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偶尔搞搞卫生,然后给孩子洗把脸什么的……孩子,对,要有个正常的爸爸……”
姜海诺知道他小时候父母离异,而跟着母亲长大。
“也许你不相信我……所以害怕我会选择珍婷……我以前也想,不要冒什么险,这是一辈子的生活。不要说得那么伟大,同性恋的生活一旦开始了,就是需要背负一生的烦恼,还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需要担惊受怕。人都有惰性,向往平稳的路,没有多少要在风雨中行走的勇气和觉悟。”
男人看着他,“但是你知道吗……”……
“认识你以后,这都变了……我那时开始觉得,这些东西好像也可以放弃。从担心变到兴奋,原来还是有一些东西让我觉得值得去牺牲的。其实,也许只有先牺牲了,才会有得到的心安理得吧。”
一片安静中,沈却的心却在突突跳着。
这是什么?
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牺牲了就得到吗?……
你在说什么?……
姜海诺抬起头。
“我是担心……我知道,我害怕看到她,看到她我只会想到你。我也悔恨,十几年的兄妹感情,就为了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不正常的感情变得那么脆弱。我自私地逃避她,怕我伤害她……”
“怕我会因为这愧疚而离开你……”
“怕她恨我……”
“怕她夺走你……”
“怕你因为愧疚也离开我……”
“怕你因为我们的不正常离开……”
沈却发现声音断了,他向那边望去。
周景深用唇堵住了他的声音,他把他抱得紧紧的。而他也是。
沈却还在看着。
良久,男人说,“她已经走了,你不用害怕了。愧疚也没有用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就行了……”
沈却转身向另一片黑暗走去。
“她已经走了,你不用害怕了。”那是那个男人的话。
珍婷……真是个可怜的小妹妹。
真可怜。
沈却笑了笑。
我应该,祝福你们吗。
小时候,妈妈想把我寄养在亲戚家。但是走遍了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成功。
“妈妈,回家吧,我饿了。”
她拽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走。
大概是七八岁开始,就看见爸爸打妈妈了。妈妈想过逃走,但我是个麻烦。我知道她不想放下我,我不清楚那里有没有爱的存在。也许只是一种责任,她对待我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他们会在我眼前吵架,开打。当然,妈妈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但我看到她在爸爸看不到的角度里,双眼闪烁毫不妥协的亮光。
我像个多余的小孩,看着他们上演武打场面。
我很希望他们能分开,但是爸爸放不开妈妈。同样地,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爱。妈妈因为有我走不了。每一次,我总希望他们相互伤害后就再也不要见面了。那样我就不会再看到那些场面了,因为每当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多余,我会觉得他们完全不爱我,连幻想的希望也会破灭。我会觉得他们放弃了我。
所以,你们分开吧。
我很难受,你们分开吧。
他们不会在厨房动武,刀具在那里放得严严密密。打得如此理智,真是讽刺。
那天,爸爸喝醉了,走进房间找妈妈。
我误上耳朵,还是听见妈妈的尖叫。呼吸越来越频密,我站在门后,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然后,松开了。心跳平缓了下来。
我把一把刀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我躲进了厨房,从窄窄的熟悉的门缝看出去,他们如我所料,拉扯到了客厅里。他们打红了眼。妈妈顺手就抄起了那把刀。
然后,那件事情发生了。爸爸被刺倒在血泊中,妈妈自杀了。
那个男人叫周景深。
那天后,姜海诺一如往日,拼命工作。不同的是,少了抱怨,虽然偶尔还是会有阴晴不定的日子,但是笑容多了。一个找到归属的人。
后来他搬家了,说是搬出去和朋友住。
至始至终,我只是局外人。
我有一种一直以来潜藏在最深处的欲望,多少年来隐忍与抑制,以至于我的性格总是那么波澜不惊。但是,它出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感觉到它奇妙的脉动在我的身躯里和我共存,与很多年前一样,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始终没有忘记,也没有否认,在看见妈妈把刀子扎进那个人的身体的时候,一股复仇的快感骚动我的神经,小小的我尽管害怕同时也为那种感觉所沦陷。
我在姜海诺的身上看到背叛。无论是他那个小妹妹,还是未被他透露只字的我。当他告诉我那个他爱着的人的事的时候,已经是那之后一年多的事情了。
但是已经太迟。
破坏一切的渴望在我体内恣肆太久。
沈却一直在等。
那个男人有的是耐心,他头脑中有一个计划。被唤醒的沉睡多年的欲念躁动着发出声音,要求被完美地满足。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他想过他的阴暗面什么时候会出来,也许一辈子都会藏在世俗的虚伪中,像很多人一样。但至少他希望是在自己有足够能力控制的时候,比如现在。
姜海诺开始被一些事情困扰,小两口间的摩擦,甚至显得有点可笑。沈却开始是这么认为的,但当他开始选择猎物,用他猎人的鼻子嗅出他们生活的空气中的味道的时候,他浑身战栗。
如此熟悉。
