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段菲菲也说检查结果出来的不大严重,不过白天她的表情着实吓了汇奕一大跳,怎么都觉得过意不去,作为男人,他肯定得付一半责任。
好心的秘书小姐还在婉拒,汇奕终于不耐烦地把早已经分好的合同递给段菲菲。
“要上来坐坐吗?”见汇奕要走,段菲菲开口留道。
汇奕先是一愣,笑笑,“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下次好了,下次请你好好吃一顿。”
于是段菲菲只有莞尔,随后返身回去。
飞踏着自行车回到家,泡了杯咖啡,抽出答应替丘仲信翻译的合同,汇奕又一头扎进了工作当中,刚洗完澡的汇清悄悄跑到弟弟身后,瞅着他那幅难得认真的样子。
“看来公司领导挺器重你的哦,居然第一天就给你这么多工作。”
“姐,别打击我,这工作来得可不容易,现在不好好做工作,过些天就得下岗了,”汇奕呷了一口咖啡。
“公司里的人没欺负你吧?”汇清用干毛巾擦着头发,水珠时不时飞洒在汇奕脸上。
好不好?听到这个问题,汇奕第一个印象就是丘仲信,那个折磨了自己一整天的上司。
“你把你弟弟看成什么了,我好得很,第一天就有自己的办公室啦。”想了想,汇奕答道。
又多看了一眼弟弟,发觉他似乎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满意,汇清站起身伸了一个拦腰,“哎,你慢慢忙,我要早些睡了,今天被医院里那几个病人给折磨死了,明天预约的病人好像还更多,你说这个社会,把多少人给逼成变态了。”
瞧着离开房间的姐姐,汇奕当真不晓得这么一个不留口德的女人是怎么当上心理医生的,治疗过程当中说不定还会把病人给逼死。
继续回到工作里,看见那份合同,合同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印在眼里,却让汇奕有些分神,竟叫他想起了丘仲信,想起了目前为止让他不经意记在心上的话。
“以后和段小姐来往注意距离。”
此刻再咀嚼一遍这句话,不晓得为何耳根突然烫了起来,汇奕赶忙伸手一口把还隐约冒着烟的咖啡一口灌进去,虽被烫得咂嘴,不过总算转移了注意力,他这才集中精力进入了工作状态。
把翻译明天一早交上桌,绝对没问题,让丘仲信看看自己还是有水平的,省得明天又得面对他那张叫人不爽的脸。
实际上,丘仲信其实并没想到,头天需要翻译的合同会如期出现在桌上,唤来段菲菲,他这也才想起,这份合同还是汇奕整理的。
他端着翻译出来的合同前前后后地检查,一旁的段菲菲甚至比他还满意,说是汇奕英文功底很好,虽不是字句不差地翻译出来,不过总体来看已经够了。
眼瞧汇奕还真有两下子,丘仲信倒也才忽地觉得头一天对他的态度似乎恶劣了些。
当然,还不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对他有太多不该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作茧自缚,这才认为冷漠些,是对两人好。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总还是会来。
周五,公司周末晚会正常在预定酒店举行,一切看起来进展顺利,来宾名单上的人统统到齐,只是还出现了一个或许不应该出现在此等场合的身影。
丘仲信正陪着几名客户讨论合伙项目,正在这时一身金色晚礼服的段菲菲来到他身后,说是有人在大堂找他。
赶到大堂,见到的竟然是姐姐丘仲夕,这位一身黑色套装的女子一见弟弟出现,本无表情的脸上立刻显出怆痛。
“姐,怎么了?”才见到丘仲夕的表情,丘仲信就知道那件事果真还是发生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
丘仲夕的双眼通红,应该是大哭过一场,她此刻眼眶里依稀可见泪光,抬头瞧着前来扶住自己的弟弟,她尽量压住声音地说:“仲信,爸他……走了。”
“他死了?!”
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劈过丘仲信全身,他不敢相信地瞧着眼前再次哽咽的女子,只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惊愕地反问一声后已经不晓得再说什么。
死了啊,那个男人居然就这样死了!!
