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真的吗?”她急切地问道。
“嗯。”
“那就让夜晚快点过去,”女孩靠在我的身上,说得虔诚,“不,最好不要有夜晚。”
我摸着她的头,视线却转向别处。
“不会的,”我说,“长夜永远也不会过去。”
神官大人重新得势,一时间朝中倒向又再变换。
新欢得宠,自然是要出双入对,难免要冷落了旧爱。
也好,我落得清静,正可以休养生息。
只是心中总好像少了什么,空得没有重量,仿佛一不小心便要魂飞魄散,烟销灰灭。
“殿下,这女孩是少年扮的吗?”清尘摆弄着手里的影人,好奇地问道。
“嗯。”我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要扮作少女?”
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
“不知道。”我说,“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是吗……”她喃喃道,并没有想要深究,孩子总是可以很快就找到令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明日就是皇上的寿辰,听说神官大人会在宴上献舞呢。”
我低头看她,不经意地问:“你喜欢看他跳舞吗?”
“嗯,”她点头,“殿下,你要为皇上表演什么呢?”
“我?”这倒是从未想过,“我不去。”
“不去?为什么?”
“不想去,”我答道,“再说,我又不像神官大人那样能歌善舞。”
“唔,”她拼命地摇着头,“殿下弹琴很好听的,而且,殿下还会玩皮影戏。”
我对她笑笑,沉默不语。
只是,这样任性的决定当然不会被允准。内侍大人三番五次地前来催促,让我这一无才艺可献、二无贺礼在手的寒酸之人都不好拒绝。
“殿下,皇上又派人来催了。”
我心情烦躁,丝毫不愿理会。
“公公,”小四惶惶地对来人说道,“殿下有病在身,恐怕不能前往赴宴。”
“殿下,”那人全然无视辩解,直向我走来,“皇上已经在宴上候着了,请您立即动身吧。”
我抬头,看内侍身后站着的几名侍卫,俨然一副要捉拿人犯的架势,看来软的不行,是要来硬抢吗?
“是,子凤这就出发,”我起身,笑得颇为无力,“有劳公公带路了。”
只身来到大殿,奢华的宴席早已铺开。前来赴宴的宾客,除了紫辕的皇族贵戚外,还有从各诸侯国专程赶来的国君,个个都与我有过床第之欢,这会儿见到我自然是难掩尴尬之色,或低头,或沉默,一时间安静得诡秘。我心中暗笑,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径直走向殿前,落坐在他的身旁。
他没有看我,只听座下之人一个个对着神官大人献媚讨欢,共邀上前献舞,愿一睹风姿。舞者自然不会拒绝,鼓乐之声四起,仅是那一幕亮相,便已惊艳全场。这里是他的舞台,我一个病弱失势的男宠,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了。
心头闷得像被堵住一般,喧杂的舞乐,连同四周诡异的气氛,让人浑身不自在。一切很清楚,他是要故意羞辱我,很好,目的达到了,只是这恐怕还不过是个开始,在一切变得更为不堪之前,我想我还是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不幸的是,他总能敏锐地洞察到我的不安。
“怎么了?”他握住我的手,将我强行留在座中。
“我不舒服。”
“不舒服?”他笑,“又不是女人家,哪来那么多不舒服的日子?”
无话可说,我不情愿地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这样对神官大人很不礼貌呢,”他说,视线却停留在前殿,“乖乖坐着,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你可要好好地欣赏。”
曲尽舞散,他的手从我掌心抽离,客套地与众人一同击掌称颂。
不久,座下有人道:“一直听说紫辕有两位绝世佳人,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神官,另一位是才貌双绝的燕太子,今日如愿得见神官舞姿,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是否能再一睹太子……”
“子凤不会跳舞。”我冷冷说道,当即打消他的念头。
“无妨,”那人坦然一笑,“据闻殿下琴艺绝佳,在这举国合庆之日,定是不吝其才,愿为吾皇敬献一曲,是吗?”
