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来到这里,身边发生了太多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最为离奇的就是这件,被自己的亲生弟弟憎恨,这是一个多麽可怕的事实!
纷乱间,殿外突然奔进一人,跪在地上,打散了诡异的气氛,也让他喘了一口气。
“报,粟特国特使桑吉带队请求面见国主。”
“宣。”
善悟乘机移步到众大臣的身後,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了过去,冷眼偏观一切……
一队充满异域风格的队伍走入大殿,领头的一位满头红发,高鼻蓝眼的壮汉,他的身後还跟著四名壮汉,均作商人打扮,随队抬起来的还有几个皮质箱子。
在他的印象中,粟特国位於君耀国的北方,地处偏远,四季都是冰天雪地,与其他两个能与君耀国一争长短的大国相比显的微不足道。君耀国的历代君主都曾想把这个盛产矿石的小国纳入自己的版图,只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直都未能如愿。
“国主,这是我国国君送给您的礼物。”红发大汉上前行了礼,伸手拉开身边的大箱子。
大箱中跳出三男二女,皮肤白皙,身材娇好,均不超过十六岁,最显眼的是其中一个男孩竟长著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眸。
“哦,那真是多谢了。”君斐然的眼睛亮了起来,低沈的一笑。
善悟低咒一声,君斐然不仅仅是个昏君,还是个急色鬼,真不知君耀国如何生存到今日的?!不知为何,他的心总被他牵动,或许是因为他太像费君然,只有他才能激的起他的怒气。
桑吉跟著笑了起来,笑容中透著一丝诡异,让人打心眼里就不舒服。
“国主,我国国主近日来发现一位能人智士,此人智谋过人,素闻贵国人才济济,特来讨教。”果不其然,和颜悦色,相谈甚欢後,桑吉移开身体,从他的背後站出一个人来。
此人三旬左右,也是一身异族打扮,几步上前向君斐然行礼,一番礼数过後,提出了他的问题:“国主,数日前在我国发生了一件遗物案子,小国谋士均解不出,小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次特来向贵国谋士讨教。”
他口气虽然谦卑,可眼神中却透著股不服的劲,嘴角一点翘起,带著狡猾的笑意。
“那小人就直说了,有一位老汉死後留下一份遗嘱,把其名下的十一匹马分给他的三个儿子,大儿子要分得二分之一,二儿子要分得四分之一, 小儿子要分得六分之一,不知如何分法?”在君斐然的默许下,谋士娓娓到来。
“殿下可有何人会解?”君斐然低头认真的思考片刻,皱起了眉。
君斐然似乎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众大臣们议论纷纷,俱缩手缩脚,眼神闪避,退居到一旁故作思考状。
哈哈,善悟不禁心中偷笑,这麽简单的问题还拿到朝堂议论,他小学的时候就会解答,真是可笑,可笑至极!虽然他很想站出来,但还是忍住了,这枪打出头鸟的典故他还是明白的,他倒想看看君斐然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仍无人站出来,君斐然怒视大殿中的众臣,脸色时黑时白,他再也忍不住,猛拍几下龙椅,站起身来大声斥道:“难道我君耀泱泱大国无人能解番帮疑难?”
“单状元,你可有解决之法?”他扫视了四周,把期望的眼光落在了单墨身上。
他可真会选人,一点就点中单墨,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毕竟是一胞所生,还不想他因此事出意外,让一向最疼爱他的爹爹伤心。
“这──,这──”单墨如临大敌,姣好的脸庞挤成一团,额头上不冷的冒著汗珠。
有些兴灾乐祸,单舞的词穷,君斐然的无奈,都看在善悟的眼中,激起千层波澜,打心底里感到高兴,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笑容。
“单榜眼,什麽事笑的这麽开心,莫不是想出了解答之法。”
善悟终於了解到什麽是乐极生悲,一直身处旁观者的角色,忽略了位於高处的君斐然会如此轻易的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咳,咳,在下资质努钝,尚未想出解答之法。”君斐然目光如矩,连他躲在角落中都被看到,躲是躲不过了,无奈整衣上前俯首答道。
“榜眼太谦虚了,你可是我们君耀国第一才子,怎麽会想不出呢。”君斐然冷著脸,双手托住下鄂冷笑一声。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想让他当众出丑?热血沸腾,善悟握紧双拳。
不,他偏不,他一定要争这口气……君斐然的轻视激起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他绝对不容许被人轻视!
