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又是什么吸血鬼的能力?
“嗯,跟着我做,手法很简单。投影的话,他们就只能看到我们的影子,无法触碰,亦感觉不到气息。”浅希冉一面说着,双手交叠,翻绕出各种姿势。
明明是很复杂的手势,我却可以熟练的模仿,不,与其说是模仿,不如说是我记得,手指像是自由意识一般翻弄。什么东西仿佛潮水随着手势涌进脑海,谁人在耳边指导,谁人在耐心纠正。
‘这是只有高等贵族才会的技能,……你要用心学,……’看不清画面,耳边的话语也像是幻觉,但最后的一句‘赤’,却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眼睛有些发酸。
“赤,赤,怎么?”浅希冉拍拍我,打破了耳边的幻觉。
“呃?没事。”我摇摇头,抛开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看到了,那,”
我看向前方,真的看到了,白轩蔚!
我们投影到了厨房,刚好厨房里只有白轩蔚一个人,他弯腰在找着什么,没有发现我们在他身后。
“蔚,”轻声吐出一个字,含糊的语调,不知是在叫着什么。
但他听到了,猛然回头。我清楚的看到,在他温和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担忧。
“蔚,”我一时不知该说声,只能单纯的重复。
“赤,你怎么在这?”白轩蔚快步走向我,伸手拉我,但触到的却是空气。
“这只是影像,触不到的。”我勾起嘴角,努力挤出笑容,“我要和浅希冉离开一阵子,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白轩蔚注视着我,又瞟向我身旁的浅希冉,终是说,“好吧,你也该知道的。”
“蔚,”似是被蛊惑般,我移不开和他胶粘在一起的视线。
“你小心点,”
“嗯,”
“是要去圣帝拉么?”白轩蔚问。
“可以这么说。”浅希冉回答。
“赤,”白轩蔚缓缓伸出手,比拟着我脸颊的位置,轻轻摩挲,“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
“嗯,我会回来的。”喉咙被什么哽咽,发不出声。
“我在这里等你。”白轩蔚渐渐贴近,薄唇落在了我的额上。只是影像么,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炽热而柔软的唇。
“嗯。”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他的叮嘱,白轩蔚,我只是暂时的离开,但我的告别为什么带着诀别的悲哀。
“好了,我们该走了。”浅希冉拉住我。
深深的看着白轩蔚,直到他在我眼前渐渐透明,直到黑压压的树木重新出现。
“呵,”视觉的转变,我一时不太能接受,有些难受的弯下腰。
“我们该走了,城堡有点远,一次到不了,需要五六次。”浅希冉说。
“嗯,”直起身,我又看了眼那栋光亮的别墅,“你先来吧,我不太记得指法。”
“当然。”浅希冉扬起轻快的笑容。
手指快速翻转,没有难度,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我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身边的景色换过几遭,我们还没有停下。
我该是记得的,在看到一幢黑色的古老城堡的时候停下了手指的翻转。
“到了。”浅希冉也停下,走在我前面。
我跟着,忽的想起谁曾经说过,古堡是在君主的庇护之下,除了君主任何人都不能在古堡里运用技能,是尊敬也是服从。
黑色的天幕被撕裂,白色从裂缝蔓延,迅速沾染了东方的天空。古堡是青黑的砖块砌成,经历风霜,承受烈日,砖纹斑驳,但没有脱落,只是沉淀为古堡的庄严。
浅希冉没有再说话,默默走到巨大的门前,指节敲击金属门板,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没有想象中吱呀的锈迹声,巨大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浅先生,”开门的是一位老人,动作缓慢,声音干枯,但一双眸子还是鲜红得精亮。在看到我的那一瞬,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什么,“赤少爷,您回来了。”
哥哥
走进大门,入眼的是宽阔而华丽的大厅。大厅很空旷,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古木雕花的门,和一条通向前方的走廊。繁花似景的地毯踩在脚底软软的,没有声音。大厅中央吊着水晶灯,发出的是白亮的光,但却觉得昏暗。
那位开门的老者已经离开,我走在浅希冉身后,穿向走廊。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十分的熟悉,不像走进白家那样的陌生,这里,我甚至知道每一扇门的背后有着什么。
“很熟悉吧,”浅希冉没有回头,“想起来了么?”
