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无力感更重,虽然知道越前向来就是歪理众多,乍听之下颇有道理,其实根本乱七八糟。手冢叹了一口气,也不想争辩,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他要出面解释清楚,在外头那些人眼里,恐怕也只有越描越黑的份,不如干脆省下口舌功夫,多看一份文件还比较有意义。
思及此,手冢转往办公桌后坐下,准备开始今天一整天的忙碌,然而活页夹才一翻开,手冢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拿起电话按了内线不知对话筒那头的人交代了一些什么,才挂上电话专心处理起事务。
越前好奇的看着心无旁骛处理着公务的手冢,没一会又感觉百无聊赖的随意看着办公室,手边没事可做,实在是很枯燥乏味。
才这样想着,轻轻两声敲门声就唤回了越前神游物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手冢沉着声说:「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轻声开启,骚动前曾为手冢端入一杯黑咖啡的美丽助理小姐又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然后笑咪咪的在越前面前的桌上放下一小盘精致蛋糕和一杯柳橙汁,以及几本最新的杂志,说了一声「请慢用。」以后,又往手冢办公桌走去放下一杯咖啡,才徐徐转身关上门离去。
越前眼睛微微睁大的看着桌上的蛋糕和果汁,还有那几本杂志,突然意会过来刚才手冢拨电话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嘴角悄悄浮起一抹笑意,越前开心的拿起叉子开始往小蛋糕进攻,一边吃又忍不住扩大着嘴边的微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他感觉很开心,开心到简直无法停下笑意。
越前一直都很清楚,手冢这人外表看来虽然很冷漠,但心思却细腻无比,在细微处展现的温柔和体贴很容易让人忽略,一但发觉,就很难不陷入其中。
一个,总是用行动代替言语的男人。
──那么,他陷进去了吗?
嗯,真是一个好问题。越前收敛起笑意,苦思起这个问题。
当初决定搬到手冢这边跟他生活,无疑地就是想早日找出属于手冢的幸福。这个出发点不论是谁都不能说有问题,但现在出乱子的却是过程。
越前颇为郁闷的坐在路旁的栏杆上,边等着去商店里头买东西的手冢,边喝着刚刚从贩卖机买来的葡萄芬达,纵然那酸酸甜甜的液体如何冰凉,却是解不了他胸口的烦躁。
他怎么可能不烦躁?眼看搬到手冢家都已经要两个多月了,每天都是很固定的行程;起床,吃手冢做好的早餐,跟手冢一起到律师事务所上班,中午和手冢一起外出用餐,或者是两个人窝在办公室里头吃手冢事先做好的便当,然后度过一个下午以后,跟手冢一起下班回家。
回家的路上可能到书店晃晃或者是去超市采购食材,然后回家以后,他瘫在沙发上等晚餐边乱转电视,而手冢去厨房忙碌;偶尔周末时两个人可能会相偕出门去,或者是干脆去影片出租店借一堆DVD回来打发时间……日复一日。
才过了短短两个月,越前都差一点就要以为他原本就是和手冢过着这样的生活,什么不二什么Felicific的从来也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不过这当然是差一点就产生的幻觉,现实上,越前觉得自己还够清醒,至少他还没忘记来到手冢家的目的。
虽然手冢那天以后未曾询问过越前关于契约的所有事项,但越前心知那只是手冢体贴他,不愿让他更加急躁罢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不急躁呢!?算算,他和手冢认识至今都已经三个多月了,换言之,他接下手冢的Case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不要说什么结不结果的,连个初步进度都没有!他想破了头皮,能用上的方法也都用了,偏偏就是不明白手冢的幸福需要的是什么。
越前是真的不懂,难道目前的生活对手冢而言就是幸福了吗?因为已经到达幸福了,所以压根找不出任何可以改变的因素?他想不出来手冢缺乏了什么,但心底又隐隐感觉,这样制式化的平凡生活不应该就是手冢的幸福。
当一个人获得幸福的时候,每一天应该都是令人愉悦的,会快乐的想微笑一整天。但不要说一整天了,他片刻也没有看过手冢笑过,不论何时,手冢都是那张一零一号表情。
──没道理律师脸孔上班时戴着,下班后还继续扳着吧?
当然越前也曾经想过,或许手冢就是天生严肃不爱笑,可是,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让你开心到嘴角会扬起吧?
真是挫败。越前撇了撇嘴,把喝完的芬达铝罐空瓶一手捏扁,顺手一丢,被迫变形压扁的铝罐就呈现完美的拋物线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内,铿的一声,半点无误。
自从遇上叫手冢国光的男人以后,他好像越来越感受到名为挫败的情绪,该说对方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呢,还是说自己实在太经不起考验?嗯,想来,前者的结论至少让人心情舒坦好过一点。
一开始,越前的确单纯只是因为想要挣脱开Felicific的约束,他想要获得自由,所以才愿意帮手冢找到幸福,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越前是真的打从心底希望这个男人幸福。
──一个那么好的人,没道理得不到幸福。
即便,当他帮手冢找到幸福以后,很有可能他们就必须分别,而现今一切的生活模式,也会成为过往云烟。再过个几年,很有可能越前龙马这个名字对于手冢国光来说,只是记忆里模糊的四个字,最后蒸发不见。
得到这样的结论,不知为何,越前心里更加烦闷,又有一种惶惶不安似的骚动,他应该是希望手冢得到幸福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那么一点不愿和迟疑?
