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仍自犹豫不决的沈浮叶,他说:「你我,都没有退路了。」
当初,是沈浮叶要他从中下一个决定,如今,却反倒是自己要推他一把,面对这个景况,伍言晨仅是苦笑了下。
沈浮叶仍是沉默,显然他还在犹豫著是不是应该背叛伍齐宁对他的信任,伍言晨没有再推波助澜的说上两句,好说动沈浮叶,他亦是沉默以对,似在回味著这最後一刻的宁静。
如今,他将走上了这步,心中的不愿实在难以用言语比喻,天知道,他有多麽的不愿意走上这条路,偏偏,他不得不,即使再怎麽的不愿意,他仍是得如此。伍言晨仰头,看著天边的流云似水随风飘,他的心,却仅感觉到阵阵苍凉凄楚,他想,从今往後,这片天在他眼中亦将再也不同於现在了吧
伍言晨说:「沈先生,你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是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什麽都是对的,是吧?」
沈浮叶似乎因为这一语回过神来,他看著伍言晨挺直的背影,心里知道他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了,他劝说似的说道:「皇上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沈浮叶叹了一气,他心里知道事情是他起的头,是他从中牵的线,当然没有让他就此抽手的道理在,此刻,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正确,只是,伍言晨心意既然已经决定,他当然只有全力帮助他,从此之後,无论将得到什麽样的结果,他决不言悔。
伍言晨听了他说的,没有任何反应,仍是负手背对著他,但是,沈浮叶知道他听到了,他说:「此去之後,不比宫中,请殿下多加珍重。」
背对著沈浮叶,伍言晨又笑了一笑,他说道:「从此此身将如风飘零,便就此为风吧。」
离开皇宫,他再也不是伍言晨,而是风言晨。
沈浮叶没有答话,忽来的一阵强风卷起伍言晨衣袍、袖口,那如墨一样的黑发风中飞散,掩住了他哀伤的早已苍白的脸,他说:「往後,伍这个姓是不能再用了……」
「殿下……」
沈浮叶本来还想在说些什麽,但伍言晨却打断了他,问道:「往後的事怎麽安排的?」
沈浮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在下不知道,太后只说将殿下送去她那里,馀下的,太后自会安排。」
「喔,是麽。」伍言晨垂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亦表示,就算他今日进了太后宫後,再也不能踏出一步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即使,他今日就要死在太后手上,恐怕,皇兄也不会知道的吧。
伍言晨笑了一笑,他从来都不怕死,唯一最怕的是失去伍齐宁,他独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伍齐宁,讽刺的是,如今却是他自己选择往这条路上走去,选择了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见到他这条路,但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就算可以,他也不可能再见他。
即使,只有一面,他也不见。
他怕自己要是见了,就走不了了,与其如此,不如不见的好。
伍言晨执起白瓷杯,笑了一笑,敬了沈浮叶,他说道:「让我以茶代酒,谢过沈先生帮忙了。」
随即就口饮尽,沈浮叶拿起桌上另一只瓷杯,同样饮尽杯中液体,伍言晨背过身,便不再面对他,他说:「今夜,听你安排。」
沈浮叶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口中苦涩的滋味,却仍在蔓延。
六月飞雪【第二部】二十
六月飞雪【第二部】二十
那日,伍齐宁在御书房里招见沈浮叶,让他閒时多往青杨宫中去,他怕言晨伤心过度了,要有事,所以命了沈浮叶多探看他,还给了他自由出入青杨宫的权柄,一日,他跟伍言晨谈的晚了,伍齐宁还让人准备了厢房给他歇息。