遭到抛弃的人们。
“那混帐动我的时候,你就跑出去吧。去哪里逛一圈再回来。”妈妈说。
对啊,连干架的时候也是个多余的障碍,自己生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Case 1
局里被一宗弃尸案缠身,而受害者是上级要员的儿子,于是上头降下五指山,是为破案期限,人人焦头烂额,险些被压得闭气。
姜海诺更是加班加点,晚上不过10点不能脱身。而沈却则负责跑现场,东访西寻。
那晚,沈却低着头,慢慢向目的地走去。
入夜已久,再加上此地僻静,人车皆少。沈却的心跳平稳,想到一切进行得顺利异常,嘴角掀起一丝得意。
他知道周景深那个男人这几天休假在家,而姜海诺忙于工作未能回家与他见面,就是说,案发时间,姜海诺和周景深没有见面,构不成不在场,这离沈却的目标又进了一步。至于周景深,按他本人一直的观察推断,在这个时间他会呆在家,应该也难以从其他人处获得不在场证明。
不仅是这些,还会有有趣的小动作……会让姜海诺怀疑那个男人的。
三分钟前,沈却在路边电话亭向准备下手的家庭打了个电话,巧妙地确认男主人不在家。即使事情不是意料中,他自有准备的一套措词可以糊弄过去。然后再从猎物名单中重新挑选。
不过,那些都用不上,实在是顺利。等了这么久的时机果然恰当。遇上这种大案,大部分人都埋在报告分析的海洋中,鲜能准时回家。
结果,沈却完美地完成第一个任务后,局里越发忙得七荤八素了。
Case 2
两天后的晚上,沈却借说身体不适请了假。
他坐在车子里敲着脑袋。
姜海诺似乎还没有发现他留下的小把戏,是自己高估他了么,还是他当真忙得无暇细思?而且……上次是借着跑差务溜了出来,这次则请病假,巧合是不能太多的。必须让姜海诺转移注意力……
怎么办呢?……
警察证在手中被灵动的手指不停翻转着,沈却舔了舔干燥的唇。
“警察。”沈却举起警察证,女人透过不锈钢铁门不安地看着。
啪嗒。门开了。
“警察先生有什么事。”
“我是沈却,也是你丈夫的同事。……你听说过我?那就省去闲话了。局里派我来告知你消息。是关于你的丈夫的事情。”他的声音低沉,眉目间自有一股氛围出。
“他出了意外……请您冷静听我说……”
女人的瞳孔在夜中扩张成可怖的形状,然后她跌撞着寻找攀援物。沈却一边诉说事情经过,一边扶起她。但他的话语拥有致命杀伤力,她的意识已陷入混沌。
“再进一步详情可以回去再说。”
“确认和认领尸体需要身份证等一系列证件,如果您原意现在跟我到局里……”
女人走进房间,脚步不稳。
沈却浅浅地弯起嘴角。
前天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
这么几句话,用自己的身份,捏造她们丈夫的死讯,立刻就使她们几乎警戒心全失。沈却低头看了看小卡片上的自己。
他也看到受害人丈夫的惊痛愕然。
失去了才想珍惜吗?可笑……
被忽略的滋味……
手中的警察证被他掐得生紧。缓过神来,松开了手。
有了……
昏暗中,有个人影渐渐走近。是了……
沈却低头步入楼道,双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确认着。没错,住在这里的。
又一个猎物的巢穴。
沈却敲门,耳力却专注于下层的梯道上刚才身后的脚步声……近了,赶快。
女人打开门,“警官先生?”
嗯,声量不错,应该听到了。过一两天,警察询问邻居的口录里大概就会有“好像是说警官呢……”这样的记录了吧。
这里顺利了,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真正仔细地看他,却是在夜半,隔着一扇冷冰冰的不锈钢门,姜海诺那天回家的晚上。
周景深也看着沈却。
屋内没有灯光,楼层淡淡的光下,那个男人一头粗短恣意的头发。凌厉的双眸散发着敌意。良久,听到了姜海诺的声音才麻利地开了门,却没有再看一眼,竟自走进屋里。
屋内气氛有点紧张。那两个人的目光漂移,没有交接。沈却看得清楚,交叠的双手不自然地紧了紧。
姜海诺走过去的时候,周景深拽过他手臂,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缠绵,激烈。攻击性的,示威性的,及充满暗示的一个吻。
沈却看见了,心脏一下子空了似,他觉得很难受。
周景深没有看他,他无须看他,他只在意怀中的人。示威不过是顺便罢了。这个恶劣的男人。
沈却为自己的感觉迷惑。
在那瞬间,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怜。但那只是片刻的,一股更强烈的欲望控制了他,破坏的欲望。
他不是多余的。从前直到现在,每一刻都不是。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姜海诺进里间倒茶,沈却来到他挂起的衣服旁。早已看清他的物品放置的沈却轻易拿到姜海诺的警察证。
然后他借口去了厕所。
他关上门。
意料中,浴室和厕所连为一间。沈却迅速在毛巾架上有序地抽出每条毛巾,再从口袋掏出精致的发大镜,镊子,小瓶子。
他找到属于周景深的独特易辨的粗黑短发,不多,但应该足够。
他把瓶子塞进口袋。
行了。他对自己说。
Case 3
又一个女人。
他看着她走进房间。他把手按在外套的口袋上,触到一硬物,摸索着它的形状掌在手中。
客厅和主房间有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没有开灯,照进来的是对街处的楼房的灯光。他看了一眼窗外,却像被披在身上的朦胧光色定住了身形一般。
很熟悉。
是姜海诺的家!……从窗台看出去的是他所在的住楼。
那个人,是今天晚上生日吧……
沈却一时间被突至的想法扰乱了思绪。
他还没回家……
在家里等着他的是那个男人吧……
即使他沈却在这里制造一起起骇人听闻的连环凶杀案,周景深还是会在家等着他吧……姜海诺还是会回去那个有他等待的家吧?……
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能干什么?
