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4----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鸠莫罗指着桌上的菜,道:“希望贫僧的拙略手艺能合七公子的胃口。”
慕容冲有些诧异道:“这菜是大师你做的?”
鸠莫罗笑道:“贫僧已有多年未曾下厨做菜,只盼七公子不嫌弃才好。”
两人浅尝既止,慕容冲面露疑惑之色。鸠莫罗见状道:“怎么?是不合胃口?看来贫僧的厨艺的确是束之高阁太久,已见荒废了。”
慕容冲摇头道:“味道很好。我只是奇怪大师出身西域,怎会做出这等精致的江南素斋?”
鸠莫罗道:“没想到七公子还是一位雅人,对吃食也很有研究。”他放下手中筷子,道:“其实贫僧烧菜的本领是和别人换来的。”
“换来的?”
鸠莫罗点点头道:“那一年贫僧云游至南方遇见的他,而他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妙人。”
慕容冲道:“此人能被大师称为妙人,想必不是武功高绝,就是文才出众。”
鸠莫罗哈哈笑道:“非也,我遇见他时,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儿,”他顿了顿,又道:“却烧得一手好斋菜。”
“哦?”
“当时我云游至晋朝的都城建邺,城里有座鸡鸣寺,在寺边的一间小食店里吃到了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素斋。为了能吃遍这店中的各式素斋,我足足在那间寺庙里耽搁了十余天。可是那小食店中掌勺的技艺却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任我吃了三、四十顿都没有重样。最后我不得不准备回西域时,要求见一见这位掌勺的大师傅,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儿。”鸠莫罗徐徐道来。
“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本领,也算是奇人了。”慕容冲道。
“我一见便觉与他有缘。详问才知道他在鸡鸣寺外这间小食店里呆了有几年了,原先是打算入寺出家的,可主持说他六根未净,不愿收他。他不死心,便在寺外这间店里安顿下来,不求工钱,只求食宿,平日里洗洗涮涮,跟着掌勺的大师傅学烧菜的手艺,得空时便去求主持以示诚心。后来大师傅生病回老家将养,店主便令他一人掌勺,先独撑几天,以便有时间寻新的掌勺师傅,却没想到他的手艺远远超过了先前的大师傅,之后就发他工钱,由他掌勺了。”他说完笑了笑:“其实他悟性极高,又何止在烧菜上。”
“原来是这样。”慕容冲点头道:“难道大师的厨艺便是和他换来的?”
鸠莫罗点了点头,道:“正是。贫僧希望他能随便在那么多菜色中仍选一两样简单的教给贫僧,以后回到西域馋虫闹起来也好自己解馋,可是他却说他的本领是拜师学来的,若贫僧想学的话就要拜他为师。”
“有意思。”慕容冲也不免咋舌。
“说实话,贫僧与他一见投缘,虽然也瞧出他尘缘未了,却生了渡他之心,提出想收他为徒,却被他一口回绝了。”鸠莫罗道。
“哦?普天之下想做大师徒弟的大有人在,而他本已有心向佛,却为何不肯?”
“哈哈哈,所以我说他是个妙人。他只所以不肯,是因为觉出贫僧之前贪图他的斋菜,觉得贫僧的修为不到家,不够格做他的师傅。”
“有趣。”慕容冲道。
“于是,贫僧提出干脆认他作师弟,同时点出他尘缘未了,让他带发修行。”
“他怎么说?”
鸠莫罗笑道:“他心生感激,当即同意。并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辛苦将从师傅那学来的、以及他自己悟出的菜色统统抄录出来送给了我。而我便回赠他我独创的武功秘籍做为交换。”
“这么说,这个小儿已经是你的师弟了?”慕容冲道。
“小儿?哈哈,那是当年。现在的他早已和七公子一般,出落成堂堂七尺男儿了。”鸠莫罗颇有些自豪,道:“以他的资质,相信日后的造诣绝不会在我之下。”
慕容冲心中冷笑两声,暗道:‘错跟了你这样身在空门却贪心不泯的出家人,只盼他没有误入歧途。’
“不知他叫什么?以后若有缘得见也好结识一番。”慕容冲客气道。
鸠莫罗眼珠转了转,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姓温。”
“温?汉姓。不错,大师是在建邺结识他的,他自然是个汉人。”慕容冲道。
“既有佛缘,又何必分什么胡、汉?”鸠莫罗笑道。
慕容冲心想:鸠莫罗的势力看来早已不局限在西域和北方了。
“七公子,今日我请你来,其实是想与你换一件东西。”鸠莫罗话锋一转道。
慕容冲停下手中挟菜的动作,道:“哦?大师想从我这里换什么东西?”
