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谢师傅……
“谢鹭行。这就是师傅的名字哦。”英俊男子告诉小小的胡铁花，语气很温和亲切。
胡铁花摇了摇小脑袋，嘟哝道：“谢什么心？”
“是‘鹭’哦。一种鸟的名字呢。”谢师傅眯起眼睛，笑得很温柔。
“小鸟？原来你叫小鸟啊。”胡铁花用尚稚嫩的嗓音嘀咕道。
英俊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像新月。
那时候，微风吹来泥土的潮湿气息。空气温柔而充满包容，如同师傅给予的亲情。
那时候，师傅可以飞的好高好远。然后他告诉胡铁花，这便是轻功，如果学得好了，就可以和师傅一样飞来飞去。
那时候，胡铁花想，你是小鸟才可以飞的吧？我就算学会了什么轻功也不能成鸟儿呀，怎么飞呢？
每每胡铁花问出类似的问题，师傅总会捏捏他的小脸蛋，笑的很温柔，亲切得好像父亲一般。
然，终有一日师傅似乎越来越冷淡，变得很少和胡铁花说这些了，每日只是匆匆地教他些功夫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
胡铁花记得不正切了，只隐隐觉得和宋师姐有关。
再后来就是他离开师门，一别五年。
终于回来了，不知道师傅现在还是亲切如故呢？
今日已非昔日，那么故人呢？
师傅的宅院很大，但是并不算漂亮宏伟，只称得上简洁干净。
胡铁花四处寻找师傅的踪迹，同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这是当年师傅赠予他的，他一直随身携带了十年。
握着匕首，他忽然想起那女子瞥向匕首的神情，忧伤而怀念。这酷似宋琳儿的女子，似乎认得这匕首？
匕首是宋琳儿的，胡铁花脑海里闪过楚留香的话。
晚风和匕首都很凉，有不祥的预感向胡铁花袭来。而他尚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在院落里喊了师傅半天，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应答。倒是白伶赶了上来，身边还站着一位绝色少女。
少女婀娜多姿，顾盼之间满是似水柔情。
胡铁花心底暗暗赞叹她的美貌，调侃白伶道：“怎么才一会儿没见，你就勾搭上一个。”
“胡兄取笑了，这乃是内人。”白伶道。
绝色少女微微欠身，眼里闪烁着泉水似的温情，展颜笑道：“妾身桃花。”
虽然知道了婷婷的死和她无直接关系，胡铁花仍觉得她脱不了干系，于是皱眉头问道：“你是桃花公主？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因妾身一不留神，与我家公子走散了，只得先来此处恭候了。”桃花公主笑得很温柔，可眉宇间有些忧愁。
怎么最近遇见的女子都有忧郁的气质，难道这是当下的流行趋势？
胡铁花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式的笑意，讥诮道：“走散？你们这样的高手也会走散？好离奇哦。”
桃花公主不以为忤，如水的容颜突地染了酡红，瞥了白伶一眼，娇嗔道：“我家公子佳人有约，妾身当时不便打扰。”
白伶苦笑道：“在下实在是……不认识那位佳人。”
胡铁花道：“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
白伶感触颇深，叹息道：“内人确实有点疑心，竟找了人儿来跟踪那女子，真是……”
原来那个带着桃花的男子是派这个用处的。胡铁花哑然失笑，一时无语。
桃花公主忙岔开话题道：“妾身有些事告诉胡公子。”
“什么事？”不好的预感又上来了。
桃花公主美目黯淡，轻声道：“楚公子的心情似乎很不佳。”
“他心情不好？”胡铁花一怔，错愕道，“为什么？来到师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难不成是因为宋明青跑了？”即使如此，也不该“很”不佳。
桃花公主道：“应该不是了，宋大侠已由妾身护送到此了。”
“啊？你把他捉来了？”胡铁花霍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桃花公主。看起来好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惊人的实力。
“是妾身和公子一起……用计的。”桃花公主解释道。
