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把他从英国带来这这麽久，不曾跟他介绍过俄梅珈学院……我一直都把他的活动范围局限在我的寝室四周。唔，我对他可真坏，别人养只狗狗还能偶尔出门去散散步追追飞盘，约瑟夫跟我住、除了帮我做事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做了……」
喔不，他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只是你不知道。
狄亚在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口。
下级恶魔就像阴沟里的霉菌，怎麽杀都杀不完。
更何况俄梅珈学院向来来者不拒，校外的恶魔吗？这可更难计算。
这边狄亚在想，那边凯尔在说，「……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要带他去校园四周逛逛……让他一个人摸清环境太难为他了！」
「……啊？」
狄亚听著对方发下豪语，很聪明的没有立刻吐槽。
他只是突然觉得约瑟夫很可怜。他的主人显然是个笨蛋，总是忘记重点。
说实话我觉得不用你带领，约瑟夫一定比你还清楚这个校园配置……因为你是路痴。
真的，让个路痴带著逛校园？
那还不如指望入学手册上的配置图。
（１９）
之後约瑟夫的生活又迈入了一个新时期……
与路痴约会伪蜜月期。
真的从那天开始，凯尔每次下课回宿舍，只要还没到晚餐时分他一定会把约瑟夫带出四零四房，开始给他介绍俄梅珈的各大景点。
平心而论凯尔是个好导游：他深知所有建筑物的历史以及背後小故事……只要不是路痴的话会更完美。
约瑟夫已经好几次故意假装「弯错弯」才到达对方想带自己去的景点的经验。为什麽都过了八百年，凯尔的认路能力还是没有提升？
拜葛斯借他的配置图所赐，目前他们总能有惊无险的在晚餐时分前回到男子宿舍。
撇开这个不谈，约瑟夫认为这个时期非常的好。
他觉得他和凯尔像在约会……恶魔纯情的少男心有点小小雀跃。
行政大楼、各教学大楼、画廊、图书馆、咏唱殿、体育馆……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他们逛了个遍，他们甚至在校园咖啡座一起吃了一杯草莓圣代──因为凯尔这个导游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杯。
虽然约瑟夫不喜欢甜食，但他很怀念那杯草莓圣代的味道。
甜甜的，酸酸的，冰冰的，可是靠在凯尔的身边又是如此温暖且让人愉快。
他喜欢这感觉。
出宿舍就等於要接触人群，所以凯尔和约瑟夫每次出现，都一定是惊动万人──毕竟没人（除了恶魔）知道约瑟夫！
他们惊愕於他与凯尔的相像，也好奇於他的来历。
每次凯尔总是回答：他是我捡回来的。
约瑟夫从不反驳，凯尔说什麽就是什麽吧，由他决定。
所以众人更加好奇，不过凯尔的个性决不迎合大众，因此总是拉了约瑟夫的手就离开人群的包围。
不是没想过会引起注意……不过果然他还是不希望让其他人看见约瑟夫。
凯尔开始带著约瑟夫去认识一些人。有些已经认识的像文学院的葛斯与莎莉、军学院的狄亚，有些不认识的像体育学院的罗伯·罗格那克与医学院的薄荷·图奥尼。最後者的祖母和凯尔的母亲有点渊源。
这些都还好，虽然有时会让他讶异──像是发现原来这校园有很多「诸神的血脉」──但平均来说，一切都好。
──一直到凯尔介绍到审判厅内部。
＊＊＊
那天凯尔心血来潮，带著约瑟夫就到了专属审判厅使用的大楼：审理堂。
他一路从第一分厅介绍到第七分厅，甚至顺便介绍了骨学组、法医组（当然那个莫西科打死不见他和约瑟夫）、鉴识组、搜证组和後续处理组。
不过当他们要离开时，他突然想到有个人没介绍。
萨摩斯·切雷。
「──切雷呢？」他拦下路边一个棕发女人。她带著代表第五分厅的紫色臂章。她先是为凯尔与约瑟夫的相像吃了一会儿惊，然後才回答：「喔，他好像在你的办公室吧。他有什麽东西要──」