鸠莫罗正色道:“贫僧听闻有人曾送给你一块凤凰石,我想换它。”
慕容冲侧头淡然一笑:“几年前,大师的弟子曾经要以一颗价值连城的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与我交换,今日大师你又能出得起多高的价格?”
鸠莫罗哈哈大笑:“我能出多高的价格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时已非往日,纵然我拿不出佛舍利,七公子你也不能不换。”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现在的燕国已非当年的燕国,现在的慕容冲也不再是当年的七皇子了。
慕容冲听言,也哈哈大笑着从座位上站起,道:“可惜大师来迟了,那块凤凰石已然不在我身上了。”
“什么?!”鸠莫罗一时愕然,顿时表情严肃了起来,‘腾’的也站起身,伸手一把攥住慕容冲的右手,洞若观火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慕容冲,仿佛这样便可检验出他的话是否真实。
慕容冲挣扎了一下,宛如铁箍,知道武力上不是他的对手,叹了口气,道:“我为何要骗你,就算我心存侥幸骗了你,你又会信我吗?我人在邺城,家在邺城,你若派人搜了出来,我岂非自取其辱?”
“那块凤凰石现在何处?”鸠莫罗的语气透着股寒气,令人窒息。
“我已经还给它的主人了。”慕容冲的脸上挂着微笑。看着面前的和尚露出狰狞的面容,他浑身感觉一阵畅快。
“它的主人?”鸠莫罗疑惑道:“什么人?”
“燕国护国大将军容楼。”慕容冲直言不讳。
“他?”鸠莫罗愣住了,“你说他是凤凰石的主人?”
“不错,那块石头原本就是他送给我的。”
听完这话,鸠莫罗懊恼地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来。容楼不就是在战场上被他一指击伤,必死无疑的那名瞧不见容貌的将领吗?他想起了容楼逃亡时连人带马隐隐发出的那片红光--难道那是凤凰石所致?当时若是再多废些气力,拼死将他擒下,又或者自己没有碍于身份,亲自前去追赶的话,那块凤凰石应该就已经在自己手中了。难不成自己已经阴差阳错地让得到凤凰石的机会在眼前稍纵即失了吗?
“等等,容楼不是一位汉人将领吗?”鸠莫罗转念不解道,手也松开了。
慕容冲感觉右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痛,低头瞧了瞧,只见上面已经骇然一片青紫。他却似乎并不在意,只将衣袖扯了扯,盖住手背,才答道:“不错,他父亲姓容,是汉人。”
“他是如何得到那块凤凰石的?”
“那块石头是自他一出生便陪在他身边的信物,我想应该是家传的。”慕容冲并不隐瞒,面对鸠莫罗这样的人,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说实话。
鸠莫罗摇了摇头,脸色恢复了平静,皱眉喃喃自语道:“不应该,不应该……”
他早听慧因说容楼只是个汉人,而鲜卑宇文家家传的凤凰石怎么也不应该落在一个汉人的手里。如果慕容冲当时配带腰间、被昙无尘无意抢下的凤凰石是这个叫容楼的汉人小子送的,那么由此推断,那块“凤凰石”不大可能是他要寻找的上古五大神器之一的“凤凰石”。加上以前昙无尘他们也曾给他找回过几块假的凤凰石,虽然心中尚有疑虑,脸上却已显出一副释然,招呼慕容冲道:“既不在七公子手上,那就算了,我们还是坐下吃斋吧。”这话说得好象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而慕容冲也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言坐下,伸手执起筷子。只是这次他用的是左手。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吃着,不时敷衍对方几句。这时,一个人大刺刺地走了进来。
这是护国法师的暂住府邸,能够不被通报就信步走进来的人能有几个?
