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罗嗦,谁说今天的主角是黑羽?今天的主角是——陷害新撰组总长的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可是罪魁祸首啊,不但应该严惩,还应该罪加一等,你觉悟吧。”土方说得畅快淋漓,周围的年轻队员禁不住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谁知,伊东的态度却强硬起来,“但是现在审问的人是黑羽君吧?你又准备给黑羽定什么罪呢?”
这句话一出,全场陷入了死寂。
黑羽当着所有人的面刺伤了山南,再怎么用揭发伊东来将功抵过,这终究是大罪。
“‘伤害队友,违反了法度一、武士道精神;贪图队友的武器,违反了法度二、私自筹措财物;无论哪条都是重罪’土方副长,我记得当初你是这样说的吧?”伊东继续道,“黑羽流树连犯两条法度,如果这样还不需要切腹的话,新撰组的法度还要来干什么?副长,你就这么想放过他吗?”
到了最后关头,伊东毫不让步,自始至终都和土方针锋相对。
黑羽笑了下,可以了,能够把局势挽回到这个地步。
当初他刺伤山南其实有两个目的,一是解开山南切腹的误会,另一个就是指出伊东这个幕后主使,现在第一个目的达到了,第二个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只要等山南总长清醒过来就可以了,土方先生也说过,山南先生没什么大碍,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吧。
所以,可以了,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判决,让新撰组、特别是土方先生为难。黑羽刚想开口,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忽然起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谁敢动他一根手指!”
周围的普通队员们一看,纷纷惊讶得大叫,“冲田队长!”
一番队长的气势,从未像今天这样撼人。虽然平时,冲田作为剑术指导,经常出现在普通队员的面前,但是今天的冲田的气势,是平时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能比拟的。
“冲田君?”伊东诧异地道,“你这是……?”
孩子般的张扬和憨笑,第一次从冲田的脸上消失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是肃杀、不服这样表面的东西,而是一种更深层面的觉悟,一种终于有了目标的坦然。
“总司……”离冲田最近的黑羽是最受震憾的一个。
冲田总司,这个曾经在历史上风光无限却如流星般一闪即逝的传说,这个孩子般醉心于剑术一直让他担忧不已的青年,终于有了端庄和沉静的表情——这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准备为其付出相应代价的男人的表情。
如果历史上的冲田没有身染重病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无需秀丽的外表,也无需高强的剑术,仅仅是他毫不退缩的眼神所象征的勇气和温柔,就让人觉得无限光华。
“……阿树,”冲田转过头来,对黑羽笑了笑,“我的剑,不会再伤害你第二次了。从今以后,我的剑要为保护重要的人而挥动。”
“冲田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伊东带着怜悯的笑容道,“这可是与局中法度对抗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与局中法度对抗,我只清楚,我们手里的剑,是用来保护京都的剑。如果连身边无辜的同伴都保护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保护京都?!”冲田说着,“所以无论谁舍弃了他,至少我是不会舍弃他的。我相信他!”
黑羽一阵晕眩,太耀眼了吧,总司……(>_<开始脱线);近藤看着冲田,满脸欣慰;土方仍然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
伊东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对近藤说道,
“局长其实我有件事情一直都没有宣布。”
“哦?什么事?”
“最近新撰组内纷争四起,现在连法度都岌岌可危。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一再发生,总有一天组织会崩塌吧。我考虑了很久,为了更好的报效国家,我想还是带领门众离开一阵子,去当御陵卫士比较好。”
周围频遭变故的队员们已经麻木了,事到如今,听到伊东的独立宣言,也只是应景地“噢”了两声。
近藤犹豫道,“但是……松平容保大人那边……”
“如果是上面的许可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因为我已经向会津藩上过建白书了。”
土方哼了一声,又一个越级上报的人,“加害山南这件事情还没完呢,这么快就想逃了?”
“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伊东直起身来,带着一贯的笑容,看着周围的普通队员们,“怎么样?你们还要留在新撰组看这出闹剧吗?还是,准备跟着我去当御陵卫士?堂堂正正的为国家做点事情?”
土方皱眉道,“凭你是不可能的。”
“土方先生,与其阻止我,还是先想想怎么制服暴走的冲田君比较好吧……对了,”伊东忽然微微一笑,转头对身边的斋藤道,“斋藤君,新撰组照顾了我们这么久,临走之前帮他们一把吧——你去,压制住暴走的冲田君,还了新撰组这个人情。然后,我们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
斋藤缓缓站了起来。
“老师……斋藤……”藤堂平助不敢相信地看看伊东、看看斋藤。
其他的队员也好不到哪里去,斋藤和冲田,新撰组两大剑术高手的对决……大堂内的队员开始目测自己的位置离门口还有多远,门边的队员开始斗争是不是马上夺门而出比较好。
可是斋藤虽然站了起来,却并没有照伊东说的去做。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黑羽的面前。
黑羽忽然想起被增援队带回来时的情景——那时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带着敌意和戒备。可是却有一个人,全然不顾那些,把自己抱了起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过庭院,穿过回廊,把自己送回房间。
那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斋藤队长……”
斋藤看了黑羽一眼,没有表情的脸,可黑羽却能感到其中淡淡的回护。只见他转过身,和冲田并肩站在黑羽面前,对着近藤和土方的方向道,
“局长,如果没有身后这个人,今天我就不会站在这里。请原谅我唯一一次的任性,我不能让这个人死。”
近藤颇为感动,“斋藤也有这么热血的时候啊,阿岁。”
土方扶额,“一个个都是任性妄为的家伙,没想到连斋藤也被带坏了……”
伊东沉下脸,“斋藤,你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答应我们的都是骗我们的吗?”
