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凶汉见他手绑绷带,乃带伤之人,而所持长剑不过是柄普通兵刃。立下更是大胆,一拥而上举刀砍来。
刹那间,剑腾龙啸。
宝剑,特别是上古神物,皆是削铁如泥,侠客获之,持以克敌制胜,可谓如虎添翼。
失之,无异是失去最大助力。
只不过,虎,始终是虎。利爪尖牙尤在,撕噬本领尤存。纵缺一翼,百兽威仪焉到猴子称王。
当这些愚人明白此等显浅道理,却已变成死尸。
男子看着满地尸骸,英眉皱起。
救人,杀人。
他本不想多添杀戮,但亦不愿见到无辜百姓惨遭血屠。
蓝影掠起,急步再往前行。
待及城中将军府附近,厮杀早起。
城内驻兵被派出平乱,府上留守蕃兵不过五十,唃厮罗及部下蕃将力抗强敌。却因那天书教人数众多,且教众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纵然身中多刀竟亦不倒,持刀疯狂砍杀,已是神智癫狂。
地上蕃兵与天书教教众堆砌的累累尸体,已令将军府内外血流成河。
突然有一名刚被砍倒地上的血人弹起身来,扑向唃厮罗。唃厮罗无备,眼见钢刀就要穿胸而过。
千钧一发,只见有剑光掠过眼前,荡开这致命一击。
唃厮罗侧首看去,惊喜唤道:“展昭!”
展昭看过那些人疯狂模样,记起李继安懂得摄魂邪术,恐怕这些教众乃是受他操控,已失常性。眼下他功力未复,又要保护唃厮罗,手中长剑亦不敢轻慢,出招已不留情面。瞬息之间,已撂倒三名教众。
唃厮罗等人见有人来援,立下精神大振,虽仍处于弱方,但个个奋力抗敌,拼死搏杀。
代价虽重,但亦终成功将来侵者统统击倒地上。
却在此时,远处啸声四起,又有天书教人大批杀到。
领头之人竟就是李继安与张婷。
李继安挥手,暂止众人攻击。
看了力战已疲的众人一眼,冷冷笑道:“唃厮罗,你注定要败,何必垂死挣扎?”
唃厮罗气喘甚促,浑身浴血,但蕃主威仪尤在,一双锐眸依是冷静自若:“想必你就是那个西夏王爷。”
“错了,我不过是天书教的一名小小信徒。”
“哼,”唃厮罗不屑啐道,“吾若一死,河湟之地无主,西夏便可乘虚而入。吾若不死,暴乱罪名可全数推于天书教承担。你的如意算盘敲得甚响!”只见他手中钢刀一挥,斜立地表,“吾人头在此,有本事的,你就拿去。”
“不愧是河湟蕃主。”
被说穿阴谋,李继安已是杀意难掩。
展昭抢前一步,侧挡唃厮罗身前。
一番厮杀,左肩伤口早已迸裂出血,普蓝衫料濡颜更深,胸前彻痛不断,此时却不能在敌人面前露出弱色,他死死紧咬牙根,稳住身形。
但那饱满天庭,早漫上一层薄丝汗水。
李继安何等厉害,怎会看不出他衰弱之态,心中自是得意:“展昭,你亦是个人才,当知良禽择木之理。”
展昭横剑胸前,不卑不亢:“展某非禽,焉懂择木。”
“好!”
李继安眼中掠过一丝青光,“今日就做件善事,送你到黄泉路上与白玉堂相见!”
“李继安!你说什么?!”
“呵呵,总坛四周皆下火雷弹,一触连环,避无可避。白玉堂已被炸死。”
展昭闻言如遭雷击,死死瞪着那李继安,咬牙道:“展某,不信。”
“呵呵……”李继安并无答他,只看了看身旁张婷。
“他死了。”张婷一脸快意,“因为,是我亲眼所见!”她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鲜血的雪白绸缎,厉声尖笑,“白玉堂已炸至粉身碎骨!!哈哈——文逸!我替你报仇了!哈哈哈——”
18
展昭握剑的手,用力得几乎要在剑柄之上捏出指痕。
那片雪白绸缎,他当然清楚认得是出自何人身上。
莫非……
恍惚眼神忽然一凝,展昭却已恢复昔才沉稳。
脸上出现的,竟非悲哀伤痛,乃是一抹自信微笑。
“他没有死。”
张婷闻言一愕,不禁怒道:“你什么意思?!”
