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强忍着闷哼了一声，双手在桌子上抓出了一道道印痕。
他不能让奶奶担心。
“宝儿，你怎么了？”奶奶还是察觉出了什么，爱怜地轻抚着他的额头。
“奶奶，我没事。”他歪着头，还是笑得那么灿烂而美好，“您睡下吧，我……出去吹吹风。”
“超，你感觉到什么了吗？”付辛博急急地敲开了张超的房门。
“嗯。”张超眉头紧皱，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月光下更显成熟，“又是那种召唤声，混合着圣灵与恶灵的召唤声。这次的，比以往几年都要更加强烈。”
“博，超。”王睿与陈奕龙也赶了过来。
四个人异口同声道：“他一定就在附近！”
井柏然咬着自己的手背，努力不发出声音。
尽管奶奶在屋子里睡觉，但他仍然不敢喊的太大声，怕惊醒了她：“今夜，只要过了今夜，宝儿就会没事的，啊……”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但那种被两股力量撕扯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了。
从小到大，今天，是最最难受的一次。
当他终于支撑不住，即将倒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却只见，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冲过来，拦腰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付辛博……”他轻声唤道。
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 回归
“博，这个人，真的会是我们要找的么？”张超在床边把着井柏然的脉，“他体内没有半点灵力，完全像一个凡界的人。”
“我知道，白天时我也曾替他把过脉。”付辛博道。
方才，当他搂着昏迷的井柏然，并且听到他口中唤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中竟会感到一丝久违了的悸动。
那如同湖水般清澈见底的目光，那恬淡而柔和的表情，都像极了一个人。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开始混乱吧。
是吧……是吧……
“唉，可是，这个孩子真的跟圣子长得很像哦。”陈奕龙无视张超与王睿的眼神，继续天真无邪地说，“还有刚才那召唤，就是从他所处的方位发出的。说不定，他确实是圣子和魔域至尊的儿子……呣……”
陈奕龙还没说完，嘴就已经被四只手给捂住了。
可是，貌似是来不及了……
付辛博看着陈奕龙被张超和王睿架了出去。
这又是何必呢？
其实，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痛了。
“付辛博……”
听到一声迷糊的呼唤，付辛博转过头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那孩子还是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付辛博……”他又轻轻地喊了一声，接着脚一蹬，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踹开，又把拇指塞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
这个睡相，使付辛博忍俊不禁。
他走到床边，重新为他盖上了被子。
看着这张与他心底刻了千年的容颜那么相似的脸，他不禁伸出手去，在那稚嫩的脸庞上轻轻抚摸了起来。
井柏然在被触碰的感觉中睁开了眼。
付辛博连忙收回手：“你醒了？”
井柏然脑中的记忆一片混乱：“这……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井柏然是在三个人的七嘴八舌当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在他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召唤力，将这些人吸引了过去。对茅屋内的奶奶打了招呼之后，他们就把井柏然带了回去。而奶奶见他们都是灵界中人，便放心地让宝儿跟着走了，这些人，说不定有方法解除困扰了宝儿十八年的痛苦。
“哦……这样啊……”井柏然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奶奶？不行，我得回去告诉奶奶我没事，要不然，她老人家该担心了。”
“别急，先躺着。”一只宽厚的大手摁在了他的肩上，“博已经去见你奶奶了，你安心歇着吧。”
井柏然抬头，只见一双平静得让人很安心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他脸一热，小声说：“谢谢你，超。”
张超看着他怔了一下，然后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我……”面对温和的张超，他居然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我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名字，还知道你们的身份是灵界神族的御灵卫，更知道……你们现在在找一个人。”
“天，你居然会猜心术？”王睿惊讶地说。
“那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人吗？”陈奕龙问。
井柏然摇摇头：“虽然我有这种能力，但我不会随便使用，我不能因为这样，就任意窥探别人的秘密。”
上一次用，他只是为了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张超看着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胸口涌过了一阵异样的情感。
此时，王睿对一边的陈奕龙耳语道：“猜心术在神族中是只有圣子与法师们才拥有的灵力，看来，他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人。”
