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痛楚地闭了闭眼,道,“也许……对我来说,他比责任更重要,他比世间任何东西都重要……我总怀有一丝希望,希望不是他,这样我就能继续和他在一起,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尧浅倩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他,“你……你和他……”
“但如你所说,”随便却打断她,继续道,“我错了,他不是特别的,他还是杀了人,莹莹他们的命其实应当算在我头上……我会还的。等送了大家安全出城,我就把这条烂命还上,虽然我知道,我还不够。”
……
“老师还没有上来。”
车厢里一个软软小小的声音说道。
孩子们都跟着叽叽喳喳起来,问着尧浅倩。
“一会儿就上来了。”谷梁米哄着,把他们要往车子外头探的手脚都往回拉。
戎子一脸冷凝地跑过来,跳进副驾驶座,回声冷道,“门窗都关好。”
“尧老师不跟我们一起走。”他接着道,同时砰地关上了副驾驶座的门。
“啊?为什么?怎么了?”谷梁米问。
“她被咬了,自愿做诱饵,”戎子道,“她不过来道别,怕舍不得孩子们。让我跟你们说,”回头示意那些孩子们,“‘好好读书,好好活’。”
后头小小软软的哭声顿起。
这时候随便也跟着进来,上了驾驶座,垂着头插钥匙。
“为什么不是你被咬?”蔡雅突然大声问。
自她之前听尧浅倩指出那丧尸是季逸林之后,她看随便的眼神就满含恨意。
随便手顿了一下。
但他只是一言不发,继续拧了钥匙。发动车。
……
月夜下的学校死一般寂静,丧尸的尸体密密麻麻摊了一地。黄澄月光,映着红黑血迹,灰白脑浆。
院子的尽头那堵画了迎客松的墙上,隔着距离并排贴着三张黄符。
墙那头便是还在拥堵着靠近的丧尸,千层糕似的挤了一层又一层。它们丝毫不知墙内的状况,但仍是被里头潜在的食物所吸引着似的,不断地、固执地往里冲撞。
突然间笼罩住整个学校的结界泛起金光,摇晃了两三下之后戛然消失。几乎在同时那三张黄符上也迸出金光,轰然炸裂!
如雷的轰鸣声,加上崩塌声、嘶吼声,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灰色腾云顿起,墙体与原本攀附在外头的丧尸肉体碎片雨一般淅淅沥沥往下淋落。
这一炸效果非常,靠那面墙的丧尸山给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几乎把那一块的丧尸炸残大半部分。这缺口一出,围在学校其他位置的丧尸便都扑上来抢食那些缺体残躯,接着如决堤洪水般涌入院内。
女人高声的尖叫在数米高的旗杆顶部响起。尧浅倩高高地攀在杆顶,身子在猎猎风中发着抖。
那惊恐的叫声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谁能抗拒得住这种死亡逼临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的狰狞血口,地狱之门大开,死神的黑袍淹没大地,群魔齐出。黑冷的夜里,嘶嚎声震耳的夜里,这只属于死亡的小城的夜里,仿佛只余她一人,而她一人也马上要被这污秽的血色所吞噬。
她攀在杆上的手臂腿脚已经颤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却仍固执地攀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攀着。
丧尸们很快发现了她,蚁群一般朝着旗杆的方向前进,跳跃,攀爬。四面八方的丧尸都围了进来,忽略了紧闭大门的教学楼与办公楼,直冲那旗杆而去。
尧浅倩撕裂了的尖叫声不断。
而就在这时,教学楼内,那个原本是假山的小坝子里,又是轰卡卡的倒塌声,靠那边的楼墙围墙也是轰然炸裂,原本攀在那里的丧尸都被吸引着绕进了外头的院子,余下的少量还未看清状况就被飞扬的尘灰土块中冲出的面包车撞飞。
带着一车的血色泥色,面包车冲出学校,碰啪啪一路撞开阻碍,直奔大路。
而被尸群淹没的学校里空余尧浅倩的叫喊,不多时,完完全全地死寂了下去。
……
沿途丧尸数量极多,一路都在车后头嗷嗷叫着跑,长长溜溜几乎跟了一条街的长度。随便踩足了油门,不时大甩方向盘。满车的人只觉过山车般的“快”感,后车厢本就人多,再一晃荡,更是混乱一团,有些孩子给压了手脚撞了头,哭叫声一片。
“哇啊!我的鼻子!”被一个飞起来的小屁股砸在脸上,谷梁米一边哀叫,一边手忙脚乱把对方抓在自己怀里护住。
“都抓紧!”即使是系着安全带也给抖得头昏脑涨的戎子,扳着座椅靠垫艰难喊道,“随便!你小心些!”