丘仲信紧紧皱着眉头,他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不想胸间一阵翻腾的恶心竟泛了上来。
花了几天时间,狄娜交待的客户名单汇奕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自然帮助狄娜毫不费力主动辨认出了许多客户。不过他此时的用处还不止提醒狄娜客户们的背景资料,而且还得帮忙端酒送果盘到上司身边,而且收不到小费。
为了来之不易的岗位,汇奕只有陪同狄娜前往晚会,或许因为就算是公司内部人员,在场的人,除了前方的狄娜,他也就只认识段菲菲和她上司—丘仲信,于是进场后,他便不自觉地开始到处看,刚刚还见丘仲信穿梭在来宾之间,此时却只见段菲菲独自一人站在几个显贵身旁有说有笑,丘仲信跑去哪儿了?
一轮喝过,汇奕又跑去餐桌旁为客户们续杯,这时正巧碰上了打扮得端庄不失风情的段菲菲。
“嘿,段小姐,今天你可真是光彩照人,怎么,来勾引大腕儿的?”
见到段菲菲,汇奕自然不会忘记调侃几句,反正他俩已经很熟了。
“你说丘总?前几分钟有人来找他,去大堂了吧。”
“噢,原来是这样,话说都有好些天没见到他了呢。” 汇奕说着也替段菲菲重新拿了一杯倒满了的香槟。
自从周二丘仲信因为自己的翻译工作做得不错,找他随便表扬了几句后,直到今夜才又见到面,结果现在人又不见了,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有些失落。
“你找他有事?”大厅充满了来宾们的交谈声,背景音乐声,段菲菲凑上汇奕耳边,想让他听得清楚些。
汇奕摇头,“没有啦,哇!”
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一个不注意挤上了主动凑上来的段菲菲身上,秘书小姐杯中的酒洒了自己一身。
见状,段菲菲手忙脚乱地赶忙把一整包的纸巾都给了汇奕。
汇奕看着衣服让酒给洒了,周围有意识的人都看向这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叫秘书小姐别紧张,随后埋着头潜出会场。
哎,他才洗的西装啊,明天又得破费送洗衣店了。
汇奕赶到洗手间,一边惋惜一边用水小心地擦着。
“呕……”
汇奕自顾自地擦着,却听见身后隔间里有人在吐。
哪个来宾这么不济,喝点小小香槟都能醉到吐的?
汇奕完全没意识到其实自己酒量也很龊……
“喂,先生,你还好吧?”那个人听起来状况似乎不太好,汇奕生怕是不是食物中毒,有点担心地上前敲了敲门。
这时里面的人停了下来,随后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汇奕赶忙往后站了一步,里面的人也正巧开门走了出来。
那人竟是丘仲信。
两次相遇居然都在洗手间,这是何等缘分,脑里虽然忽闪出这么一个好笑的想法,但在下一秒仔细瞧上丘仲信一眼后,不禁吓了一跳。
在汇奕眼里,丘仲信脾气虽然有些古怪,但看起来随时都是一幅意气风发的模样,可谁知此刻站在眼前的男人,竟是满脸疲惫不说,感觉整个人好似都虚脱了一截。
“丘总,你,”看着丘仲信径自去到盥洗台用水抹脸,汇奕连忙抽出纸巾递给他,“你……吃坏肚子了?”
丘仲信手杵在花岗岩材质的台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镜子,这个从镜子反射出来的男人,只让汇奕觉得那张脸上的眸子万分阴郁,让他有些不敢去直视。
“刚才怎么没见到你?”丘仲信接过汇奕递上来的纸巾,深沉的声音里透出隐约的嘶哑。
看着被丘仲信在接过纸巾时指腹不经意划过的手背,汇奕感到心里划过一丝冰凉,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他却正好与镜中的眼神对上,台前的白炽灯此刻把丘仲信的脸照得要有几分苍白就有几分苍白。
没见汇奕应声,丘仲信低声笑着转了过来,“这种晚会很无聊吧?”
