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生气,我没有告诉他是你……我告诉他,是我。」约瑟夫很快就把对方的怒意遏止、毕竟没人喜欢自己的秘密被伸张,「但是我却得到了很意外的回答。凯……你知道吗?葛斯说他……也有跟你一样的问题。」
「!」
葛斯跟他也有一样的问题?
葛斯跟他……也一样被恶魔所扰?
葛斯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是这样的吗?
约瑟夫观察著凯尔的表情,知道自己这次勉强过了一关。但还有一个问题,他继续说下去:「我跟你一样意外,但是他比较不用担心那方面的问题……因为有人在保护他。」
「喔,狄亚吗?」凯尔看起来完全接受了前一个解释。……约瑟夫也时候会想会不会自己说什麽、只要不是太离谱,凯尔都会接受?
「……嗯。就是他。接著……」约瑟夫开始眼神犹疑,「我和葛斯……遇到了一点麻烦……」
「什麽?!」
「……」
约瑟夫以为自己已经够轻描淡写了。
但是当凯尔的脸整个转为焦急与慌张时,他知道自己还是需要努力。
凯尔整个走过来紧张抓著他的手臂上下检查,「你有没有怎麽样?你没有受伤吧?!该死我就说了要你小心你很有可能被波及、那些恶魔是不管你无不无辜都照杀不误!」
「凯、我……」
「如果狄亚那家伙敢让你受到一点伤、就算只有一点他也等著瞧,画廊的门随时为他而开!!」
「凯……」画廊的门是什麽?
「下次遇到那种状况你跑就对了!要死由他别把你牵扯进来!」
「……」
──算了,就让那金毛萝卜被误会吧。
……他之前也说了,恶魔是不讲同胞爱的。
约瑟夫就那样心安理得的看著凯尔大惊小怪。他原本觉得对方紧张自己的样子很有趣、甚至还想多看一点,但当对方要求他把上衣脱掉让他检查时,他的脸僵住了。
……脱衣服?在凯尔面前?
──他拒绝!「不用!凯、我很好不用脱!」约瑟夫用近似於人类惨叫的声音拒绝凯尔脱他上衣、只可惜凯尔决定的事很少更改,所以在一番拉扯後约瑟夫还是被他剥掉了上衣……
无计可施的约瑟夫最後只好像黄花大闺女一样死遮著自己的胸部,一边遮一边摇头退後,「凯,不用看了、我很好我没有受伤……」
他很坚持凯尔也很坚持,真不知道他是真想看有没有受伤还是纯粹想吃豆腐、甚或是他突然发现欺负约瑟夫是件开心的事情,「那种事情我看过才算。乖,把手拿开。」
「……可、可以不要吗?」
「……」
「凯?」
「……约瑟夫。」
「什、什麽事?」
「……」
凯尔好整以暇的退後一步,也不再和对方作拉扯。
他只是直直看著对方眼睛,然後一字一句慢慢的说:「把手放下,约瑟夫。」
「……」
……王八蛋!
约瑟夫永远对凯尔的要求无法拒绝。
所以当他看到他用那种表情对他说话时,他根本不可能反抗。
但是……
他……
他不想、让他看到……
「……」
约瑟夫放弃的垂下手,让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他抵抗性质的把头扭向一边,不想看到凯尔的脸。
所以凯尔可以看的很清楚:对方白皙的肌肤、结实的肌理、比自己略为削瘦一点的身材,以及……对方胸口,那道可怕的黑色疤痕。
那道疤痕像是蜈蚣、张狂的横亘在对方胸口偏左的地方,虽然只有约五公分的长度、其扭曲焦黑的程度却使人心惊。
凯尔诧异的看著那道疤痕。他从不知道对方身上有如此特殊的……疤痕。
约瑟夫知道对方看见他一直想藏起来的疤痕。而他仍然不愿意回头去看凯尔会是什麽表情。
他怕他问他,那道疤痕是怎麽回事。
……他该如何回答?