“那楚留香更没可能不高兴了。”
桃花公主欲言又止，道：“还请胡公子亲自去问楚公子吧。”
胡铁花又望向白伶，眼神的含义很明确——你老婆不愿意说，你总该告诉我啊。
白伶微笑道：“在下不……”
“不知道是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胡铁花气呼呼的。
寂静的祠堂传来一阵大笑。
宋明青仰天大笑，笑得身体止不住颤抖，笑得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而楚留香只是静静坐着，静静看着他笑，一言不发。
“哈哈，你们阻止了我又如何？”宋明青的四肢虽然被束缚，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得意，高声道，“最后他们还不是死了。你们阻止的了我么？”
楚留香仍旧静静地注视他，纹丝不动。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以及脸部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了？说不出话了吧？”宋明青的声音不似先前亢奋，但笑声并未停止。
楚留香淡淡的说：“你的所作所为，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过去，你还是毫不悔改么？”
宋明青怔了一下，笑声也低了下去，但嘴里仍发出低低的咯咯声，道：“就算他不理解我又如何，他帮你们又如何，那两个家伙还不是死了。哈哈。”
“为什么那么恨他们，他们两个和你与什么仇怨？” 楚留香的声音静静的、冷冷的，可掌心几乎被指甲掐出血来。
“很痛苦吧。”宋明青瞥了他的手一眼，笑得十分得意道，“失去重要的人，当然痛苦了。”
“我记得，他们和你应该是朋友吧。”楚留香的拳头越握越紧，“为什么要害他们。”
宋明青的目光闪动，突地尖利笑出声：“朋友？朋友会杀死我最心爱的妹妹么？”
第二十一章 畸恋
Chapter 二十一、畸恋
宋明青的目光闪动，突地尖利笑出声：“朋友？朋友会杀死我最心爱的妹妹么？”
“他们没有杀她。宋琳儿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楚留香语气极其肯定。
宋明青的脸微微扭曲，痛楚爬满他的脸庞，斩钉截铁道：“你不知道的，你那时候才多大点，能知道什么啊？！”
“我只知道，琳儿不是他们杀的，他们都很喜欢她。”
“哈哈。喜欢？”宋明青的表情越发扭曲，一字一顿道，“他们岂知喜欢她，他们都、爱、她。”
“你们说的‘他们’是谁？”胡铁花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站在祠堂的门边，朗声询问。
宋明青的笑声嘎然而止。
两人都没有开口回答他，屋内一片寂静。
胡铁□直走进来，压根不等身后的白伶与桃花公主。
他拍拍楚留香的肩膀，笑道：“你们在那叽叽咕咕聊什么呢？”
楚留香不语。
胡铁花又乜眼看宋明青。
宋明青没有开口说话，那样子简直就像沉睡过去。
胡铁花骤然加大音量道：“你们在说两位师傅，是不是？”
楚留香缓缓点了点头。
“失去重要的人……那是不是说他们已经……”胡铁花接着问。
显然，他听到的不只是一点点，而是足以他知晓许多的量。这份量，多到他难以承受。
“是的。”楚留香确认了他的猜测。
他的声音明明是暖的，听起来却比冰还冷。
“去世了？怎么可能。”胡铁花目眦欲裂，质问道。
虽然一切明摆在眼前，但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才大声的质疑。
可惜屋内除了他的问话，就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没有人回答他。
胡铁花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情绪化的他，在这一刹那竟平静的好似一潭湖水。
死一般的平静，死一样的空白。
等到他的意识恢复之时，他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恨。
恨，无法遏制，强烈无比。
锋利的笑意浮上他好看的嘴角，竟然是带了杀意的。
他轻轻走上前，陡然推翻宋明青的凳子。
