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砾神君。”
元砾神君,名瑶光,乃上神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性淡泊,待人温和,擅制符药。
“神将可是在担心?”元砾神君微笑,似带动起一缕春风拂过:“放心,神将已在此魔头身上下了牵魂种,此乃我苦心钻研、专门针对魔族之咒符,任他重楼有天大本领,也终会为其所制,神将不必太过多虑。”
是……吗?
他是在担心重楼不能为诸神所擒吗?
可是为何听到元砾神君如此羁定、如此胜利在握的话,他却没有半点喜悦舒心之意?
元砾神君温笑如风:“神将与此魔头苦战数度,怕是消耗了不少元气罢,便请神将袖手旁观,看西庭兵部全部精锐如何擒下此魔。”
飞蓬听着他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只默默点头。那声调语气如同珠落玉盘般好听,清晰明朗,可他竟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只是满心茫然。
他目光无意识地游动着,忽而瞟向诸神围战中的重楼。
重楼杀得兴起,长啸一声,红光暴涨,锋势更锐。
飞蓬脑海一片空白,只觉恍惚间方才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
他看着那一大片披甲持枪的天兵,一时间心中竟是茫然无措。
仿佛魂灵已飞出身外,冷笑着看着那愚笨的肉躯居然还可以毫无大脑地数出来者有十万天兵之多。
手中的长剑握不住,已渐渐滑落。
耳畔忽而响起重楼狂妄高朗的笑声:“原来本座也能接到神界这样的迎接,不错,不错!”
“当”的一声,碧晶终于坠地。
而身边的红影,在同时亦如鬼魅般的飘向前方,迎上那一片刀光剑影。
刃光如雪,剑气似虹,直映得两目发黑。
飞蓬脸色惨白地看着重楼远去的身影。
自始自终,重楼并未看过他一眼,也并未说过他一句。
我……错了吗?
……
——————
清炅山,瑶泉宫。
溪风冷眼看着水碧忧急地用神术为水天遥治疗,却不见成效。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碧儿你不要再浪费神力。”
水碧看着水天遥惨白的面色,怎么样也难安心。
白痴。
溪风冷冷一笑:“何必白白浪费神力呢?魔罗暹月已死,溺水咒效果已全然消失。”
水碧蓦地抬头:“哥哥身上还为你受了别的伤!”
溪风轻嗤一声,眼光忽而对上水天遥幽然深沉的目光,微微一怔。下一秒,但见那一缕白色袍袖拂倒水碧,直直裹住水天遥的喉咙。
“你!”水碧迅速坐起身。
溪风挑眉一笑。
水碧转头,水天遥只默然不语,直视溪风,眼光深晦难明。
水碧咬着下唇,犹豫着要不要将舞梦风的名字叫出来。
溪风并非舞梦风,前世人间的事迹,对他会有用吗?
“这次,就当是还你赠我天萦水晶之情。”片刻,溪风面无表情地说,拂袖转身。
水碧舒了口气,伸手去扶水天遥,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唇刚刚合紧。
“哥哥?”
水天遥惨然一笑。“……碧儿,原来父亲的遗言,应验在你我身上。”
水碧心神一颤。
她不知如何开口,哥哥的目光永远是那么洞悉敏锐,已察觉到了她隐晦的心思。
“水氏一族,终难违离天……”
水天遥喃喃,目光空洞。
原来以往的自己再怎么风光怎么睿智,却注定要在这一场战争中,输得彻底。
——————
动了不该的感情的神仙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呢?
