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想着，直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打断他的思绪，那叹声极轻极淡，却在耳畔萦绕回响不绝，知道怕是已被发现了，赵光义正犹豫是否要出去的时候，那苍老语声却转向李煜。
“煜儿，起来吧，你这三天长跪，虽是在梅雪之上，但你身子底子太差，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李煜背向自己，所以赵光义看不见他面上表情，但他声音中却是夹了丝喜悦，“师父，可是答应徒儿了？”
那苍老语声又是一叹，“你可知为师为何不应允于你？救治那人却是不难，但单只是让他行动不虞，便要你身上一半鲜血，若如你所言，要他与过往无异，你可知却要多少代价？”
“……”沉默，而后，是李煜坚定的声音，“徒儿知道。”
“这样，你还要我救他？”
“是。”
又是沉默，良久，那苍老语声似是无奈，“我过去于你那个承诺，本是她为你将来之劫难所求于我，你真的，只是要我救他？”
“是。”声音中有微微颤抖，李煜却依旧没有迟疑，目光直直射入茅屋。“请师父，救他。”
赵光义一时间不知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感觉，很酸涩，又有丝甜蜜，堵得心口都微微疼痛。李煜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几乎，无法思考，引以为傲的大脑那时刻似乎停止了运作，只剩下一个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梅夜雪渐渐发作，他再撑不下去，挣扎着回到房间便倒在床上。黑暗快速而绝对地压了下来，那瞬间，李煜淡淡忧愁的面容浮起在他心里，却是唯一的明亮。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赵光义的心里划过一丝担忧，为了救他，那个人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是被一个人这么地关心着，还真的是件不错的事情呢……
19．情愫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细的雨。明明冰雪遍布，谷里的气候却是温暖如春，时时能看到小鸟在到处觅食却毫不怕人，各种动物常常在脚边掠过，温驯的鹿，可爱的兔子还有很小的松鼠，会抬起头，用黑黑而湿润的眼睛盯着你，有点紧张，却不是畏惧，只是，对于未知的单纯畏惧。这里的一切都是干净甚至神圣的，没有那些复杂的欺骗与勾心斗角，只是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快乐，没有纷扰。
赵光义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这里，难道就是桃源么？
醒来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平静，李煜与那神秘人自那日之后就再未见过，床前却莫名多了个熟悉的身影，是月儿。
还记得那日她在榻前哭泣，细小的声音将他自沉睡中唤回，尚且迷茫的脑中第一个想起的却是那蕴着清愁的苍白人影，于是更加茫然，甚至就那般愣住倚在床边连月儿惊喜的呼唤都没有听见。他清楚地知道，似乎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一日月儿告诉他是皇兄派他来照顾他的起居。他茫然中又有丝喜悦，这样，是代表皇兄他要放弃这份不伦的感情了么？就这么放手，直到，能平静互相微笑的时刻到来……
于是连最后一份担忧都撇去，快乐地过他期望的平静日子，每天晨起练武后就有月儿精心准备的早膳，再不复王爷时那般奢侈精贵，却别有一番田园气息。有时去砍柴，不会用斧子的他曾经闹过不少笑话，甚至差点砍伤了自己的手，吓得月儿足足有月余不许他再上山……或者是打猎，每次却依旧空手而归，面对那些可爱的，甚至不知躲避他，反而在他足边依恋磨蹭的小小软软的动物，他终究是，下不了手呢……
尽管日日食素，这山里却净是珍贵罕见的菌类，因而两人却都是重了不少，耳边也常常多了月儿抱怨自己增长了的分量，他往往便在这时打趣调侃，引来月儿红着俏脸的追打……
好吧，也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生活吧，很快乐，很平淡，摆脱了名利，摆脱了所有的世俗……有时他会带上山里的特产，去山下换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偶尔会看见一些恃强凌弱的恶霸之类，出手教训，却是过过曾经做江湖侠客的梦想，现在的日子，他已经满足了……
然而，却有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夜夜在梦里浮现的影子。午夜梦回之时，他会想起那曾经轻轻的声音，寂寥的背影，还有深邃得几乎看的见灵魂的重瞳，略略侧过半边面孔，几许发丝流下来，遮住一边的面颊。他总想为他挽起，不只那一丝柔滑的发，还有他眉间不散的忧郁，于是他抬起手，那纤细的影子便自他手所及之处，慢慢消散……
不见。
于是惊醒，细细思索，却几乎遗忘了梦中所见……茫然地坐过半夜，直到太阳划出一角艳色，才惊觉又是一日开始……
这样过了三月，他终于明白，他需要再次见到那个人，他需要，一个答案。
静静站在那座精致的茅屋之前，赵光义的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恍惚。
那日的那个神秘人武功却是已臻化境，自己远不是对手，而自己却累得他徒弟……不再想下去，赵光义试图把头脑回复清净，然而他不得不曾认，他现在最担心的竟然不是那个人会怎样对待他的问题，而是那个，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的安危……
