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4----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他并不知道谢玄已为容楼心乱,其实并不是想寻个答案,而是想从他最信任的叔叔口中听到容楼还有的救,寻一个希望罢了。
谢玄是谢安最器重的侄儿,而且这个侄儿从小便极少开口求人,谢安迟疑片刻后,还是笑道:“好,有空你带他来让我见一见吧。”
谢玄喜形于色,连忙应道:“明日一早我便领他来。”
谢安见他居然失了大将应有的冷静沉着,不禁摇头皱眉,想着不知他这朋友是怎样一个人,竟让谢玄对他如此看重。
谢府的会客大厅里,容楼就要见到有“天下第一相人之术”的谢安了,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一会儿想这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自己早知道没希望了,又觉得这晋朝的吏部尚书相人之术的声名远播,应该是有真本事;一会儿又觉得即便他能相人,只怕也是看出自己死期不远,但又觉得说不定他看出自己还有希望?
等待谢安出来的那段时间虽短,但那忽尔沮丧,忽尔欢喜的情绪却折磨得容楼焦虑难熬。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怕只怕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就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身碎骨。
谢安终于走了进来,他慢慢走到容楼面前,凝神定气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乍看容楼的脸庞,谢安不知为何有一种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曾经见过他?或者说在哪里曾经见过这张脸?
稍加思索,他便恍然大悟,却不动声色,只嘴角显出一丝微笑。
他围着容楼踱了一圈,又再细看容楼的面貌,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谢玄瞧见谢安的表情,不明就里,忍不住问道:“叔叔,怎么样?”
谢安疑忖道:“他的伤是否有救我现在还不能答你。”
谢玄不解道:“怎么?”
谢安道:“我需要一段时日再仔细想想。”
容楼道:“谢尚书这么说,是不是因为我的面相太过复杂?”
谢安微微一笑,道:“我自问相人无数,似你这般面相却是平生仅见,我敢担保证它是万中无一的。”
容楼一头雾水,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总有个结论了,却不想还要等上些日子,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谢安忽然问道:“你可有什么家人亲戚?”
谢玄张嘴正要代容楼回答,谢安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谢玄只得闭嘴禁声。
容楼道:“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谢安沉吟片刻,道:“你身上有伤,京城里又无亲无故,既然和小玄是朋友,不如就暂时住在府里,也好有个照应。”
容楼本不想承下此情,正寻思找个什么理由推托,谢玄却已经抢先对他笑道:“反正客房多得是,你住进来就有人听我弹琴了。”
容楼见他一脸兴奋,不忍扫了他的兴,便向谢安施了一礼,道:“那日后就多有打扰了。”
谢安笑了笑,便差家仆领容楼去客房休息了。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
谢府花园一角的槐树影下站着谢安。
槐树旁有一张石桌,两张石椅。石桌上放着个锦缎包裹着的包袱。
不多时,谢玄匆匆赶了过来,道:“叔叔,这么晚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安回身,淡淡道:“你那个朋友可还住得习惯?”
谢玄笑道:“他以前苦吃得多,估计应该有些不习惯吧。”
谢安道:“再有半个多月,桓温应该就到了。”
谢玄有些苦恼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对策,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应付他。”
谢安点了点头,道:“我之前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有了。”
谢玄惊喜道:“什么办法?”
“等桓温来了我便要设宴款待他。”谢安淡淡道。
谢玄不解道:“他来者不善,叔叔却为何还要宴请他?”
谢安哈哈大笑,道:“故人相见非易,应作长夜之欢。有鼓瑟,有旨酒,有仙乐,现在又有了嘉宾,又怎么能没有宴请呢?谁敢说这不是天意?”
谢玄道:“您说的嘉宾是?……”
谢安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他示意谢玄俯耳过来,又对谢玄耳语了些什么。
谢玄听完,瞪大了眼睛,道:“这,这……这恐怕他不会愿意吧。”
谢安点头道:“纵然他觉得别扭,心有不甘,但我给他的是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便可。”
谢玄看了看石桌上的那个包袱,伸手想去拿,却又犹豫道:“叔叔,您要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谢安一言不发,只挥了挥手示意谢玄拿了东西快些离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谢玄手拎包袱站在容楼的房门外,心里念叨着:‘以往叔叔交待下来的事从没让人这么尴尬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后,瞧见屋里烛影暗淡,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手敲门,道:“小楼,睡下没有?”
“等等。”屋里传来容楼的声音。
门很快就打开了,容楼披着外袍,显然是匆忙间还来不及穿好,道:“客房里点了薰香,我不太习惯,所以还没睡。”又往里让了一步,道:“进来吧。”
谢玄道:“打扰了。”
“有事?”容楼转身又点上几只火烛,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谢玄迈过门槛,道:“是有事。”进来后便将手中的包袱轻轻放在了案桌上。
二人围桌坐下。
谢玄先是欲言又止了几次,而后问容楼道:“府里吃得可习惯?”,又问:“天气冷,要不要多添一床被褥?”……就这样东拉西扯,有一茬没一茬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不提找容楼有何事。
聊了一会儿,容楼打断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
谢玄笑得有些无奈,故意东张西望以避开容楼的直视。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靠墙放着的“百战剑”上。
容楼看出了他的用意,起身想加以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谢玄大步流星上前,出手如电已将“百战剑”擒在手中,惊道:“好沉!”