飞蓬不知道,他只模糊的记得,自己在曾经恒云宝殿上,看着那曾被誉为战神的上神修焰在“幻心杀”中痛呼惨号不已。
罪名是,通敌。
上神修焰,在十万年前那次神魔战争之中,竟爱上一个魔族女子。
于是便私相来往,相恋相知,甚至不惜于叛逃天庭。
修焰欺当日天帝年幼,隐瞒数万年,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早已在玄黄阴阳镜中表露无遗。
天帝宣称,他本未在意,一直期盼修焰悔过,直到那女子意欲怂恿修焰偷跑,他才不得不出手。
一出手,便是那女魔灰飞烟灭、从六界消失的下场。
再出手,便动上了神界最厉害的刑法——幻心杀。
修焰素日冷血坚傲,即便被诛仙剑一剑穿胸也面不改色,却在幻心杀中无法渡过三日。
当日,飞蓬冷眼旁观,并无一丝惊讶或同情。那人虽是上神,可违背了天帝陛下的命令,犯了神界的禁令,下场便当如此。
——————
强大的身影如火似焰,所向披靡。
飞蓬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高傲的红影,不能移动丝毫。
身旁元砾神君蓦地低声轻笑:“时候到了。”
只见激战中的重楼忽地一个跄踉,来不及避开迎面的长枪。“噗”的一声,枪尖穿肩,大片鲜血流了出来。
重楼面色似是毫不在意,竟伸手抓住长枪——顺便也让长枪的主人身不能动,蓦然只听“嗤”的一声,重楼将长枪、以及长枪的主人远远扔了出去,力道之大令诸神心惊。
肩头鲜血很快地停止流动,伤口也慢慢愈合起来。
重楼的神情却愈发阴沉起来,他立步当中,蓦地回眸一望。
飞蓬只觉那一眼似是在看自己,又似是穿越了自己,捕捉住自己无措的灵魂。
元砾神君却长声一笑:“重楼,慢慢感觉到魔力的流失,滋味如何?”
重楼冷哼一声,“如此手段,便使尔等神界引以为傲?”
元砾神君眼神一变,依然缓缓说道:“今朝——只论输赢,不论手段。”他右手一扬,“摆阵!”
此刻,远在恒云宝殿上端坐的天帝伏羲,对着手中玄黄阴阳镜,唇角勾起一个浅浅弧度。
重楼,从无所不能的魔尊落到今日如此地步,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
“该死!魔尊大人竟突然失去了气息?”
纤细白皙的手掌狠狠拍在桌上,手掌未伤分毫,反倒是桌子化为飞灰,粉末呛得屋中诸人一咳。
琅邪漫不经心的一笑。“溪风,何必着急,以魔尊大人的能力,怎会有事。反倒是你——”他紫红色眼瞳中光芒一闪,“莫不是经历了什么,为何如此大不似寻常?”
溪风一怔,杂乱的心绪渐渐凝定。
“是我多虑了。”他苦笑,“你说的是。”
“魔尊大人下了结界不让我等观注,不知道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大事。”小妖喃喃。
琅邪看了他一眼,才极慢地绽出微微一笑,“我倒觉得,魔尊大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屋中诸人一阵寂静。
“琅邪,”溪风开口,神色已是素日的冷静敏锐,“要以玄黄阴阳镜配上迷踪术完全隐去某人气息,必须此人身在神魔两界交界之处,对不?”
琅邪一挑眉,接口:“不错,而且必须天帝陛下亲自施法,才能使我们的赤蕴镜毫无用武之地。”
神魔两界交界之处,为神魔之井,有两端:处于魔界的尽头是沧澜阵,处于神界的一端则被世人唤作——南天门。
——————
“哼!吾二人称尊的时候,尔等下神还不知道在哪混呢!”
魔器双粼开始说话了,又发出“叮”的一声,两柄刃身闪烁着赤红色的光芒。随后一阵三味幻火扑来,双粼被烧得哇哇痛呼,“哼、哈!这一点点毫无威力的小火苗也配称得上是神火?神界的人果然弱不堪敌。”
重楼冷哼一声:“闭嘴。”
一缕刀光划过,他却未来得及闪过。这一次,伤口并没有愈合。
鲜血迅速地染满了他半边金凯。
“璋衡将军果然英勇!”
就在诸神欢呼庆幸之际,远处旁观的飞蓬忽然向后一退。
他面色惨白,捂着胸口,额上冷汗涔涔。
心中如有千万针扎似的疼痛,仿佛连骨髓也颤抖起来,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仿佛嗓子已经哑了,呼出的,只是丝丝漫溢的痛楚。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身为上神,法力无边,除了神器或魔器,别的根本伤不到自己半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
『结』第二十一章 情未了 下
“瞳翼,恭喜你。”
少年空洞的眼神在看到来人后闪过一丝神采,苦笑一声:“明玉,你来了。”
刚被升为副统领的瞳翼坐在雷庭天兵部主殿上,却殊无喜色。他于不日前功成道满,由上仙升至下神,被天帝封为“云翊神君”,赐居云中殿。
只是,他最崇拜的神君水天遥却在他受封的同日被削去职位,由原来的副统领紫光神君继任统领之职。
碧罗神君水天遥与启天神女水碧兄妹二人双双获罪被打入天牢,而旨意上又不肯宣明两人的罪名,惹得天庭诸神诸仙无数茶后余谈。
瞳翼面颜惨然。
他费心修炼,为的也不过是能让自己最尊崇的人另眼相看,可是如今自己虽然成为雷庭天兵部——天界最强兵队——的副统领,得到万众瞩目,却再也见不到那人赞许的微笑了。
“怎么?”碧发少年神色讶然,“你不高兴?”
