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姬浅草无精打采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爹,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红啊?”
“好看吗?”姬重雪走近前来让他看。
“一般。”姬浅草盯了他半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爹,你这件衣裳……以前没见你穿过啊。”
“嗯。”姬重雪笑。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看来香忘居他爹的品味越来越差了。”姬浅草啧啧叹气。
姬重雪摇头:“这次不是靡芜送的。”
“啊?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无聊啊?”姬浅草觉得不可思议。
“玉簪刚刚派人送来的,她亲手做的,我觉得好看就穿上了。”
“你……你说谁??”姬浅草猛然间清醒过来。
“玉簪啊,还有早饭也是她让人送来的。”姬重雪说完,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姬浅草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下来,绕着姬重雪团团转。
“浅草,你看什么?”
“难怪看着这么奇怪……”姬浅草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动,“你看看……红色的衣襟,红色的束腰,连挂饰都是红色的……这分明就是新郎倌穿的衣服啊!”
“是吗?原来如此。”姬重雪恍然大悟状。
“差点忘了这个老姑婆……真是棋差一着,棋差一着啊!”姬浅草忿然,“快点脱掉,看着就讨厌!”
“我觉得还好。”姬重雪淡然一笑。
“你、你说什么?”姬浅草愕然。
“怎么说也是玉簪的一番心意,你说我一会儿要不要去登门道谢?”
“谢屁。”姬浅草恨恨道,“你怎么回事?被香忘居她娘洗脑了??”
“嗯?”
“自打那晚从大名府回来,我看你就不太对劲,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
“爹,你该不会真的想娶那个老姑婆吧?”姬浅草表情抽搐。
“呃,浅草……你冷静一点。”姬重雪挠头。
姬浅草不说话,把衣服穿上后就要往外走。
“浅草,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纠缠你了。”
“没有必要……”
“你说什么?”姬浅草难以置信的回头。
姬重雪兀自在床头坐下,道:“其实玉簪人挺好的,不是么?”
“……”
“要是娶了她,你以后就不用担心银两的问题,而且多一个人给我们做饭……日子也许会变得很轻松。”
“你在胡说什么啊?”姬浅草简直是愤怒了,“你是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养活自己??靠一个女人过日子,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浅草……”
“说什么轻松不轻松的,我看你从来都是很悠闲的样子!吃穿用度都是靠那个大金库,我真是怀疑……你为什么不索性住在大名府?反正在这个茅草屋里也没什么区别!”
姬重雪眼睫微颤,竟说不出话来回他。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姬浅草表情渐冷。
半晌,姬重雪一声叹息:“浅草,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啊。”
“你……”气到极致,姬浅草蓦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你没事吧?”姬重雪面色微变,慌忙上前扶他。
“……不要碰我。”
姬浅草猛地挥开他的手,愤然往门外走去。
蒹葭别馆位于大名府内正殿西苑,是香氏宗族历代居住的地方,除了国主一脉专属的居所奉天苑,这里就是府内占地最大的建筑群。
被选作新房之用的房间在离蒹葭别馆不远的清影疏楼,楼阁之内随处可见往来走动的仆婢;在殷红的纱幔装点下,整栋楼阁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此时香玉簪就站在楼前的庭院里,从她的面上察觉不出半点疲累怯弱之态;而挡住她去路的人却是一脸厌烦,眸中难掩不悦的神色。
“你来找我,又一言不发……这是什么意思?”香玉簪蓦然一声嗤笑,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郁的气氛。
“你心知肚明。”姬浅草冷道。
“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以后不要再往我家送东西了,你应该知道——爹是不会娶你的。”
“离最后的期限还有十天左右……”香玉簪从容笑道,“除非他亲自在喜堂上拒绝我,否则多说无用,你还是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忙,没时间陪小鬼斗嘴呢。”
“你说谁是小鬼??”姬浅草无名火起。
“谁应了就说谁嘛。”香玉簪把玩着胸前的一缕秀发,姿态悠然。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手?”
“我说浅草……叫我一声娘,是不是真的那么难?”
“错了,不是难,而是绝无可能。”姬浅草一字一句道。
“啧,就算你不叫我娘也无所谓,反正我要的只有重雪,你是附带的——”
姬浅草面色铁青,正要发作时,身后蓦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公主,不好了——”
侍女惊惶的语调在看到姬浅草后戛然而止。
香玉簪道:“不用在意,你尽管说吧。”
“嗯。”侍女也不再顾虑,躬身回道,“刚刚传来消息,小少爷出事了。”
“你说什么?”说话的不是香玉簪,而是一脸惊愕的姬浅草。
“早上少爷说要带梁公子去外面走走,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侍女缓了缓急促的气息,继续道,“方才几个随从的侍卫回到府里,模样十分狼狈,据他们说,少爷和梁公子在半路上被人劫走了。”
“怎么会这样?”香玉簪面色刷白,“忘居身边的侍卫本领不弱,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可知人被劫到哪里去了?”
