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吾少爷,山崎医生到了。”
迹部抬起头,将诗集用书签卡好放在沙发上:“让他进来。手冢,感谢本少爷吧。”
“谢谢,迹部。”
“我是山崎。”中年男子将一身深色西服穿得笔直。
“山崎医生,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手冢国光。这家伙的手就拜托你了。”
“手冢君,请把你的X光片给我看一下。”
手冢从球袋里拿出全国大赛之后去照的片:“这是比赛之后照的。”
山崎举着光片看了很久,久到足已让迹部心脏发紧:“这家伙的手有什么问题?”
“手冢君,你的手肘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是的,但是已经痊愈了。”
“这个旧伤有复发的趋势。手冢君,你暂时不要再打网球了,不然你的左手会废掉。虽然我不知道网球对于你来说算什么,但作为医生,我有责任告诉你,如果你左手的伤完全复发,你就再也打不了网球。”
“喂,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讲道理的。手冢的手肘还没到不能医治的地步吧,你只用考虑怎么治好他就行了。”
“这需要十分长的时间。手冢君,你必须向我保证,在没有我的同意下绝对不能打网球。”
手冢出神地看着山崎手里的光片,镜片后面的瞳眸,锐利却有些迷茫。
迹部挑起眼角看着手冢,能明白手冢此刻心情的,就只有迹部了:“放心吧,本少爷会等到你伤好那一天,再向你挑战的。”
“拜托了,山崎医生。”
迹部和手冢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去拿那张x光片,于是自然而然地,碰在了一起。冰凉的触觉通过迹部的手指传向大脑,一直以来,迹部都认为手冢的手应该是温暖的,就像那场对决之后双手传递的温度。可手冢此刻的手,真的太冷了,如同迹部放在卧室里的欧洲石膏像。
被染红的海岸线
幽静的书店里,渐渐没有开暖气了,不二也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来得早便拿了昨日看的书,坐在窗边等着幸村。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一个化雪初春的早晨,不二边喝着凉水边看着《戈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虽然没有暖气,但店里依然很温暖,恬静的阳光总是透过玻璃洒在不二的脸上。那只被不二叫做三月的猫,蜷在幸村的凳上慵懒地打着哈欠,碧透的眼睛很容易让不二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只正在爬树的喜马拉雅雪猫,后来才知道那是越前的卡鲁宾。
“早啊,周助。”幸村低沉的嗓音从不二头上传来,三月昂起头,发出缠绵的叫声。
“早。”不二仰起脸,洒满阳光的微笑让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天使。
“今天,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嗯,可以。”合上书,放回书架,不二转过身来的时候,幸村正将三月抱在怀里,摸着它柔软蓬松的毛发。
三月伸长了脖子蹭着幸村的颈窝,在不二看来,微笑着的幸村像极了抱着圣婴的圣母,虽然他知道把一个男人比作圣母,这的确有点奇怪。幸村将三月放回到凳上,摸了摸它的脑袋,才和不二一起穿上鞋。
当涌起的潮水拍打着沙滩,呈现在不二眼前时,他才知道这就是幸村说的那个地方。回头望了望,不二正好可以看见自己房间的窗帘,被风轻轻吹动。初春的太阳依然没有任何温度,却足以晃得不二睁不开眼。
海风很大,吹乱了不二和幸村的头发,很像没过膝盖的深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迎着风,幸村笑得让不二觉得很安心。幸村一直看着不二的脸,不经意勾起了唇角。
他说,周助,你真像个天使。
声音很轻,很轻很轻,轻到经不起海风的洗礼。有些歇斯底里的浪潮涌到不二脚边,不二脱下鞋,让海水浸过脚背,湿了裤脚。于是,一心一意享受着钻心寒冷的不二并没有听见幸村说什么,耳边只有风吹着海水一直在呼啸,那声音像极了轰然坍塌的一座城池。
幸村将不二从冰冷的海水中拉出来:“你这样会感冒的哦。”
不二吸吸鼻子:“呐,幸村,为什么要我陪你来这里?”