细细的思索之后，他抬起头却惊觉日已微斜。一点略略发暗的光辉打在那栋茅屋还有他的侧脸上，隐隐的，竟有丝决绝凄美的味道。是自然的力量，无可抗拒无可抵挡的自然。生老病死，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人一生的孜孜寻求，在时间面前，看起来是否很可笑呢？无论如何的权势滔天，惊才绝艳，终归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无欲则刚，真正看开一切，放下一切的人，才是无可匹敌……
然后，他突然就微笑了。这般的迟疑，怎么会是他？无论是尊贵的王爷或者无为的布衣，他永远都是他自己，赵光义。
他自己。
便承认自己为一个人而心动了又如何？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而已。他也会快乐会哀伤，会期盼会寂寞，他也会……爱上一个人。何况是这样一个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那份深切的感情，怎么可能会有任何一个一直寂寞地生存着的人不为之所动？没错，尽管一直是那么高贵的身份，可是他的身边，渐渐地，已经失去了任何可以坦率拥抱倾诉的人……他一直，都是寂寞的……甚至，已经遗忘了过去曾经单纯而快乐地微笑的时刻，即使，是对一直注视着他的兄长……
然而，那个人却就这么出现了，在他的身边，在他的世界，安静而绝对地。他守护住了他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那处种下了名为爱的种子，然后，细心地呵护浇灌，直到那美丽的花朵绽放盛开。茂密繁盛的枝条舒展开来，慢慢地缠满心房中所有角落……到了，再避无可避无法否认的地步……
而等到他开始注意，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个影子已经密密地纠结在心中……满满写下的都是无法忘记。
微笑更大地在唇边扩散，越发温柔的和熙夕照里一个黑色的侧影剪下一个美好的弧度，淡淡的，似乎就要与这光芒融合在一起慢慢消散……
全是无因无果，却只是这么一个纯净的黄昏时刻，让一个人突然地，就明了了自己的心……
四周很安静，只有细小的鸟鸣声音。甚至，听得见蝶翼般的微微颤动声音。然后，又是那苍老语声，蓦地响起。
“痴儿，又是痴儿……进来吧，老夫也正有话与你说。”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春浮梦(兄弟番外）
“那，那，哥……我说，哥！”
本是清冷此刻却略带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微微发愣的赵匡胤自恍惚浅眠之中唤回。
清丽的黑眸直直地看进他仍有些迷离的眼里，却是透明的清澈。
于是更加惘然，对于这么一个水晶般剔透干净的人，自己投注的，却是那么无耻邪恶的欲望……兄弟人伦，天道纲常，真的可以就这么弃之不顾？即使贵为天子，却依旧有不可触及的人么……这还真是，天大的讽刺呢……
可是，他又知道么？自己一天又一天渐渐扩大的欲望……终于，就要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了……
每一次自己看到他，就多一分渴望，多一分痛苦，多一分……无法抑制的破坏欲望。为什么只有自己要受这种痛苦的折磨？不如干脆就破坏他，玷污他，撕裂他……把他也拖到自己所在的黑暗去！是不是，这样子，自己也就可以好受一点……起码，不要孤独地再活在那种伸手可得却无法碰触的磨难于痛苦之中……
然而，却还是不舍呢……
自己细心呵护的珍宝，无时无刻不关怀在意的最宝贵的弟弟，这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后值得自己投注心力的人……怎么可以！
于是就在这矛盾之中挣扎……每一日每一夜……直到，自己再无法忍耐的那时刻来临……这样，真的可以么……
真的，不舍呢……
于是。
他做了一个决定。
“哥……”温软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却是近得，几乎暧昧的距离了。轻轻的呼吸喷在颈侧，是温暖的，属于自己渴望的那个人的气息。慵懒的，叹息一般的轻浅吐息，柔柔的，在耳间穿梭，引起一股，淡淡的，旖旎……
似乎这时刻连空气都染上丝靡丽，微微的，连心跳都开始颤抖。几乎，就失去了全部的言语。任那柔滑的双手在发间穿梭，蝴蝶一般轻盈，手在颤动，连同心一起。每次在梦中渴盼的瞬间，眼下就在发生。于是更加迷茫……就如同，身在一场最华丽美好的梦境之中，只是全然的……沉迷……
那手继续流连在身上，却是滑过了耳，慢慢流向面颊。终于，收回心上的惊愕，颤抖的手寻回自己的意识，慢慢地转过身去……
那时刻世上的一切美景都失去颜色，只那娇艳的唇，微微抖动的眼，下面一席清丽隐隐的碧波还有淡淡染上绯红的面颊带走了所有的连同呼吸的力气。
窒息一般试探地抚上那略略水气的佼好面目，依稀间如烟如画……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滑下，略过那一片柔软更甚想象之中淡色的唇，换来一声隐隐的呻吟，却是，如同鼓励……于是放弃一切般地把他压在身下，再无法控制心中嘶吼的野兽，是的，他爱他，他……要他！现在！此刻！
手不再颤抖而是坚定，细致而温柔地解开他的衣服，一边以唇安抚地掠过那一片逐渐裸露出的如玉肌肤，淡淡的吻，撒遍所有的角落，就如同，盟誓一般的神圣……
衣衫尽褪，那一分旖旎，便在室内扩散，几乎连那燃着的蜡烛，都羞红了面容……慢慢燃尽。豪华的宫殿内光华突灭……便是温柔的月光，水一般地泻来……清净，却更是无言的诱惑。那一对黑色的眸子，便在这水似辉光中点亮……带着，无法抵挡的渴望……
“哥……”那一声清淡的呼唤，点燃了火焰……
赵匡胤自并不深入的睡眠中醒来，却是平静的苦笑，这般的旖梦……却是第几次了？
几乎，都已经数不清楚……
于是，沉默地俯在冰冷的玉座上……闭上双目细细思索……一直一直……再无法睡去……
直到天明。
清晨温暖的阳光倾泻而入，万籁俱寂。
皇上威严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响，“日间西方蛮人作乱，边境不宁。着，御弟赵光义即刻起程征讨，国家大计安定，不得延误……”
至此，划下两人越行越远的根源。而那一夜帝王寂寞孤独的思索，却是永远，无人得知……