“奴婢不知……不过他们说,少爷和梁公子是被一辆马车带走的,马车速度很快,他们追到城郊一带就不见赶马人的踪影了。”
等她说完,姬浅草立刻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香玉簪正色道。
姬浅草没有回答,只是脚下速度飞快——
你危险关我什么事?最好被人绑走,眼不见为净,省得看了心烦……昔日的违心话蓦然变成现实,心烦的感觉却并没有丝毫减弱,相反的,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揪心……沉沉的压迫之感紧逼在心口,脑海里唯一想的只有祈求他平安无事——
宛如洞悉了姬浅草的思绪一般,香玉簪一声轻叹,转而朝侍女道:“大哥知道了吗?”
“嗯,国主已派出侍卫全城搜索。”
“是吗。”
香玉簪面色稍霁,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下来。
几经回转,马车在黄昏时终于停了下来。
此处似乎是以前某位大人官邸的遗址,绵延数里的宽阔大道,路上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宅邸的外观虽然仍透着残余的恢宏气势,但周围丛生的芒草却把这种氛围破坏殆尽了。
下车的时候,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猝不及防的香忘居踉跄着摔倒在道旁的草丛之中。
“你太慢了。”冰冷的语调不带丝毫起伏,黑衣人居高临下的睨视着香忘居。
香忘居也不回话,只温温吞吞的站了起来,朝黑衣人走去。
一旁的梁落葵不动声色,并不言语。
等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香忘居一巴掌打向黑衣人异常白皙的面颊。
……梁落葵看得目瞪口呆。
“你打我?”黑衣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冷酷的意味。
“这是你对我如此鲁莽的回礼。”
话音刚落,巴掌的脆响声蓦然又起,竟是香忘居又连着打了他两下。
黑衣人一动不动,倒是一旁的梁落葵,满脸又惊又怒的神情。
“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香忘居回头,冷冷的望着梁落葵。
“原来香少知道啊……”梁落葵微微眯眼,作恍然大悟状。
“废话。”
萧陟厘走到梁落葵身侧,道:“少主,进去再说吧。”
“嗯。”
梁落葵点头应了,朝香忘居笑着伸出一手:“香少,请吧。”
香忘居也不多作辩驳,随着他们进了宅邸。
萧陟厘动作稔熟的掌灯,昏暗的房间骤然明亮起来。
梁落葵在香忘居对面坐下,将笔墨和宣纸一同推到他面前——“写吧。”
“写什么?”香忘居冷道。
“香少这么聪明,难道会猜不到么?”梁落葵笑。
“梁公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该不会只为求一页墨宝吧?”香忘居神态自若。
“香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梁落葵敛笑道,“今日出此下策,实非得已,香少若是识趣,乖乖写完就没事了;如若不然……”
“怎样?”香忘居莞尔。
不待梁落葵开口,萧陟厘已经走到香忘居身后,出鞘的冷剑令人通体生寒。
“香少,识时务者为俊杰,动笔吧。”梁落葵幽幽一笑。
“不是我不写……”香忘居叹道,“只是我怕写了之后,你们更不会放过我了。”
“哦?”
“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我还可以端个架子;一会儿你们目的达成,我就危险了……”
“你……”梁落葵强忍住心头怒火,冷冷道,“香少果然如传言所说,聪慧过人啊!”
“梁公子过奖了。”
“理亏的逼死理直的……啧,这还是在下第一次见识到,香少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香忘居但笑不语。
“在下好奇的是……香少府上的女子燕瘦环肥,个个姿色不俗,究竟画眉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青睐?”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味啊。”香忘居淡淡一笑,“画眉虽贵为一国公主,身上却不染半点凡俗气息,纯净可爱犹如稚子,这样的美人……叫人怎能不爱?”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梁公子愤然拍案而起,再也顾不上拿腔捏调了,“明知道画眉是我的未婚妻,居然还横刀夺爱,我堂堂一个相爷之子,什么脸面都被你们削光了!”
“梁公子何必激动,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香忘居不为所动,“我和画眉是两相情愿,而且贵国国主已经答应与我城联姻,往后九渊城和朱梁国立场一致,共攘外敌,有什么不好?”
“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用多说!”
“梁公子,为了国家生计,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香忘居面色冷酷,“如果为了一时意气而挑起两国纷争,你觉得值得吗?”
“两国之间的联盟,并非只有姻亲一途。”梁落葵一字一句道,“更何况我朱梁国势正盛,没有一定与你们联盟的必要吧?”
“说得好。”香忘居倏然微笑,“正是因为你们没有必然与我城联盟的必要……所以姻亲才是说服你们的最有效途径吧?”
“你……”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香忘居道,“休书我是不会写的,梁公子若是明白个中道理,还是早日回国去吧,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也明白的告诉你——不写休书,我是不会回国的。”
梁落葵强忍心头怒火,拂袖落座。
“你这是何苦……”香忘居幽然轻叹,“要是我写了休书,事情会变成怎样,你想过没有?”
“只要画眉看到你写的休书,她就会对你心死。”梁落葵面无表情道,“她会嫁给我,从今往后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夫人。”
“哈哈。”
“你笑什么?”梁落葵面色微恼。
“你真是又任性又天真啊……”香忘居轻笑着摇头,“这门亲事早就不是我们三人的问题了——我若是出尔反尔,等同于玩弄了画眉的感情;你要是贵国国主,看到宝贝女儿遭此折磨,这口气你咽得下吗?”