展昭摇头,看向李继安:“他若死在你火雷机关之下,便不是锦毛鼠白玉堂。”
他的坚定,似巨礁阻海,不动如山。
他的信任,是磐石卧地,风雨难移。
李继安等人本已确信白玉堂被连环火雷炸死,但他这一句说话,竟教二人不禁生了疑窦。那白玉堂,莫非未死?!
“不可能!”张婷气急败坏,越是激烈否定,心中却越是觉得白玉堂未死,“他、他明明……”
本打算以白玉堂之死令展昭分神,却反受其影响。李继安不愧如狐老练,迅速反应:“白玉堂生死,并不重要。展昭,你想拖延时间,此法行不通的。城中驻兵已被牵制,你的援兵是等不到了。”
说罢,手臂一抬。
那群天书教教众本来目光呆滞如尸体般静立一旁,一见号令,眼中顿现嗜血红光,就要冲杀上来。
“谁说等不到?”
清亮嗓音从天而降,众人愕然抬头看去,只见屋顶之上,不知何时来了个灰衣男子。
他背光而坐,地上众人一时被阳光刺目看不真切。
待瞧仔细了,才发现他身上那件飘逸衣衫并非灰色,而本雪白,可现下脏得像在灰里滚了一圈。
脸面虽亦被尘土所蒙,却始终掩不住那双亮若朗星的眸子。
他双臂交环胸前,怀里抱了两把剑,坐在屋顶好似看戏一般瞧着下面剑拔弩张的双方。
“白玉堂?!”
李继安等人瞬是愕住,这明明是已死之人,怎会突然在此出现?!
场内无人不错愕当场,只有那展昭淡淡笑着,抬头看那得意洋洋坐在屋顶的“灰老鼠”,如此理所应当。
“正是你白爷爷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牙齿,明亮突兀,“李继安,想用机关暗算白五爷,回山练上个十年八载再来吧!”
张婷抓着手上那张染血白布,不肯置信眼前所见:“你明明死了!”
白玉堂啧啧摇头:“不过是一片白布洒点血,你们连笨猫儿都不如!”他撩起缺了一片的衣摆,“只可惜了白五爷这件衣服!不过哪……也算有去有回!”
张婷方才注意到他怀中所抱宝剑,竟就是巨阙画影。
“这两把剑我明明收在地底密室,你怎可能拿到?!”
“缴得之物锁于密室是个好习惯,”只见他左手从袖里拉出一圈钥匙,晃了晃,甩出叮当脆响,“不过这一不小心丢掉钥匙,可真是要不得啊!”
李继安马上镇定下来,冷笑道:“纵然未能将你杀死,但胜局已定,你又能如何左右!”
“不错。胜局既定,是难左右。”
白玉堂剑眉轻挑,左右瞭了一眼,“只不过,谁的胜局,却未可知。”
他话音刚落,忽见另一屋顶之上,董毡立身抬手,四周屋顶之上即冒出百数持弓蕃兵,锐利箭头直指天书教众。
“你——”
形势骤然逆转,跟随白玉堂到天书教总坛的二百蕃兵非但未死,反而成为危中援兵。
李继安自知优势已失,败局将至,一双诡诈眼睛转向唃厮罗。天书教不过是个幌子,他最终目的,便是杀死河湟蕃主,夺鄯州,入中原。
眼下虽然被围,但以他功力,要杀此人易如反掌。
他手中长鞭微微抖动,即要发难。
展昭见状,立护在唃厮罗身前,严阵戒备。现下力战已疲,浑身伤痛难耐,只怕倾尽全力亦未难抵挡李继安万钧一鞭。
但纵然如此,李继安亦势必要踏他尸身而过!
“猫儿,你忘了这个!”
“呼——”白玉堂话音一落,那巨阙如急箭射出,破空而至,只听“咔——”的一声,剑身插入将军府前门柱,入木竟有半尺。
李继安吃惊,立下不敢妄动。
若剑刃插柱不足为奇,但巨阙却是连着剑鞘,以内劲催压,生生钉入柱身。这手功夫,绝非一个受伤之人可以施展。
白玉堂吃吃笑着,摆明是捉弄人的语气:“实在抱歉,一时失手!猫儿,要不要白爷帮忙拔剑?”