不等她把话说完，自我惯了的凯尔把约瑟夫的手一拉、在偌大的格局中转了好几个弯，上了一部电梯按下著有「ＴＯＰ」字样的按钮。
好不容易终於可以停下来喘口气，约瑟夫却想问问题。他难得想问问题。
一个十分困扰他的问题。
「……凯？」
「什麽事？」
「为什麽……你走在这里的感觉像这里才是你家？」
凯尔为约瑟夫的问题怔了怔。然後他微笑，「你想问我为什麽没有迷路对不对？」
「……」约瑟夫也不否认，直接点头。
为对方的直接笑出声，凯尔看著电梯不断下降的数字，慢慢回答：「因为我在这里不能迷路，约瑟夫。」
「……为什麽？」
叮。
电梯到了。
约瑟夫注意到那数字是「ＢＦ１８」，地下第十八楼。
可是刚刚凯尔按的明明是整列电梯纽里最上面的按钮。
电梯门无声滑开，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长廊、不是楼层，奇怪的是一扇门。一扇朴实无华的中国式推门。
门板上的朱红油漆因为时光而斑驳掉落、褪色为有点深沉的暗酒红色。在门上挂有一个古中国式的三重大锁，除此之外，那门一无装饰。
约瑟夫看著凯尔驾轻就熟的掏出三把锁匙，一一转开那奇特的门锁。
他看著他将手放在门板上，转头看著他，笑著对他说：「欢迎光临……总审判长的办公室。」
然後凯尔推开门。
──然後约瑟夫发出尖叫。
（２０）
当约瑟夫看清门里的状况後，他无法控制的发出尖叫！
那声尖叫如此突然、如此惊恐，就像是看见了什麽让他无法置信、让他除了尖叫以外别无其他反应的事情！！
凯尔也被约瑟夫的尖叫狠狠吓到，他本来想问怎麽了，但约瑟夫突然停止尖叫，一向平静的金绿眸子里拨涛汹涌。他死死瞪著他的对面、那个有著独特东方轮廓的男人，无法控制自己狂乱的心跳。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
『你不可能会在这里出现……』约瑟夫内心的激动让他连凯尔在身边都忘了：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甚至连他使用的语言都从英语转换为古塞尔特语。
他看著萨摩斯，表情又惊又怒，却又充满悲伤。
他看著他，看著一脸冷静的对方，崩溃大喊！
『我早就把你的头给割下来了啊──！』
日子过得很安逸、很幸福……本来是这样的。
恶魔其实可以就这样过下去，但他还是很恨。
恨将他抛弃的：创造者。
他的「父亲」。
在离开烧瓶中的一个月後，恶魔将弗摩尔剩下的唯一纯种灭绝……
因为被抛弃的、憎恨。
恶魔将「父亲」的头给割下来，亲手挖出对方眼珠、削下对方鼻梁、撕下对方嘴唇，就在小主人的面前将那颗头颅分成千万碎片。
他很恨、很恨。恨到除了杀了对方没有其他方法解决。
他早在八百年前就杀了「父亲」。
──但为什麽现在……他却会站在他的面前？！
「……」
萨摩斯看著无法置信的约瑟夫，以及完全状况外的凯尔，露出微笑。
『你是已经割下来。』他说，完全顺著对方的话与语言，『但是你好像忘了：我是人类，我会轮回，直到末日。』
『……你会轮回……』约瑟夫看著他，无意识的摇头，『你怎麽能够轮回……你这种人怎麽能够轮回！』
『我为什麽不能轮回？别忘记那是诸神给人类的特权。』
『……』
萨摩斯开始行走。约瑟夫除了看著他接近别无他法。
──虽然他说凯尔是他的主人，但他真正的主人却是「父亲」：他的创造者。
他之所以会愿意听从凯尔的任何话，是因为他乐於如此做。
但是当真正的主人下命令时、他却根本就无法反抗，就连拒绝也办不到。
那已经不是自由意志可操作的行为。
创造者的命令是绝对。
萨摩斯走到约瑟夫的面前。他挡在约瑟夫和凯尔之间。
『本来我根本不记得你……但是在不久前，我偶然拾获了一本书。说来也巧……那本书，就是我自己所撰写的研究纪录。看著那些纪录，我想起了以前、我想起了你、我想起了我的小儿子，想起你……把我给杀了！』