大秦天王苻坚无疑算是其中之一。


第29章(下)

见了来人,鸠莫罗和慕容冲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苻坚进来的时候在笑,笑得如沐春风。他的笑容宽厚灿烂,令所有臣子都觉得有一股“仁者无敌”的气度。虽然也有人说他笑得太多,显得仁慈的过分了,将仁君之仁与妇人之仁叠盖了起来,少了份帝王应有的威严气魄。但苻坚不介意,他没有称帝,他只自称“大秦天王”,不需要无谓的气魄。
慕容冲并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苻坚,就象苻坚也不知道刚才坐在那里和自己的护国法师一起吃斋的青年是慕容冲一样。进城后王猛代他做了很多事情,减轻了他的重负,也令他暂时少见了燕国不少旧臣。
他看见慕容冲时脚步顿了顿,火烛的余光照亮了不远处的那张侧脸,看上去象是在微笑一般,俊俏的细眉,隐藏着强烈情绪的蓝眸,稍带凌厉气息又略显稚气的嘴唇,随意束在脑后的金发,雪白的肤色,挺拔的颈项,优雅的肩膀,纤长而充实的躯干,给人一种莫可名状的纯洁、野性的印象。
无关男女,苻坚只一瞬间便被这种令人不可耐的美丽所俘虏了。
不过,片刻后他终于回过了神来,继续走上前,心里想着:‘这华服绝美的青年很象清河公主,可感觉上又似乎完全不象,不知是何人?’
与此同时,慕容冲眼里只看到进来的那人笑着的嘴里露出食肉野兽牙齿般的洁白。当那人从火烛中笔直走过来的时候,那黑色的头发光亮得几乎染成了太阳的颜色,然后走到距他们还有十步左右的地方时,那人稍微停顿了一下,往这边瞧了一眼。
那一眼在鸠莫罗看来是博大的、友善的。
但在慕容冲眼里却不尽相同:那温暖的目光里蕴含了更多东西,既有折叠起的发条般有弹性的活力,又隐约藏着闪动的充满朝气的狐疑,还掺揉进令人不意察觉的坚定……那人,看起来就象一头习惯了人群的孤独狮子。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归。
‘一定是苻坚!’慕容冲刹那间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那双由于失眠变得暗淡,又仿佛被沧桑污染了的纯蓝色眼睛显得更深了。
“大王!”鸠莫罗迎了上去,跪拜道:“不知大王屈驾,贫僧有失远迎。”以前他是出家人,见了苻坚可以不跪,现在被封了秦国的护国法师,虽然未例官阶,但反倒不能不跪了。
慕容冲也跟着撩袍跪拜。
苻坚摆了摆手,看向慕容冲,道:“这位是?”
鸠莫罗道:“他是前朝大司马慕容冲。”
苻坚“哦”了一声,有些失神。
慕容冲低着头,道:“大王。”
“免礼。”苻坚上前伸手拉慕容冲站起。蓦然间,他对着面前升起的那张脸竟似愣住了。那脸上微皱的眉头、绷成一条直线的双唇令他怜惜,若是能让他笑一笑多好。
‘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苻坚恍惚中想起了这句话。以前他读到这话时只觉可笑,可是现在手边若有千金,他一定千金一掷,换面前这人眉舒颜展。只是,他又怎会不知纵有千金也难买眼前这人此刻的一笑--因为他是前朝大司马,旧燕王族。
“咳咳。”鸠莫罗故意咳嗽了两声。
苻坚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想起了这时来找鸠莫罗的原因。当下先冲慕容冲笑了笑,道:“听说你小名叫‘凤凰’,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
慕容冲不置可否,低头垂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因为他隐隐觉得秦王看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苻坚转向鸠莫罗道:“前日我听臣相说起,全凭国师你才大败了燕国的那次夜袭。”
鸠莫罗笑道:“不敢当,当时若非有王臣相与贫僧同心协力,只怕也难败他们。”
听到他们谈起那次奇袭,慕容冲猛然抬起头,侧耳专注聆听。
“国师不必自谦,”苻坚笑了笑,又正色道:“那位容将军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目前派出去打扫战场的兵士还未发现他的尸骨。”
“哦?”鸠莫罗面露不信之色,道:“方园五十里以内都查看过了?”