“周助不喜欢吗?”
“喜欢哦。”
不二喜欢这里的原因,其实不仅是因为这里离自己家很近,很方便,更多的,是因为这里看起来很像千叶的那片海。原来,他竟是这么怀旧的人。不二这样想着的时候,沙滩上来了好几个人,吵闹着,而不二和幸村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肩上的球袋。不二抬起还带着海水的脚正要穿上鞋子,却被幸村拦住。
幸村说,湿脚不要穿鞋子。
如此温柔的话语,就成了无孔不入的清水,终于渗进不二体内的每个细胞。幸村从球袋里拿出毛巾递给不二,不二笑着用它擦去了脚上的海水,才穿上鞋袜。吵闹的人们走进了,于是便变得更加吵闹。幸村将毛巾整齐地叠好,放回球袋。忽然间,谁的一声惊呼撕裂了潮涨的悲号,不二清楚地听见了这四个字:幸村精市。
头上绑着小辫子的斋藤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茎:“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立海大的丧家犬。立海竟然又输给了青学,真是丢脸。”
平野真泠摸着自己的耳垂,那张脸让人觉得患有低血压:“幸村君也不行了呢,输给一年级的。果然还是病死在医院里比较好。”
说这句话的人,让不二突然想起了切原赤也,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却要比切原更让他火大:“如果幸村死了的话,谁来打败你们呢。”
“你这混蛋,我们兼高还从来没有输过。”
幸村走到不二面前,将他挡在身后:“想找人打球的话,我奉陪。”
“正好!”
“喂,那边有个网球场,不怕死的话就跟我们走。”
那些人所说的球场,还是在海边,回头,便是不二的房间。不二看了很久,很久的球场,听风吹动球网,发出如同展翅的声音,掩盖了周遭的吵闹。离开东京以后,那把和不二瞳眸一样拥有着冰蓝色的球拍,便被不二放进了衣柜的最深处。那个时候的不二笑着,却在衣柜前站了很久,让在门口看了很久的裕太有些无措。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过的,不二的脸。
不二就想起裕太露出一张比他还难过的脸,对他说,大哥,你真的能放弃网球吗。
幸村站在不二身边一直看着他,当冰蓝色瞳眸越发被迷惘纠缠的时候,幸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叹。故意将球袋放在不二脚边,故意将拉链只拉到一半。
他说,周助,休息够了就要继续往前。
天很蓝,蓝得让不二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球袋里,另一只球拍露出了边框,刺疼了不二的眼,也刺疼了不二的心。他这是在逃避吗,逃避和手冢站在敌对的球场上?可是,可是,好朋友就不能比赛了吗?
“一局胜负,斋藤发球。”
大海肆意狂妄地呼啸着,不二却依然清楚地听见了双方的击球声,交织成了一曲探戈。幸村没有用灭五感,没有用无我境界,没有用幸村领域,更没有用密球,只是简单地回击着。看着场上似笑非笑的幸村,不二突然有种想要奔跑的欲望,那些曾让他汗流浃背湿了额前发的日子,感到无限满足的日子,都只是为了追逐一个黄色小球。
幸村赢了,却赢得有些狼狈,膝盖磕破了皮,流着玫瑰花一样的艳红的血。不二知道这一跤是幸村故意摔下去的,故意磨破自己的皮。被称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怎么可能会赢得这么狼狈呢。
幸村看着不二一直笑:“下一场,周助替我打好吗?”
“喂,幸村,你想逃吗,还是已经认输了。”
平野摸着耳垂走到球网的另一头:“幸村君还没有和我打一场呢,怎么可以让别人替你打呢。你果然应该再多流点血。”
“呐,幸村,能把你的球拍借我用一下吗?”
“当然。”
“难道这家伙真的要替幸村打?!”