他转头看了眼凯尔。他看见凯尔还是绝对状况外，於是他突然收起微笑，很严肃的对他说：「这就是我本来要跟你说的。」
「……什麽？」
「这个家伙……就是连续杀人案的凶手。」
「？！」
萨摩斯转身拿了一叠相片纸交给凯尔。凯尔一张张翻，越翻眼睛睁得越大──
然後他猛然将那叠照片纸甩开。
一时之间，室内飘满著相片纸张……
那些相片纸上是他的寝室的厨房。
厨房里那为数众多的各式厨刀。
冰箱蔬果冷藏区中令人心惊的内容。
那些相片纸上是约瑟夫。
拿著刀器的约瑟夫从容不迫的挥刀支解。
浑身是血的约瑟夫神色自若的割下对方四肢……
凯尔十分愤怒。
他转过头，看著从刚刚开始就没在说过话的约瑟夫，厉声质问：「你有什麽解释？！」
「……」
约瑟夫的沉默只加深了凯尔的愤怒，「约瑟夫，回答我！回答我这一切是怎麽回事！」他猛力的抓著他的肩摇著，看他慢慢抬起眼与他相望。
他看见那金绿色的眼中满是哀伤。
「……回答什麽？」
「回答你有没有杀过人！还有那冰箱里的人肉是怎麽回事！」
「……」
约瑟夫看了一眼萨摩斯。他清楚看见他的口型对自己说：『全部认罪』。
全部认罪？
但是他连发生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他怎麽能……「全都是我做的。」约瑟夫听到自己这麽说。
他看著凯尔因为他的话而愣住。
他挥开凯尔的手，慢慢退後、直到他们中间阻隔了萨摩斯，又慢慢重复一次：「全部都是我杀的。」
全部认罪。那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根本无从抗拒的……绝对命令。
凯尔不敢相信的瞪著约瑟夫。
他跟他说什麽？
他说……全都是他杀的？！
「……」
约瑟夫看著凯尔，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如何，却只能看见萨摩斯无情的口型对他说：『告诉他你是恶魔。告诉他你也是因为他血液而接近他。』
……不。不行。
如果这麽做、那他之前的努力算什麽？那他之前所做的──「我是恶魔。」约瑟夫说著，一点也没有犹豫，「我会待在你身边，是因为你的血。」
「……」
凯尔的心凉了。
他想起自己曾对对方说：我讨厌恶魔。
他想起自己曾对对方说：我不想失去你。
他想起自己曾对对方说出自己的秘密……
他以为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是可以认真去爱的。
但结果呢？从头到尾他都只被耍著玩！
这个人是恶魔。
这个人早就知道他与平常人不同。
这个人接近他……根本就是有目的！
这个人甚至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了几十个人类！！
他最重视的人……竟然就是他们一直无法追寻到的，凶手！
沉默充斥房内。
然後，淡淡的、细细的、彷佛夹带著浓厚怨恨与深刻忧伤的声音轻轻刮搔约瑟夫的耳膜。
「既然你最终目的都是要我的血，那为什麽又对我这麽好？」
那种东西他会给。幼时的车祸早就让他对这麻痹。
但约瑟夫怎能如此残忍？
他怎麽让他在慢慢信任他、甚至开始对他动心时，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怎麽能一边对他好，却又一边欺骗他？
他怎麽能！
──约瑟夫越过萨摩斯的肩看著他，脸上面无表情，金绿色的眼中有什麽他看不清楚的东西。好痛。
凯尔死死的看著约瑟夫，希望约瑟夫能说些什麽，但他什麽都没说。或许他有说话，因为他看他动了动嘴。但是他只听到萨摩斯的声音在面前传来：「他说他要你心甘情愿的把血交给他。他说那样子比较有成就感。」
……成就感？
那样对他好，只是因为一个成就感？
只是……因为这样……
为什麽。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那为什麽让他信以为真？
他以为他爱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