这已经不再是邀请,而是胁迫,根本容不得我回答,早已有人在殿前架起了古琴。
我看一眼身旁的人,一声不响地走至台中,在琴案前坐下。
“献丑了。”我道,信手扣动琴弦。
《凤求凰》,多少还有些合今日的气氛,其余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喜庆的名目来。
我弹得敷衍,心中郁结难消,只盼能早些结束这场非难。
琴音散漫,淡而无味,若不是间中那一道尖利的崩断之声,恐怕在场之人都已经昏然入睡。
断弦在指上划出一道深痕,和着鲜血散落在琴上。
弦断了。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不祥之兆,也是我对天子有意无意的冒犯。
异样而焦灼的静谧还在延续,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勇气,让我一直支持到现在。
已经够了,不必再忍耐下去,我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直至回到寝宫,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面对这一群人,面对他们的目光,面对过去的耻辱。
那样唐突地从宴会上离开,在他人眼中恐怕是比任何失礼的举动都要更加大胆的行为,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一场惊慌失措的逃跑而已。
我关上殿门,背靠在门后,紧紧闭上双眼。
让这里的一切都过去,此刻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子凤,子凤!”有人叩响了房门。
我认得那个声音,和那个人的很像,是在这样的时刻,唯一想要听到的些许慰藉。
“紫阡。”我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面前。
“你没事吧,子凤?”他关切地问。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能来安慰我的人竟会是他。
“紫阡……”我太脆弱,已经失去判断,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只想要紧紧地拥抱他。我那样做了,就如他上次醉酒时一样,或许,我也不过是把他当作了另一个人,只是我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个人,那个我想要从中攫取温暖的人,却是深深伤害了我、一直应该去怨恨的人。
他没有拒绝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将我搂在怀中。紫横说得没错,他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好,无论对谁,他都不会弃之不顾,那是因为他的内心太过温柔,于是就无法去伤害任何人,可是,再怎样善良的人,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要去伤害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自己唯一真正所爱的人,因此他才一直无心地将他心爱的神官大人推向深渊。
“皇上……”紫阡这一声唤得格外地平静,听不出丝毫的畏惧与不安。
想不到晚宴竟会那么快就结束,是因为我吗?不会,我想我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看来,没有朕陪着,你也不会寂寞了,”他说,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我们,“紫阡,替朕好好照顾他。”
他没有回答,目无惧色地站在一旁,双手依然拥抱着我。
比起皇上的泰然自若,身后的神官大人就似乎显得有些浮躁,一向善于伪装的他,这次却掩饰不住满目的失望与震惊,或许因为眼前站着的是真心喜欢的人吧。
两人成双成对地从紫袂斋前扬长而去,过程如此短暂,以至其间我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对不起,紫阡……”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神智,艰难地对他说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抬起我的脸,那么温柔地看着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做错什么,以前,我只相信一个人这样说,现在你是第二个。
“紫阡,今晚留下来陪我。”
他低头吻在我的唇上,轻柔,淡薄,却又浓情。
这样的触感,混合着浓烈的吐息,如此熟悉,与那人如此相像。
我不应该,在被他亲吻的时候,却还在想着另一个人,可是,我无法控制。
“子凤,”他凝神地看着我,“你想要得到的安慰,是无法从我这里获得的。”
是吗?那我应该要向谁去索取?
我仍然靠在他的怀里,不想放走他:“留下来,就算你把我当作是他也没有关系。”
“我怎么会把你当作他呢?”他捧着我的脸,“你与他完全不同,你是唯一的,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把你当作任何其他人。”
他的话让我感到愧疚,因为就在刚才,我还不自觉地把他与另一个人混淆。
“是你把我当成了别人吧?”
我不能否认,望着他的双眼有一刻的闪神。
他一把将我抱起,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对我说:“子凤,我不能保护你,能够保护你的人就只有那个可以伤害到你的人。”
不,我不要去相信,我不会去承认我将要得到那个人的庇护。
他松开手,准备起身离去。
“紫阡,”我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至面前,热吻在他的唇上,“不要走,求你。”
这次,他没有离开,回应的吻轻压下来,柔软得像是要把人整个融化。
紫阡的动作很轻柔,他的不羁是优雅的,即便是在共享云雨的时候,也不例外。
我引诱了他,不是因为我爱他,也不是因为欲火难耐,这只不过是一场□裸的报复,但可笑的是,我甚至都不能肯定,我想要报复的人究竟是越紫陌,还是另一个人,又或者,兼而有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越紫陌真的爱眼前这个人,他一定会要我不得好死,或许我只是在激怒他,我想要他来杀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想。
“紫阡,紫阡……”我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好让自己记住,这个人是越紫阡,不是其他任何人,不可以再把他当作他人的替身。
我不爱他,但我喜欢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喜欢,他是唯一让我想要亲近的人,或许因为我再也不能找到比他更加温柔、更加体贴的人。他对我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我知道,此刻他没有把我当作别人,而我的眼里也不再有他人的影子。他是个巨大的诱惑,比谁都要更加的诱人。我专注地、不可遏制地体味着他的每一个爱抚与热吻,甚至忍不住怀疑,我会不会就此爱上他。
他是个懂得寻欢作乐的人,云雨之事素来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风流不羁只不过是表象,情有独钟才是他的内心。
“你和醉月坊的姑娘们也常这样吗?”我搂住他的后颈,娇喘连连地问。
他的脸上现出模模糊糊的笑意:“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不,都一样,”我说,“不管和多少人交欢,不管躺在身下的是何人,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说的时候,心中泛着些酸楚。他的深情甚至让我有些嫉妒。
“你不也是吗?”他低头,指尖划过我的发丝,“子凤,你一直都爱着他,只是你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我只知道他让我亲手杀死了最为重视的人,我只知道他令我受尽耻辱、担负这低贱的身份,我只知道他是一切不幸的来源。
十六岁生辰的时候,我的父皇问我:“凤儿,你懂得如何侍寝吗?”