容楼虽然怕他看出剑的来路,但此刻也只能故作镇定,道:“一把剑而已,觉得沉就放下吧。”
谢玄素来好茶好琴好剑,又怎舍得放下,转头看向容楼,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以前也是绝世高手。”
容楼摇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再提有何用?”
谢玄左手握鞘,右手持柄。只听“锵”地一声,剑出半鞘。
“真是好剑!”
他发现靠近剑柄的地方刻有一行小字,于是一边近前细看,一边念道:“‘一生转战三千里’,”
这时,谢玄怔了怔,又翻腕看剑的另一边,继续念道:“‘一剑曾当百万师’!”
他还剑入鞘,放回原处,转身再面向容楼时已是面沉似水。
二人一时间默然无语。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玄一脸肃然。
容楼平静地迎上谢玄的目光,道:“我曾在燕国军中任职。”
谢玄脸色变了几变,目光犀利地瞧向容楼,道:“燕国?”
容楼点了点头。
谢玄摇了摇头,皱眉道:“一般将官没有资格用这样的剑。”
容楼目视远方,避开了谢玄的灼灼目光,道:“别人送我的。”
其实他大可以说剑是战场上捡的,这样便能蒙混过去。但他已视谢玄为好朋友,尽管不想将实情全盘托出,但也不愿骗他。
谢玄心头大为震动,道:“我真心待你,没想到你会骗我。”
容楼抬起头,一脸真诚道:“我没有骗你。之前是你没有问,我也不想说。”
谢玄沉思片刻,道:“那我现在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在燕国军中任职的?这把剑又是何人所赠?”
提起‘燕国’,容楼心里郁闷,口中干苦,沉声道:“燕国已经不复存在,我也再回不去燕国军中,以往种种不便再提。”
谢玄悠悠道:“今日我若要逼你说个明白,你待怎样?”
容楼正色道:“那我只有告辞。”
一段刚刚埋藏起的肝肠如果被人挖开便会觉得痛彻肺腑。
谢玄脸上泛起悯然的笑容,道:“算了,来日方长,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就好。”
容楼舒了一口气,道:“多谢。”
谢玄笑道:“难怪那夜长谈中你对兵法战术知之甚详,原来也曾在军中任职。以你那夜显现出的见识,官阶应该不低吧?”
听他又问及这些,容楼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
谢玄见状,婉然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欲抚上容楼的眉宇间,道:“生气多了这里就抹不平了。”
容楼举掌挡住了谢玄的手指,道:“哪顾得上那些。”
谢玄愣了愣,收回手,道:“那把剑可有名字?问问这个总不会惹你生气吧。”
容楼点头道:“剑名‘百战’。”
谢玄赞道:“‘百战剑’,真是好名字!”
容楼道:“你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的剑吧?”
谢玄这才想起来的目的,道:“当然不是。不过……”却又不肯再说下去了。
容楼有些不耐烦道:“不过怎样?有事说事。”
谢玄道:“你既用剑,想必懂剑术,自然也会舞剑。”
容楼点头道:“不错。”
谢玄沉吟了一下,为难道:“很难开口啊。”
容楼道:“但说无妨。”
“叔叔说半月后要宴请客人,想请你在席间舞剑用以待客。”
容楼大惑不解道:“为什么单单选中我?”
容楼的疑问也是谢玄的疑问。
谢玄叹道:“我和你一样想知道。”
容楼释然笑道:“其实,你没必要觉得难以开口。我和你已是朋友,又欠着你不少人情。谢尚书是你的叔叔,我既暂住他家里,蒙他看得起,舞剑又有何难?只是我的剑从不曾用来表演,只怕舞得不好。”
谢玄很不自然地“嘿嘿”干笑了几声,才讪讪道:“要是这么简单我怎会觉得难以开口?”
容楼愣了愣,道:“还有什么?”
谢玄道:“这事若是放在我身上倒没什么,只不过叔叔指定的人是你……”
容楼摇头轻笑道:“你这会儿说话真不爽快,婆婆妈妈的倒象是个女人。”
“只怕你舞剑的时候比我这婆婆妈妈的更象女人。”谢玄指了指桌上的包袱,反击道:“叔叔是要你穿上那身行头去舞剑。”
“什么东西?”容楼疑惑着上前解开包袱,拿出里面一件衣物,莫名其妙道:“这不是女人的裙子吗?!”
他手中展开的正是一件女子穿着的彩裙,五色斑斓,煞是好看。
谢玄道:“据说还是特意找人赶制的。”
的确,寻常南方女子大多娇小玲珑,她们的衣着尺寸又怎么可能适合容楼?