“不行!它们挖了很多坑!”随便咬着牙道。
不仅要避开一路坎坷不平的道路、不时冲上人行道或换小路,又要忙着甩开堆积爬覆在车顶上、致使车载重加大仿若蜗牛的丧尸,他只能将方向盘甩得更加激烈。
颠颠抖抖十数分钟,车子猛然间一个急停。
车后厢又是惨叫尖叫一片。
“怎么了?!”戎子道,“停在这里做……”
他顿下话头,惊讶地看着车前方——
车停在聂江大桥桥头,而不过数米之外,废旧车辆在桥上堆积成山,生生阻断了去路!
分明前几日还没有。分明是刻意堆砌。
是那些丧尸……
随便与戎子同时回头望向后头追杀而来的丧尸群,脸上都是血色尽失。
隐隐中总有感觉,这些丧尸为了围杀他们的这一刻,在外头做了太多的准备。
跑得快的数只丧尸已经嗵嗵撞在了车上,指甲嘎嘎抠着车厢。
顾不了外头围了一圈的丧尸,戎子一咬牙便去拉车门。“我去炸开!”
“不要出去!”吼起来的却是谷梁米,一边吼着一边扑到前头来按住戎子开门的手。
“随前辈,开!”他扭头就着按着戎子的姿势就随便吼,“找个能撞开的栏杆,快!冲着河开!”
“谷梁米!你疯了!你做什么?!”戎子吼道。
“随前辈!开啊!相信我!开!”
“谷梁米!”
他二人挣扎间丧尸群已全面靠近,随便也咬了牙,横竖信与不信都逃无可逃,脚下一个猛踩,直冲桥边铁护栏而去,瞬间撞破栏杆冲出桥外。
与此同时谷梁米双手抱头闭死双眼大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他头上手上突然迸出耀眼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接着轰鸣的水花声袭耳,下沉的车身猛地一顿,被一股怪力向上向前迅速推动。
聂江水活了!
本来死水一般的河涌起巨浪,半空中凝成巨大手掌般的浪头,竟将面包车硬生生托了起来,河中尸体与杂物啪哐哐砸在车壁上,将车砸得摇晃不堪。
不过数秒时间,浪头向前一送,将面包车推顶到了对岸。而车上攀附的丧尸被纷纷卷走,岸边追跑的丧尸全都掉落江中,挣扎不已。
面包车哐地砸落在岸那头真实的地面上时,所有的人都还没缓过劲来。
谷梁米放开手颓然软身,靠在戎子座椅背后大口喘气,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唇无血意。
然而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安全了,桥这头同样丧尸成群,仿佛早已商量好了,见他们进入自己“领地”,立马蜂拥而上。
随便连打了几个急转,都还甩落不掉,数量越来越多,不断从街边建筑上跳下、从各个街道里涌出。
他低骂了一声,看了看后视镜,又一个急转,拐进一条小道。
“你认识路?!”他吼道。
“又停下来做什么?!”戎子却吼。
“你不认识张师傅他们认识!”随便却不答他,只迅速吼道,“小米!你来开车!”
“总有一个人要出去的,”他哑声道,回头拍了拍戎子的肩,看了车后厢惊疑的众人一眼,哑声道,“我很抱歉,对所有的事……”
接着他迅速拉开车门跳了出去,碰地将门关上。
“走!”车窗外响起他的吼声。
接着又是一连串枪声,打开周围的几只阻碍物,他跳进路边一辆窗户破裂的小轿车里。将里头正在互相撕扯的一对丧尸爆了头踢出车外,拧动还插在钥匙孔上、血迹斑斑的车钥匙。
车隆隆响动起来,还要等一段时间预热。他一边伸出半边身体往外头轰着枪,一边又对不远处的面包车吼道,“走啊!!”
