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二你还在,佐伯最近经常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已经决定再违逆父母一次,不二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怎么可以放不二一个人。他要照顾他,他 想要照顾他。但是现在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只有送不二去别人家里,佐伯被这种无力感压的很难受,也被不二可能被治好这样的希望喜悦着心情。
手冢回到家里,简单地做好了晚饭,这是他一直的习惯,不在外面吃饭,而是自己动手,然后收拾停当就会开始看一些自己喜欢的书籍或者专业相关的资 料。作为一个外人眼中的“学业有成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来讲,手冢的生活着实有些乏味和单调,但是手冢自己却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那些热闹的酒吧KTV灯 红酒绿手冢似乎天生就与他们绝缘。
手冢一个人吃着晚饭,这个房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尽管中间有出租给其他人,但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风格,简洁干净。读完了博士学位的时候自己选择了回 国,终究还是喜欢这里的吧,父亲知道了自己的意愿之后就拜托这边的朋友将自己的家整理了出来,这里离就职的医院距离也不是很远,开车的话是可以接受的距 离。
吃过晚饭后,手冢打电话给爷爷通知自己这个周末有事情没有办法回去老宅看望他,然后便开始仔细地看起了不二厚厚的病历。
一张张的各种X光,超声波透视的图片,还有厚厚的每次的专家会诊意见,甚至每一次用药后的观察记录,手冢一字字的仔细看过。
[疼痛反应的测试结果为4级,在三家医院曾经尝试过5种麻醉针剂,但都没有什么效果。虽然说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在于病人对于创伤时候难以承受的疼痛的深刻 记忆,但是精神治疗毕竟是循序渐进的长期治疗,现在当务之急是能够让患者得到疼痛的缓解,否则,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手冢分析着不二的病情,眉头也忍不住有些皱了起来,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发作时候的疼痛无法进行镇痛。手冢仔细地看着那几份药剂使用后的观察记录,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德国上学时候的一个教授,他曾经有一个课题是关于疼痛方面的,而且有了很大的突破。
教授当时对手冢的印象很好,还曾经邀请他加入自己的课题组,不过那时候手冢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两方面很难兼顾所以作罢。当时曾经读过该教授的 一篇相关论文,手冢还记得里面的内容,讲的是现代医学在疼痛方面的可能方向,里面总结了已有的麻醉镇痛药物的主要理念是对于神经知觉传导的麻醉,以让患者感觉不到疼痛为目的。但是对于临床遇到的神经系统对麻药不敏感的体质的患者,很难解决问题。而其实可以从消除疼痛本身这个方向来考虑。如果可以找到减轻或 者消除创伤疼痛反应本身的药物,那么就不需要进行神经麻醉。
手冢决定写一封email给他,将不二的情况做了简略的说明,咨询他的意见,并且希望他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写完信以后,手冢继续在一些权威的医疗机构的数据库里面查询相关的病例和临床治疗结果。直到觉得身体和精神都很疲倦的时候,手冢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夜里2点。立刻决定去休息,因为如果还不去睡觉的话,明天可能没有精神处理来和自己同居的患者了。
总之手冢今天的行为,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息习惯。
同居的开始
不二睁开眼睛,又醒了吗?这次似乎没有做梦,但是还是没有办法睡着。起初那种彻底的黑暗眼睛似乎已经适应,可以渐渐分辨出屋子里家具的轮廓。可是就算是再 努力去看去听,夜还是单调的可怕。脑海里那滑坡的山体,翻倒的汽车,还有附近残破的树木,还有,还有,还有那些大片大片的鲜血,红的刺目红的让人眩晕的景象在不停地叫嚣着,似乎是在向这只有一个人的可怕黑夜宣战。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二拼命对自己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就会逼出自己的眼泪!我不要!我不要!———— 肚子怎么不痛呢,如果痛起来就好了,那种痛到要窒息的感觉要用尽全力的抵抗去忍受!痛到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痛到————就只剩下痛而已。
————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不二努力将攥紧被单的手松开,夜里第二次起来看不二的佐伯站在门口,还好,不二他今晚睡的很好,放心了好多。佐伯复又轻轻的将门带上,轻声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坚持不和小虎睡在一个屋里是对的呢,否则只会让小虎陪自己整夜的失眠。自己果然是一个麻烦呢,明天就会去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了,小虎也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觉了。不会对亲近的人造成伤害了。
这样的结果,很好。不二想。
手冢接到佐伯的电话说快到了的时候,已经将书房整理好。这是他小的时候的房间,回国之后,因为就只有一个人住,所以住在了主卧。这个自己曾经的房间便成了书房。手冢给书房的床换好了干净的双人床单,因为没有想到过会有客人来住,而且如此突然,所以并没有购置备用的单人床用品,只能暂时如此,以后有时间可以再 去买。也将自己经常翻阅的书籍和电脑放到了自己的卧室。