“砰”一声。宋明青重重摔倒在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胡铁花轻轻拔出腰间的匕首。这是师傅给他的匕首，那么就用它来报仇吧。
楚留香显然看出了他的打算，阻止道：“师傅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那难道是你么？”胡铁花定定地站着，冷然注视宋明青道。
“也不是我。”楚留香道：“是……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胡铁花呵呵笑出声，转向楚留香，声音平静的陈述道，“我们的师傅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兄弟啊。”胡铁花自问自答道。
宋明青躺在地上，低声咯咯笑了，笑得咳嗽不止，勉强断断续续道：“本来……是不……可能，但关系……到我妹妹……就可能了。”
“你的妹妹？”胡铁花不无惊讶。
宋琳儿。怎么会和宋琳儿有关，她不是多年前去世了么？
美貌女子奔跑在神泣门中，一步一个踉跄。
她的心火烧火燎，不停渴望着快，更快，赶快。即便如此，她的姿态仍旧优雅袅娜若舞蹈。
但正因为她只是一界舞姬，再怎么努力跑都不够快。
要如何才能更快一些呢？
身上的馥郁香气被寒风打散，树枝刮伤了她的脚踝，鞋帮有血渍蔓延开来。可她不觉得痛疼，只想着如何更快。
着急，她心里空剩下着急。
她听见了哥哥的笑声，可怕的笑沁入骨髓，刺骨的寒。
好可怕好可怕。还有他说什么，琳儿她死了？！
本来认为她没有来找自己是放弃了舞蹈，于是便独自踏上异乡，过着飘渺不定、举目无亲的生活，只为了学习心爱的舞技。
那段时光，艰辛却快乐，很想同琳儿分享。
可，她，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两个漂亮的女娃娃，一起长大，一起游戏。
琳儿的性格和自己截然相反。她开朗活泼、不谙世事，说起话来都是清清脆脆的，喜欢做些孩子气的恶作剧。
性格上不同的两个人，却是最亲近的姐妹。这个调皮捣蛋的妹妹，一直是自己最疼爱的亲人。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连她的生死都不知晓。
在异乡隐居那么久，那么久。用信鸽给兄长写的信，也一封封石沉大海。因此在明白家人痛恨自己离去的同时，也确信着家里一切安好。
否则哥哥怎么会不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他早已不把我当亲人了？
心骤然抽紧，好痛。
心怎么会那么痛的。不是除了舞蹈再无牵挂了么？但他们是亲人啊，亲人……
女子跌跌撞撞地闯入祠堂，看到威严的哥哥躺在地上，形貌狼狈不堪，而胡铁花的手握着匕首。
不可以！
不可以杀他！
女子扑向前，伸出颤巍巍的手，拼命抓住胡铁花的胳膊。
“别……”别杀我哥哥。女子带了一丝哭腔，奋力道。
胡铁花看着闯入的女子，那个酷似宋琳儿的女子。她虽在极度的痛楚与恐惧中，举手抬足间仍是掩盖不住的优雅与袅娜，绝色容颜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恳切道：“别杀他，好么？”
“你是……？”胡铁花觉得答案已近在咫尺。
“她是宋琳儿的孪生姐姐——宋心儿。”回答的是楚留香。
“难怪……”胡铁花喃喃道。难怪如此相像了。
“她们不仅外貌相似，而且兴趣也相似。”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转问宋心儿道，“是不是？”
宋心儿泪眼婆娑，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琳儿想和你一起踏上异乡，学习精妙绝伦的舞艺，对不对？”楚留香追问。
“是啊，她那时也极其喜欢舞蹈，我们说好的了，一起去寻找最精妙的舞蹈。”提起那段美好的回忆，宋心儿不由露出神往的表情。但只是一瞬间，她又蹙眉呜咽道：“可惜……她最终没有来，我一直道是她不够喜欢，没想到竟然……呜呜”
宋心儿哭得更伤心了。
提到宋琳儿，宋明青发出阵阵低徊的抽泣：“是他们，是他们杀了我妹妹。”
此刻宋明青的表情、举动都在告诉胡铁花——他对宋琳儿的感情，已经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真挚之情。
屋内充满了诡异的抽泣声。不断地盘旋，回响……
难道他和宋琳儿……？
