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盛情难却,殿下只好接过,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宴席上响起爽朗的笑声,泰安王拍了拍殿下的肩膀:“我第一眼看到您的王後,觉得她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受了什麽委屈……”
“皇兄,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前段时间因为伤风病了一场,”王後娘娘浅浅一笑,打断了泰安王的话。
“很抱歉,”殿下面露惭愧:“没有妥善照顾好中殿,让您担心了。”
“谁都会生病的,又不是神仙,哈哈,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泰安王体谅大度地回应。
好讽刺,真的开心幸福吗,真的像表面上这般祥和宁静吗,如果不是因为元朝妄图进一步控制高丽的政权,苦苦相逼,殿下怎麽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娘娘又何必承受那样无法言表的屈辱,守卫在旁的我心里忿忿想著。
**********************
八月初七,祈子庆典如期举行,按照惯例,仪式要在太阳降落,月亮升起,日月同辉的时刻进行。
头戴雕花金冠,身穿锦华金衣的殿下端坐於高台的软塌上,他身旁的王後娘娘亦是凤冠霞佩,
端庄典雅。这对璧人面前摆放著琳琅满目的高丽传统糕点,均蕴早生贵子,百子千孙之意。
到了吉时,众臣站立在台下,齐声高呼:“您的臣子和人民一起祈福,我们伟大的殿下和王後能为高丽诞下一位出类拔萃的继承人,万岁万万岁!”接著举起祈福牌,纷纷跪倒叩拜。
仪式结束後,隆重热闹的宴会在夜幕繁星中开始了。
偌大的舞台上,数百名红衣少女水袖飘飘,裙摆飞扬,台下乐师们奏起悠扬欢庆的乐曲,鼓声阵阵,直冲云霄,向上苍传达高丽臣民的心愿。
台下的百官们推杯换盏,摆酒言欢。
待乐曲进入高潮,不少大臣扔下手中的碗筷酒盏,冲上舞台,扭动著身体,与少女们一起载歌载舞。其中泰安王最为尽兴,他迈著轻快的步伐,和一个娇豔的少女跳起了高丽传统舞蹈,像模像样的舞姿引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仿佛置身於这喧闹之外的我,目光始终定格在端坐於主位的那两个人身上。
刚才殿下俯身对娘娘说了些什麽,两个人都很开心地笑了,随後娘娘稍稍侧身,准备拿起桌边的镂花银壶为殿下斟酒,眼波流动,恰巧与我凝望他们的视线相撞,来不及躲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四目对望。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锺,已足够我看清楚那面容微微一怔,随即浮现出羞涩的笑容。
“总管,”衣袖被轻轻拉扯,寒柏手捧一碟金黄色的糕点出现在我眼前:“蜂花糕很好吃,您要尝尝吗?”
“不用了,”我扭过头,看著一身戎甲,英姿飒爽的寒柏问道:“剑舞表演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吧,就算您不上场,我们一样会圆满完成的!嗯嗯,这点心太好吃了,我再去拿点儿!”他信心十足地吞下碟里最後一块糕点,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这家夥,我无可奈何地苦笑著,其实对他们很放心,训练了那麽久,参加演出的每个人都已经非常出色了。
“洪总管,”突然,身旁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颖贞不知什麽时候出现在这里,她神色慌张,四下张望,然後压低声音说:“那个……娘娘……请您去兵书库!”
*************************
宽敞的书库里整齐地树立著一排排漆木书架,书架上井井有条地摆放了各种书籍。
有时我会一个人到这里来,点一盏烛台,静静看书。不过更多时候,我还是愿意呆在殿下的寝宫里,那里就有内容丰富、分门别类的兵法战术,最重要的,可以享受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心态来到书库。我知道自己不该来,推开房门的时候,我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离开,可身体违背意识,率先做出了决定。
静寂的房间里,我清晰地听到自己“沙沙”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青石地板上,也狠狠踩在我心里。
在最里面的书架隔间里,我看到婷婷而立的王後娘娘,跟那天一样,盈盈月光中,宛如仙子一般。
“洪麟,”她望著我,露出美丽的微笑:“我真怕你不来!”
