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知道了。”杜绿萝面无表情道,“一会儿你去府库取些银两,把昨晚守夜的那几名侍卫打发了罢。”
“这……”女官闻言,面色乍变。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么?”
“娘娘恕罪……老身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网开一面哪。”
“我只让你把那些守卫打发了,又没有让你请辞回乡,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杜绿萝蹙眉。
“是,谢娘娘恩典,老身这就去办。”女官起身要退的时候,却又被杜绿萝叫住了。
“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
“还有那名知情的侍女,一并打发了罢。”
“是,老身明白。”
“今天早上的事情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是……老身记住了。”
“很好,去吧。”
姬浅草没有在太医馆见到人,不由得心生疑惑:“嗯……难道爹已经回去了?”
香忘居略一沉吟后微笑道:“要是你担心的话,不如我陪你回去看看吧。”
及至两人到了茅草屋,却依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香忘居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看样子,父皇说的是真的了……”
“什么意思?”姬浅草回头,不解道。
“我娘出身神医门,这你是知道的吧?”香忘居不紧不慢道。
“那又如何?”
“父皇前几日曾说,要带前辈往神医门暂居,那里医者如云,对前辈的伤势必定有好处。”
“可是爹从未和我提过此事。”姬浅草狐疑道。
“诶,前辈一定是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
“那神医门在哪儿?”
“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喂,明知故问的把戏很好玩吗。”姬浅草蹙眉。
香忘居轻笑一声,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哦。”
“你不让我去,总得有理由吧?”
“并非是我不让你去,而是就算你去了,恐怕也只是徒劳。”香忘居信步走到床沿坐下,白皙的面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
“你不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神医门向来不见外人,若是你执意要闯,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哦。”
“适得其反?”
“万一惹得他们不高兴了,到时候不肯替前辈医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香忘居淡然道,“不如安下心来,在此静候佳音吧。”
姬浅草终是无奈,叹道:“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香忘居若有所思的沉默半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干什么?”姬浅草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诶,你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还是保持安全距离比较好。”
“浅草,难道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难说哦。”
香忘居眉梢微挑,不悦道:“是你自己的定力不够,怎么能反过来怨我呢?”
“多说无用,你还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吧。”姬浅草一副雷打不动的坚决姿态。
“是啊是啊,你关心你的爹亲,难道我不关心么?”香忘居的语调虽恼,面上却是带着浅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倒真的不知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只要前辈的伤势痊愈,他们总是会回来的。”
“真的?”
“童叟无欺哦。”
香忘居语罢,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靥如此明滟动人,只是错眼的瞬间,姬浅草不敢再看,尴尬的别过头去。
姬重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身所在的空间非常狭小……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视物的角度亦是仰视的。
姬重雪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裹着绵厚的羽织毯,此时正以侧卧的姿势枕在某人的腿上。
“还是说你饿了?我准备了糕点哦。”香蘼芜随手自食盘里取过一小块细点,送到了姬重雪唇边。
“……我要莲子味的。”
“好。”
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姬重雪嘴里嚼着莲子糕的时候,脑袋也在飞速的运转。
“重雪,吃东西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哦,噎到就不好了。”香蘼芜似笑非笑道。
姬重雪点了点头,待把糕点全部吞下之后,困惑道:“为什么我们会在马车上?”
“你说呢?”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重雪,你这句话就像针一样刺在我的心口,让人痛不欲生呐……”
“……”
“难道你忘了么?”
“让我想想……”
记忆倒回,姬重雪陷入了苦思之中……
暗夜寂静,两人回到房间,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到床上时彼此都已衣衫凌乱,就在意乱情迷之时,问题开始产生了……
“等等……”发觉不对劲的香蘼芜微微蹙眉,一个反转就把人压在身下。
“嗯?”姬重雪睁着水气氤氲的眼眸,语调满是不解和困惑。
“你躺着不要动,交给我来就好。”香蘼芜极有风度的笑笑。
“为什么是我?”姬重雪闻言,顿时清醒了许多。
“诶,这种问题还用问吗……我是一国之君,岂可屈居人下?”香蘼芜理所当然道。
“床笫之间不论君臣,你说对么?”
“……不行,我绝不答应。”香蘼芜态度坚决。
“嗯……又不是没有试过,你又何必如此坚持?”
“那次是为了救人,最多最多……是我运转自身功体来配合你,既是无关情爱之举,又怎能作数?”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姬重雪语罢,竟起身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重雪,你这是何意?”香蘼芜说着,并不拦阻。
“你要的证明我已经给了,不是么。”
“你要去哪里?”