“我说过了,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任性——为了弄清黑羽刺杀山南先生的真相。”斋藤回头看后排的加纳和服部,“销毁山南总长行李的,不是黑羽,而是你们吧?”
加纳震怒,服部跳起,
“你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斋藤从怀里掏一个小巧的暗绛红布袋,举起。
一见这个布袋,边上的明里惊叫起来,“先生的钱袋!”
“对啊。”近藤也道,“这个不是山南的钱袋嘛?”
藤堂回想道,“这么说来,服部,我看到你前几天好像一直在用这个钱袋……”
“钱袋都长得一样,你怎么知道这个是山南的?这个是别人送给我的……”服部抵死不认。
“骗人!”明里扑上来捡起钱袋,冲到服部面前说,“这明明就是我为先生做的。上面这两个字是我自己绣的!”
服部看了看钱袋,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知、信”两个字,嗤之以鼻道,“又不是山南先生的姓名,仅凭‘知信’两个字,怎么能断定是谁的钱袋?”
此话一说出口,整个会场一片寂静。
伊东的脸有些发青。
土方对着天花板白了一眼。
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服部。
近藤摇摇头,扶额道,“服部啊,山南先生的全名是‘山南敬助藤原知信’,知信是总长的字啊……”
服部傻眼,
“……其、其实,这个……钱袋,是加纳给我的。”
加纳一惊,“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与山南无关的东西,一律占为己有,有关的东西,全部弄碎直到看不出原来面目为止’,然后就只留了这个做工好的钱袋下来。”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伊东实在忍无可忍地吼了,随后转头对近藤说,“局长,现在事情都清楚了,黑羽是无辜的。都是加纳和服部这两个人在里面捣鬼。”
“伊东先生……”加纳和服部惊疑地看着伊东,“不是你命令我们……”
伊东看也不看他们,“……我建议立即释放黑羽君,然后严审加纳和服部,至于我可能来不及参加他们的判决了,因为和会津藩的高层约好了入队的日子,所以马上就要走了……”
土方嘲讽的看着伊东,
“害怕了?想跑了?告诉你,今天在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许走。”
伊东呵呵笑了起来,“土方先生,销毁山南行李的人是加纳和服部,他们为了自保,陷害我也是正常的。而这位明里小姐的话则太过含糊——如果你一定要定我的罪的话,就找一个明确无疑的证人出来吧。但我先告诉你,那样的证人是没有的。”
土方看着伊东自信的神情,忽然邪邪一笑,“那么,就找一个给你看看吧。”
“谁?”
“……我。”
大堂的一侧的纸门打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去,只见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深绛红的和服,外罩枣红色的羽织,谦雅的步子,睿智的笑容,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会堂爆出从开始至今最大的轰动,
“山南先生!”
“总长!”
“山南总长,你没事了?”
山南先向近藤和土方点头致意,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众人说,
“其实很早就没事了,黑羽君没有下重手。但是为了揭穿这件事情的真相,我和土方先生想了这个办法,一直瞒着大家,非常抱歉。”
说完,山南走到黑羽面前,单腿屈膝,扶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道,
“黑羽君,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还有,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山南……先生……你没事了?”黑羽怔怔地看着对方。
山南笑着对黑羽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向大家道,
“以前池田屋的时候土方副长和我都说过类似的话,但有些新队员可能没有听到过,”山南通透的眼神扫过伊东,“所以我想在这里再说一次,黑羽是新撰组宝贵的智囊,希望大家能以对待我山南敬助的觉悟对待黑羽!”
听了山南的话,新撰组的队员们的气氛变得更为热烈,
“那么说,这次黑羽医师的事情是副长和总长授意的吗?”
“咦?即是说,黑羽医师没有背叛新撰组咯?”
“太好了……”
“以为黑羽医师背叛的那段时间我好难过啊。”
“是啊。”
“其实我也是……”
看着队员们七嘴八舌地来到自己身边说着,黑羽迷茫的道,“难过?为什么?”