瞳翼摇首。“明玉,来,陪我尝尝馨华夫人做的百花仙酿,可好?”
“当然。”
碧发少年看着眼前之人一杯杯大口饮酒,脸上是挥不去的郁郁之色。他心中一动,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知碧罗神君究竟犯了何罪,竟劳动陛下亲自将他打入天牢十三层。”
瞳翼神情似在瞬间一震,即后又仿若未闻般的俯下头去,发丝无风自飘。
碧发少年看着他沉闷之容,眼中一闪光华。
——————
困兽之斗,是人间所谓的战术。
再强大的猛兽,也会有弱点。只要掌握了弱点,猛兽终有力竭一时。
到时再不甘,再声嘶力吼,也终是山穷水尽,伏擒于他人之手。
“任他重楼再本领通天,今朝还不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洋洋得意的下仙大言不惭,下一瞬被刃器穿心而过,连惊叫也来不及。数道仙魂随风飘散,绿芒白光齐聚闪过,重楼身上却多添一抹血痕。
远观的元砾神君淡淡道:“不可轻敌。”随后侧首微笑:“此战不用劳烦神将出手。”
飞蓬一怔,才慢慢察觉右手竟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按住腰间剑柄。
为什么要去拔剑?自己方才究竟是想做什么?
飞蓬竟不敢去深想。
他心思翻涌,眼光散乱,只怔然抬眸望去。
激战中的重楼虽是浑身浴血,气势依旧迫人,神色也不见丝毫惊慌示弱。
双粼金光闪烁若星,铠袍上的血迹愈来愈多。
飞蓬心痛难当。
他本不该如此……他本应是魔界至尊,睥睨六界的上位者,谈笑间使敌人灰飞烟灭。
而如今……却是因为自己……落到如此田地……
自己……又有何幸,立于此……
眼见一柄银色长枪斜刺出来,朝重楼后心刺去。飞蓬瞬间心中疼到了极处,忽感眼前一黑,从喉中涌出什么,腥甜的。
耳畔是元砾神君惊讶的声音:“神将!飞蓬神将!”
飞蓬捂住心口,在瞬间似乎感到重楼的目光扫过己身,禁不住心中一颤。随后却听到“噗”的一声,他惊然抬头看去,却见那银色枪尖深深插入后肩,鲜血涔涔流下。
那银枪的主人早已满面血伤,犹得意大笑:“魔尊重楼,也不过如此。”
“璋衡将军!”诸神仙欢呼。
重楼眸中血光一闪。
下一刹,璋衡浑身突然一个爆炸,粉裂成千万肉色碎块。
不仅是他,他周围的诸神仙亦是个个爆炸成万千碎片。
只刹那之间,鲜血漫天,肉块飞舞,整个红色世界。
而重楼独立当中,神色漠然,臂上金刃发出亮芒。
他一双瞳仁,鲜红如血,似月华般流泻出森森透骨寒意。
元砾神君神色一变:“不好!”
重楼长笑一声,眸中红光流转,嗜血之意流露无疑。
但见他手起刃挥处,诸神无处可躲,唯有见那耀眼的金光漫天流莹,余下一地鲜血尸块,以及神兵仙将的残魂余魄。
“就凭你们,也想擒拿本座?”重楼一扬手,姿态狂妄,神情高傲。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此战竟已激发他体内的血性……”元砾神君喃喃道,神色忽而一凝,双手横于胸前。“以司灵神之名义,易苍穹之位,圣神越离,请赐吾封魔之力!”