面包车又停顿了数秒,接着向前疾弛而去。
他自己则一踩油门,向后头跑得快、先行涌进小道的数十只丧尸直冲了过去,碰碰撞翻几只,配合枪击,将它们全部引在车后。接着开出小道撞到外头的大道上,在那丧尸群里撞出条血路,朝着与面包车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后头跟着庞大的丧尸军团,没入深沉夜色与血色中……
……
车速平稳下来。一车人仍旧惶惶,还未从之前一系列变故中缓过来似的。
“大便……”爆头喃喃着,转头望着后方苍茫夜色,“就这么……没了?”
蔡雅则咬紧嘴唇与他看着同一方向,神色复杂。
其余几人都是与她一般的神色复杂。有些小孩子们则是又低低地哭了起来,但也有几个坚强些的,只默默地攀着后车窗看着随便远去的方向。
这十余日时间、甚至对于有些人来说甚至超过一月的时间里,守着他们,护着他们,养着他们,如大山般的那个身影,倒塌只需尧浅倩一句揭开真相的话。而消失,只需一个以命偿命、一定护剩下人周全的承诺。
不能不反应复杂,因为他所做出的一切,真真假假,好好坏坏,本身就复杂得难以评判。
……
车又驶出一段路,接任司机的谷梁米头越垂越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愈发苍白颤抖,突然间也踩了刹车。
车上的人第三次被急刹车弄得混乱尖叫,戎子看着前方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怒意十足咆哮起来,“你又做什么?!”
谷梁米默默地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戎子抬手去推他,却见他身子一斜,直直地歪靠在车门上。
戎子抽口冷气,掰过他的脸,却满手粗糙质感——那原本圆鼓鼓的娃娃脸上竟全是干纹,死灰一般的色彩,双目死死地闭着。
“小米!!小米!!”戎子急急推了他几下没反应,回头见周围几只丧尸都围了上来,“还有谁会开车?!”
“我会!”赖老板忙道。
“快!你换上来!”
他自己也与爆头蔡雅换了位置,那两人挤在副驾驶座上,将空间多腾了些出来。接着他将谷梁米勉强躺卧放置,上半身搂抱在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脸唤他名字。
谷梁米本就靠他的蓄灵符恢复的少量灵力在勉强支持,刚才又大量耗灵,如今是灵力尽失,体力尽失,水也尽失,整个人完全虚脱了过去。
戎子摸出身上全部符纸,厚厚一沓里急急翻找着,焦躁地将那些符纸揉来丢去,不经意间还撕破了好几张。
没有,蓄灵符那日请得少,用得一张都没剩下。
“水!谁还有水?!”他抬了头急喊。
大家都忙在车里各个角落翻找,却一无所获。
什么办法都没有,戎子只能继续拍着谷梁米的脸喊他名字,只希望他不要睡死了过去,好歹撑着清醒一些。
可是谷梁米非常不给面子的连以往的呢喃和呻吟都没有,唇闭得死紧,脸上连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完完全全死尸一般,只除了鼻里还有微弱气息。
“小米!谷梁米!……混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戎子皱紧了眉头,烦躁又焦愁地看着怀里抱着这人。
……
浅浅晨光终于越过了城东山头,泻入小城,红得渗人的色彩似给沉寂的街道铺了一层血衣,衣角蔓延拉伸,不知是要掩盖死亡,还是欲将它染出糜烂的绮丽。
半黑半红、泥血淋漓的面包车也给覆了层熹光,后头跟着三三两两丧尸,在大道上隆隆地开着。
原本越靠近市中心,丧尸数量该越多才是,然而从聂江大桥一路过来,情况却恰恰相反。
等车开到中心的小商业街附近,赖老板突然惊呼了一声,道,“你们快看。”
远远的火光熊熊,不知在焚烧些什么。烟火腾起的地方,像是原本市政府厅前面的大广场。