陈奕龙露出了少有的凝重神色，说：“等博回来之后，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付辛博从茅屋中走了出来，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位老太太的话：宝儿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十八年前，我上山砍柴的时候，在林子里发现了一颗金闪闪的珠子。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呢，欢欢喜喜地带回家去，可谁知，那珠子里竟生出了一个小娃娃来。我和老伴儿一直都没孩子，老天爷赐给我们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儿，我们自然是乐坏了。还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小名儿，叫宝。
明明已经完成任务了，他的心里，为什么半点欣喜都没有呢？
找了那么久，终于寻到了那一丝牵挂，李易峰，你会高兴么？
把这个孩子带回浅城，再除掉魔族的最后一个传人，李易峰，你会高兴么？
杀了爱人之后，又手刃亲子，李易峰，你会高兴么？
那个拥有着灿烂笑容，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少年，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吧？
想到这里，付辛博的内心，居然会有一些不忍。
呵，到凡界十几年，他也生出了恻隐之心呢。
不过，这十几年，对于神族来说，亦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李易峰啊李易峰，你与那个魔御至尊，可是纠缠了千年之久，甚至到现在，你还是忘不了他。
付辛博从袍袖中拿出一把镶满了绿宝石的匕首，用指尖缓缓掠过刀鞘上的每一颗宝石，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停留了一会儿后，他把手收回去，将匕首重新放好，脸上的温情不在再，却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漠然。
“博，这一切都是真的？”
“嗯。”
“我们终于可以回浅城啦？”
“嗯。”
“好久没喝用雪水泡的莲花茶了，真是想念……”
“嗯。”
陈奕龙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博？高兴吧？回去了以后，又可以见到……”
这一次，他总算是及时地住了口。
他感到自己身后袭来四道冰冷的目光，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果然，那两个人正死死地用眼神“警告”着他。
“又可以见到师父和师弟他们了，呵呵，呵呵呵呵……”陈奕龙干笑着。
“是啊，好久没看到殿菲……”王睿停了停，又加了句，“和杨杨了。”
“想见殿菲就说呗，还搭上杨杨。”张超饶有意味地笑道，“也不知道，两位师父如何了。”
在神族，圣子是最高统治者，接下来是两位法师，再然后，则是六名御灵卫。法师负责教导御灵卫各种技能，而御灵卫们，是守护灵、凡两界的最重要使者。
这八个人，在神族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他们分别是：
光法师——王传君。影法师——柏栩栩。
月御灵——张超。霜御灵——付辛博。雪御灵——陈奕龙。云御灵——王睿。雨御灵——张殿菲。岚御灵——吕杨。
十八年前，神域圣子李易峰，在血战了三天三夜之后，亲手用“光之咒”将魔域至尊乔任梁封印，终结了他的生命，与此同时，也消灭了整个魔族势力。
神族与魔族斗争了数千年，最终，只在一夕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灵界只剩下了神族的圣洁血统。
至少，除了李易峰之外的人，都是如此认为。
一直到，两位法师与六位御灵卫被他召集起来，听见他郑重严肃的嘱咐，他们才意识到了事态有多严重：
“乔任梁在被我封印之前，吐出了一枚光珠。”
八人大骇，同时惊愕地望着他们那仍然一脸冷淡的圣子。
“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李易峰背过身，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在灵界感觉不到那孩子的存在，所以，他必定去了凡界。月、霜、雪、云，你们四个，替我去凡界一次,在找到这个魔族最后的血液之前，不准回浅城。”
四个御灵卫有些愣神地听着李易峰说完这些。
然后，付辛博就把指甲深深地潜入了自己的掌心里。
曾经有许久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这仅仅是李易峰要自己离开的一个借口。不过，在心情平静了之后，他便相信了，这是个事实。
李易峰，从来都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而他这个处事向来稳重的霜御灵，却会因为自己内心的情感，而乱了方寸。
在李易峰身边千年，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些。
不在乎那个人曾经与谁有过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爱情；不在乎他内心深处烙着的人影到底是谁；不在乎他那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流连的,是怎样的光彩。
可原来，他根本就做不到。
“噗！”井柏然正喝着茶，在听到张超的话之后，立刻喷了他一脸的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井柏然举起袍袖，帮他胡乱抹着脸。
“没……没事儿。”张超脸一热，不自在地说。
“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是圣子的儿子？”井柏然像听天书一般难以置信，“一定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付辛博把目光从他的脸孔上挪开，看着窗外道，“待会儿动身，你随我们回浅城。”
“哎哎哎，等一下！”井柏然放下茶杯，疑惑不解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凡界里的普通人，现在你们突然告诉我说我是圣子的儿子，叫我怎么接受？”
付辛博道：“你不信我们，总该信你的奶奶吧。”
“奶奶……”井柏然沉思着。
“正是她对我们道出了你的身世，她说，你未出生之时，是一枚金色的光珠。只有灵界中人，才是用这种方式降生的。每枚光珠的色泽不同，你属于金色，那是尊贵身份的象征，所以，你必须跟我们走。”付辛博的语气，是毋容拒绝的霸道。