他看得见我吗?……
即使他们分开了,那个人会看得见我吗?!……
那我在这里干什么?……
不。
沈却止不住自己的脚步。已经不能停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把姜海诺从脑海赶走!你这个懦夫!
你这个把身体蜷缩在门后连跨出一步的勇气也没有的没用的小孩!被遗弃的小孩!……
他走了过去。
抽出刀,举起。
她转过身,惊恐。
一刀,不中。
两刀,他放了手。有点颤抖。
她在流血……没有立即致命,怎么办,要不要补上?
灯光!
宽大的镜子反射着身后窗户的灯光。这里也看得见!姜海诺的家!
“我叫姜海诺。”他笑着伸出手。
他第一次遇见他。
胸口痛着,被刺中心脏的是他沈却吗?怎么会这么痛?……
“我叫姜海诺。”
难道?……
难道?……
难道?……
我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而做这一切的,两年来蕴蓄的,不,十几年来辗转不能安眠的不安与躁动,蠢蠢欲动等待我完美地宣泄的一天。
我清楚自己的丑陋,丑陋的同时不承认美好。因为没有人给过我美好的事物。不是因为这样而想报复吗?
那么,为什么会因为那个人而感到那么难受呢?!……
我并不是因为他才做的这一切不是吗?……
难道……
我只是在欺骗自己?……
那个夜里,周景深吻着姜海诺,姜海诺被这温存摄走心神,最后才因他沈却的打断而推开那个人。
他看不到我。他怎样才会注意我?……
沈却感到身体瘫软了,身体像被流弹扫过,无力地倒退了几步,直到撞到了身后的硬物。
难道……
我想的是……
姜海诺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灰色的街道。
“海诺……”沈却站在他身边,用手轻拉百叶窗,隔断了他的视线。
“为什么?……”姜海诺看着沈却。
眼前人叹口气。
“DNA报告吗……”
“是你吗?”
“为什么是你?”
沈却看向姜海诺,“你说什么?”
“是你干的……我说得不对吗?”姜海诺眉头深锁,声音嘶哑似有中断的危险。
“你……”沈却注视他片刻,“知道了。”
姜海诺如被冰却。他勉强定下心神,却避开他的目光。
“不是他做的这一切,很高兴吧。”沈却拉开百叶窗。
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
姜海诺遍身发寒的同时,愤怒还是痛心,又或者那是害怕,袭得他一阵阵昏眩。到底自己有多了解这个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血斑……”姜海诺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怪我被恐慌冲昏了头脑,才没有注意到竟是这么大的破绽。而且是在接到DNA报告证实了那是景深那一刻才想到……”他听到自己心跳声渐渐复归平静,像抓住仅有的理智一般一口气地说着。
“既然是用警察证件进入受害人的屋子,就是说她不认识凶手,又为何会知道所谓的凶手景深的住址或者说他伪装的以我的身份的住址,再留下血斑印记?局里内部人员的住址是不会公开的,谨慎起见我还问了贾队长,他否认有把我住在他家附近的信息告知夫人。就是说血斑是人为伪造的。再加上现场遗落的周景深的头发,这两点使我确信有人意欲加害于他。”
“实际上,只要我肯相信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是你……局里的内鬼,近乎完美的犯罪手法,熟知我且认识周景深,而且在第二宗连环案后,曾经进入我的家……那一晚,你是来为接下来的把戏做准备的吧?!”
“为什么?!”姜海诺扑身上前双手揪住沈却的衣领,几乎是吼叫着,“你这混蛋,脑袋喂猪了吗?!为什么要干那些事情?!!”
“你知道吗……”沈却开了口,“姜探员,原来是我太看得起你……你以为我只在第三案埋下栽赃的线索?那我辛苦所作的两案又为了什么?”
姜海诺看着他。嘴角动了动。
“第一案后,我发现你并没有如我所愿发现那些暗示,所以我决定用更明显的方式……可惜,第二案你还是未发现。我告诉自己,也许你忙于那宗弃尸案分了心。于是我耐着性子,继续……”
姜海诺不知何时已松开了沈却,他想叫出来,有着撕裂喉咙大叫的冲动。
沈却看着姜海诺可笑的姿势。
“我是想——杀到你发现为止。”
姜海诺浑身不能动,像遭雷击的人以小丑般的姿势试图维持着不倒下。
沈却看着他,面容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