“黑羽医师可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啊……”身边的一个队员说。
“嘿嘿,大概医生你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吧。”
“我记得,每次黑羽医师看完病以后,都会对我们说声‘工作辛苦了’,让我觉得就算受伤了也是有人在看着的。”
“有些人可是特地为了听这句话才跑到你的房间里去的哟。”
“……所以那天听到黑羽医师背叛了,才会气得不得了。 没有能够相信医生,对不起……”
看着越来越多聚集在面前的队员,黑羽渐渐承受不住内心的感动,仿佛为了压抑什么似地,慢慢地抬起头望向门外。
只见天边的云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冬天临近中午的太阳,从云的缝隙中缓缓照了进来,照在身上一片温暖。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阳光,向自己走来。
“看到了没有?一直以来,你的努力不是没有结果的。”土方走到黑羽面前,指着身边的人对黑羽说。
黑羽不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笑容成熟许多的是冲田:“其实,当初砍伤你的感觉,还留在我手上,怎么也去不掉。所以现在每次决定挥刀之前,我都会犹豫。也许那样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剑客,可是,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因为阿树让我知道,生命其实是很贵重的,即使不能成为一流的剑客,但只要能成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对我的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总司……”
眼神沉静而真诚的是斋藤:“新撰组的这面旗帜收留了我,而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意志。所以我的忠诚,属于新撰组,我生命的意义,属于你。”
“斋藤队长……”
温文尔雅地笑着的则是山南:“是黑羽君告诉我的,即使方法不同,这个国家还有许多和我一样满怀报国之心的志士。然后,我才发现,很多原本纠结在心的事情,其实不是那么难以解决;秉持理想,去走一条现实的道路,看来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山南先生……”
“给我再相信自己一点,知道吗,流树。”土方看着黑羽,用百年一遇的温和口气道,“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你咬紧牙关一路努力走来的证明。”
其他三人也点头赞成。
黑羽一路走来,这就是证明。
“土方先生……大家……”
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即使穿越百年的时空,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改变。一直以为,为了实践自己的目标,在这个世界也必须一个人孤军奋战到底。可是,为什么这些历史上的人物,会说着这么温暖的话?为什么会对隐藏来历、擅作主张的自己,这么宽容?
眼泪终于缓缓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咦?”
黑羽有些手足无措地摸摸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泪水。
同一时刻,土方也有些意外地看着黑羽——这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
即使被队友误解,满身血污地坐在墙角的时候;即使被冲田砍中,伤口隐隐作痛地躺在房间的时候;即使被伊东威胁,决定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甚至是再往前,听说功亏一篑山南终究还是逃脱了的时候;发现池田屋的火药和刀具变成了火枪的时候;被芹泽举着刀挥来挥去的时候——黑羽都没有流过泪。
黑羽流树——土方发现——在碰到委屈或者打击的时候,是不流泪的。那些东西只会让他越战越勇。会养成这种性格,多半是没有得到过完整的宠爱和照顾的关系,所以无论碰到什么艰辛都是靠一个人去努力。
而这类人,唯一会流泪的,就是被温柔对待的时候。
“不要哭了,”不知道目前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土方只是本能地拖过黑羽,一把揽在怀里。其他的队员也纷纷安慰着黑羽。
“医师,别哭了,那天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门外。”
“对不起!黑羽医师,我只是太混乱了。”
“我也是,对不起。”
“不是的。”黑羽一下子被淹没在纷纷低下头道歉的队员中间,带着惊讶的泪颜有些无措,“是我自己瞒着所有的人……是我不好……”
“现在知道愧疚了?当初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可能没想过吧?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情,队里的人会怎样?”土方一边说,一边用指节拭去黑羽眼角的泪水。
“对、对不起……”
“呀呀,土方兄,不要这么严厉嘛,”躲在房间里装昏迷装了许久的山南,一旦不用再演戏,又开始发挥菩萨总长的本性出来打圆场,“黑羽君这次可是为了新撰组吃了很大的苦头哦,你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每天晚上都去他的房间里照顾他的吧?”
“土方先生……每天晚上……?”黑羽惊讶得看着土方——难怪发烧的那段时候,白天有时候会痛苦地醒来,但是,晚上却睡得不可思议地好。
原来每一件事情都不如自己想象当中坏,一直以来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切实地回报着自己。
“罗嗦!罗嗦!山南,你精神好了,又开始说胡话了是不是?还有——你们,”土方对周围的队员说,“不要都杵在这里,让出些地方透透空气。就算惹哭他不是你们的责任,闷死了他可要你们来承受后果——以后就没人给你们看病了!”
土方的话引来队员们的笑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土方先生最近变得不那么可怕了。这是众多普通队员们的心声。
在一片笑声中,黑羽看见了站得远远的伊东。注意到黑羽的视线,伊东虽然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向这里走来,
“你果然还是做到了,黑羽君。从第一次和你面谈的时候起我就隐隐有了预感。”伊东不知是钦佩还是惋惜地道,“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挫败了我的组织,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黑羽君,我仍然不怎么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