但伍齐宁却不知道,太后早他一步接见了他,并指示他若能再见伍言晨,便告诉他,她有方法让他离开伍齐宁的身边,只是此去,再无归期。
沈浮叶答道:他遵旨,但他只能碰碰运气。
他想,自己不过一次幸运的入了青杨宫,有幸见了一直困在里头的伍言晨,他不知道自己往後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他清楚的知道不过一次的幸运,并不代表永远都会如此,因此,他不敢随便的跟太后应是,太后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为难他,便让他离开了。
但,怎麽知道,也是那一日,伍齐宁唤了他进宫说要见他。
同一日里,两个完全不同的旨意,却都系在了同一人身上,都系在了伍言晨一人身上,让沈浮叶不经想,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意,是否所有的人生下来之後便是都注定好的了,是不是世道轮回冥冥之中真是自有注定。
他乱了轮回。
伍言晨,此去,再无归期。
六月飞雪【第二部】二十一
一
皇宫里炸了锅,一直被困在青杨宫中的伍言晨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是谁带走了他,又是怎麽给带走的。
伍齐宁气的摔了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今日伍齐宁要是摔了,隔日便会再有人补上,然後伍齐宁再摔、仆役们再扫,内侍们便又会再取出些瓷器来摆,伍齐宁要想摔,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摔,就算他要把整座皇宫都给砸了,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只是,辛苦了跟在伍齐宁身边的仆役每日都有扫不完的破瓷烂瓦,整理不完的书册画本。
因为伍言晨的失踪,青杨宫里头所有的仆役都被仗责二十,赶出了皇宫。伍齐宁随即派出了一支亲信搜索皇宫里头每座宫殿,直到地皮都给翻过了一层,伍言晨的下落仍是一无所获,伍齐宁这才知道了不对劲。
伍齐宁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能在他眼皮底下藏人的还能有谁,他不难猜她这麽做的缘故,也能体谅她这不过是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可是,他不能容许她这麽做,他什麽事都好商量,惟独晨儿,晨儿是他这一生的最爱,是他唯一最想要的,惟独与他有关的事没的商量,他的一切只许他决定,他不许任何人从他的身边带走他,那就不许任何人带走他。
只是,他实在猜不著,她是怎麽办到的,谁能帮助他在自己的皇宫里头,带走自己的人?
伍齐宁在太后宫里冷静的喝著茶水,他知道他若要寻回晨儿他必须要镇定,若是自乱了阵脚,恐怕他是再也找不回他来,他知道此刻的他若是慌乱,并定永远的失去晨儿的下落,但他失去了晨儿,心里繁乱的让他实在难以平静。
莲太后坐在主位上,心中也是一片繁乱,她知道伍齐宁是早晚都会知道就是她从青杨宫里带走了言晨的,的确也就是她将他送走,只是,她怎麽也没想到他会这麽快便怀疑到她的身上来。
她心里暗想,自她送晨儿出宫至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她派出去的人会护送晨儿离京至少百里才会回来回报,晨儿应该是已经出了京城了走了很远了才是,她的侍卫也差不多该回来了,眼下齐宁这里,只要她应对的好些,言晨应该还能再走的远些。
她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送走伍言晨的,从前她还不是贵妃的时候,淑娟对她便总是百般照顾,当年,也仅有她愿意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秀女吃尽苦头,每当她担心的泪涟涟,她却总是笑著拍拍胸,说她好的很,让她不用担心,她那模样儿,总能让她破涕为笑,那些年,她心里对她实在是感激不已。
尔後,她俩都做了贵妃,这些年来,她与淑娟情同姊妹,言晨又是淑娟的孩子,她一直都将言晨视为己出一般,就如淑娟对齐宁好的总像是自家的孩子一样,淑娟走後,她替她照顾这个孩子都怕来不及了,哪里舍得让他离开,何况他这一离开,可是要吃尽苦头的,他们此生要想再见一面怕是遥遥无期。