丘仲信低颤的笑声叫汇奕听得心里发毛,耳膜似乎都在抗议地隆隆响了几声,他小心地瞧着丘仲信,却觉得那双眼睛里泛着的光并没有笑声中的寒气,只是让人看得有些疑惑,他哭过?
“怎么不说话?”丘仲信又问了一句。
“哦,”汇奕只顾着捉摸丘仲信眼里的感情,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是不舒服,不如我送你回去?”
丘仲信只是摇头,把松开的领带又紧了回去,“不如陪我出去喝一杯吧。”
靠,都吐成这样,还敢再喝,汇奕真不知道丘仲信是怎么想的,连近视一千度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有多么不好。
丘仲信还在等他的回答,随手掏出了烟盒。
“……也可以,一小时一百,别看我是新人,新人的时间也很宝贵的,加班费哦,老板,加班费。”见到丘仲信又是酒又是烟的,他的内脏负荷一定不小,汇奕可不想纵容这男人自残,想了想,决定用势力的方法让丘仲信乖乖放弃。
眼见烟盒里早没了烟,丘仲信又把它装了回去,“好啊,我给你加班费。”
这么干脆?汇奕打量着丘仲信,没发现他像在开玩笑,或者带着对自己无理要求的鄙夷。
“喏,你先拿着,到时再看着加,”丘仲信数出一小叠钱交到了汇奕手中,“你去跟狄娜请一个假,说是陪我临时出去办事,让她和段菲菲好好招呼来宾。好了之后去停车场门外等我。”
接过丘仲信给的“加班费”,汇奕只是悄悄瞥了一眼,竟发现那里有好多张百元大钞。
“行……”没想到信口开河都能赚钱,汇奕真是哭笑不得,把钱收好以后没再多想,照着丘仲信说的提前离开了洗手间,为两个人离开“请个假”。
见汇奕离开后,丘仲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只是想找一个安慰,却怎么又绕回了自认为是愚蠢行为的开头?
没想到父亲的死居然能够让他这么难过,难过到居然叫人泛恶心,他讨厌这种感觉,他发过誓,恨人就一定要恨得彻底,但就连自己都知道,他做不到。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这才惊觉脸上有许多地方和那个男人是多么相似。母亲死了,如今折磨过她的男人也死了,那么,他还要再继续用恨折磨自己么?
“仲信,你还好吧,你究竟是去哪里了?”
“刚刚有点不舒服,”见到丘仲夕居然还在大堂内等着,丘仲信只是轻描淡了自己的不适,并不愿意把太多的情绪显露出来。
“那你,现在跟我再去见见他最后一面,可以么?”丘仲夕深知弟弟对父亲的恨难以言喻,只是作为儿女,要求他送父亲最后一程,绝不过分。
丘仲信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大悟道:“对啊,我答应过妈的,给他送终……”喃喃着,丘仲信脑里浮现的自然是母亲对自己的要求,为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送终。
似乎是忘记了要汇奕陪自己去喝酒的事,丘仲信答应了丘仲夕,为母亲做最后一件她要求自己的事情,只剩这件了。
丘仲信教给自己的借口果真好用,跟狄娜的请假居然不费一点力气,只是怎么到了停车场外,虽然见到了丘仲信,却还见他身边走着一位女士。
总觉得丘仲信根本没察觉自己就站在离他不远处,汇奕边招手边喊了他,好让他注意到自己。
循着唤自己的声音看过去,瞧见的是跟自己拼命招手的汇奕,让丘仲夕先去车里等着,这才应声走向汇奕。
“丘总,那位是你朋友吗?那还要不要我陪你去喝酒的?”远眺了与丘仲信通行的女士,现在丘仲信看起来好像好许多了。
“不用了,你回去继续陪着狄娜吧,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一步。”听见汇奕话里些许关切,丘仲信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只是没让汇奕发觉。
“那这加班费我就不能收了。”汇奕把刚刚收到的钱掏了出来,交还给了丘仲信。
但丘仲信又把钱塞还到他手中,“既然当时都谈好了,你也就都收着吧。哦,对了,如果待会儿时间还早的话,我会叫你出来。”
没留给汇奕把钱再次抛还给自己的机会,丘仲信扭头就离开,留给身后人的只是一些困惑。
“切,你也知道当时谈好了,现在还出尔反尔。”
独自在原地嘟哝,插在裤包里的手可以明显摸到那叠钱,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汇奕只觉得有那么点儿失落,明明说好去喝酒的,结果被放水,最后还被他用钱轻松地打发了。
难道在他眼里,他就真的俗到只会谈钱?