“啊啦,真是运气不好,遇上了真泠。”
伸向球袋的手还是有些迟疑,重新握住球拍的那一瞬间,不二被海风吹得连连发抖。幸村坐在场边,看着手有些僵硬的不二轻轻笑了。
躬身,曲腿,跨步,回球。这一连串的动作像在跳舞那么漂亮地完成,不二很想哭,很想很想,可是他忍住了,上翘的嘴角和弯如勾月的眼,一如既往。在海边打网球远比不二想象中难多了,猖狂的海风,可以把球吹到每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而平野真泠却能很精确地回球,然后得分。
3:0,平野领先。
不二迎着风张开双手,海水淡淡的咸味一阵阵涌进鼻子,不二就这么忍不住打了哈欠。兼高的人一直用力大笑,不二真怕他们突然岔了气,那时可就真的笑死人了。
幸村到售水机前买了一听热可可,然后将它放在不二的脸颊上:“对周助来说,这真是一场舒服的海风呢。”
“谢谢。”
有多久没用过这一招式了,两个月,三个月,还是更久?连不二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当球再次飞过来的时候,身体自己就动了起来。原来这就是身体的记忆啊,不二这样想。球在平野的身前划出美丽的弧线,然后上升,这时谁说了一句球会出界,不二就得意地笑起来,身为天才的他怎么可能让球出界呢。球,在接近底线的地方落下来,然后飞到幸村的手里。骤然间异常安静,除了谁的球拍落地,伴随着海浪发出自嘲的声音。只为了这一招白龙。
浪退去,只有幸村一个人在为不二鼓掌。
他说,周助,网球是不能掺杂任何情感的。
不二突然想起越前说过的一句话,网球,只是多一次将球回到对方的场地。网球,就是这么单纯的运动,不是为了避免和被人对战就能放弃的运动。不二走到幸村面前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幸村,谢谢。
“我想起来了,那家伙是青学的天才,不二周助!”
“你说什么?!”
“为什么青学的不二周助会在神奈川?”
最后的最后,不二赢了,赢得很光彩,让兼高的每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二就想,幸村一定是故意让他比赛的。
天依然很蓝,幸村看着望着天笑得很幸福的不二。不二瞳眸的颜色是他最喜欢的蓝,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很干净,很安宁。遇见不二之后,幸村有时会想,是因为自己喜欢蓝色,所以上帝让不二来到他身边,还是为了等待不二的到来,所以他喜欢上了蓝色?不管上帝给他的回答是哪一种,这些对于幸村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不二就在他身边。
回到家,不二便将球拍从衣柜的最深处拿了出来,阳光照进来,让他想起了在青学的每一场比赛。从今以后就要带着这份回忆继续向前了,不二这样告诉自己。裕太站在门口轻轻勾起唇角,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像不二。
不二转过身来,那张笑脸让裕太放心许多。
他说,裕太,我在立海大的网球部等着你。
说这句话的不二,突然就想起了和幸村道别的时候,幸村很温柔地摸着自己柔软的头发。
他说,周助,我在立海大的网球部等着你。
他说,周助,网球只是单纯的运动。
他说,周助,回忆是你的支柱。
樱花开了
当手冢站在青学高等部大门口的时候,他才知道,这里离冰帝真的是太近了。迹部坐着豪华大轿车从青学门口经过,自然而然的,他清楚地看见了背着球袋的手冢,可是手冢却没有看见他。迹部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字,一脸漫不经心地发了出去,收件人是手冢。
他说,手冢,你给本少爷记住,在伤好之前不准打球。
手冢拿出手机看见迹部的信息之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手肘,朝冰帝的门口望去。迹部身后依然跟着桦地,依然把自己的球袋放在桦地的背上,手冢收回视线,走进青学。他遇见了大石,遇见了菊丸,遇见了河村,也遇见了乾,而那一直在他身边呆了三年的不二却不在了。手冢转完整个学校之后,终于想起,不二已经不在了。别人问起的时候,手冢依然是用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说,不二转学了。
樱花瓣被风吹落,像雨一样落下来,迷了手冢的眼。这就是没有不二的青学,这就是没有不二的他。手机再次想起,可翻开机盖的那一刻,手冢又失望了。还是迹部发来的信息。
他说,手冢,听说不二了去立海大。
他说,手冢,没有不二青学会难过吧。
他说,手冢,想不二了吧。
发这条信息的迹部坐在生徒会室,他自己的专用沙发上,指腹滑过眼角下的泪痣。将手机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翻开《歌德诗集》,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斜靠着沙发的后垫,纤长的手指划过书的页脚。窗外午后的阳光洒在迹部的侧脸上,很强烈的光影,这样的迹部看起来,像极了戈雅的油画。
房间很安静,隔音效果很好的玻璃窗完全阻断了,迹部不想听到的一切声音。忍足很轻地推开门,他知道迹部会在午休的时候窝在生徒会室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看着诗集。可是迹部还是抬起头来看了忍足一眼,手机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信息。
“你怎么知道本少爷在这里,啊嗯?”