结果他爱的不是自己，是自己的血。
不是他，而只有血……
「──我恨你。」
在沉默中，再小声的低语都能被无限放大。
约瑟夫一直看著他的目光，忽然，好像失去焦距、失去光芒，变得千疮百孔。但是凯尔没有看到。或许他看到了，但他转身，缓缓的再加上一句：「我不要再看见你。」
他像逃离般的离开。
一等到凯尔离开，约瑟夫终於无法再坚持、双膝一软，无力跪倒在地。他猛然握住心口急促的喘气，嘴唇都刷成如死人的死白色。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麽一切又重新上演。
这不是他要的、不是他想的。
他又一次、背叛他的信任……
萨摩斯在一旁冷冷看著他，脸上是残忍的笑。「你放心，你很快就不会再难过了……恶魔。」
他愉快的看著面前的门板，等著安全警备队的队员打开那扇门板。
「我等这天等如此久。我从恶魔那知道你会屠杀恶魔，从他们那我得到你的侧拍。我特地用跟你类似的刀具去屠杀普通人类，好嫁祸於你。幸亏你们这几天常常不在家，我才能够进入你们的厨房拍那个冰箱。……恶魔，我要的就是这样。你和凯永远都无法幸福。你们杀了我、在我没有复仇之前，你们任何人都不准幸福！」
──他在讲什麽，约瑟夫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好痛好痛。八百年前的伤口剧烈作痛。
他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心里的伤口、一直不曾结痂。
门又被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凯尔，而是狄亚。他的目光充满不相信，但是审判厅已经做出裁决、他只能公事公办。
在他的身旁站著一个身材娇小、编有黑人发辫的亚裔女性。
她看著跪倒在地的约瑟夫，举起了手。在下个瞬间、几束银光闪过，约瑟夫被戴上了枷锁。银制的枷锁、对付恶魔最有用的材质。
她看著她前几分钟才笑著打招呼的男人，仍是无比冷静与专业。
她缓缓开口：「──被告恶魔，约瑟夫·弗摩尔，被控犯下五十二起一级谋杀案，在证据充分、以及总审判长确认无误之下，接受审判厅第一分厅长安洁莉娜·温之判决。」
没有任何人说话。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拒绝，就只能继续聆听。
「被告恶魔，约瑟夫·弗摩尔，被判投入画廊第一异界，永世监禁。」
手指一个划过，安洁莉娜在约瑟夫的额上用法术画下一个印记。
那个印记是罪人。
那个印记永远无法磨灭。
她低低的声音冷酷的下达判决。
「──此等判决，即时生效。」
（２１）
尘埃落定。
校园连环杀人案已被审判厅封上「完讫」的腊印，收入他们保存所有档案的资料库中。
凶手是一个恶魔，一个无情无义的恶魔。
他可以眼也不眨的肢解人类。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斩杀人类。
在他的冰箱中满是人类尸块。
──多麽让人越听越心惊！
虽然没有指令，但七位分厅长不约而同都将凶手的外貌保密：所以除了审判厅与警备队内部相关人员以外、没有人知道凶手，长得就跟总审判长……一模一样。
凯尔走出审理堂的大门。
他回到宿舍，掏出房间卡刷开房间，推开门、接著明显一顿後，继续进入的动作。
他的房间里如今都是审判厅搜证组的同事。搜证组组长美乐蒂·巴斯走过来，讲话一向直接的她劈头就说：「你家厨房让我们大开眼界！」她啧啧称奇，「甚至角落都有鲁米诺反应！差点把我们给闪瞎──」
凯尔略过她，将她的赞叹全抛至脑後。他直接走进他的起居室，反手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阻绝在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