“娘娘……”我本该恭敬地行礼,然後谦卑地问她有什麽事情吩咐,但她冰冷的手指将我所有的话语堵在嘴里,随即,一个柔软的身子扑进我怀里。
“什麽都不要说,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你的孩子!”流著泪,她的双唇覆盖在我的嘴上。
我应该推开她,应该严词拒绝,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实际上在心里也责令自己这样做了,可是环在脖子上的手臂似有千般魔力,那娇嫩的双唇一点点瓦解著我的意志力,让我想起,将她压在身下时,那征服和占有的强烈快感,终於,一切抵抗土崩瓦解……
欲望燃尽,剩下的只有令人虚脱的疲惫和对殿下深深的愧疚,我慢慢整理好衣服。
“洪麟,明天我还会在这里!”临走之前,她这麽说。
“娘娘,臣……”
“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
不肯定自己是否能够若无其事地返回晚宴现场,是否会有人看出我异样的神色。
等我忐忑不安回来时才发现,那担心是多余的,剑舞表演已经结束,人们围站在舞台旁,所有目光都集中於一个人身上。
“我走近一家店铺,想买点儿霜花糕,却被蒙古人抓住我的手,如果这件事情流传到店外,店小二会说是我的错,说我也曾去那里睡过,怎麽会有如此复杂的地方……”
“我走进一家寺庙,想去烧柱香,却被住持抓住我的手,如果这件事情流传到店外,小沙弥会说是我的错,说我也曾去那里睡过,怎麽会有如此复杂的地方……”
殿下怀抱伽!琴,端坐在舞台上,红色的绒毯和金色的锦衣交相辉映,身旁环绕著为他伴奏的乐师们。
他边弹边唱,充满磁性的嗓音将这高丽小曲演绎得扣人心扉,溢出的忧伤让我情不自禁想要落泪。
那抚琴的手指,也一下一下拨动著我身上最痛楚的神经,从他口中唱出的字字句句,都好像把把尖刀刺入我的心里。
为何原本欢喜的小调被他演绎得如此伤感,为何被众星捧月般环绕,他的身影依旧如此落寞孤独。
想起他说过的话:“洪麟,除了你之外我还能相信谁!”
殿下,对不起,洪麟铸成大错,被欲望沾染不再洁净的心已经承受不起您的信任,强忍住快要宣泄而出的泪水,我转过头,不敢去看他在歌声中愈显深情的眼眸……
直到後来,我才明白,那时他是在告诉我,有很多事情真的情非得已,实属无奈,但只要心还在,无论我做错什麽,他都可以原谅我;只要彼此信任,无论我们错过多远,都可以重头再来。
霜花店同人-霜花情30
第三十章
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整个人就像被利刃劈开,一部分的我坚持著从小到大的信仰,牢固守著对殿下十数载的爱慕和依恋;另一部分的我却沈迷於情欲的漩涡。
和殿下欢爱时,我根本不敢胆大妄为到把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总是选择侧躺或者他在上面的体位;初尝与女子交融的不同感受,那征服和占有的强烈快感让我在不该妥协的时候选择了妥协,可是每次释放过後,又无比的空虚和疲惫。
我开始逃避他温柔的目光,刻意减少在万寿宫逗留的时间,我知道,现在的洪麟已没有资格碰触他那洁净无瑕的身体,曾经所有的欢笑和美好因为我的一次次背叛而支离破碎,记忆的碎片像刀锋剑刃般划过每寸皮肤,鲜血淋漓。
夜深人静,我带著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回到万寿宫,总会听见如歌如泣的琴音嫋嫋飘出。
“洪麟,最近很辛苦吗,注意多休息!”每每殿下这麽说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哪怕付出生命来求得他的原谅也在所不惜。
可是那样的话,将至王後娘娘於何地。之前我认为娘娘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生产工具,可当她将亲手绣制的发带送给我,像初涉爱河的少女,羞涩地说“我希望能看到你带著它”的时候,我彻底傻了,心痛於她这段注定被辜负的感情。
我很清楚,自己对她有怜惜,有关心,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唯独没有爱,洪麟心中所有的爱慕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全部交付给另一个人,不管他能否感觉得到,不管在他眼里洪麟究竟算什麽。越是如此,越不忍心再伤害她,所以,我选择了沈默。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近十天,实在承受不住的我,便再次向殿下请旨,希望可以到全州去彻查朝中是否真的有大臣与扶桑勾结之事。
