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中)----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除此外有没有别的?
……没有。
博雅转问保宪,请问,阴阳生可以在外面赚得所需吗?
保宪大约知道他的意思,正色道,根据寮规,凡寮中之人不得从事与本门无关之营生,且阴阳生在未得业或被开除消籍前不得在外另谋生计。
那就是了。博雅注视着晴明,说白了你现在是吃别人的住别人的,没有任何收入,说不好听的话,你的本家,也绝可能出资给你平白养个孩子,难道你是想让阴阳寮白白供着她?她渐渐成长,需求越来越多消耗越来越大,作为女孩子要求更严苛,你就这么巴掌大地方怎么教养?
博雅自觉话有些重,但开了头也只有硬着头皮撑完全场。
这次我很同意保宪的话,你要收她做女儿可以,但不能由你带着,你想想,你周围还住着那么多人,即便人家心善不介意整天的吵闹,等以后她长大了,让人家背后说她“成日跟男人在一起成何体统”,这暗地里的话你怎么处理?她知道了又怎么想?你要坚持,才是真正害她一辈子!
这样厉声说过一通,博雅还虚弱着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头略晕起来,顺势他缓了缓,靠得晴明近了点,声音也放柔一些。
你要是放心不下别人,我还不行吗?我把四条打理出来专给她住,去请城里最好的乳母喂养她,你喜欢她把她当自己孩子,难道我就会怠慢了?还不是疼得心尖上的肉似的。
说着话,他伸手戳了戳孩子脸,又嫩又软的十分舒服,难怪被人爱不释手的抱着。小婴孩眼睛亮晶晶地望博雅,忽而裂开嘴“咯咯”的笑,挥着小胳膊抓博雅的手指,抓住了塞进嘴里咬,平滑的牙床也嫩嫩的,咬手不但不疼,还挺舒服。
博雅一时间眉开眼笑,胳膊肘撞晴明说,快看,她在冲我笑,和你好像……诶,该不会真是你孩子吧。
后面半句他是压得低低的,只有晴明听得见,晴明也不说话,瞟他一眼把他的手从孩子嘴里拔出来,脏手拿开。
博雅又凑地近几分,算我求你不行吗?瞧你眼圈都是青的,没把她带出来你先躺下了,那她往后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已经是低声下气地卖脸求好了,最后都露出委屈可怜。
其实晴明是被磨得有那么点疲了,尤其晚上孩子哭起来,他又要哄又担心吵着旁人,这几夜都没睡踏实,眼看着脸有倦色眼睛也没大神采,更何况他连去守师弟背书的任务都推了没做,操行上不知要扣多少分数。
固执着的只是放不下她小小的一个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会受什么样待遇。
但博雅恳切地劝他,利害分析了软话也求过了,再坚持实在没道理,显得过于不近人情,想了想,晴明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
保宪就感觉奇怪了,明明话说得差不多,态度也一样,怎么那人一讲话就都好,看起来轻易的就结了,我说到人品都抗不住快崩溃了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果然是孽缘的关系么,一物降一物……
其实他虽然在劝晴明,但私里是有点纵容的,话都没说死,真是别人做出这种事,他一定是直接把孩子抢过来转手。
博雅立刻地就招俊宏来吩咐下去,先在四条腾间最好的屋子做孩子的房间,陈设都按着公卿家公主的标准,从本邸搬过去好一些新垫子、几帐、衣被,种种物品,一整天的工夫收拾出大概,另一边又派人去全城有身份的人家,就说是中将大人给自己养女找乳母。
物质方面准备得差不多了,博雅再来问选什么时辰过去吉利,保宪亲自推算了会儿,晚上某时最好,错过了得等十多天。
那就这样吧。
晴明这天请了假没出去,看了女孩一整天,那神情就像永远要分开了似的,博雅瞧得心里难过,扯扯他说,很近的,你每天都可以去看她,以后她还管你叫爹爹,如此就有两个爹呢,世上的孩子几个有这么幸运的?!