苻坚点了点头,道:“不是五十里内,是七十里内。”他踱过几步,又道:“我爱才好士,心底倒希望这位容将军没有死,很想见他一面。这样的人才太值得收为已用了。”转头又看向鸠莫罗道:“我已下令众将,若是发现了他伤重躲藏在某处,必定要以礼相待,好言归劝,然后请回来妥为照料将养。国师,你不会反对吧?”
鸠莫罗叹了口气道:“大王惜才之心令世人敬仰,贫僧又怎会反对?”
苻坚点头笑道:“国师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鸠莫罗摇了摇头,接着道:“贫僧只是担心大王的这些打算完全用不上。”
苻坚疑道:“怎讲?”
鸠莫罗微微一笑道:“无论容楼现在在哪里都只能是死人一个,这世上还没有中了‘无量宝焰指’仍能生还的人。”
慕容冲听言,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手脚的气力象被一瞬间从身体里抽空了一般,摇摇欲坠间,一时把持不住,失身跌倒,同时撞翻了饭桌。
容楼是他最关心牵挂之人,虽然之前也曾想到过容楼可能战死沙场,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知他战力登峰造极,若想在万军阵中自保绝没有问题,是以在没找到尸体前,慕容冲心底对容楼的生还是保有极大的信心的。现在却猛然从鸠莫罗口中得知容楼已中了回天无力的“无量宝焰指”,原来的希望顿成泡影。这一刻,他心神受损,头晕眼花,所以跌倒一旁。
苻坚挑了挑眉毛,正要说话,却听得背后一阵“叮当咣啷……”,回头看时,只见先前还面无表情的慕容冲刹时间已面色惨白,一脸惊容,正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目露凶光,直冲鸠莫罗而来。
“凤凰……”苻坚讶然道。
这时的慕容冲哪里能听得见?他理智全失,对鸠莫罗的新愁旧恨泉涌而出,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哪里还能克制冲动?头脑中只一片茫然,认定面前的老和尚是令他的容楼再不能回来的原凶,只把他恨到骨头里,全不管实力是否悬殊,就想立时上前击毙了他。
若是目光可以杀死人,那鸠莫罗只这一刻就死了几百回了。
如果慕容冲尚有一线理智也该知道此刻绝非动手的时机:在秦王苻坚面前动武,怎么算也是犯上的死罪;而若干年前燕国大殿上他连昙无尘都打不过,这时又如何能伤得了昙无尘的师傅鸠莫罗?
鸠莫罗诧异地发现慕容冲气势汹汹奔向自己,虽然莫名其妙,却本能地马上退后半步,作出戒备的姿势,道:“你怎么了?”
慕容冲闻所未闻,蓝色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烛火的掩映蒙上了一抹淡红,一顿拳脚劈头盖脸就照着鸠莫罗打来,全无招式可言,尽是些撕打混踢的动作,状若疯魔。
开始鸠莫罗让了他好几招,并一边退让,一边连连出声喝止他,而慕容冲的势头却并不见减弱,只越来越强,而且一些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也肆无忌惮地使了出来。鸠莫罗心头火起,高喝一声:“看掌!”掌中隐隐聚力,打算重伤慕容冲于掌下,也算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
苻坚近观战局,立时瞧出了鸠莫罗的意图,沉声道:“国师,休要伤他!”
大秦天王的金口玉言鸠莫罗自然不能不理,只得收了力道,转身抢过一个空档,一招劈下,砍在慕容冲后肩。后者中掌倒地不起。
苻坚动容,大步冲至慕容冲身边,扶起他,仔细瞧了瞧后,眉头微皱,责备鸠莫罗,道:“他武功远不及你,又象是发了疯病,一时心神狂乱,你何苦下此重手?!”
见苻坚的反应这么大,鸠莫罗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施礼道:“大王请放心,贫僧依大王所言只是击昏了他,并无大碍。”
苻坚这才恢复平静,只是怜惜地瞧着怀中之人。
见苻坚的神色暧昧,鸠莫罗略显尴尬,道:“贫僧马上派人送他回去。”
苻坚抬起头来,奇怪地笑了笑,道:“不用了,我送他回去便可。”说完,抱起晕倒的慕容冲,径直向大司马府外走去。
卜问寺外,大雪初停,梅花盛开。

推书 20234-04-27 :[新撰组]暗月引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