“我……”
“到时候亲家做不成,反而要变成仇家……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梁落葵先是默然不语,半晌又道:“当初要不是你趁我不在城里,招惹画眉……”
“梁公子又错了。”
“你说什么?”
“我到朱梁国遇见画眉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不在城里,更不知道画眉是你的未婚妻。”香忘居语调漠然,“我向贵国国主提亲之时,他也并未反对;所有的事,我都是在事后才知晓。”
“你既然知道了,定然也猜到我来找你的目的,可是你不但没有抱歉之意,反而处处与我为难,这是为何?”梁落葵步步紧逼。
“梁公子,说话要凭良心。”香忘居面色微变,“是你三番两次派此人硬闯大名府在先,我只不过小小的回敬了一下,有什么不对?”
“你……”
“梁公子,你敢说你来这里不是想找我麻烦吗?”
“我只是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哈,那简单啊。”香忘居莞尔一笑,“你放我回宫,我自然会好好设宴,向你赔罪。”
“照香少的意思,要是我抢了你最心爱的人,只要事后向你赔罪就可以了,对不对?”梁落葵冷笑。
“是。”香忘居面不改色,唇角的笑容带着些许诡秘,“你要是有本事,那你就去抢啊。”
梁落葵眯了眼,半晌才一字一句道——“香少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夜晚的寒风冷冽刺骨,整片原野笼罩着一层薄霜。
马车从破败的官邸出来,辗过土地时发出了笃笃的沉沉闷响。
萧陟厘在外驾车,马车内的香忘居和梁落葵互不搭理,气氛十分冷淡。
幽寂的大道上有黑影静立在路中央。
前路被阻,马儿倏然立起前脚,高声嘶鸣,蹄下尘土飞扬。
“哇!”
车身剧烈的摇晃,香忘居一个不稳就要摔到地上。
梁落葵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扶,谁知用力过猛,竟是把人拉到了怀里——清冽的淡淡冷香犹如薰风拂面,霎那间迎面而来,沁人心脾……正在恍神的瞬间,蓦然就对上了他的眼。
近在咫尺的面容很美,那是一张足以混淆性别的脸——心没来由的一阵狂跳,虽然只有一瞬间,梁落葵还是慌忙把人推开。
“啊!你干什么?!”
香忘居被他这么一推,险些又重心不稳的跌在地上,语调自是怒气盈天。
“我……”梁落葵竟哑口无言。
车内异动的同时,外面传来了兵械交接的鸣响。
香忘居顾不得梁落葵的异样,迅速的撩开手边的车帘。
在黯淡的夜色中,只能隐约看清楚是两条人影在纠缠打斗,其中一个是萧陟厘无疑;那两人的剑术似乎不分伯仲……剑光闪过的间隙,不时有火花激烈的迸出。
香忘居下了马车,梁落葵紧随其后。
“陟厘……”
就在梁落葵想要出声制止的瞬间,香忘居却伸手一拦,道:“诶,难得他们打得这么精彩,不看就可惜了。”
梁落葵蹙眉:“对方应该是来找你的,让他们这样打下去没事吗?”
“无妨。”香忘居微微一笑,目光随着那两人的身形不断飘移,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
“你还真是……”
梁落葵摇头,似乎深感无奈。
打斗中的两人显然是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萧陟厘出招的气势从傲然转为冷峻,漠然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些许激越的神色,夜风拂乱了发丝,在舞动的黑发映称下,他那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散发出淡淡妖嬴的味道;
姬浅草习惯性的口衔草根,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极是轻狂,一双狭长的眼眸在对战中愈发的神采熠熠,手中的黑铁重剑以势如破竹之势连取对手要害部位,却每每被巧妙的闪躲而过,如此纠缠不止,竟是愈发的感到快意淋漓,一开始对剑的敌意也顿时抛到了脑后。
时间慢慢流逝,那两人不但没有罢手的意思,甚至还有越战越酣的趋势——梁落葵终于看不下去了,冷然唤了一声:“陟厘!”
姬浅草只见到黑色的身影倏然一晃,瞬间竟是抽身退到了数丈之外。
“少主?”萧陟厘虽然语调疑惑,面上却仍是没有表情。
梁落葵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到身后。
“姬少侠,可还认得在下?”梁落葵向前踏近一步,微微一笑。
姬浅草循声一望,蓦然瞥见梁落葵身边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讶然:“你!……”
香忘居微微侧首,淡淡的笑了:“浅草,你的本领大有长进,回宫以后自有重赏。”
乍然听见他那疏离的语调,满腔热切的情绪顿时灰飞烟灭——怒火窜升的同时,姬浅草回以冷淡的一笑,挑眉道:“嘁,还以为能看到你狼狈的样子……”
“是么,抱歉,让你失望了。”香忘居说完也不看他,回头朝梁落葵道,“梁公子,既然是误会一场,我回去自会向父皇解释清楚,你们先走吧。”
“慢——”姬浅草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我一来,你就让他们走……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