晴明被他说得平缓了些,抱着孩子上了车。
四条寝殿里靠南的很大一间收拾出来了,堆了好多崭新东西,乳母还要有段时间才到位,以前带博雅的美浓被找回来暂时照料,她见过晴明和孩子,就笑道,公子这样抱小孩可不太合适,容易憋着。
她接过婴孩搂在怀里看了看,好机灵的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俏佳人。
说着放在堆满柔软衣被的寝台上,晴明跟着靠在边上斜卧着给孩子整理袖子,孩子咯咯笑,抓晴明的手,习惯性的往嘴里塞,美浓轻声对晴明说,不可以这样,以后牙会长歪。
晴明以前完全不知道,忙抽手,乳母又说,慢慢的……
博雅笑着说,看吧,讲究可多了。
晴明不太好意思,趴在孩子身边歪着脑袋一直看她,直到她睡着了,博雅过来拉他说,有美浓看着呢放宽心,你也别走夜路,到我那边去休息吧。
忽然没了孩子在身边,晴明有些不习惯了,老想着该起来看看啊,又模糊叫“北居”,博雅好笑的捏他一下,北居在别屋,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晴明恍恍惚惚的坐起来,你听是不是她在哭?
没疑神疑鬼的了,美浓会照顾的。
晴明说心里不塌实,博雅笑话他才几天就成母鸡娘娘了,没事的,瞧我被带得多健康,美浓自己生养了三个,带孩子老道得很。
你和她又不同。言下之意,博雅本来就生得厚根底。
晴明微皱着眉说,她身上的魔气是除了,但还沾得有山林里的秽气,得费点工夫替她净灵。
你多能干啊,保管处理得妥妥帖帖。博雅拉他躺下来,别多想了,行车必有路,过桥舟自直,被你找到是她的福气,以后我再照应着,保管受不了委曲。
晴明略哼一声,就你?
我怎么了?好歹殿上人呐,谁不多给几分面子。
是,是……
唔——博雅闭上眼,半睡半醒的问,你为什么那么看重她?
不知道。晴明望着高深的内顶,一眼看见她,突然觉得好像找到了遗失很久的东西,想把许多补在她身上。
博雅转头贴着他耳朵,小声说,嘿,真不是你和谁生的吗?
晴明没说话,博雅倒有点急了,离开一点推推他,不准糊我?究竟是不是?
中将大人呐,你有闲心怀疑起莫须有的东西,是不是身体都复原了。
博雅愣了一下,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还挺虚的,啊,睡觉了睡觉。
他搭手半搂着晴明,打个哈欠居然真的就睡了,晴明却睁着眼,想了大半晌才被这几天累积的困乏袭倒了。
要说博雅大人的身体底子确实深厚,虽被猛吃了一顿,只将息几日亏损的就补回来了,又生龙活虎的。
多个养女他日常要操心的更添一项,但似乎根本不觉得辛苦,每天都要亲眼看看她,四条俨然成为他的常住府邸,王妃耳闻他收养的事把他招去说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孩——她刚说,博雅就打断她,母上,真葛是我正式收养的女儿便是您的孙女,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王妃在他脸上看见,他已经铁了心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坚决,博雅说,母上,请为您的孙女奉经祈福别再提别的了罢。
然后博雅去找义法僧都,请求他亲自为真葛办一场法会,并送上自己抄写的法华经以奉。义法看出他的重视,和蔼地笑着,博雅大人的女公子将来一定是位不同凡响的姑娘。
我不希望什么大福大贵,只要她这一生能安乐就好了。
没几天工夫,朝堂中人都知道博雅收养女的事,头中将和藏人少纳言责怪他不早些通知弄得他们无措,话是很埋怨的语气,但仍是送来浓厚贺礼,又吵着要一睹中将大人女公子的娇丽风姿。
才半岁的婴孩哪有什么“娇丽风姿”?博雅表面嗔怪他们乱说话,眼里是噙满了光彩,笑得更是得意,他叫美浓把真葛抱出来,小心地搂在怀里让两人看。
真葛刚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蜷着,她比刚来时圆润了不少,小嘴微微张着,黑亮的眼睛天真无邪地东张西望,她性情很好,见了人呀呀地小声叫着,逗一下就咯咯地笑。
头中将直嚷好可爱的孩子难怪你疼惜,又说咱们关系这么好一定要留给我家的公子哦,藏人少纳言抢话道,要留也该留给我家的阿睿,他也是去年出生来个青梅竹马多好。
女孩还是要找个年纪大些的可以放心依赖。
相近的年纪才更容易沟通。
两个人你争我夺的互不相让,博雅真怕吓着真葛,忙扯着左近的藏人少纳言,说你们小声点,那两人都偏头瞪着他要他决定一个未来亲家,博雅微微苦笑着抱歉道,对不起这个我暂时定不了,哎,她还这么小不急不急嘛。