“嗯,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吧。”走廊两边有很多门,都是同样的雕花木门,门上金属的把手很是古老暗哑无光,我脑中不断闪过片段,视线只到门把的我,在不同的门背后穿梭,只为等待那个会来找我的人。那个时候,地上还没有地毯,我在走廊里奔跑,带起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我小心翼翼的开门躲避那个人,但往往在我松懈时转身就埋进了那人的怀里,宽阔的胸怀,并不温暖,却是最坚实。
“到了,”浅希冉在一扇门前停下,站到我身旁。
这扇门和走廊里其它的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门上的金属把手依旧光亮,黄灿灿的让我一震。
瞟了眼浅希冉,他示意我推门进去。左手缓缓地握在了门把上,动作缓慢得似乎带着颤抖。右手指节在门上轻轻敲击,沉闷的声响打破宁静。
“进来。”
我身子一颤,在听到门内传出的声音之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梦中无数次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左手拧动,却迟迟不推开,心跳的很快,不知是在害怕开门后看不见那个熟悉的人影,还是害怕看见他。
吱呀……
门开了,房内不亮,拉上的窗帘微微透着光亮,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一头银发在微弱的光亮下泛出晶莹。这一刻,呼吸突然停止,只为了全力看清眼前的人。
他慢慢转身,我看到那张被埋藏到记忆深处的面容重新浮现在眼底,深邃俊朗的五官,鲜红的眸子,雕刻般刚毅的脸角。
明明是鲜血的眸子,却没有鲜血的温度,连折出的光,似乎都是带着寒意的严厉,但在看见我的那一霎,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欣喜,那一丝明亮快得让我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过。
“哥哥,”嘴里无意思的吐出字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看到他的时候,叫唤哥哥。
“嗯,回来就好,”他微微勾起嘴角,刚毅的五官染上笑意,浅淡但足以驱散原本的严厉。他看向我身后,说,“希冉,你先回去,辛苦你了。”
“是,陛下。”浅希冉恭敬的回答,随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哥哥,”我轻轻的叫唤,不知该说什么,过去的事情没有完全想起,但他是我哥哥的事实却像刻入骨髓一样的清晰。
“嗯,累么?”他走近我,仔细的看着我,仿佛在确定我的平安和无恙。
“有点。”方才还不觉得,听他那么一说,忽然感到了身体的疲惫,长途跋涉后的倦意。
“那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你醒来再说。”他说着伸出双手,架空在我身边。
我还没来得及疑惑他动作的含义,就感觉身体的力气像被一瞬间抽走一般的软绵,软绵到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他的面孔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但我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怀抱,坚实宽厚的怀抱。
“赤,你终于回来了……”
我出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的哥哥,莫·凯迪,也就是现任的君主。我没有见过父亲,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个孩子,哥哥说,我还有一个姐姐,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而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我是跟在哥哥身边长大的,虽然哥哥很严厉,但偶尔还是会容忍我的任性。他们说我很幸福,因为我的技能都是哥哥的教的,无论哥哥有多忙,每天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和我在一起,检查我的学习、指导我的动作。用他们的话说,有哪个血族的技能是由君主亲自教导,连哥哥的都不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哥哥就在我身边。
哥哥虽然教会了我许多技能,但很少让我出去,只是偶尔去临近的城镇猎杀血妖,直到我满了五百岁的那年,才在我的央求下,答应让我在外面玩上几个月,但还是还要定期向他汇报。我很兴奋的出门,对人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语,第一个改变我的人。
语才十多岁,是个孩子,天真得近乎幼稚。他带着没有一丝杂质的笑脸走进我的视线。“你在做什么?”