“是啊,榜眼他博学多才,定是能解答此问。”单墨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他不放。
“博学多才不敢当,只是小有所成,在下刚才想到一个方法,只是不知对与不对。”他冷冷的看了单墨一眼,只有在这个时候单墨才会记得有他这个哥哥。
“哦,榜眼还不是快快说来。”君斐然的眼神一凝,挺了挺身,抿了一下唇又坐了回去。
善悟又一次的站了出来,这次是自信,自豪的,因为他知道这朝堂上只有他能解答这个问题。
“那在下就说来一试。”他抬眼看了看君斐然,君斐然的表情没有什麽大的变化,只是眼神只透著一丝寻味,他赶紧转过身,“我这里有十一枚钱币,还请殿上哪位大人借在下一枚。”他从怀中摸出十一枚钱币,放在手中。
“你把这个拿去吧。”君斐然的声音响起,善悟回过身去,只见君斐然的手心躺著一颗灵光四溢的透明圆珠,光彩夺目。
本意是想吸引粟特国特使的注意,没想到君斐然竟会把如此宝物命人拿了给他──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如此光滑圆润、晶莹如冰的珠子肯定是罕见之物,他倒大方的借给了他!
“正好,这十一枚钱币代表十一匹马,这宝珠代表我带来的一匹马,老汉死後留下十一匹,加上他的一匹,正好是十二匹,其中二分之一为六匹,归大儿子;四分之一为三匹,归二儿子;小儿子是六分之一,是二匹,加在一起是十一匹,这最後一匹是我的应该还给我。”善悟一鼓作气,从容、自信的在所有人的面前讲了出来。
扫视四周,大殿内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的人都一副惊讶状,善悟笑咪咪的看著他们。
忽然,大臣们欢呼一声,纷纷鼓起了巴掌,他的说法得到了他们的肯定。
“哈哈,特使,你们没话说了吧,我君耀国有此谋士,你们可服?”君斐然神采飞扬,双眉舒展,张嘴大笑不已,冲著他直点头。
“服,我们都服,君耀国有此能人异士难怪昌盛不衰。”红胡特使桑吉低下了头,恭敬的向他行了个礼。
“来人啊,为寡人设宴好好款待特使们。”龙颜大悦,善悟也松了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算告一段落,善悟不禁蒙生退意,却碍於被一双如鹰般凌厉的双眼注视著,只好僵硬著身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单榜服,此次多亏有了你, 你想要什麽赏赐只管提出来。”
“回禀国主,在下什麽都不想要,只望国主能容在下请辞,回家侍奉老父。”
“此言差矣,单榜眼如此年轻,是我国未来的栋梁之才,怎可请辞,再说单状元与你乃一胞所出,怎不见他请辞?”
君斐然摇了摇头,亲自步下大殿拉住他的手臂。君斐然不是非常讨厌他这个曾经骂他是昏君的人吗?为何还会出言挽留?难道其中有什麽阴谋?他压根就没想放过他?不知为何,他面对君斐然的时候总是有股心凉的感觉……
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向君斐然请辞道:“微臣一心只想奉养老父,望国主成全。”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而且是待在这种让他捉摸不透的君王身边更是危险无比,早一日离开总比晚一日好。
“既然如此,寡人也不好勉强,但晚上为单榜眼践行的酒宴,可不能不到。”君斐然一脸婉息,点头,放开了他。
有一些惊讶,也有一些窃喜,惊讶於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窃喜於可以离开繁杂的官场。他所提出的宴会,他已不在乎,如果能够不再见他,不再有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顿饭算什麽?!