“一定要亲自去吗?”殿下听完我的请求後问道。
“臣身为建龙卫总管,一直没有尽到应付的责任,十分惶恐。臣安排在全州的人回报说那里的扶桑人近期有异动,臣还是去一趟比较妥善。”
“好吧,”殿下沈默片刻,点了点头:“注意安全,办完事情後早点儿回来。”
次日,我就带著寒柏和段衡离开王宫,将宫中的守卫全数交给朴胜基负责。
逃离是非之地,策马驰骋在宽阔的官道上,宫外自由的空气,终於让我焦灼的心,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全州,虽不及王都繁华,也是车水马龙,人流熙攘。我们三个住在城东一家安静整洁的小客栈里,当晚便与我之前部署在城里秘密打听情况的探子联络上,据他们说,这些扶桑人是分批入城,然後就分散在城里各个客栈,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最近他们发现,当地一位姓“郑”的行首行为诡异,频繁进出一家名叫“聚朋阁”的饭庄,每次都选择相同的座位,点一壶清茶,稍坐片刻便离开。他们探访得知,这位闫行首暗中从事军火倒卖,近期好像碰上了个很有钱的买主,但对方极其谨慎,不愿意与其有任何直接接触,他们之间的联络十有八九是在这饭庄完成的。
根据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我直觉又有人在策划著什麽。
之後,每天早出晚归,明察暗访,繁忙而缜密的工作让我暂时忘记了宫中的纷纷绕绕,只是夜半时分,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总会想起殿下温暖的笑容,思念就像流沙,渗入身体的每个空隙。
经过半个月的查访,我们终於发现与闫行首暗中联络的人,竟然是“聚朋阁”的店小二,不用说定是乔装打扮,隐藏身份,可这个人十分面生,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同时也观察到他除了和闫行首接触之外,还和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保持著密切联系,而这位年轻人经常和几个扶桑人同时出现在歌坊酒肆。
事情有了眉目,接下来最迫切的就是调查清楚这两人真正的身份。我将他们的画像交给段衡,让他带回王都,相信根据相貌,建龙卫会很快调查出他们究竟是谁。我和寒柏继续留在这里,监视这些可疑人物的一举一动。
离开王宫的这段日子,我做了一个决定,他日回宫,负荆请罪向王後娘娘说明心意,终止我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
洪麟只想做殿下最忠心的臣子,哪怕一辈子只是臣子。
殿下,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入夜,月色皎洁。
街道旁的商铺都挂起了霓虹彩灯,喧闹声将原本寂寥的夜晚装点成了热闹。
“凄凄细雨相思愁,暗自伤怀泪空流,歌依然,情难旧,天长地久难相守,爱未散,但世事偏作弄,咫尺内,生死相隔万里山……”
不远处的歌坊传来哀怨忧伤的歌声,诉说著世事难料的无奈,吟唱的女子,或许只是久经风月,惯於施舍虚假的感情,但听者却因此动了心。
人面桃花,事过境迁,纵然物依旧,人依旧,可心是否也依旧。
一群孩子挥动烟花棒,嬉笑著从我身边跑过,星星点点,童真无瑕的笑容。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我们,也曾这样单纯快乐著。
殿下……
放任自己在街头游荡,回到客栈时,已然午夜时分,遥遥望见从一层大堂的纸窗里映射出朦胧烛光,人影晃动。
我缓缓推开客栈虚掩著的大门,走了进去。
“洪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格外清晰,带著欣喜和焦急,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因为太想念,所以出现了幻觉吧,虽然这样想著,我还是情不自禁向大堂一角望去。
换下锦衣的他依然英气逼人,同样身穿平民服装的李总管和朴胜基静静陪在旁边。
殿下!? 真的是您吗?