那时,我独自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夜幕之下,公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吸血鬼只能在夜间活动,所以我经常在太阳下山后到公园闲坐,从来没有人注意我,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但是,他像是纯洁的雪花般翩然而至。
可爱的小男孩,家境不好,每餐能吃饱已是幸福,但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悲哀,每天都可以笑得灿烂。他很单纯,可以为一只冰淇淋露出笑容,没有阴影的笑容,清透的可以看进他的心底。他很傻,我说什么都信,可以为一句玩笑把野草放进嘴里,然后委屈的吐出舌头,说难吃。一开始,我喜欢看他知道真相时伤心的表情,但是后来,我发现谎言戳穿后他脸上的失望不是我能都承受的,明明是他的失望,却像利刃刺进我的心底。
我很是关照他,像哥哥照顾我一般,但或许又多了些什么。我开始希望他只对我一个人笑,我开始隐藏他的美丽。我们整天整天的在一起,连哥哥的定期汇报也被我随意打发。语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出现,也从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但在我帮助下,他渐渐宽裕的家境还是引来了别人的怀疑。
终于有一天,他神色慌张的让我赶快离开,那种深刻的担忧和慌乱是从未出现过的。我还没来的急离开,就有一群人冲了进来,胡乱的拿着刀,明晃晃的刺眼。语挡在我身前,瘦弱的肩膀还在颤抖,脚步却牢牢地不肯移动。那些人疯了似的包围了我们,比血妖还要凶狠。我想拉着他走,但被挡住了去路,一片混乱,我不知所措,眼眸里最后的景象是他抱着我,脸上纯真的笑容染上痛苦,熟悉的鲜红在他胸前扩散,冰冷的刀刃带着他的体温刺进我的胸口。没有疼痛,我只知道,他无力地倒在我的怀里,我却不能再将他抱起。
“醒了,”醇厚的声音传来。
我努力想睁开眼,眼睛想被什么糊住一样,模糊的一片水雾。
“想起了。”那个声音又说。
我慢慢伸手,抹去眼角水汽,看向那个站在床边的人。
“哥哥,”我坐起来,瞟了眼四周,这是我的房间,“嗯,差不多,脑子还有些混乱罢了。”一手扶住额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你想到了什么?”哥哥不知何时走到身边,语调莫名多了一丝不悦。
我不解的抬头,却瞟到脸旁的一缕银发,不是哥哥的。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头发,是银白的颜色,随即了然,我恢复了记忆,亦恢复了血族的身份。
心底生出浅浅的惆怅,没有了,我和人类最后的一丝交集,在失去黑色眼眸之后,连黑色的头发也褪了色。我不是白轩蔚的孩子,从来不是。
“怎么又走神了?”哥哥声音略微低沉,坐到我面前,揽住我颈后,像是给我力量一般的安慰。
轻轻摇头,“语,死了么?”低声呢喃,是明知道答案的问句。
“你说那个人类男孩。”
“嗯,”果然还是,我无力的应声,忽然想到,“为什么我没有死?”那时,刀刃明明已经刺进了我胸口。
“没有刺到心脏。”哥哥简单解释。血族只要没有被刺穿心脏都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里醒来,还成了别人的孩子?”从我被刺,到醒来,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却十分重要的事。
我直视着哥哥,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但,没有。他依旧是高贵威严的,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而产生一丝波动。
哥哥也看着我,带着我不能理解的深刻,缓缓开口,“你当时几乎死了,我找回你最后一丝气息,使用转生术。”
缘起
“转生术?”我没有听说过,是纯血的君主特有的能力么。我看着哥哥的侧脸,眉宇间微微带着一丝疲倦,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我只能再问,“为什么会选择白连赤?”
