起头。我不要再仰仗你,不要再跟随在你的身后,我想要获得与你同等的身份,我想要留住得来的一切,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能够去爱你的资格,你明不明白?!”
空气中划过死一般的沉寂,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到他的心意,越紫阡,你何等自负!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只有你一个人在奉献?你以为你为他牺牲了多少?你以为你有资格去指责他?到头来,这一切还不是你的过错?是你让他如此痛苦,是你让他陷入绝望,是你把他推入到这个深渊,要他不可自拔。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