胡铁花怒火顿起。“放屁！”他一把提起宋明青，高声道，“师傅们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听到没有，他们不可能杀了宋琳儿。”
“呵。不是他们杀的，那也是他们逼死的。若不是他们，琳儿本来该和我在一起的。”
“她爱的是我。”——虽然早知道他和宋琳儿的关系不那么简单，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胡铁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么多年来，胡铁花第一次意识到，上一代也有自己的恩怨纠葛那。
宋明青继续喃喃道：“但他们……她不愿意和谢飞境成婚，才会弄成那样的……”说着说着，他由低低的抽泣变为呜咽，连话语都不太连贯了。
“所以你就把师傅……”
“哈哈。”宋明青哭泣的同时又干笑两声，听起来无比诡异，无比残忍。
他喃喃道：“我不过是……给他们写了封信。只是……告诉他们，是你的兄弟害死的琳儿。”
胡铁花闭上眼睛，心里暗骂道：这个疯子。
“哈哈。以往的祭祀，有你们两个……该死的徒弟……在。我怕他们被劝住，我不能失手。我等的……好苦好苦。”
“你？疯了……”
宋明青不搭理胡铁花，自言自语道：“这次……你和楚留香都不在，他们一定会拼得……你死我活，我早就知道，我的信……绝对会有用。”
胡铁花不愿再看他，扭头望向楚留香。竟发现楚留香笑了，笑得安之若素，好像一切问题解除了。
谢家兄弟——他的师傅们才刚刚去世，他如何可以笑得如此轻松？难道他对师傅的死可以无动于衷么？
第二十二章 当时明月在
Chapter 二十二、当时明月在
“师傅们，现在相信我的话了么？”楚留香突地朗声道。
祠堂后面的小铁皮门缓缓打开，有两个英俊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神色怪异地注视着宋心儿。
谢飞境的眸中闪过眷恋，随即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是楚留香所说的——宋琳儿的姐姐么？”
宋心儿的玉颜上尤带着泪痕，整理了几缕散落在脸颊的乱发，静静地回视两位男子道：“你们是？”
沉默片刻。
谢飞境艰难地开口道：“若没有那场意外，我本该成为宋琳儿的……夫君。”
宋心儿眉睫盈泪，仰起头凝视他，点头道：“我听琳儿谈论过你。”
“可我居然不知道你。她究竟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她柔声安慰道：“其实她是喜欢你的，只是她更喜欢舞蹈。”
“呵呵，舞蹈，我竟比不过这……”
“那是梦想。”宋心儿反驳道，不允许任何人轻视她的梦想。
“我明白，楚留香告诉过我们了。”谢飞境叹气，“而你的现身，足已证实他的猜测。”
宋心儿优雅地抬起胳膊，用宽大衣袖轻轻拭去泪痕，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应该明白的，舞蹈是她的梦想，是她的追求。为了这个，她不惜舍弃……你。”她话语间既有惋惜，亦有眷恋和憧憬，是对梦想的眷恋与憧憬。
谢飞境不再开口，似乎不愿就这话题说任何话了。
谢鹭行代替兄长道：“可我们那时阻止她，都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却掩盖不住浓郁的悲伤。
那时他们都不愿意放手。他和谢飞境，都不肯放开她。
对了，还有宋明青。时至今日，才知道宋明青居然也……
“不可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明青大声吼道，“她是因为爱我，才不惜……怎么可能为了什么舞蹈。”
宋心儿道：“哥，你难道不明白么，就像你醉心于武学，我们也是一样……”
“不可能！”宋明青霍然抬头，愤怒道，“她明明告诉我是……”
“因为她想报复。”楚留香打断他，“她想报复你们，是你们折断了她梦想，所以今日之争，竟是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安排好的。”
而众人竟按照她的设计，傻傻地争斗。
胡铁花刚见师傅安然无恙时，心头一轻，差点软绵绵地跌倒。现在又成了化石状态，怔怔得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