震惊、喜悦、怀疑、担忧……各种情绪同时涌现在脑海里,我感到自己脚步有些蹒跚,踉踉跄跄跑到他面前,不可置信地盯著那朝思暮想的面容:“您怎麽来了?”
“我很担心你,”深邃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暖意:“段衡说你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宫。”
心快要被揉碎了,我忽扇著眼睛,强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怎麽了,很辛苦是不是,”殿下心疼地问,我的表情让他误以为我在这里备受折磨:“明天,明天我们就一起回去!”
哽咽著摇摇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月华悠悠,红烛眷眷。
殿下在我身旁沈沈睡著了,客栈的床榻比宫中的狭小多了,我们紧紧挨在一起。倾头看著他,那麽熟悉的脸庞,那麽俊朗的眉目,直挺饱满的鼻梁,这容颜,我眷恋了十几年,思慕了十几年,爱得深入骨髓,爱得心都疼了。
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两道水痕自眼角流下,兜兜转转,转转兜兜,为什麽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感觉我们相距好远好远。
殿下,对不起!
次日,黄昏,夕阳西下。
我们站在全州城关附近的高地上,从这里望过去,青峰迭嶂,碧草皑皑,不远处还有牧人挥舞著长鞭驱赶牛羊。
“洪麟,明天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落日的余辉在他脸上投下好看的光晕。
“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你呀,”淡色的唇间勾起一抹浅笑,然後,他抬起手指向远方:“看那里!”
顺著手指的方向望去,两个牧人装扮的年轻人,纵横在马背上,驰骋在天地之间。
“如果我们能够像他们一样,该有多好!”
是啊,锦衣玉食,坐拥江山,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笑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离开宫廷的纷绕,挣脱权利的束缚,过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您想,洪麟亦想。
到那时,洪麟就可以告诉您,我是多麽多麽多麽多麽地爱您!
霜花店同人-霜花情31
第三十一章
距离殿下离开已有五天。
段衡带回建龙卫明察暗访得到的消息,画像上儒雅的年轻人是检察司主事柯万洪柯大人府里的副管家,而那位乔装的“店小二”居然是庆元公王毅的书童,也是他的心腹。整个事态逐步浮出水面,变得明朗化。
我们决定即日返回王都,向殿下回禀一切,及早应对部署。我也需要回去理清和王後娘娘之间的种种纠葛,逃避不是办法,总有需要面对的那一天,也许会伴随著伤害。大错已铸成,我不知道凭一己绵薄之力能够挽回什麽,只是不要再错上加错就好。
日落时分,抵达王宫。
一路风尘仆仆,我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整理,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去万寿宫。
出逃了快一个月,印象中,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离开,也是最狼狈的一次。房间里整洁依旧,没有任何异味,必定得益於宫人们尽心打扫。敞开的窗户旁,还摆放了一盆银莲花,洁白的花朵散发出淡淡芳香,随著清风缭绕在房间里。
打开衣柜,一阵幽香出乎意料地扑面而来。我取出放置在柜角的紫色丝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干花花瓣,难怪这麽好闻,不知是谁,想得如此细致周到。
“砰,砰,砰,”刚刚换好衣服,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声。
“是谁?”我边询问边推开房门,心想著十有八九是寒柏那小子,却惊讶地看到颖贞脸色忡忡站在外面。
“有事吗?”翻江倒海的焦灼霎时涌起,我强作平静。
“洪总管,”她闪身从门缝进入,俯身施礼,然後小声说:“王後娘娘听说您回宫了,请您今夜到书库……”
“我知道了,”也好,那就今天晚上把一切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