十几分钟后,手冢便听到了意料中的门铃的声音,这里并不难找,佐伯也很可靠。
不二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中号的箱子而已。根据手冢的指引,佐伯将不二的箱子放进了书房,这就是未来三个月不二要住的地方了吗?很简洁干净,呆起来很舒 服,整栋房子也还宽敞,佐伯对手冢的居住状况显然比较满意,他原来还在担心会不会让不二睡在客厅,因为东京这种地方就算是比较高档的公寓也很小。那样的话 他一定出钱改善一下这个医生的居住条件。
不二却似乎没什么表示,只是向佐伯说东西放下就行,一会儿自己整理,然后就站在那里等待着其他人的开场白。
没有人有开场白,佐伯很想对手冢说点什么,比如说谢谢,比如未来的三个月辛苦了,比如请一定医好不二,但是却都觉得是多余。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医生就像带领 普通的同居人一样,没有特别。他既然同意了不二以这样的形式接受治疗,就一定知道三个月并不轻松,也一定会尽力,也不需要别人的感谢。
“……医生” 佐伯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叫我手冢就好”
“多谢您了” 果然除了感谢,没有别的可以做到。
“我就不多留了,不二有什么事情,请一定要告诉我。———— 已经给不二申请复学了,下周就开始。这也是以前的医生的建议。还有这个请您收好。” 佐伯庆幸自己没有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佐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到手冢手里。然后走到不二的面前,用力的抱了一下不二,他总是心念念的不二,他一直疼爱着的不二,他现在没有办法帮助的不二。 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感觉自己快失态了。佐伯赶紧放开了不二,向手冢礼貌的道别后,离开了手冢家。
屋里只剩下了手冢和不二,医生和患者,房东和房客,不对,没有任何租赁的合同,只是一个仅靠口头协议而成为的暂时同居者而已。
手冢开始给不二介绍家里的情况,客厅,厨房,卫生间。电器,还有各个开关的位置。不二虽然不容易接近,但是非常的安静,似乎是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 他只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几乎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吧,手冢暗暗的想。住在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可以在他疼痛发作的时候可以进行现场的治疗,其他的时候应该 尽量正常,不去过多地关注他,不过多地介入他的生活。这样对患者才是最好的,手冢深知这一点,所以尽量保持自己平时在家时候的心态。
不二 打开自己的箱子,没什么好整理的,几件平时穿的衣服直接拿出来放在手冢已经腾出来的一个柜子里面,还占不满一格子,在不大的柜子里面显得还是如此的单薄。 书包小虎已经给他装好,他也不需要动,周一直接拿着上学就好。洗涑用品也没什么,刷牙的杯子放在已经有的另一个杯子旁边,浴巾挂在已经有的另一条浴巾旁 边。
其余的,其余的自己的,相册,仙人掌,小王子,统统都不在。
不二在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手冢已经开始在厨房准备午餐,多了一个人并不麻烦,只是多放一些食材的问题。不知道不二喜欢吃些什么,第一餐就先按自己的口味准备好了,手冢想起自己在这个年龄的时候食量要比现在大一些,毕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做一些比较好。
当不二被手冢从“自己的屋里”叫出来吃午饭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虽然没有一桌子的菜,但是看起来很丰盛。参考一般的单身男性都是不会做饭不愿做饭不屑做饭所以总是用快餐解决吃饭问题的这种常识,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寻常。不过后来不二渐渐知道,这其实就是手冢的“寻常”。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第一餐先按照我的口味做的” 手冢对不二说道。
“我什么都可以,医生请别太介意”
“————叫我手冢就可以” 手冢像更正佐伯一样更正不二道,虽然说他们之间有着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但是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也要不断强调这一点的话,恐怕很难继续下去,手冢想。
“好————”
饭吃的很安静,想不安静也难,因为手冢是一个坚定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身体力行者,吃饭的时候说话这种事情影响消化吸收。不二吃的很慢很心不在焉,也吃的很少,手冢已经吃完的时候,不二面前的饭菜只动了几口。看到手冢吃完了,不二如释重负的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你————吃饱了吗,不合口味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饭量一直不大,口味很好” 不二意识到自己剩下的饭菜会伤害到让做饭的人赶紧解释到。
“放着我来” 一直在等我吃完吗?做一个同居者该做的一人做饭一人洗碗这样的事?手冢想。
“我来吧,我不会做饭,就负责洗碗。”
果然是这样!也好,这样比较贴近正常的模式。
不二洗碗的时候,手冢进到厨房,告诉他每样东西的摆放位置。不二居然对手冢说你是怕下次做饭的时候厨房像失窃一样什么都找不到吗?而且还是笑着说的,手冢不 得不承认不二的笑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笑,第一次在自己诊室的时候,还有这一次在洗碗的当口,虽然不二的笑容里面感觉不到真正的喜悦,可还是美的让人过目不 忘。以前一定是一个调皮爱笑的孩子吧,手冢想。只是这世界本就存在那些深重到让人无法承受苦难,灾祸,疾病,可以将那些美好的东西打破,活着就需要面临这 些,可能发生,可能不,对每个人都一样。如果不二你身体的疼痛可以被缓解被消除,时间会负责把你心里的伤痛也治好,那时候你才能真正的笑吧,手冢发现自己 对于那样的不二是如此的期待。