他手中所执两道玉色灵符,蓦然泛起一层金色光辉。元砾神君手一抛,那两道符咒径直向重楼火速飞去!
只是那符还尚未飞至重楼身前,却已为重楼浑身所发的魔煞之气给烧得灰飞烟灭。
重楼蓦然仰天狂笑。
“伏羲!”他以手指向九重天上那恒云宝殿的方向,天地一阵动摇。“若是如此情形,你又待如何?”
刹时间,天摇地震。
元砾神君神色巨变。
“他!竟欲以魔煞之气击破天庭一角么?”元砾神君转头看向飞蓬:“神将!请你……”
话声未落,天空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杂乱的七色光芒大盛。光华中,天庭一隅已裂出了个玄赤色的缝口。诸神只觉手臂顿时一阵麻软,不由手脚惊慌,神色措乱。
重楼长笑声袅袅不绝。
他轻蔑道:“这便是尔等天界引以为傲的西庭兵部?宵小俗流,不值得本座出手。本座就不奉陪了!”
十几道身影闻言顿时扑向他,却只见重楼手轻扬处,那十几条影子如遭魔火穿心,化为飞烟。
“住手!”元砾神君摇头喝止,“罢了,吾这就回天宫向陛下请罪。”
诸神心中虽有不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火红身影扬长而去,无人敢阻。
“神将?”元砾神君侧头开口。
飞蓬终是抬了头,神色惨然,“我……我也回去,向陛下请命。”
“也好,”元砾神君点头,又长长一叹,“没想到,那魔头居然如此厉害。”
“毕竟是魔界尊主……”身旁的一位年轻天将喃喃说道。
元砾神君冷厉的眼光扫向那下神,那下神立刻低头缄默。元砾神君又转向飞蓬,“神将,此乃吾所铸炼的三颗碧灵归元丹。神将元气似有所伤,不妨服下,聊胜于无。”
飞蓬下意识地接过一个玉白色瓷瓶,“多谢神君。”
元砾神君点头示意,随后只见数道神光闪遍云霄,元砾神君一行神仙已是不见踪影。
飞蓬默默把玉瓶放入怀中。
清风淡淡拂面,风的味道柔和清新,仿佛刚才的血腥从来不曾发生过。
只是过去发生的事,永远不可能抹去了。
良久。
眼前霞光一闪,一名女子身影渐渐从赤色流雾中慢慢现形。
“神将。”女子挽袖作礼,姿态翩然优雅。
飞蓬抬眸瞧去,来者容颜秀美,气韵高华,却是盈萝。
“紫芸仙子。”飞蓬亦佩上手中剑,还礼。“有何指教?”
“陛下命我前来召见神将。请神将立刻前往。”
“遵旨。”飞蓬肃然说道,盈萝便云袖一拂,施“缩地之术”将二人传送至恒云宝殿前。莲步轻移,女子侧身联袂微微一福,“神将,请。”
飞蓬点头,二人先后进了宏辉端肃的宝殿,见到天帝端坐在上的清冷身影。天帝神目紧合,然而威严不减,气色凛然。
“回陛下,盈萝已将神将带回。”盈萝踏前一步,柔声轻道。
飞蓬随即屈膝跪下。“飞蓬拜见陛下。”
天帝不语不动,二人便也不敢妄动,屏息不语。
良久,天帝方才睁目,徐徐道:“起来。”
飞蓬拜谢起身。盈萝径自上了宝阶,侍立于天帝右侧。
“如何?”天帝淡淡一语。
飞蓬垂目。“臣已奉命将牵魂种下在魔尊身上,但……”
“瑶光适才已经向本帝禀报过一切。既然西庭兵部出师不利,便得另觅人选。”天帝神色冷然,语气却似最寻常不过:“神界西庭兵部十万天兵加堂堂神将,竟抵不过一个魔尊。”
飞蓬立即跪下,默然无言。
“为何不尽全力出手?飞蓬,你好大的胆子!”天帝冷冷一笑:“你与那重楼数战,可真谓惺惺相惜,倾盖如故!”
“臣知罪。”飞蓬双颊雪白,神色却有一丝淡然坚毅。
“好,既然知罪,本帝便给你一次机会赎罪。”
“请陛下吩咐。”
天帝却语锋一转:“先前你在南天门与重楼数战,胜负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