容楼看着手中彩裙,哭笑不得。
见容楼的表情,谢玄想笑,但努力忍住了,道:“而且,你要舞的那把剑叔叔也已亲自画好图样,差人送去铁匠铺了。”
容楼诧异喃喃道:“谢尚书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谢玄扬了扬眉毛道:“我只管传话,叔叔的意图我也不清楚。”又道:“另外,等到那天会有人来替你画上胭脂水粉,到时你的脸可有得瞧了。”
容楼一时语塞。
“我很期待你男扮女装的模样,噗……”谢玄继续怒力憋住笑,道:“换作是我就干脆把这当成一种别样的体验,说不定还能乐在其中。”想到容楼刚遇见自己时,自己穿着女装白裙,他则一脸不屑,现在却轮到他要亲自尝试了,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容楼却只撇了撇嘴,道:“有你男扮女装在前,即便我穿上彩裙也不过是步你的后尘。倒是可以请谢尚书品评一下你、我二人哪个扮女人更象些。”
谢玄闻言,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急忙道:“之前我穿女装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叔叔!一点口风也不能漏!”
一句无意的玩笑话,谢玄居然这么大反应,容楼倒是愣住了,道:“怎么了?”
谢玄低下头,怅然道:“他不喜欢……”
容楼道:“哦,我不会说的。”又将那件彩裙丢回桌上,一本正经道:“这事实在怪诞,你替我转告谢尚书,我做不来,还烦他另请高明。”
谢玄“嗯”了一声,道:“我早料到你不会答应,但叔叔非说他的条件你不能拒绝。”
容楼疑道:“还有条件?是什么?”
“他说你若是应下此事,待宴请结束后会送你一件和你亲人有关的东西,并且告诉你一些往事。”谢玄缓声道。
“我的亲人?!”容楼立刻追问道:“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谢玄摇头道:“除了你告诉我你是个孤儿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叔叔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就连他为何要让你男扮女装在宴会上舞剑我都全不知情。”他话峰一转,又道:“不过他行事素来极有道理,而且说到做到。”
容楼慢慢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我从小就是个孤儿,除了养父外再不知道其他亲人……”
他是被人从死尸腹中捡回的“儿子”,只有容老头一个亲人,虽然曾为自己的身世困惑,但很快便发现这样除了让自己郁闷外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那块“凤凰石”是唯一能证明他是从哪里来的信物,少时一直被他视作珍宝,但后来他也想通了,无论自己如何珍惜,那块石头都是无法开口说出他的身世的。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想,不再去寻,只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地努力活着就好。
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只要他答应谢安的要求就能知道某个亲人的一些事情。这个亲人,是爹?是娘?还是其他什么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在哪里?……容楼猛然间意识到这原本遥远的一切仿佛到了眼前,只要伸手撩起面前隔着的一层轻纱就能瞧个通透。
这一刻,他想知道身世的渴望异乎寻常地强烈起来。
“你能肯定他的条件是真的?!”容楼有些不敢相信,向谢玄求证。
见容楼面露茫然之色地望向自己,谢玄想了想,点头道:“叔叔既愿意和你约定就定然不是戏言。”谢安的人品他很清楚,虽然不明白他现在做的事,但是知道他绝不会骗容楼。
容楼闻言,转头再瞧向丢在桌上的那条彩裙,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件事他虽然并不愿意做,但不得不做。
“希望你叔叔不要失言。”容楼目视案桌上的烛火,脸上露出了谢玄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奇怪笑容。
谢玄讶然道:“什么?难道你答应了?!”他不是孤儿,不可能明白这个条件对容楼的诱惑有多大。
“谢尚书的条件太好,我不能拒绝。”说这话时容楼依旧看着火烛,一脸安详。
“那……也好。”谢玄感觉气氛有些怪,于是故意嘻笑着逗容楼道:“需不需要我教你几套以柔美、妩媚见长的剑招,到时也好派上用场。”
容楼并未如他所料地回嘴,只平淡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玄一边带上门,一边退了出来,依旧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日丽风清,碧空如洗。
谢安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行至斋园的竹门旁。
推开门,只见帛大师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谢安笑道:“大师,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帛大师停下手中的活,道:“你今日前来必定有事。”
谢安踱了进去,道:“何以见得?”
帛大师引谢安进入屋内,道:“今日并非你我约定的对弈之日,所以你来一定有事。”
谢安笑着点头,道:“我心有疑问,想找你来开解一下。”
屋里朴素清幽,以实用为主,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
帛大师沏上茶后,与谢安同坐桌边,道:“能让你都解不开的疑问我倒想听上一听。”
谢安道:“多日前我相了一个人,就是他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哦?”帛大师道:“具体说来听听。”
谢安道:“若是以面相看来,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你的意思是他有‘夭折’之相?”
谢安摇头道:“不是,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生。可是他却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你说我如何能想得通?”
帛大师捋了捋两道垂下的长眉,忖道:“那真是奇怪了……”转念又道:“不如以后有机会你领他来给我瞧瞧?”
谢安笑道:“你若是能相个明白就太好了,倒是解了我的心头之惑。”
帛大师叹了口气,摇头道:“连你都不明白我就更加不明白了。你的‘天眼’是凭借难得的天赋,我虽然能替你开‘天眼’,但自己并没有那个天赋,相人之术又怎能比得上你?只是听你刚才那么一说,觉得此人很是不可思议,所以生了想见一见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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