21．二重幻境
江湖第一美人，玉无痕，有人曾说此人极爱玉石，甚至更姓为玉。关于他面容的猜测，更是众说纷纭，固然有人说他是千古难觅之美人，也有人说他不过中上之姿。然而，却从来没有人见得到这个传说中神秘的人物，于是，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只在后来，成为传说……
所以，在赵光义过去听到这个名字之时，不过淡然一笑，江湖传言，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不过一个人，又能美到何等地步？难道宫中各色美人还少了吗？即使再美，一个男人也怕是不过尔尔。
然而，这世界上真的就存在那种人，就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吸引你全部的视线。
比如，眼前的玉无痕。
两人走入的山洞，周围并不十分齐整，可见是天然形成。而那洞穴深处，却是密密盖着一层冰雪，晶莹剔透，有如水晶凝结。越是往内越是如此。火把打上去，就有绚烂七色光芒四处反散，在石室内流转。美得绚目。
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那屋子中间，闭目沉睡的人儿。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赵光义就知道，那个人就是玉无痕。除了他，这世上再无人称得上是天下无双。
那是怎样的风华绝代，言语不能形容其万一。
即使是呼吸的样子，都让人屏息，也不愿惊扰了那人安静的睡颜。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衣褶，似乎都经过了最完美角度的测量，划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只是因为那人，而已。干净，美好，纯粹。
再多的华美词语，在那人的身上，都只是多余的赘饰。仿佛只是想着，都是一种玷污。
这般的人，怎么可能存在于尘世，怎么能存在于尘世？
所以这一切，或许都只是梦境？
不，不是，赵光义很清楚地知道。因为那倾城美人背后，更甚于那绝世美色的清冷身影。
安静地，绝对地，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那是李煜。静静躺在那里。就如同玉般凝结。有一点疏离，有一点缥缈，连影子都淡淡如同即将消散。
赵光义就这么看着，竟有些痴了，三月不见，刻意的逃避，都只让他更深地体味到了一种他之前从未明白了解的刻骨思念。这样子的憔悴神伤，全部的身体都在叫嚣着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终于不是单纯的感激单纯的特别……而是爱吧，是爱呢，那样的深划如骨的渴望期盼，不同于他过去对于任何一个人的疏远，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如此真挚地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
然而他没有动，不论什么情况下，他始终还是赵光义。永远冷静地分析得失时势的将军。战场上，即使最小的疏漏事物都可能造成致命的打击失败，这也培养了他永远没有疏忽永远没有失误的绝对性格。就如同一部完美的机器一样，决绝地走着永远不变的残酷道路。于是他有丝自嘲地微笑了一下，终于发现自己过去生活的可悲的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后悔遗憾，这也全部，是因为他吧……第一个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甚至愿意为了自己牺牲一切的人，是他，改变了自己，让自己可以开始渴盼，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平凡人的幸福……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自己对他的感觉开始慢慢转变，第一次见面时特殊的感觉，为皇兄解毒时的淡然疏离，求得自己承诺时的漠然裾傲……一点一点，慢慢地转变，他清浅的身影在自己心中深刻真实了起来……直到最后，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而后，是三个月故意的避而不见，但是思念，真正的思念，又怎么能是单单的距离就割裂？这瞬间，即使是那绝代的美人丽色，都不能吸引他的视线。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那种可以胜过一切的绝对的爱……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去，看向那依旧淡淡含笑的人。
“前辈，你带我来这里，却是何意？”
李偃月如三月春花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一丝，却没有笑意。
“我带你来，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22．问情
“我带你来，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李偃月微笑着，说出了残酷的话语。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光义竟也淡淡微笑了起来。
“前辈这么说，是想让我伤心失态么？那样子，对前辈有什么好处？可惜，我这个人，最不愿意做的就是顺别人的心……”狭长的凤目含了丝意味不明的光，他向前几步走近李偃月，“前辈叫我来这里，绝对不只是单单叫我来看看的吧……那么，前辈有什么要我做的，大可直言，那些客套话，还是不必了……”
李偃月愣了下，又笑了起来，“不愧是赵王爷，难怪我这徒儿拼死也要救你……不过王爷，凭你，自然看得出我那徒弟他，此刻已没了呼吸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