藏人少纳言以为他舍不得太早为女儿定了终生,就给头中将使个眼色,两人又开始取笑他,博雅打哈哈敷衍着,心里却想我要是敢现在擅自拿主意,一会儿被某人知道了都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晴明打了个喷嚏,忠行大人抬眼看着他,温和地问,是不是受寒了?叫人把格子窗放下来。
不是的。他揉揉鼻子,师尊您要过目的公文我已经抄好了。
忠行一面接过一面说你有什么看法,晴明略做思索,忠行大人微微笑道,只要坦陈自己所想就是。
唔,徒儿认为道尊大人的处罚没有偏颇之处,久保虽是被伤在先才使得血蜘蛛逃走,但也是因为他没有谨慎对待才会受伤,幸亏这只血蜘蛛尚幼并无毒性,否则沾染了久保血液的那几位就成了无辜牺牲品,道尊大人将他停职罚俸对寮中众人也是提醒,毕竟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般人物。
说得没错,任何事只看结果或者只看表面都是不足够的——就按着你刚才说的写在公文后面吧。
晴明惊疑道,师尊是让徒儿在上面写?
忠行大人捋着胡须说,为师这几天微感手臂酸痛用笔虚浮,担心会使上书者感到怠慢之意,拿出你平日里令人赞叹的书法认真回复,看见的人自然感受到其中道理凿凿不得不叹服。
晴明偷偷打量着他,师尊早上给我写玄宫北极祭咒文的时候没说他手酸无力呀……
想归想,晴明是个尊重师长的好徒弟,遵照着忠行大人的指示代复了那篇从头控诉到尾的公文。
摸着良心说,晴明平日待人虽是清淡了些,但毕竟教养良好举止得体,尤其在内里女房中的声誉极好,走过路过的人对他的印象绝大多数都是“这人不错”,私下里他在熟人面前也算得上是温和,这层层“好脾气”的包裹之下,便是他藏掖了很多不会说出来的话。
也许是跟幼年经历有关,晴明不能自如地表达感情,他需要以平缓的心态压抑住太过发达的招灵体质,久而久之就压成了习惯,并且仿佛永远都无法解脱,即便是像那种明显代人受过的事情居然也当做自然般忍受下来,事前事后都毫无怨尤的。在不知情的外人看起来他真是个自虐癖,总有一天会疯狂的吧,或者某天没轻重的自己把自己给虐死了。
博雅第一次发现了他性格上的这个特点,就像那些人一样的为他担忧,晚上还梦见过他被巨大的阴晦雾气笼罩着,他缩成小小的团,眼神是可怜而无助的空洞。
每次想起来心里就隐约的疼痛,豁达开朗的博雅简直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憋着所有的事情该需要多大的肚量,可他的体格却是这般瘦弱,所以博雅总变着法的逗他说话逗他开心,宁愿没了身份的事事都去迁就着他。博雅说我皮粗肉厚耐打耐踹你不用顾忌,他嬉皮笑脸地,慢慢等着晴明把假装的无所谓卸下来,靠在他身上叹气——对他来说,叹气便是发泄了。
然而,他们还是会忽然冷对冷的分隔开来谁都不理谁,为着看起来芝麻大的闲事,保詹哼声说你们两个真不可理喻,总说自己是成年人有气度,吵个架连小孩子都比不上。
博雅拢袖望着苍茫的天空,回想着几日前的种种,幽幽吁气道,都是因为孩子呀……
保詹挑眼看着他。
他没追问博雅,他向来以为个人的事只有个人能解决,旁人怀着再急切的心情有些事也插手不得,或者说插手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火上浇油伤上洒盐,倒头来徒增怨恨。他只是看着晴明那天回来后精神恹恹的,跟他说话像是挤年糕,后来干脆自顾忙着装聋作哑起来,还是北居说师兄在四条和博雅大人似乎闹了点不愉快。
吵架了啊。保詹想,那跟我更没什么关系,小吵怡情,你们慢慢怡,我依旧慢慢晃。
他晃了两三天回来,发现这两人还在“怡”,就有些恼火,他问北居晴明有去过四条没有,北居说去啊,一有空就去,真葛不是还在那里的嘛,小女孩儿越来越可爱了,撅着屁股满地爬,还能一巴掌拍倒几帐了,美浓和乳母得天天盯着——
保詹自觉很有操守,女人一定是要成年了才去交陪,幼齿之辈最多适合调戏,没齿的那就连调戏的兴趣也没有了,他打断北居滔滔不绝的夸赞,只说有没有看见那个人。
北居想了想,你指博雅大人吗?最近好像是本邸里有事,没有过来。
保詹就在路上堵着了博雅,很随意地说,我要出去几天,不想回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是阴气袅绕的。最后丢下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色,抬脚往城东走了。
博雅若无其事的回到本邸,若无其事的给母上问过安,若无其事地摆弄一把桐琴,俊宏向他报告四条的情况,美浓传信来说真葛小姐哭闹着不肯吃饭,安倍先生刚才过去了也哄不住。
是不是生病了?