“不劳白兄费心。”
展昭剑交左手,右臂一伸,握了巨阙剑柄,腕劲至,剑身螺旋,已将牢牢嵌在柱内的巨阙连鞘取出。
大敌当前,二人竟如常日打闹,便连一旁唃厮罗等人亦觉紧张。
从获知白玉堂无事回到青唐城,李继安就怀疑是否有高人替他解毒,听张婷所说便是解得此毒,短期亦难恢复,但此时看来,他根本是全然无碍。
既然能替他解去冰凝魄毒,亦绝有可能令他恢复功力。
一个展昭他有胜算,但加一个白玉堂,只怕无必胜把握。李继安何等精明,既然无法取胜,就必求全身而退。
“哼。”李继安突然横手一扣,将张婷咽喉锁住。
“王爷?!你——”
“闭嘴!”
李继安目露凶光,朝那白玉堂喝道,“你们若敢追来,我就杀死她。”
料不到他居然以张婷为胁,白玉堂握紧手中画影,冷道:“你用她威胁我?”
“不错。张婷是你故友妻子,想必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继安!”
白玉堂勃然而起,沾灰白衣此刻飘扬风中,猎猎生响。
那张婷挣扎叫道:“我不用你救!李继安,快放开我!!”
再留恐有生变,李继安长鞭骤起,竟卷向旁边两名天书教徒。
二人身不由己,同时被甩向展昭等人。李继安反手一抓,又将一名教众丢上半空阻去白玉堂视线。
“动手!!”
李继安喝令之下,那群天书教众如狼似虎举刀杀了过来。而他却夹了张婷,趁乱如脱兔遁逃。
白玉堂死死盯着他远去方向,似是怕他伤害张婷未敢追赶。
一时间,箭如雨下,那群举刀疯狂冲来的教众被四面八方利箭穿身射杀,未及冲到唃厮罗等人面前,已如箭猪一般倒亡地上。
此时,两队调派城中镇压暴乱的蕃兵匆匆赶来,一举将余党歼杀。
险象既去,唃厮罗正要向那展昭致谢,却见他神色急切,骤起身形往房顶飞去。又乍闻另一面的董毡失声惊呼:“格郎!!”
而那适才屹立瓦面,飘洒自若的白色身影竟无痕迹,仿佛瞬间消失一般。
展昭上得屋顶,已见那团灰白趴在那里,动亦不动。
“白玉堂!”
他怎会不知适才白玉堂露的一手硬功夫已是迫尽全身功力,但若不如此,就二人现下状态,李继安若要发难,只怕无人能阻。
李继安此人心思慎密,便是因为思量太多,反被聪明所累。白玉堂唱的空城计,正好对付他这种人。
白玉堂虚软地伏倒瓦上,适才地飞扬跋扈,仿不过是回光返照的一刻灿烂。
“白玉堂!!”
展昭脚下亦是不稳,受当今皇上赞封御猫的轻功此刻有些滞乱,他抢上前去将人抱起,却因那满面尘灰教他无法看清白玉堂此时脸色。
清晰的,只有淌过腮瓣的几道鲜血,混了灰渍变成沉黑颜色。
印象中的他,如此爱净,便是大开杀戒之时,亦小心不让一身白衣沾染些许污血。可此刻这身肮脏灰土,无言述说了他曾遇之险。
那李继安能摆出冰壁阵,所设连环火雷定非寻常机关,断无白玉堂适才所说那般轻松。在总坛所历不难想象是何等惊险艰难。
而他非但未有停下休息,反而兼程赶回,解青唐城之噩,只怕此刻已是心力交瘁。
扶在怀中的身体虚软无力,展昭探他脉搏,幸是虽弱尤稳。
“白玉堂。”
“咳、咳——”
白玉堂咳嗽两声,半启眼帘,“叫……叫魂啊……”
展昭大喜,连忙唤道:“白兄,觉得如何?”
“……咳——”朗眸带疲,瞄了展昭一眼,“跟你差不多……”确实是差不多,展昭胸中窒闷,四肢脱力,现下只怕连带他下屋亦做不到。
刺目的泥血,令展昭难抑心忧,白玉堂身上寒毒才祛不久,正是要戒嗔戒怒,这般妄动真气只怕有伤其体,来日不知会否留下后患。
禁不住轻言责道:“白玉堂,你适才太过逞强了……”
“……臭猫……救了你……不谢也罢……居、居然……还骂我……”白玉堂是很想勃然大怒,但现下却连半分生气气力亦没有了。
“……是展某的错。还望白兄莫怪。”
展昭轻笑,知他能与己斗嘴,应已无性命之虞。
“……少来……”白玉堂实在太过疲累,闭上了双眼,“喂……”
“嗯?”