不二没有再说话,手冢对不二说他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一些,不二只是随便的应了应,继续洗那些碗筷。
手冢打开看了佐伯留下的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用卡,还有就是几张佐伯写的关于不二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爱吃什么,作息规律,甚至还有洗澡的水温。手冢将信用卡 放进抽屉,认真看过注意事项后,开始查看一些医学的资料。这样的周末,如果没有去爷爷那里,就是在家里看看书或者病例,不是不二的也会是别人的。所以对手 冢来说,这个“同居生活”正常又平静。周日白天被佐伯带出去的不二也被佐伯按时送了回来,这样如果不二发作自己可以及时了解情况。
“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都要告诉我好吗?”手冢对着准备去睡觉的不二说
“好,医生,不,手冢,其实你不管我可以” 不二抬起头对上手冢的视线。犹豫身高的差异要抬起头才能看到的那双眼睛,依然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好像永远都不会被自己的不合作态度所挫败。
“我去睡了” 不二说完转身回去自己的屋子,可惜门锁不上,不二心里想,似乎门如果锁上就可以锁上自己的世界一样。
疼痛来袭
躺在床上的不二被预期而来的剧烈疼痛痛得蜷起了身子,果然来了吗?痛到不行了,痛到视野都已经模糊,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属于那个医生的沉稳的脚步声。
“不二!” 在睡觉前想探视一下不二的手冢开门便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的不二,手冢赶紧冲了过去,就这样开始了吗?这是手冢第一次看到不二发作,床上的不二努力的蜷起自己的身体,一只手用力的按着腹部,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脸色异常的苍白,却还是一声也不肯发出来。
“不二!” 手冢喊着不二的名字,希望不二能听到。手冢现在手边什么也没有,就算是有手冢也不想用,因为已有的镇痛药物在以往的医院都被尝试过,手冢不想给不二做无谓的镇痛,那样只会平白增加不二身体对那些药物的依赖,注射镇痛剂成瘾也让很多患者痛不欲生!
“听见我说话了吗?不二,受不了就喊出来!不要忍!我就在旁边!一直在!” [尝试与他说话,转移患者的注意力,引导患者找到发泄的出口]手冢想着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用力地握住不二攥紧床单的手。
可是手冢马上就注意到不二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这个男孩子已经用他所有的力气与意识去忍耐和抵抗疼痛,汗水塌湿了床单。手冢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的无力。 攥住不二的手却被不二回攥的像要骨折了一样的疼。现在的不二与那洗碗时还拿话回敬自己的不二简直是判若两人,如果说那时候的不二让手冢觉得无论如何他还是 在慢慢打开内心的话,现在的不二只让人觉得他封闭着自己到没有一丝缝隙容得外人入侵。
时间过得慢到让人难以忍受。
不二慢慢平息下来的身体和松下来的力道让手冢知道他这次发作的疼痛终于在慢慢的消退。
“不二”手冢唤着不二的名字。
不二感觉到了身边的手冢,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还是被他发现了吗?自己惊动他了吗?哭出声音了吗?好累,真的好累。
“不二,下次不要忍!” 终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手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 不二抽出被攥着的手,低头不语。
手冢觉得不二的头发似乎太长了,因为他看不见他的表情。手冢开始理解佐伯的焦虑了,眼前的不二并没有那种遭受过重大打击后的崩溃模样,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表 露在外面的强烈情绪。就连剧痛发作时候都一声不吭。那样连成年人都可以击垮的不幸和忍受不了的疼痛,就在发生在眼前的不二身上。说他心志坚强?不对!他只 是在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而已,这样的压抑终有一天会达到极限,会决堤,会让他彻底的崩溃!
这样的认知让手冢的心情异常沉重,答应“收留”不二的时候,手冢就知道,多一个不二不只是餐桌上多添一副碗筷那么简单,但是现在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觉得还疼吗?” 手冢努力保持医生的思维,询问不二的反应。剧痛持续时间大概在30分钟,其后症状缓解。患者身体因为疼痛的侵袭而虚弱,情绪尚算稳定,不需要镇静药物。手冢在心里快速地开出了一张药剂单,明天上班要去药房拿药。
不二仍然没有说话,还有一些隐痛,可以忽略的感觉。不二用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黏腻在身上。应该去洗澡,然后睡觉,让医生也去睡觉。不二心里想道。打起精神准备下床。
“不要动了,不二, 你等一下” 尽管不二一直没有开口,手冢已经从他的动作中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当手冢正准备热毛巾的时候,不二已经站在了洗手间的门口。
“医生,我自己可以”
“……好,但是不要勉强” 手冢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过多地去碰触不二,尽管他现在很虚弱。把热毛巾递给不二,手冢带上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慢慢地脱下黏腻在身上的睡衣,一只手扶在洗脸池上,不二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镜子中映出了自己影像,不想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