身体上似乎并无异样。
先传晚膳来吧。
博雅一个人慢慢吃饭,吃着叹口气。
他想不出为什么要和晴明吵起来,也不是你来我往的真吵,晴明那个闷葫芦型的,闭着嘴坐到另一边,博雅照旧跟在后面揽错说软话,但心里却不这么想。
身担武职的博雅中将,平日表现得并不英勇,个人爱好更是沾不上边,若不是天皇陛下行幸时偶尔会看见他全副武官装束的跟在边上,很多人会忘记他原来是在卫门府挂职的。但私底下他对刀箭还是挺有心,随身携带的防身短刀出自备前名匠友成之手,某晚冷凛出鞘一刀划破暗袭者喉咙的时候真是很能看出博雅大人身手不赖。前段时间他辗转得到另一名匠备中正恒的太刀一把,喜滋滋地独个儿欣赏了很久,一会儿摸摸刀鞘上镶嵌的金银饰边,一会儿抽刀出来在阳光下面翻来覆去地多角度反光。
晴明进来说你别在真葛面前玩刀,万一不小心伤到怎么办?
我手稳得很,不会的。博雅满不在乎地回答着。
然后晴明就沉着脸,把爬在博雅身边抓着他袖角呀呀笑看着的真葛抱走了。
过了小半晌博雅反应过来,说,诶你才来怎么就走了?
回头看,晴明在最里面歪斜着,让真葛在他身上攀爬,怕她摔倒还勾只胳膊担着她,真葛低声发着些意义不明的音调,晴明轻柔地回应她,说着“慢点”或者“你踢着我肚子了”。
博雅笑着,提起刀走过去正要说你们俩玩得倒开心,晴明瞥他一眼,淡漠地说,你手里的东西拿远点不要接近真葛。
怎么了?博雅不解的,他在兴头上又将刀抽了小半截说你看看,这锻炼得恰到火候,瞧上面均细的纹路——
真葛见他过来手上还有个十分流彩的东西,转去爬向他身边,晴明翻身起来一把揽过她,略皱眉地再次对博雅说,把你手里东西拿开。
博雅被连泼冷水,心里就郁卒起来,抬高了声音说,晴明你今天被谁惹了?
晴明也不和他多说,真葛,我们去别的地方。把孩子抱在怀里又问美浓今天真葛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头天夜里有没有哭闹。他像是无视博雅的存在,绕过他往外走。
博雅被留在那里深深的呼气吸气,待平复了点才走过去。
真葛还没有长牙,对装在碟子里的草莓果很好奇但咬不动,晴明拿勺子压烂了舀点果汁喂给她,她舔了舔嘴唇咯咯地笑,大约是觉得味道不错。博雅讨好地凑来说,让我也来喂她点。
晴明极其平淡地说,不妨碍博雅大人玩赏珍奇。
博雅说世上珍奇怎么比得上真葛,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歇歇吧。
他去接晴明手里的碗勺,晴明偏开没给他碰着,大人身份尊贵怎么能做这种事。
什么这种那种,真葛也是我女儿,做什么都应该。他自从碟子里摸了个草莓含在嘴里嚼烂了,对着真葛的嘴把汁水从齿缝里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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