他该回答,没什麽,不过是你八百年前戳了我一刀。
他该回答,没什麽,反正都过八百年了愈合的差不多了。
他该这样回答他吗?
「……」
凯尔看著约瑟夫一直不愿把头转回来。他很讶异,讶异於对方身上竟一直都有这麽道可怕的疤痕、而且在非常致命的地方。
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下手的人真的一心想要把对方给杀了。
……有谁会想杀了约瑟夫?
「……约瑟夫?」
「……」
约瑟夫仍然没有回头。但是良久後,他轻轻开口:「凯,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啊?」
不理会对方的错愕,约瑟夫就那样说了起来。
仍然是那个烧瓶里的恶魔的故事。但这次他却不再是恶魔。
──他是那个,小男孩。
而且恶魔并没有被放出来。
因为到最後,小男孩没有给恶魔三滴血。
他给烧瓶里放下了十字架。
恶魔因此而死。
但小男孩的胸口却从此盘据了一道伤。
唯一可以证明曾有过那件事情的……证据。
约瑟夫回头,悲伤的看著凯尔。
「那个伤口是证据。证明那个恶魔曾经存在,证明那个恶魔曾经如此重视对方。」他伸手轻抚那道伤口,「可是如果可以重来,那个恶魔也不会後悔。恶魔从不知道後悔。尽管最後他所相信的背叛了他。」
「……你是鍊金术师?」
凯尔怎麽想,都只能得到这个答案。只有鍊金术师可以办到这种事情……「你创造了恶魔,却又将他杀了?」
约瑟夫看了他几秒,然後点头。「也不算杀……只是一切归零。」
──他也希望一切归零。
希望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没有被创造。他没有被发现。他没有被放出烧瓶。他没有杀了「父亲」。
……可是如果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会在哪里?
他还会遇到凯吗?
他还可以待在他旁边吗?
他还会,如此的、重视他吗?
听到他的回答,凯尔皱皱眉,像是无法理解,「但是……恶魔只是给你这样一道伤?他没有杀了你吗?」
「……没有。因为……恶魔心心念念的一直只有那个人类啊。」
叹息的说著,约瑟夫又问:「凯,你觉得恶魔会哭吗?」
恶魔会哭吗?
凯尔想了,很快回答:「不会。」因为他们是恶魔,「恶魔从不哭泣。」
「恶魔从不哭泣?」
约瑟夫摇了摇头。他低声的说:「我有听到。恶魔也会哭泣。」
「……什麽?」
「恶魔也会哭泣,在他被所爱放弃的时候。因为那真的,比死亡还难以忍受……」
当你把刀插进我的胸口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杀了你。
但以为只是以为,我没有动手。
我没有动手,我只是看著你,倒下。
──因为我不知道要怎麽杀了你。
杀了你好像杀了我自己。
那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下雨了。
一点一点、咸的雨。
「……」
约瑟夫默默的快速的穿起上衣。他对凯尔笑了笑,尽管那笑看上去有点儿寂寞。
「好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追究。那不过是一道疤痕,已经好很久了。」虽然偶尔会泛疼,不过没关系。
「……」
凯尔看著约瑟夫,认真的看著。然後又伸出手,将约瑟夫拉往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约瑟夫不明白对方怎麽又突然这麽做,但他没有挣扎。他只是放松的倚靠对方。
有点累了。真的。
谎言或者是回忆都很累。
「……约瑟夫。」
「什麽事?」
「……我在这里。所以……」
所以?
约瑟夫静静听著对方的声音,听他斟酌的说:「所以你就把那个恶魔忘记吧。你可以不用再记得他了。因为我在这里。」凯尔说著,拥抱著对方总是体温冰凉的身体,有点後悔干麻问他那道疤痕的由来。
看吧,他就是这样冲动。对方都说不要了他还硬来……结果变这样。
他将额与对方轻碰,看著对方的金绿双眼,「看清楚,我在这里。而且我以後都会一直在这。」
「……」
「所以,约瑟夫……」他抱著他,有点叹息的。
「不要难过。」
「……」
约瑟夫一直大睁著眼看著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後突然像按下了开始钮、他笑了出来。
那个笑声低低的,听起来比较像在哭。
「你真是个笨蛋,凯。」
「啊!?」
「……可是我原来就喜欢笨蛋。」
「?!唔……」
好笨好笨。
你干麻相信我的谎言。
好笨好笨。
你干麻要相信我?