“我的伤势已无大碍,自然是回茅草屋。”
姬重雪整理好衣冠,就要推门而出,不料手刚刚触到门板,晕眩之感竟如潮水般奇袭而来。
“嗯……”
“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香蘼芜镇定自若迈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肩。
……意识混沌的瞬间,姬重雪颓然落入了身后之人的怀抱。
回忆中止,姬重雪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蘼芜……昨晚……你该不会……”
“诶,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你说对不对?”
“我不懂。”姬重雪蹙眉,“为何你要对我使用迷香?”
“迷香是早就备好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香蘼芜淡然道,“不过我临时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
“若我趁你昏迷之时强要了你,那你醒来必定会恨我……或许,你会从我身边逃开,而我会就此失去你。”
“……”
“所以我决定连夜带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你我在一起……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是不是?”
“你……”姬重雪忍着心头怒火,一字一句道,“你说过你只要一夜……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诶,我要的一夜,你并未真的给我,何来出尔反尔之说。”
姬重雪知道多说无用,只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这个嘛……你大可放心,所有的事情我已向绿萝交待清楚了,想必她会处理得很好。”
“让车夫停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决定了,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你……”
“重雪,你若想回去,并非不可以……”香蘼芜话锋一转,蓦然间语调哀伤若水,“但只要你离开一步,从今往后,你我将是天人永隔,再无相会之日哦。”
“……你不会这么做的。”
姬重雪撩起车帘欲下,回头却见那人手持短匕,竟是毫不犹豫的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我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若你不信,大可一试。”香蘼芜面带微笑,眼神透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凉风瑟瑟,道旁树木萧索,唯一可见只有马车急驰而过时留下的两道车痕,越行越远……直至湮没。
宣纸平平整整的摊在桌面上,反射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日光。
香忘居站在原地不动,倒是座上的杜绿萝先耐不住道:“这信是你父皇离开时留下的,你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么。”
香忘居的眼睫陡然一颤,心里虽是不情愿的,终是没有表现出来,慢步走过去拿起信纸细观。
信上的字是再熟悉不过的方楷,字句虽然端正,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态。
香忘居默默的把信看完了,便静静的放回原处。
“信上说的,你都看明白了?”
“嗯。”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父皇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香忘居眉目淡然。
“哦,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杜绿萝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一口,似是不经意道。
“娘从小教导得最多的,便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忘居一直好好的记在心里。”
“你这孩子……”杜绿萝蓦然一声轻叹,再开口时,竟是失了一贯的冷静,“自己的爹亲走了,你连问都不想问,该说你是太懂事还是太无情?”
“娘教训得极是,不过忘居知道……父皇并非是一时冲动才做此决定的。”
“他的确不是一时冲动,但是你真的明白这封信代表的涵义吗?”
香忘居没有说话。
杜绿萝继续道:“他这一走,留下的何止是一封信,而是整片江山啊……”
“那又如何?”香忘居闻言,只微微笑了,“娘是担心忘居不能胜任国主之位吗?”
“登基继位,非同儿戏,你当真考虑清楚了?”杜绿萝朱唇微启,说话的时候声若流莺婉转,却也如寒冰般淡漠。
“既是父皇的嘱托,忘居自当竭尽全力,一定不会让娘失望的。”
“九渊城历朝历代国主登基,皆是与成亲大礼一同进行,你也不能例外。”杜绿萝字句分明道,“你选个良辰吉日,派人去朱梁把人接回来吧。”
“忘居与画眉公主约定的大婚之期未满,恐怕……”
“这只是你的借口吧?”杜绿萝冷然打断了他的话。
“忘居不知娘所指为何。”
香忘居心下一颤,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你以为你的心思能瞒过娘的眼睛么,还是说……”杜绿萝的语调淡淡的,“爱男人不爱女人的陋习是你们香氏一脉的传统?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香忘居一字一句的听着,面色一点一点变得素白。
“怎么,无话可说了?”杜绿萝声色俱厉,“趁今天,我把话一并说白了,你最好一个字也别漏掉——我绝对不会允许皇室血统在你这一代断绝,这一点想必在你向画眉求亲时早有觉悟,事到如今我更不可能容许你出尔反尔。”
“娘误会了,忘居绝无反悔之意……”香忘居紧抿住下唇道。
“场面话无须多说,我要的不是托辞,更不是借口。”
“是……忘居会尽快派人前往朱梁的。”
“此话当真?”
香忘居只是躬身一礼道:“成亲一事有娘做主就好,忘居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嗯……去吧,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一坛、两坛、三坛……
金樱在心里默数桌上的酒坛,面上的忧色越来越重。
“少爷,你不能再喝了。”
香忘居却置若罔闻一般,转手又拎起一坛新酒拍开封泥。
“少爷……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奴婢这就去给你铺床。”金樱急急说着,转身朝床榻而去。
“金樱……你过来。”
“咦?”