”君主,您的宝珠!“他把透明宝珠举在手中,递了上去。
“就当寡人赏赐给你的吧。”他背过身,挥挥衣袖。
“……”无言,无奈他只好收下宝珠,退出殿外。
长袖舞 第三章
第三章
夕阳西下,一轮皎月斜挂空中,转眼间已到傍晚,善悟开始对著镜子整理行装,准备到宫中赴宴。过了今晚就能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欣喜之气……
黄铜镜,象牙梳,镜子中朴实无华的面容露著会心的笑意,一头乌黑长发斜垂肩上,轻抚著乌发,心中浮想联翩……
这具身躯的主人唯一出彩的就是这头长发,定是非常的珍惜爱护,他怎能随意?
长发盘成髻,束在头顶,伸手取过一只白玉簪插入髻中,取过精致的绣花朝服换在身上。朝服,黑中带绿,仿佛让人置身於一漳看不见底的沈水中,庆幸的这是最後一次穿它!
就是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才加大了他离去的决心!
“舞儿,你在房中吗?”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善悟赶紧起身拉开房门,伸手把“爹”迎了进来,才半日不见“爹”就老态不少。
“这麽晚了,你还要进宫?”“爹”缓步而入,抬头打量著他这一身装束。
倒忘了,从宫中回来之後一直在房中整理行装,连辞官的事都未曾向“爹”提起!
“爹,您坐下,我有事跟您说。”
把“爹”安顿在椅子上後,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坐在了房中的另一把椅子上。
“我今日上朝时已向国主辞官,国主也允了我……”在意於“爹”的反应,他顿了顿:“爹,我们以後就一起生活,你说可好?”
“舞儿,你变了……”
“爹”放下手中的茶杯,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心跳的好快,莫不是“爹”察觉到什麽?“爹”要是看出他并不是单舞,该怎麽办?!
“你变了,变的开朗,变的有生气,不似以前孤僻,不理人,爹知道你失了忆,可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你觉得好,爹爹都依你。”
终於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他多了心,“爹”并没有看出什麽,只是感叹於他的改变,或许这样的改变是他最想看到的!
“爹──”头一次有了亲情的温暖,他像小孩子一般赖在“爹”的怀中撒娇。
未来是美好的,既有亲人的相伴,又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切是多麽的惬意!
“ 可是,墨儿,我──”“爹”的话打断了他的美梦,只要一谈到单墨,“爹”的脸色就不会好看。
“爹,您别担心,我会找机会跟墨弟谈谈的。”善悟伸手抚平“爹”额头上的皱纹,轻轻的说道。
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微墨,他起身向“爹”告辞,坐上了家中的软轿朝宫中行去──
傍晚,杨柳低垂,微风透过轿帘吹在身上,各家各户都点起了油灯,街上一片宁静。善悟一行刚到宫门,轿子立刻被守门侍卫拦住。
“单大人,君主有令,您的轿子直接抬到暖玉阁。”
一路上,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莫非有什麽特别的事发生?难道君斐然有什麽阴谋?不,不会,既然他在大殿上都允他辞官,算计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有何意义?!
渐渐的,心儿平静下来──胡思乱想间,软轿已经停在暖玉阁外,缓步从轿内走出,迎向这场未知的践行宴。
“吱呀”,大门自动敞开,厅内突然灯火通明,响起一阵幽扬的鼓乐之声,一身轻衣便服,君斐然坐在厅中那张足以宴请数人的红木酒桌前,定定的望著他。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善悟有股夺门而出的冲动,君斐然实在是太深沈,让他捉摸不透……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室,相当於与虎谋皮,危险至极!