“午休的时候,你除了生徒会室就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
“你找本少爷有什么事?”
“偶尔我也想安静一下。”
迹部合上诗集,看着窗外的风景。不二走了,虽然手冢那张冰山脸还是波澜不惊,但迹部明白,手冢不开心,很不开心。他一直以为,手冢对于不二来说也是某种特别的存在,可是不二,怎么就丢下手冢走了呢。
“忍足,如果你喜欢某个人,会不会丢下她?”
“为什么这么问?”抬起手扶扶镜框,这一动作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慌张。
迹部挑起眼角看着忍足,唇边的笑意像极了骄傲的麋鹿:“喂喂,忍足,为什么你一脸慌张?哼,难道,你也遇见这种事了,啊嗯?”
“你想知道对方是谁吗?”
“这种无聊的事我没兴趣。”
手机终于响了,忍足清楚地看见来电者的名字,手冢。心脏顿了一下,像抽筋一样疼。迹部此时的傲慢在忍足眼里,全是装出来的。扶扶镜框,忍足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坐到另一个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
“哼,手冢,你有胆量,竟敢无视我的信息。”
“抱歉,放学后的检查我会直接去医院,就不麻烦你了。”
“你说什么,手冢,是谁给你找到这么好的医生,啊嗯?你现在在青学吧,本少爷这就过来找你。”不等手冢说什么,迹部便挂断了电话,将诗集放进球袋,离开了生徒会室。
当手冢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忍足是听见了的,他第一次对如此安静的房间感到绝望。看着关上的房门,很久,很久,忍足都没有收回视线。房间里还留着迹部身上的玫瑰香味,很淡,轻轻地掠过忍足的鼻,却足以致命。
立海附中比不二想象中的大了很多,也有成片的樱花树,午后的阳光很耀眼,却没什么温度。不二靠着小山坡上的大树,树荫正好将他全部包围,身上的校服总散发着一股很浓郁的味道,只有新衣服才有的味道。入部申请已经交给了幸村,连同裕太的那一份,能和幸村同班,这对于刚转学过来的不二来说,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望着天上的云打个哈欠,不二突然很想到那上面去睡觉,一定会非常舒服吧。
此时的小山坡上只有不二一个人,闭着眼躲在树荫下,让风将自己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幸村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不二已经不知道了,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幸村那张精美的容颜就映在他眼里,温柔地笑着。幸村抓住不二的手腕,将他牵到阳光下。突然的光亮刺得不二皱起了眉,抬起手挡在额前,阳光却依然透下来。
幸村说,周助,不晒太阳会发霉的哦。
小山坡下的樱花瓣,被风吹得好高好高,不二扬起头看着,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樱花瓣飞到了天空,然后落在不二的手心里,轻轻地,像极了幸村的笑。
“周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嗯,好啊。”
在这个看起来暖洋洋的午后,幸村带着不二去了他的画室,离网球场很近,就在窗户外面。桌上放着的,全是幸村画的水彩,印象派。不二就想起在荆棘与天堂的时候,幸村翻开兰波的《彩画集》,撩起耳边的发,说,读兰波的诗,就是在看一副印象画。当然,比起兰波和印象画,不二更喜欢装潢杂志和一切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