“……过来。”香忘居不觉眉心微蹙。
“……是,不知少爷有何吩咐?”金樱迟疑着回头。
“你坐下,陪我一起喝。”香忘居眼眸清明,替她倒酒的动作毫不迟疑。
“少爷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奴婢这点酒量只怕会坏了少爷的兴致……”
香忘居一怔,旋即苦笑一声,顺手把酒坛提在手上,踉跄着要往门外走。
“少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金樱不解道。
“你先去睡吧,今晚不用等我了。”
话音落地,人影已在眼前消失,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金樱一人而已。
第四十四章 〖四面楚歌〗
循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乐声,香忘居一步一步踏上了满是矮草的峦坡。
古老的樱树下,一个人背倚着树干席地而坐,口中衔着一片绿叶……那乐声便是由此而来。
“浅草。”
耳闻一声呼唤,姬浅草回头,乐声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彼时晚风和煦,盈月在天,树下之人颜容清俊,唇角微微勾起的瞬间,愈见恣意洒脱……虽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姿影,香忘居看在眼里,却莫名的觉出了一丝疏离之感,淡淡的渗入心底,直至寒意浸骨……
“哈,你该不会是特地送酒过来吧?”
“怎么,不可以么。”
压下心头的异样之感,香忘居淡然一笑,举步走到姬浅草身侧坐下。
“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百花酿……不过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先把来意说明吧。”
“诶,我只不过想找个人一起喝酒,对你绝无非分之想哦。”
非分之想?……姬浅草表情抽搐。
“来来,这可是宫里才有的极品,不比外面的凡物,你一定会喜欢的。”香忘居说着,将手里的酒坛递了过去。
“喂,只有一坛怎么喝?”姬浅草语带调侃。
“放心罢,我不嫌你。”香忘居侧首一笑,华美无双。
“……”
“好了好了,不要尽说些有的没的,你我兄弟一场,今夜不醉,我不放你回去哦。”
“来啊,谁怕谁。”姬浅草无所谓的耸肩,“不过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要是这么点酒就能把人灌醉……”
“诶,先不要说大话哦,你喝就是了。”
姬浅草也不再推诿,仰首就饮。
……入口的酒液辛辣,其香呛鼻,从喉咙滑至腹中,竟如火烧火燎一般,强烈的刺激使人产生欲呕的冲动。
“咳、咳!……”
姬浅草甩手把酒坛丢了回去,当下咳得满面透红。
“哈,浅草,看来你的酒量不过尔尔……”
“废话少说,有本事你喝喝看啊。”姬浅草咬牙切齿道。
“那你可要仔细看清楚哦。”
香忘居就着坛口饮下数口,其间面不改色,神态更是从容不迫,饮罢只用拢纱的袖袍在唇边轻拭,旋而微笑。
“真是好酒呐……浅草,该你了哦。”
“……”
如此这般,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酒坛已然见底,姬浅草难掩面上酩酊之意,香忘居却仍是一派云淡风清的飘逸自若。
“此酒虽是百花酿的一种,不过它还有个别名,叫做断愁肠……”
姬浅草只觉得香忘居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虚无飘缈……
“浅草,喝醉到底是什么感觉?”
“嗯?……”勉强打起精神,姬浅草侧过首去,有些反应不能。
“是不是觉得很热?体内像是有火在烧?”香忘居微微笑着,一双手在他襟前不规矩的游走。
“喂……你做什么?”姬浅草猛地握住胸前那双不安分的手,蹙眉低喝道。
“没做什么呀。”
香忘居眼神无辜的把手挣开,开始解他衣上的束扣……眨眼的功夫,竟是被乱七八糟的解了大半。
姬浅草感到燥热的瞬间,香忘居已不知不觉的蹭到了他怀里。
“你……”
口齿虽然有些不清,但意识仍是清醒的。
理智告诉姬浅草应该一把将人推开,但事实上他的手最终只轻轻的环在了那人的腰身之上……
“你很紧张哦。”香忘居在他怀里微仰起头,笑靥明媚。
“我、我哪、哪有……”
话音刚落,姬浅草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姬浅草啊姬浅草,要是心里没鬼,要是一点都不紧张,你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呢??……简直是糟糕透了……
“可是心跳好快啊……”
“……”
“浅草……”
香忘居的眼眸水润多情,姬浅草看得脑袋一阵发热。
缓缓的,几乎是一点一点的靠近……略居下势的香忘居仰首吻上了他的唇,双臂也在同时绕上了他的后颈……吻得异常火热。
朦胧之际,姬浅草在心里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