“你要我跟你们一道回浅城？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我是凡人，是不能冲破结界的……”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付辛博怒吼一声，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你不是什么凡人！你是李易峰的儿子！”
接下来，他们就看见，从井柏然的眼眶中，盈出了一汪水。
付辛博心头掠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动容，此时，张超不禁说：“博，你这是干什么？有必要对一个孩子发这么大的火吗？”
井柏然用手背拭去了泪水，抿着嘴说：“好，我跟你们回去。”
他不要付辛博生气，他不喜欢看见付辛博生气。
一点儿也不喜欢。
付辛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说：“对不起，是属下冒犯了。”
他那“属下”二字的自称，让井柏然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张超道：“少主，你真的想好了么？其实，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不必如此心急。”
“不用考虑了。”井柏然像个耍脾气的孩童一般，撅着嘴说，“不是说我是少主，你们是属下吗？既然这样，那少主的吩咐，你们听还是不听？”我说今天走就今天走。不过……临走之前，我还要回去看一下奶奶。”
一想到从此以后，就极少有机会见到奶奶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凡界无依无靠，井柏然心里就发酸。
突然，付辛博说了一句：“少主在凡界的奶奶，灵界自会遣人来照顾周全。”
井柏然拍了一下桌子：“难道就因为这样，连告别都不准我去吗？”
付辛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属下只是说，少主的奶奶有神族人照顾，并没有不准少主回去探视，属下没这个权利，也没这个胆量。”
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出几分怒意，井柏然既愧疚、又不安：“那个……我……对不起……”
“少主别这么说，属下受不起。”付辛博作揖道，“属下先行回房准备各项事宜，少主也准备一下吧。”
在他转身走出房间的刹那，井柏然真的很想看一下，付辛博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注视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望着他走远。
陈奕龙和王睿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超坐到井柏然身边，迟疑了一下，接着握住了他的手：“少主，博的个性即使如此，有些别扭，你不必过于记挂在心。”
“嗯。”井柏然对着这个好似兄长般的人点了点头。
是啊，对于一个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记挂。
只不过，这种因为某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被拨动心弦的感觉，是井柏然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少主，你别哭了……”陈奕龙手足无措地拍着井柏然的肩膀。
“是啊，少主，以后，你还是可以回来看你的奶奶的。”王睿也安慰道。
井柏然抽抽嗒嗒地说：“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舍不得啊……”
从刚才和奶奶告别后，他就一直哭到现在。
张超爱怜地撸撸井柏然的头发：“习惯了就好。”
是啊……习惯了就好。
但，那种与至亲别离的锐痛，真的可以习惯的了么？
“少主若是哭完了，我们就加紧时间赶路吧。”付辛博冷冰冰地说道，“依照行程的安排，今日未时之前，我们必须抵达金鲤城。”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浅城呢？”井柏然问。
“一个月。”这回答依旧冰冷。
除了井柏然本人之外，谁都知道付辛博对他存有这种态度的理由。
只是付辛博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当他看到井柏然流泪的时候，心里竟会有一点隐约的疼。
不过，孩子毕竟只是孩子，容易伤心，也容易快乐。
一路上，井柏然好奇的问题源源不断：
“听说神族的人都是长生不老的，这是真的吗？浅城是不是一年四季都会下雪？你们那儿冷吗？雪景是不是很漂亮？”
见他恢复了活泼欢快的样子，张超不由得一笑：“是啊，灵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长生不老的。浅城下的雪与凡界不同，它并不是冰冷的，相反，我们那儿四季如春，永远都是温暖舒适的天气。至于雪景么，自然是很美。”
“哦……”井柏然又有了新问题，“如果说你们所有人都长生不老的话，那每天都有新生儿降生,浅城不会住不下吗？”
王睿回答道：“这倒不会，因为灵界的每个人，都要经过五百年的孕育才能够降生。而且神族生灵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倘若有人做不到，圣子就会贬他入凡界，经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那你们神族活起来不是很累吗？”井柏然不禁感叹说，“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自己有没有尽职尽责，一个不小心，就不能留在灵界，这样的生活，你们怎么忍受的了呢？”
“再难忍受，也已经忍受了千年了。”付辛博突然说，“时间可以消磨一切，身为神族，是能够把千年当作一日的。”
“千年？”井柏然诧异地张大了嘴，“你们……都多大啦？”
众人摇头：“不记得了。”
井柏然拍拍自己的脸，以确认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你们样貌都还这么年轻？是幻术吗？”
一想到自己面前风度翩翩的这四个人（尤其是付辛博）的原型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爷爷，井柏然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是幻术，我们的本相即是如此。”陈奕龙道，“在灵界，每个人生到十八岁的模样，就不会再有变化了。”
“原来如此……”井柏然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