火烧的声音虽远得听不见,但嗷嗷的嘶吼却隐约可闻,而且随着车往前开,呼声是越来越大。像是成千上万的人齐聚在一起怒吼。
赖老板见势不对,拐进旁边一条小道,放慢了车速往那个方向靠近。
等再往前开了段,已经吓得手脚发起抖来,不敢再多踩一下油门。
远望去广场上密密麻麻堆积着约有两三层楼高的丧尸,足有上万的数量,而那栋原本的市政府小楼正在凶猛地烧着,那楼上攀着附着也是些丧尸,在火里嘶鸣着挣扎着,却没有从火里往外跳的。而楼外还有些在争先恐后朝着那栋楼奔跑,另外一些则在外头围成一圈,层层重叠起来,没有互相的嘶咬也没有扭打,都从各个方向朝着那栋楼,发出嗷嗷吼吼的叫喊。
场面之盛大,就像一场古老的祭祀仪式一般。
“怎么办?”赖老板回过头来问。
“绕过去。”戎子道。
“往城北边境走就只有这条路最近,”赖老板道,“……从西区那边绕过去非常远。”
“绕!”戎子沉声道,“到明日中午才有接应,时间还来得及。”
……
汗水与血水交融着,从额头上滴下,缓缓淌到眼窝里,像血泪般又从那里头淌出来,沿着脸颊下滑。
随便痛苦地咳了几声,睁开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眼睛,摇了摇头,抬起来。
眼前是一面滴着血的碎玻璃。
嘶吼声入耳,车前窗外头嘎嘎作响,黑糊糊好几颗丧尸脑袋,正口水滴答地拿头撞着车玻璃,拿爪子锤打抓抠。
随便惊了一下,退了退身,却发现自己两腿被卡在了座位上。
他想起来了,刚才他开着车引丧尸们跑出了好几条街,突然发现这车并无多少油,只能撑着将车开了更远一些,接着便在前后丧尸的围追夹攻下,一个拐弯没注意,撞到了路边墙上。
这车只是普通的小轿车,不比他那辆改装后的车,经这一撞,完全报废。没系安全带的他也顿时给撞晕过去。
他昏睡的时间并不长,一醒过来就是现在这状况。
已经有丧尸破开车前窗,探了个头进来。他迅速抬枪砰地一下将对方爆了头打出去。然而不管怎么挣扎,自己的双腿还是被卡着,虽然有痛感,但丝毫拉扯不出。
随便调转枪头对着卡住自己腿的驾驶台,咬牙砰砰又是两枪。接着将终于获得自己的腿扯出来,这时候车前玻璃又是几只丧尸探头探爪。
与此同时车顶又传来重响,竟有丧尸将车顶锤破,他顺势一按座椅靠背仰头躺倒,避开前方几只丧尸的攻击,同时双脚一勾踢飞对方,手却向着车顶的方向砰砰又开了数枪,将上头的丧尸逼退出去。
接着脚再在车前窗再次挤进来的一颗脑袋上一蹬,倒翻了身去蹲在后车座上,向上一跃,跳出车来。
两条腿虽痛,但只是被夹破了皮,似乎并没有断,他摇摇晃晃在车顶上站起,将车顶上攀上来的几只丧尸都给打了下去。气喘吁吁地看向周围——
这一看,倒真宁愿自己刚才永远不要醒……
和之前在学校里的状况一样,此刻车就好比学校的旗杆,而他,就好比旗杆上的尧浅倩。
车子周围一片丧尸海洋,血淋淋的头颅们上下起伏,仿若黑色波浪滔天。
随便昏眩地向后退了一退,被扑上车顶来的一只丧尸抓住了脚踝,他回手向下一枪毙了对方,再看了一眼周围局势,不堪地闭了眼。
罢了,这就结束吧。戎子他们想必已经开出很远,他的最后使命,便已经完成了。
抬手将枪对准车的油箱方向,接连轰了数枪。
然而火花溅起一些,该有的爆炸却迟迟不来。
“吼吼吼——”那周围的丧尸都兴奋地吼着。
随便愣了愣,苦笑了一下,老天的报应?死也不让他好看?
还不如之前就哄着林林把自己也吃了,虽然也是死得一块一块极其难看,但好歹没便宜了外人不是?
只能抬枪对准自己太阳穴,被分吃也就分吃罢,只要不是被活吃。
扳机还未扣下,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一只手脚极快的丧尸居然已经从背后窜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他妈的!你慢一秒要死啊!又不是不给你吃!随便怒地抬手肘就向后打,却被对方一爪扣住手腕。手法之熟练,竟让他一瞬间有了一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