我呆住,莫名地看着他。
“凤儿,你可知紫辕为确保各诸侯国的忠心,要求各国将成年的太子送至紫辕,以侍国君?”
我摇着头,直觉地感到一阵惊恐。
“等到你成年之后,你也会被送到紫辕的皇宫,作为人质,也作为男宠……”
“不,不要再说了!”我捂住耳朵,拼命地向后退去。
“子凤,你知道什么是侍寝吗?”他一边说,一边向我逼近,“如果你得不到他的欢心,北雁就没有了希望。你必须要学会,你要让他一眼便爱上你,你要让他从此便离不开你。用你的身体,迷惑他,摧毁他,然后,是他的整个江山。”
“不,不要,我不要!”双手被紧紧抓住,还没能来得及反抗,我已被粗暴地推倒在床上。
“凤儿,不要怕,”他一边撕扯开我的外衣,一边肆意侵犯着我的□,“父皇会救你出去的,我们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听话,子凤,痛苦只不过是暂时,在那之后,你就可以得到一切。”
“不……不要……”我哭喊着,渐渐失去了力气。
江山,天下,这一切要来何用?我从来都不曾想要这些,从来都不曾。
疼痛将我折磨得不堪一击,我昏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床榻边的盆中搁着血迹斑斑的纱布,御医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到耳中,满是忧虑:“国主,殿下的身子太弱,恐怕不适合……”
“那就让他变得适合。”他说,语气坚决而冰冷。
“子凤,”他回过身,看到我微睁的双眼,向我低下头来,抚摸着我的脸,“还很疼吗?”
我不看他,也不作声,空洞的视线里什么也没剩下,心中多少苦楚却汇不出一滴眼泪。
“不要怪我,子凤,”他伸手将我抱住,“为父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你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而北雁也会就此灭亡。你一定不愿看到这一切,是不是?你难道真的甘心沦为一名男宠?今日所受的耻辱,只是为了他日千百倍的讨还,记住这一点,子凤,它将是你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仍然不说话,对他的谆谆告诫充耳不闻。
“别担心,子凤,我们慢慢来,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到时我会请人好好地教你,他们会很小心,绝对不会弄疼你的,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他说着却又掉下眼泪,“都怪我,子凤,都怪我太心急,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以后不会了,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我想要冷笑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无法再作出任何反应,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知觉。这个身体迎来了他的第一次破败,以后也只会变得更加残破不堪,还要知觉何用?
我开始受教,以那样一种无异于□的方式,每天如此,当然,是和不同的人。
有一天,紫辕的国君突然暴毙,我以为一切可以就此结束,却没想到新任的君主将这约定顺理成章地续接在手,噩梦重新开始,我被迫成为沟通各国结盟的牺牲品,周旋在众多的国主中间,进行着肉体的交易。
我总在想,我的一生究竟毁在何人手中?不是我想不出,而是因为有太多的人,他们将我榨干,耗尽,从不曾手下留情。
思绪飘得好远,我看着身旁熟睡的人,想着,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懂得怜香惜玉?比起先前那些粗暴的待遇,他是显得那样温柔。在这之前,只有一个人对我百般呵护,可惜,那一切或许只是假象,因为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魔。

第二十二章 囚牢(1)

我惊叫着从梦魇中醒来,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这不像他,紫阡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
直觉告诉我,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走下床,快步冲出门外,迎面却撞上成群的侍卫,放眼望去,整个紫袂斋早已被围得密不透风,门前的侍卫一见我,便都如临大敌一般将我拦下。
“殿下,您不能出去。”
又是这样,我怒从中来,开口便骂:“大胆奴才!本太子要去哪里还轮得到你们来管?”
“殿下请息怒,”拦在面前的人毕恭毕敬地说道,“皇上吩咐了,太子病重,不适宜外出,还请殿下留在寝中静养,以求早日康复。当然,若殿下执意要走,奴才自然会请示皇上,在得到皇上准许之后,便由奴才陪同,护送前往。”
怎么?出个门还要得到他的批准?堂堂一国之君不是应该日理万机才对吗?居然还有闲暇来处理一个男宠的出行问题?真是可笑又可恶。
“走开!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推开众人,我强行挤出重围,却被冰冷的剑鞘狠狠堵在胸前,蛮横的一推让我禁不住一阵踉跄。
怒视,谩骂,威胁,硬闯,什么都对付不了他们。唯有怒气冲冲地关上门,退回屋内。
环视四周,就连服侍在旁的下人都换了面孔。
“小四,小四!”我心烦气躁地大喊,却半天没有人回应。
不久后,侍者端着洗漱的器什来到厅中。
盯着一张张从未见过的脸,我不请不愿地洗漱完毕,愠怒地坐在桌旁。
紧随而来的早膳铺了满满一桌,带头的内侍依然陌生。
“你是谁?”我对着他没好气地问,“小四在哪里?”
“回殿下,小四被安排去别处当差了,从今天起就由小的来伺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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