我好想相信你,可是我不笨,我什麽都知道。
所以不可能。
你绝对不可能永远在这。
──NEVER MORE。
(18)
凯尔坐在书桌前,翻阅资料夹。
翻没几页,他就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微笑纯粹且愉快,是只有想起自己挂心的人才有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出现了第三次,一旁的狄亚再也忍不下去!「凯尔,我拿给你的到底是验尸报告还是笑话?!」
「……喔,没什麽。」凯尔歛下笑,推推只有工作才带的无框眼镜,继续翻阅资料。
他是想到了约瑟夫。
想到今天早上睁开眼,就看见他睡在他的旁边,那瞬间的心情难以忘怀。
他第一次比约瑟夫早起!
而且约瑟夫睡著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昨天晚上硬把他拖到床上来睡觉果然没错。
凯尔想到最近和约瑟夫的互动,越想就越觉得愉快。
或许再几天……只要再几天,他就可以认真的对约瑟夫告白了吧。
再几天让他明白他是否真正爱他。
如果他跟约瑟夫告白,约瑟夫会是什麽表情?如果他跟约瑟夫告白,他应该可以光明正大的吻他吧?
不知道莎莉所说、约瑟夫的嘴吻起来甜甜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会有多甜呢……?
「……凯尔·德达那,」狄亚真的受够那个恶心的笑容,「你再笑我就去写投诉书!」
「……」
连那麽幼稚的手段都拿出来,这个男人也快没救了。凯尔想,认真的继续看起手上的验尸报告。
凯尔和狄亚的「上次的事情」,指的就是这堆尸体。
一大堆的女性尸体。
没有一个死状重复。
这个连续杀人事件从学期初就开始了,犯人手法老练、形式吊诡、来去无踪,连校园安全警备队的都无法顺利办案。
杀到现在已达四十人,他们还是只能在这里看验尸报告!
「刀伤、刀伤、全部是刀伤……」凯尔边翻边念,「嗯,看来这个凶手用刀的技巧挺不错……可以把人的筋骨沿著骨头切开、不伤一点骨头的把整块肉剥下来。他当这是人类还是牛肉?」
「猪肉吧。」狄亚很无意义的回答,「女人比较像是猪肉,男人才是牛肉。」
「……谢谢你精辟的见解。」
「De nada, cuerpo.(不客气,老兄。)」
狄亚一直在想一件事,可是他又不断在否定自己。
一说到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约瑟夫。
他没看过有谁用刀比他还要专业。他用刀的技术已可称为出神入化。
但是他干麻杀那些女人?
他只杀恶魔啊。
狄亚认真的想著刚刚的资料里的种族栏位:嗯,没有恶魔。
都是人类或者是其他种族。
那就不会是约瑟夫。
──那还有哪个恶魔会这麽干?
「凯尔,你还记得杰森吗?」
「杰森……『切割手杰森』?」凯尔继续翻阅资料,略一思索,「……不可能是杰森。他要再两百零三年才能从画廊出来。」
……两百零三年?哇噢……「那麽安德鲁呢?『剃刀安德鲁』?我记得他前年就从画廊里出来了。」
「也不可能。安德鲁早就在出画廊的同时被理事会逐出俄梅珈。他不可能再进来犯案。」
「那还有谁有可能?」
「……没有。没有任何嫌疑犯。这手法未曾见过……是『新人』的可能性太高了。」
狄亚觉得挫折,凯尔也觉得挫折。
死者没有任何共通点,这明显是随机杀人的谋杀案。凶器初步判断是某种刀器,不过详细情况还得等\法医组透过骨头来告诉他们那会是什麽刀器。
天知道要在这校园里抓凶手有多难。
这校园里超过一半以上不是人类!