只是,这是淑娟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她宁可选择为此失去性命也要让言晨彻底的离开齐宁,让她,怎麽有办法违背她最後的心愿,因此,即使她心中怎麽的不愿意仍是决定送走言晨。
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她仍是有私心的,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的好,不管是言晨或是齐宁,她都希望他们过的幸福、开心,若是他们真心相爱,她不会阻止他们的,因此,当言晨在她的宫里头等待离开的时机的时候,她告诉了言晨多年来他们三人联手隐瞒著的实情,亦是言晨为何不能封王的实情,还将最终去留的决定权给了言晨,却没想到,他最终仍是选择离开。
心里头千丝万绪,辗转缭绕,她虽然舍不得,却仍是选择尊重言晨的决定,现下的她,能帮言晨纂得多少时间是多少,也是身为母亲,她最後能帮他们做的了。
太后固作冷静的问道:「皇上怎麽来了哀家这里,好半天都不说话?」
伍齐宁将手中茶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才慢慢地说道:「母后,儿臣就门见山的说了,晨儿是您带走的麽?」
「喔,是麽?」太后仅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他在问的不过是宫里头要换哪些颜色的窗帘这等小事一般。
伍齐宁见太后态度冷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儿,但他知道一定是太后从中作的手,才会让他在皇宫里头找了个来月仍是毫无音讯。
找不回晨儿,唯一知道的人又是打定了主意不承认,伍齐宁的心中恼火顿起,又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母后就实说了吧。」
莲太后蹙起了一对柳眉,似乎不悦於他质问她的口气,她说:「人是在你的行宫里头丢的,怎麽来问哀家了,还不如多派些人找找吧。」
「母后……」伍齐宁站起身来。
「你要希望他回来,就派人去找呗,只是……」莲太后留了个但书,她拿起稍嫌凉了的茶水酌了几口,压根不理会儿伍齐宁似乎随时都要翻桌的模样儿。
但伍齐宁还真不敢发火,他就怕他这一发火,伍言晨的讯息便从此都要丢了,过了好半刻,太后才喝乾了那杯茶水,她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慢悠悠的说道:「那人要是存心躲著你,就是找到了,又如何?」
太后的话像一道惊雷,轰的伍齐宁是尸骨无存,从言晨失踪至今,他每日一心一念的都是找回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言晨自己离开他的,他虽一口咬定是太后下的手,却只当晨儿是给太后迫著走的。
但,如今听太后话中的意思,是晨儿选择离开他的麽?
伍齐宁好半晌时间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太后却仍犹自说著:「他想离开,你仍要锁著他,让他一生一世离不开你麽?」
伍齐宁突然想起,这些年来,晨儿总是要求他要离开青杨宫,但他实在是怎麽都不能相信,他们两人如今都已经是……对彼此倾诉情意之後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亲密无依从来都不舍得分开,他怎麽还会想离开他?!
他颤著声音问太后道:「是,晨儿自个儿要走的?」
太后没有答话,嫀首上下点了一点,这一点,却让伍齐宁几乎崩溃,他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晨儿居然要离开他,过去,那麽多个夜里,他们依偎、拥抱著彼此、耳鬓厮磨、细语呢喃,爱语,即使倾诉了一夜也不够。
每一夜,晨儿总是要依偎在他的怀中才肯安静的睡去,若是他因政务繁忙,晨儿也会在他的房里等著,等著他回来,每当他回到自个儿的房里的时候,晨儿总是会开心的迎上去,与他拥抱、亲吻。
晨儿在他的怀里,总是笑的这麽开心而幸福,这样的晨儿,却选择离开他?这让他怎麽能相信!