还沉溺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声高亢惊慌的尖叫声让越前迅速拉回神智,警觉的站起身,瞇起眼睛往骚动源看去。
尖叫的是一个不知所措,身着套装的小姐,她一边慌乱地左右张望,一边喊着:「抢劫啊!那个─那个男人抢了我的包包──谁好心点帮我拦下他啊───!!!」
被指着控诉的,是一个左手抓着一样显然是女用的包包,然后快速往越前这方向跑过来,穿着夹克戴着球帽的男人。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显然就是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起抢劫的勾当。
越前不悦的沉下脸,虽然自己从来不自侍为正义之士,对于见义勇为那码事也没兴趣,但一个大男人什么事情不做,居然是向没力气反抗的女性行抢,实在令人不齿。他没再多想,立时一个箭步踏到路中央准备拦下那一个劲跑过来的抢匪。
抢匪一愣,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会有人愿意对陌生人伸出援手,因此脚下步子也登时一顿,恰巧给越前了绝妙的时机向前准备夺回女用包包。只可惜对方的反应也实在不慢,一个侧身闪过了越前,右手已经从口袋摸出一把小刀挥击回去。
没料到对方居然还带有利器,一时不防,越前左手臂已经被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速迅涌出的鲜血立刻顺着手臂滴落到地上。
刚好从商店里走出来的手冢,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那怵目惊心的血红色让手冢心头为之一滞,眼前闪过凌乱的一些画面,双脚在有意识以前就已经向越前奔去,边朝又要划下一刀的抢匪冷喝:「住手!」
眼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抢匪心里一慌,也顾不得手中的包包,连忙朝即使被他划伤还是执意拉住他的越前一丢,手中的刀子又威吓性地往越前一挥,准备要逃离现场,却被跑过来的手冢一手抓住挥刀的右手。
然后未及反击,抢匪已经感觉视线一阵天旋地转,背部一阵剧烈疼痛,回过神以后,他已经被人制服在地上了。
事情发生只有短短一瞬。
不要说是正狼狈躺在地上,疼痛的皱起一张脸的抢匪一脸不知所以,就连站在一旁抱着抢匪方才突然扔过来的女用包包,左手依旧泊泊流着血的越前也是惊愕地看着一下子就把抢匪摔倒在地的手冢,好半晌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没有想过,手冢居然练过柔道!
但事实上也根本没有让越前发言的机会,手冢将被他压制在地的歹徒交给因路人报案,而匆匆赶来刚下警车的警员以后,连忙靠到越前身边慌乱地像是平常的冷静全然崩溃,向来面无表情的脸孔写满了焦急和一种彷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人事物的绝望,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越前受伤的左手,边焦虑的说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疑?等、等等,这个包包──」话还没说完,越前只觉得重心一个不稳,拿着包包的右手气力一松,包包立刻因为地心引力掉落在地上,转眼间双脚已经离了地,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自然就是把他整个打横抱起来的手冢。
越前真的吓呆了,虽然说自己的体重并不重,而他和手冢的体格也确实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好歹他也是一个一百七十二公分的成年人,居然简简单单就被人横抱起来,这可能已经不止丢不丢脸,还严重损毁了他的男子气慨。
「我──等、等等啊!!」眼看手冢抱着他就要走,越前不知是气恼还是羞赧的红了脸,连忙说:「我受伤的是手不是脚,可以自己走啦!」边说边用没受伤的右手推了推手冢的肩头,但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喂──你有没有听、───」接下来的话,已经全数哽在嘴边没有出口,越前呆呆看着那张此时离自己距离非常近的面容,张着嘴发不出声。
他敢发誓,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有看见手冢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平常总是沉稳无表情的面容如今是死白的,向来淡然的目光如今已经被担忧所覆盖。如果不是现在情况太不寻常,越前不怀疑自己大概会调侃手冢一脸好像现在大量失血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大概,也是因为手冢这不寻常的模样,越前干脆的放弃了挣扎,只是安静任由他抱着,他怀疑如果他的血因为挣扎扭动再多流一些,先倒下的应该是手冢而不是他。
手冢双眼透出的那股简直像是毁天灭地的绝望,连带揪扯住了越前的心脏。一个向来平稳淡定的男人,如今为了自己居然全盘崩毁。
但越前不作声倒不表示旁人全无意见,至少把已经制服的抢匪带上警车的警员,其中一名又掉头往他们这方向走来,急急拦住了正要大步跨离手冢,「先生抱歉,要请你们配合回去做个笔录。」
这是例行公事,身为律师的手冢当然不会不明白,以往他总是体恤这些也只是公事公办的警员,尽量配合。但如今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冷冷的气息扩散全身,严厉的双目一瞇,彷佛是极其努力压抑住全身的紧绷一般,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道:「你没看见这边还有个伤员吗?笔录比得上一条人命吗?!」