──正当烦躁时,袅袅茶香悠然飘来。
敞开的房门外走进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著独特的东方轮廓,细长的杏眼非常的具有东方味。狄亚看了一眼,很快记起对方身分。
萨摩斯·切雷,中东与南法混血儿,本学期刚转入俄梅珈五年级。他的入学成绩极为亮眼,理事会很快就破例允许他转入需从一年级开始培养的法医人类学系骨学组。
由於他的优秀成绩以及令人赞赏的惊悚专长──他专门研究人骨上的刀具痕迹──他很快便被网罗进审判厅。
本来他应该是可以当之无愧的直接当上法医组的统领……但他奇怪的婉拒了。
他加入审判厅,却是以一个奇怪的职称:秘书。
他只想当总审判长的秘书。
萨摩斯放下手中的茶,低声的说:「休息一下吧。你们已经研究一整个早上了。」
「放那边,然後出去。」
相对於对方的恭敬,凯尔的态度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他头也不抬的说,「有空就去法医组帮忙。他们那边需要你的专业知识协助。茶这种东西我们自己会倒。」
「……是的,学长。」
狄亚拿起那茶,喝了一口就直皱眉。
唔,和约瑟夫泡的根本不能比……
虽然被无情对待,但萨摩斯没有离开。他淡褐色的杏眼看著凯尔,欲言又止。他最後还是战战兢兢的开口:「请问,德达那学长?」
凯尔「嗯」了一声权充回应。
「请问你……前天有去过『咏唱殿』吗?」
「……咏唱殿?」
──咏唱殿。
咏唱殿是俄梅珈创校之初第一座盖好的建筑。他的用途多样:他可以作为天主教与基督教的教堂,犹太教的会堂、回教的清真寺、道教的庙宇……任何人都能来此咏唱他们所信仰的神。
咏唱殿有好几个入口,早在新生一拿到入学手册,上面就会标明此学生该走哪扇门进入咏唱殿。就算新生记不得,那几个入口上所雕刻的神明与雕饰风格也能让人明白进入此门的该属於哪个宗教信仰。
在这里,众神平等,和平而共处。
凯尔抬起头,镜片後的眼睛疑惑的盯著萨摩斯,「为什麽这麽问?」
「呃,因为我上次在那里看见你。那时候你正和文学院的盟约家族的人谈话……」
「行了,我知道你在说什麽。那不重要,切雷。」凯尔打断对方,「现在你可以走了。去法医组帮忙鉴识骨头上的刀痕吧……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煮好、也把柔软组织全挑光在等你过去。」
萨摩斯似乎想说什麽。不过他回答了一声「是的」,接著离开。
对方离开後,凯尔似乎还在思索。然後他开口:「狄亚。」
「干嘛?」
「……我是不是对约瑟夫很坏?」
「……」噗!
狄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
「靠!你在干什麽!」
凯尔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跳起、抢夺被他喷出的茶水沾湿的资料,紧张检查有没有哪里的字糊开……开玩笑!他可不想再去法医组要一次资料……那群法医性格出了名的怪,自以为最浪漫的情话是「让我拿刀割开你吧亲爱的」、自以为最煽情的爱抚是「心脏按摩」……
尤其是法医组组长,嘉罗·莫西科,一个让人发指的法国佬,有著严重的男性歧视症:想跟他要资料都只能派女人,只要是男人就算总审判长亲自出动他也死都不交……
这边凯尔在紧张,那边狄亚在惨叫,「凯尔·德达那!为什麽你有办法开口闭口都是约瑟夫、我警告你!审理堂禁止放闪光!」
「那是哪来的禁止条例?我又没制定。」凯尔不悦瞪他一眼,讲回原本他想说的,「……我在想,切雷看到的应该是约瑟夫。」
「……约瑟夫?」恶魔去咏唱厅干嘛?咏唱撒旦?他可不记得那里有恶魔用入口。
对他的问题,凯尔答得很认真:「去认识校园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