伍齐宁起身吼道:「朕不相信,不相信!朕一定要找回晨儿,亲自问个明白!」
「停步!」伍齐宁拂袖就要离去,却被太后叫住了,他回头看著自己的母亲,似乎在看她打算说些什麽,他的双眼中满是愤怒的血丝,太后心里知道,往後,他跟这个儿子,恐怕从此就是恩断义绝了。
太后看了自己几乎要失控的亲生儿一眼,她说:「母后还有事要告诉你。」
伍齐宁眯了眯眼,瞪著主位上的太后,他说道:「朕眼下除了关於晨儿的讯息之外,其馀都不想听。」
太后说:「是关於晨儿的没错,亦是关於皇上你的。」
伍齐宁负手站立著,沉默的等著答案,太后让一旁伺候的下人通通退下,几个伶俐的婢女倒退著出了小厅,顺手,便阖上了门,太后叹了一声,才说道:「这事,关乎到皇宫里头的清白,过去,知道这事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喔?」太后这番话倒是让伍齐宁起了些趣味,他站在小厅中央,等著她继续说道,怎麽知道,太后却仅说了一句话便带了过去。
她说:「皇上与言晨,并非亲兄弟。」
太后感觉到一阵头疼,她扶著额际。这事情,在先皇逝世,太妃死後,她本来是打算一辈子做自己的秘密,就此带进棺材里头去的,她从来都没打算与任何人说起的,毕竟说起来,这关乎的是淑娟的清白,只是,她实在舍不得那两个孩子为此受尽了折磨。
这事实让伍齐宁有一下子的惊愣,但,比起知道言晨与他并不是亲兄弟,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的答案,他问太后:「晨儿知道麽?」
太后抬头,看著伍齐宁,她说:「哀家,已经告诉他了……」
伍齐宁又问:「即使如此,他仍选择离开麽?」
太后沉默了,她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言晨是在明知他们两人并非是亲兄弟的情况之下,却仍是选择离开他,而不是留在他的身边……
伍齐宁沉默了,他们并非亲兄弟,这说明虽然他们都是男子,但亦表示他们是可以一起的,只要不是亲兄弟,他们要在一起,谁能说话。
可是,晨儿却走了,他走了……
这代表什麽?
他在骗他麽?
他们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以来,他都是骗他的麽?
他是为了要离开他的身边,所以,他便假装是喜欢他的,每个夜里,他陪他缠绵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心里头唾弃他、不屑著他对他的情意。
可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为了能顺利的离开他的身边,所以,他只能假装是喜欢他的,为了松懈他的戒心。
一切,都是他为了离开他,装出来的麽?
伍齐宁突然断断续续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之後,他失控的狂笑著,笑的猖狂而凄厉,笑的太后是心惊胆颤,好半晌过去,伍齐宁才止住了笑,但他仍是全身止不住的发著颤,他说:「母后,您知道麽?朕宁愿与晨儿是亲兄弟,您可知道为什麽?」
太后没有答话,伍齐宁却接著说了,他说:「这样,不管晨儿到了天涯海角,与朕之间仍有牵绊在,而不是如同现在,分开了,朕与他之间便什麽都不是了。」
伍齐宁笑了笑,离开了太后宫,当日,他发布了通缉伍言晨的指令,全城上下草木皆兵。
六月飞雪【第二部】二十二
六月飞雪【第二部】二十二
找不到,不管他派了多少人马出去都找不到,伍齐宁生气的将桌上的物品扫落地面,一旁的几个内侍和宫女马上都害怕的跪了下去。
晨儿失踪至今转眼已经半年了,自从他知道晨儿不在皇宫里头之後,他便派了数百骑人马在京城中挨家挨户的寻找,仍是一无所获,他去找了几次皇太后,但是,母后自那日之後,便不肯再透露有关晨儿的任何讯息,他只能派人不断的找,不在京城里头,他便往京城外找去。
但,人海茫茫,派出去的人是越来越多,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报毫无讯。
黄土之大,难道他这一辈子都找不到晨儿了麽?
发怒过後,找不到言晨的茫然让他倍感挫败,他沮丧的跌坐在龙椅上,烦躁的感觉吞食著他,让他几乎就要发疯,伍齐宁抱头苦思著,这几个月以来,晨儿到底是去了哪里?民间不比皇宫,向来娇生惯养的晨儿究竟给谁藏了起来?谁想让他找不到?
他的晨儿,到底去了哪里……
这几个月来,找不到晨儿,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连政务他都没心思处理了,朝中几个臣子连连上书要他停止寻找晨儿的行为,但要他停手怎麽有方法轻言做到,晨儿是他一生挚爱,他绝对要找到晨儿,他绝对要向他问个明白。
晨儿对他,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他一定要找回他,向他问一个明白,然後,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步,他都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言晨,是属於他的。
此时,门外的人通报说道,他派出去其中一路人来遣人过来回报了,伍齐宁为了寻找言晨的行踪,派出了数百人,兵分八路,往京城四面八方寻找去,并要他们每数日回报一次成绩,此时,来人回报,伍齐宁虽心知这可能并非是有了晨儿的消息,却仍是心存希望,激动的要他赶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