“单爱卿,为何现在才来?让寡人好等。”君斐然主动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关上门後,一只大手压在善悟的肩上,推到桌前,强行把他按入座位。
“多谢君主美意,在下已辞官,君主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善悟轻轻挥开肩上的压力,挪了挪身体端正的坐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们都下去。”君斐然收回了手,并没有因善悟的放肆而发怒,一脸平静的下了命令。
秦乐的艺人从帘後鱼而惯出,抱著手中的乐器消失在门外……此刻,善悟才发现房中只剩下他和君斐然,与他想像中的众大臣一起参加酒宴的场面天差地别,甚至连单墨也不在。
如此不同寻常,他立刻起身:“君主,在下身体忽感不适,望您网开一面让在下回府休息。”
不料,刚从肩上消失的压力重又回来,而且腰间也多了一股力道,瞬间转换位置,他跌入了一具宽大的胸膛。
“单舞,你不是一直心仪寡人?甚至不惜寻短来博取寡人对你的同情,为何今日对寡人如此冷淡?这不似平常的你啊!”君斐然伸手轻抚善悟的长发,撩起一绺放在鼻间磨擦。
天啊!这……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原来单舞寻死的原因并不是什麽状元之位,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为了这个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的男人。
天理何存,这样一个昏庸无能的男人为什麽会有这麽多人爱慕,莫不是天下间好男儿都死光了,单舞才会看上他?!
“我……我……”七手八脚从君斐然的怀中挣扎出来,却一时词穷善悟发不出话来。
君斐然也没有为难他,只是用他那双鹰眼注视著他,一刻也不松懈。
“想当日,你也是如此找到寡人,期期艾艾的向寡人一诉衷肠。”君斐然伸手摸了摸善悟那尖瘦的下巴,叹了口气:“唉,其实这也不能怪寡人无情,怪只能怪你父母生了一副平凡相貌给你,要是你有单墨那般美貌,再加上你的文才和精僻的见解,寡人是绝对不会拒绝你。”
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外貌是天生父母给的,岂能说变就变,他也只不过是个俗人,只看中皮相,不注重内在,真的替单舞不值,喜欢上的竟然这种肤潜的人。
“君主,事情都已过去,在下早已把过去的事都忘了。”
不知道是在说服君斐然,还是在安慰自己,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不是一心恋他的单舞,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哦,你都忘了?”君斐然斜挑剑眉,定定的打量善悟。好像不太相信他的话,一脸的高沈莫测。
“是啊,自上次意外在下就已经失去记忆,相信君主早有耳闻。”冷冷的,陈述著事实,不管君斐然信与不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那可真是可惜,本来寡人还有件要事想派你去办。”君斐然一脸的惋惜之色,弯腰坐到了他的对面。
“……”
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他选择了禁声。
君斐然那凌厉的眼神让他感自己就像是被秃鹰看中的猎物,那种窒息感越来越沈重,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寡人倒忘了,你已辞官,今日所来不过是参加送别宴,来,祝你一路顺风。”君斐然的眼神闪了闪,伸手从桌上端起一只酒杯著到了他的面前,一脸的笑意。
桌上美酒佳肴,陈列其上,夹带著花香的酒气扑鼻而来,还未入口人就已带了一丝醉意。
喝,还是不喝?善悟端著酒杯望著杯中鲜红的液体,犹豫不决。这酒的颜色未免太过鲜豔,红的就像人的鲜血!
“你是不是觉得这酒颜色怪异,不敢入口?”君斐然伸手夺过他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他的面前道:“这酒是用百花、百兽的鲜血酿造而成,自然是带著血红之气,入口却是香甜无比。”
君斐然的举动消除了他的疑心,主动取过酒壶倒了一杯,昂首而尽。辛辣带著腥味的液体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忍不住连咳几声──
“好,没想到你也是个爽快人,来,再干一杯。”君斐然又倒了一杯送到他的手中。
他是君主,而且这是他们最後一次相见,为了纪念这一夜,他端起了酒杯……第二杯,第三杯,不甚酒力的善悟已不敢再多喝。
“君主,天色已晚,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头已经有些晕,眼前的人影渐渐变成二个。
“那寡人就不送了,走好。”看不清对方是什麽表情,善悟返身朝门边走去。不知为何,身体一阵麻木,四肢无力,“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无力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