被那气势慑住,警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也是这时才发现手冢抱了一个左手被划了一道长长口子,鲜血还不断涌出的少年,一惊之下,连忙侧过身子,边朝警车跑去边对着手冢说:「我先用警车送你们去医院。」
手冢也不迟疑,连忙抱着越前就上了警车。
※
越前的伤口并不能说浅,但也不能算深,至少还不到见骨的地步,然而毕竟是约莫十五公分的伤痕,光是那湿红了大半的衣裳已经够让人望之心惊。
从上警车、下警车,甚至是到了医院进了急诊室,这一路都是手冢抱着越前走,甚至是医生开始为越前消毒、缝合伤口的时候,手冢也一直都陪在越前身边。更正确的说法是,他没有抱着越前的时候,也是一直站在病床旁握着他没受伤的右手。
彷佛不这样做,手冢无法令自己安心越前其实还好好活着。
为什么会有这样深的恐惧,手冢不明白,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当他看到越前被划伤的那一刻,差一点,他的心跳就要停止在那一秒钟。
整个过程,手冢都是紧紧绷着脸,从上了警车以后,没再说过任何一句话。看着越前手臂上一针一线缝合时,只是用力握紧了越前的右手,也任由越前的指甲深陷进他的手背。只是无力感益发扩散,手冢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管如何,他也没有办法分担一点点越前的痛楚。
但越前活着。
手冢看着越前缝合完毕的伤口开始包扎,心口微微发热。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等到一切医疗程序完毕,医生接下来交代的无非就是伤口不能碰水,近日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以及何时要回来复诊等等一些繁琐交代。
手冢面无表情却听得最为仔细,而越前则不是很在意的听着,眉头微皱,虽然缝合过程当中,手臂因为麻醉而感觉不到疼痛,但被针线缝合的感觉却让他非常不舒服。比起疼痛,那种皮肉被某种异物拉扯的感觉更让他厌恶。
当然不仅仅如此,医院的消毒水味也让越前打从心底排斥,以前他便常被家里的老头嘲笑自己小孩子脾气怕上医院,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不管是疼痛或者医疗过程什么的,越前一点也不恐惧,他只是单纯的讨厌医院。
从小感冒,如果不是父母死拉活拖带他去诊所,或者是干脆请家庭医师到家里看诊,越前通常打死也不愿意看医生,宁可请家里人上药局随便拿个药回来吃就好。就算最后会演变成家庭一生到家里帮他打点滴打针也无所谓,他就是不要上医院。
那种气味和刺眼的白色,在在都令越前不愉快。
也幸好,他从小便没有什么大病痛,这次被刺伤送医院算是最严重的一件,不然依照这样乱来的方式,总有一天会被他自己迷迷糊糊轻忽掉自己的小命。
拿单领药、缴单付费,都是手冢一手帮越前办妥的,甚至跟着他们来到医院等著作笔录的警员也是手冢应付打发的,越前从头到尾只有在一开始说明整件事情经过以外,其它事情全都交给了手冢。
因着麻药的缘故,外加这样的意外骚动下来,越前有点困倦,于是干脆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休息,好歹是伤员一名,又在手冢的刻意隔绝下,警员没敢一直对着越前问东问西。一开始他还能看着手冢与警员谈话的背影,但没多久就打起盹来。
手冢好不容易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越前已经歪斜着身子,睡得熟沉的模样。
一个苦笑,手冢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越前身上,上头有着之前因抱着越前而沾上的血迹,现在已经干涸成了深褐色,大概就是送了洗衣店也没法抢救回来,但手冢丝毫不在意,西装能够在买新的,现在只要能给越前保暖就好。
算是有始有终吧。怎么来,怎么去,手冢认命地抱起越前,准备出了医院门口拦辆出租车回家,而怀中的少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在手冢的怀中躺得更加舒适,依然沉沉睡着。
梦里有个少年。
少年总是喜欢戴着球帽,在球场上奔跑的时候身姿是那样利落,球技强悍的足以慑服每一个人。
少年笑得时候眼角微弯,唇畔勾勒的张狂又不羁,还未变声的中性嗓音总是说着:MADAMADADANE。
他贪看着少年的微笑,少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很喜欢少年挑高眉流露出些许恶作剧模样的笑着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他听不仔细。
才一眨眼,周遭全都是令人惊惶的白,少年倒在地上,不断流出的鲜血泛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喊了少年的名字,双脚已经有意识的冲上前去。可是当他抱起少年的时候,少年还是没有张开眼睛笑着跟他说这一切是骗人的,小巧脸蛋上的血色彷佛都已经随着流出的鲜血而褪去。
那样冰冷,那样苍白。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叫,怎么用双手去阻挡那些像是要全数流出的温热液体,鲜血还是不断的从少年身上那一道又一道又长又深,有的甚至已经见骨的伤口流出。
怀抱中的少年早已经没有了气息。不论他怎么用自己的体温试图去温热对方,少年还是那样冰冰冷冷就快要冻伤他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