“白连赤?你说的是那个白家的小孩,”
点点头,哥哥不知道这个名字也正常。
“是个偶然,”哥哥松开我坐正,视线停在前方,没有看我,“他的母亲是个血猎,在怀他的时候,被血妖咬伤,能在生下他之前保持人类的神智也是不容易。只可惜,那个孩子产生灵魂之前,她就受伤了,孩子即使平安生下来也不可能长大成人。”
“因为没有灵魂。”
“是。”哥哥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血妖有部分血族的特征,血妖的孩子也是。所以那个孩子是再适合不过的天然宿主,有血族的特征,没有灵魂,很容易接纳你的灵魂。”
我垂下头,就是这样么,我从来都不是白轩蔚的孩子,和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谁了?”哥哥冷不防的问道。
“呃?”我微微笑着掩饰方才的落寞,无意瞟见自己的银发,“头发好长了。”
哥哥看着我的长发,伸手稍稍梳捋,头发虽长,但没有打结也还算柔顺。
“那,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恢复血族的身份?”这几年我在白家生活得就像一个人类,和大家相同的人类。
“你转生后,就该让你觉醒的。但是,当时出了点事,耽误了,才拖到现在。”哥哥一面解释,一面为我梳理长发。
出事?我想起白轩蔚提过的,五年前,血族的动乱。“是鲁德家?”他们一直蠢蠢欲动,意图谋反。
“嗯。”
“那现在怎么样?把他们处理了吧?”我有些担心,虽然哥哥能力强大,不会有问题,但,他们会谋反也一定有充足的准备。
“嗯。”哥哥漫不经心的应声。
撇撇嘴,看哥哥的样子,是不想再提了,毕竟也是不好的事吧。默默低下头,我没有再问。
哥哥也没有说话,还在梳理我的长发,银丝舞动,又轻轻落下,散落周身的,满满的银色。
“头发,好长了呢,”我低声呢喃着,“等会,得叫人给我剪了。”
“不必,”哥哥说,“很漂亮,你的长发。”他顺起一缕,拿在手里把玩,轻轻骚弄着我的脸颊。
“痒啦,”我笑着躲避,无意的抬头,意外的捕捉到哥哥脸上鲜有的一丝笑意,没有深沉的单纯的笑意。
忽然升出的一阵饥饿感让我微怔,我在白家的时候都从没有感觉到饥饿过,怎么现在。
“饿了?”哥哥问着,站起来,端来桌上的杯子。
透明的玻璃杯里是殷红的液体,拿到面前,散发出一股血腥的味道。不自觉皱皱眉,该不是让我喝那杯鲜血吧。
哥哥将杯子端到我面前,见我没有接过的意思,又端到我的唇边。
浓郁的腥味刺激着我的嗅觉,胃里一阵翻腾。我恐怕还不能适应鲜血的味道。
“不习惯?”哥哥轻问,“你多少喝一点,对于你现在的身体,这是唯一的食物。”
无奈的看着哥哥,极力压下胃里的不适。他说的没错,我已经恢复吸血鬼的身份了,不喝血,是会饿死的,我可不想做一只饿死的吸血鬼。看向那杯刺眼的殷红,有些无法想象,我以前是怎么可以喝得下人血的,更别提从活人的身上,流下的新鲜的血液。该庆幸的,哥哥没有直接带来一个活人。
“是冷冻过的血,不新鲜,气味不重。”哥哥平淡的陈述,但我却听出了他的良苦用心,他不说,但对我的照顾没有一丝遗漏。
“嗯,”点点头,顺从的端过杯子。忍住呼吸,想喝苦药一般,一口气咽下那让我不适的味道,抱怨的皱着眉。
“乖。”哥哥接过空杯子,顺手抹去我嘴角的残渍。那一抹殷红染上哥哥白皙的手指显得极是明显,哥哥自然的将手指放到嘴边,舔去那残留的鲜血。
“你先休息吧。”他说着转身,没有再看我,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我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长发出神。还真是不适应,以前,我也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活动起来会不方便的吧。
不知怎么,又想到白轩蔚,他还好么,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再出现在他面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