想到这里汇奕不免有些气闷,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石子,只是他还说过待会儿要是时间还早,会联系他。
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汇奕赶忙掏出手机,换了一个音量很大的铃声,心想到时领导打电话来,因为没听到而没接听,不晓得会不会又被丘仲信那家伙数落,再说他还收了人家的钱,为他人待机也算是一种道德。
不过到酒会结束之后,都没等到丘仲信的电话。
等等,他,在等丘仲信的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并没有任何一条短信,或是未接来电,汇奕有些讶异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都散场了,怎么还不回去?”这时段菲菲打断了汇奕心中的诡异感觉。
收回手机,汇奕有些奇怪怎么段菲菲还没离开,“噢,段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眼看秘书小姐黑色外套里的金色礼服下,婀娜身姿仍然醒目,汇奕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应当一次护花使者。
“你肚子饿不饿?”因为汇奕小小一句提问,秘书小姐粲然笑开,“今天一只忙着酒会的事情,都没好好吃上东西,刚刚还喝了酒,胃怪不舒服的,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反正现在还早。”
时间还早?
汇奕有点新鲜地看着段菲菲,她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邀请,这位秘书小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主动一点啊。
“可以,我们一起去,不过由我请客!”
眼看汇奕答应得爽快,段菲菲高兴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那我们走吧。”
被段菲菲主动挽住,汇奕并没有挣开,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儿对他投怀送抱,只是现在他怎么也兴奋不起来,脑子里装的是丘仲信临时变卦带给他的不爽。
可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居然响了起来,汇奕双眼一放光,赶忙掏出手机。
“喂!”
如汇奕期待的,电话那头确实是丘仲信。
“酒会完了吧?”丘仲信问。
“刚刚完,我才把狄小姐送上车,”汇奕忙着接电话,完全顾不上叫到出租车的段菲菲已经喊他该上车了,“丘总,你还要过来吗?”
汇奕的问题问得丘仲信不禁一怔,那家伙居然想让自己去找他。
“这边……差不多了,不过都快12点了,你不应该回家去么?”丘仲信试探性地问道。
“有什么的,以前我12点回家都算是早的,喂,究竟要不要我过来?”听着丘仲信似是而非的话,汇奕突然变得有些心急,是让他去,还是让他不去,老大,得把话说清楚嘛。
“……那你来康缪会所这边来,知道在哪里的吧。”
“知道,那我现在就过来,到了给你电话。”汇奕连连点头,一幅很是满意的样子。
段菲菲看得有些奇怪,等到汇奕挂了电话,才开口问:“朋友?”
“啊?嗯!今天,原本有同学聚会,可惜因为要来公司酒会这边,没去成,刚刚同学打电话说,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看来,今天不能陪你吃夜宵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汇奕并不想让她知道,他要和她的上司去喝酒,所以借着今夜没去成的同学聚会撒了一个小谎。
“这样啊,”这时段菲菲满脸的失望,然后又转为笑脸,“那好吧,我们下次有机会再去吃吧,师傅,麻烦到路边停一下。”
汇奕心里很是庆幸身边的秘书小姐是这么善解人意,叮嘱她到家发一条短信以后,便下车另叫出租车前往和丘仲信约好的地方。
在和汇奕通完话后,丘仲信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悲伤的房间内,里面的呜咽声一直没停下来。
他见到了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男人,除了岁月的痕迹以及死亡掠去的生机外,在那男人脸上,丘仲信看不到痛苦,看不到愤恨,他是否走得安详,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个男人已经带着一生的是非离开,留给生后人的有好有坏,只是留给他这个儿子的,生前是恨,死后是无法解开的情感,还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