“上来……吹风啊……怎不下去……”
“……”展昭略有困窘,“展某双足酸软,暂不能动了……”
“……哦……”
白玉堂稍微张开眼睛,映入眸内的是一片无云碧空,“天气……不错……”
展昭难得同意他的说法,点头道:“确实不错。”
“那……咱们……就再坐会吧……”
19
李继安挟持张婷逃去无踪,城内作乱教众群龙无首,尽遭蕃兵歼杀。
青唐城一役,蕃兵死五十三人,百姓死二十四人,伤达数百。
天书教暴乱教徒全军覆没,西夏入侵河湟之阴谋终告覆灭。
天书教既灭,唃厮罗立下出榜安民,抚恤受伤蕃兵百姓,重整城内秩序。并以大宋天子之名公示天书教怪力乱神、又兴暴动杀人之罪状,予以取缔其存。
过往商贾逐渐忘记之前发生种种恶事,依旧在这西塞重镇交易买卖。
此人当不愧是河湟蕃主,行事利落妥当,不出十日,青唐城已恢复昔日繁华景象。
将军府内,董毡抱着个大包袱,往西宿客房而来。
他敲了门,但房内并无回应,再敲,依旧是没声没息。浓眉微皱,他小心推开一条小缝窥视内里,可里面有些阴暗教他看不清楚。
突然,有手搭他肩膀:“你在此作甚?”
“啊!”董毡被吓,连忙翻转身来,一见来人,愉悦脸色瞬转阴沉,其快可比川剧变面之技。
来人对他的敌视态度并无计较,只问道:“来找你的格郎?”
“哼!”
董毡不算有礼哼着点头应了,转身要走。
那人推门入内,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惯性轻叹:“这小白鼠,真是闲不住。”说罢,转身往后院走去,董毡见他态度从容,看来是知道房中之人何在,便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他左拐右转,在藏酒的地窖前停下脚步。
唃厮罗好藏中原美酒,此窖排满了琳琳种种数百坛名酒佳酿。
二人走下窖去,才迈出两步,便见一个空酒坛从酒架后面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果然……”
酒架后面堆积如山的坛堆上,坐着一只昂头抱了大坛喝个不亦乐乎的大白老鼠,看他脚底下已放空了好几个坛子,便知他已来了些时候。
“格郎!”
董毡连忙冲过去,白玉堂见是他来,呵呵笑道:“乖徒儿,找我有事?”
展昭觉得最近自己的涵养又上升至另一境界。
记得厮杀过后第三日,白玉堂从两天两夜的昏睡中醒来。
头一句话,便是:“猫儿,我想喝酒。”
躺在旁边铺上同样卧床休养中的他,决定忽略这只没头没脑的笨老鼠。
“对了,佐酒的瓜子你没偷吃吧?”
“……”
当时他没拿床头的药碗丢过去,主要是因为唃厮罗刚带了大夫进门。
而后,伤势刚有好转,白玉堂便三番五次地无视大夫吩咐,一有闲暇便往酒窖里钻。为防天书教余孽造乱,展昭一下得床便东奔西跑,自是看他不住,每次见到唃厮罗毫不在意地吩咐蕃兵从酒窖搬出为数惊人的空酒坛子,却只得叹气摇头加无奈。
只见董毡将那大包裹一抖,变戏法般拿出一件雪裘毛衣。
时已入冬,西塞苦寒之地天气更加冰冷刺骨,白玉堂寒毒初愈,入夜后时感手足冰凉,且身边亦未带有厚暖衣物。董毡看在眼里,惦记着师傅喜白,便特意找人用雪色狐裘做了毛衣。
白玉堂一见此物,立是明白董毡心意。
这徒儿,可真是贴心。
接过那柔软毛裘,俏俊容貌顿现昙花魅笑,加之添了半分酒意醺红,更是散出层层醉人霞色。
连那展昭,亦不禁有半刻愣神。
“猫儿?”白玉堂倒是注意到来寻之人尚还有二,“你又来干什么?”
展昭凝了神色,道:“找到张婷了。”
“……”微笑的嘴角明显僵了一僵,“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