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顺理成章的接住了她柔软的身体,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一场怎么样龌龊的剧目上演,也许他们假装着看不见。男人兴奋的喘息声和着肉体在卑劣的抖动。母亲脸上一脸镇定的坚贞。
“大人,贱妾自知难逃一死,但是这孩子,是我娘家的小侄,实在是冤枉了把命丢在这里……”低眉婉转,切切的低语冲进男人耳中,“求大人垂怜……”
其他的,什么也再看不见。只见那男人在激情中呻吟一声,接下来,从母亲那白皙而凌乱的身体上爬起来,带着兽欲后满足而迷惘的神情,挥手给了母亲一剑。
血,绮丽的流淌开,他的世界似乎被这血封住了出口,只觉得喉咙眼睛耳朵全部堵塞了,全部失去了作用。哀声发不出来,凝固在喉咙里变成沉重的石。
男人看了看他,他呆在原地,犹如小小的石柱。男人抬起他的下巴看一眼,他的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点点的空。他的心此刻连跳也跳的平息起来,知道自己的命被捏在他手里。男人看了他一会:“把这小鬼带下去。”
他被一个兵接过去抱走,从始至终,他,一声也不哭。
哭泣的用处,是用来洗去眼里的骗局,看清这混乱的现实。
我分明,这么恨。
敲灯此刻安静的看着房间中央的东风在空,他清秀漂亮的脸上晃动着缤纷烛影,仿佛层叠的幕帏重重的拉开了回忆的大门。他看着那表情欣喜而痛楚的男人,一时间奔涌而来的全是错杂的记忆的碎片。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他的亲人,鲜血流淌了他一脚。
“东风哥哥。”他轻轻叫一声,已经被男人上前一把抱进了怀里。
“少主,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你……”他抱着这恍如隔世的少年,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敲灯没有哭,只是被这男人抱着,他又闻到了,熟悉的生冷的气味。这气味属于千里外,那广袤的边疆战场。这气味是他的家族的男人们身上的气味。他们将青春和勇气撒泼在了这片原野上,他们在马背上擦亮自己的长剑。万里的黄沙卷走了思乡的吟唱。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忠魂,却连埋葬的青冢也没有得到。
东风在空抱了一会,满室的人都安静着。这时一个中年女人走进了风华院。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只是她那一双笑看风尘的媚眼里,藏了太多的精谲。她走到了室内,早有人把闲杂人请开了。这女人微微倾身道:“将军,小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不嫌弃,就请上到绀碧的内堂一坐可好?”
东风在空立起身来,他脸上仍留着些谨慎神色,注视着眼前这个沉稳的女人:“麻烦老板娘了。”
绀碧夫人,流觞堂最大的老板娘,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姿态。
喜阑安静的坐在内殿里,彰祺一身在外的行装还没有换下来,他刚从城里回来。带给了喜阑他要听到的消息。
“很顺利的为敲灯少爷赎身出来,堂里也都打点完了,这东风在空还是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彰祺报告道。
喜阑淡淡一笑:“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少主竟然被卖到勾栏院内。换了谁也会马上解决,怎么可能还敢让他再在那种地方多待下去呢。”
“东风在空虽然是个忠臣,但是殿下真的觉得,他会舍弃权力,把自己一手建立的地位,全部还给林家吗?”彰祺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喜阑注视着宫灯的影子,迤俪在墙上成为巨大的一团:“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其实他还与不还并不重要。”他有些疲倦了,轻轻晃一下头,长发瞬时全部流散到了一侧的衣襟上,如一段墨色的流岚,“重要的是,敲灯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轻轻的揉着自己的额头:“明天你再出去一下,把丹青安排一下。”
彰祺点头,见他似乎很累:“殿下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喜阑恩了一声,站起来:“我最近时常会睡不太好,叫太医煎了药吃也不见效,大约是气候不适吧。”他的确瘦了些须,纤细的身影笼在宽大的衣袍里,格外的寂寞。
彰祺静静的看着他:“殿下不问问在下今天去了流觞,故人们都好不好吗?”
他话一出口已经有了后悔,但是却依旧等待着那个人的回答。或许他自己,也很想知道那答案究竟是什么。
喜阑转过身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他走到彰祺身边,稍微抬头看他,“我倒是想问问,这两天你好不好?”他微笑的脸上有种明艳的光彩,一时间显得有了些温柔。
彰祺笑笑:“劳烦殿下挂心了,彰祺很好。”
“那就好。”喜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手指轻轻的绕过彰祺的衣带,帮他把翻折的部分顺好,“你辛苦了,下去吧。”
他稍微退后一点:“彰祺,待我们事成,我定然给你们越家扬名立万之功赏。”
尉迟凛不是第一次进入京州的皇宫。数月前他从这里出发,以钦差之身前往宛缰,那时候他是那么得意风流的少年。而今锦绣依旧,只是那面上却多了几分沉默。
父亲说太子殿下要邀见他,他自然记得那冷面冷心的少年,在王妃宴席上冷漠的演出。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见他,这样一个桀骜锋利的人,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迅速掌握了新的规则,知道该如何自处,倒也是件奇怪事。他收起纷乱的思绪,跟着宫人继续前行。
父亲说太子登位的呼声日盛,那么他与他的会面将完全成为一场权利的交易。有时候真的很恨这样的事情。当时自己竭力要挣脱的命运,依旧丝毫不乱的附在身上。
他随着宫人走到一座精致的殿阁前,晨歆二字俊朗飘洒。
“太子殿下在内殿等您。”宫人并不入内,只替他开了门,指引道。
尉迟凛谢过他,自己走了进去。
宽敞明亮的内殿,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墙上几幅山水写意,红木雕花的桌椅整齐摆放着。正厅几上养着几盆兰花,不算太精心,只是开得葱茏。
黑衣的少年背对着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近来。尉迟凛心里有一点不安,于是自己先请安道:“在下尉迟凛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
岁字没来得及出口,他看见那少年转过身来,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似乎从来没有任何的变迁般望着他,微笑的模样,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鲜明流转。
“小凛。你好吗?”喜阑朝着他,轻轻的问。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故人而今归,与君却不识。
“喜阑?”尉迟凛怔怔看着这个身着黑色缎袍,气韵冷雅的少年。好象不久之前他门还面对面,以为可以共同看着同一方向的明天。
喜阑保持着一个恬然的微笑:“小凛,你好吗?”
尉迟凛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喜阑,似乎是要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喜阑的脸,这习惯他一直在沉默的保持着。但是却终于没有伸出手。
喜阑知道他终于还是意外于自己的身份出场,他沉默了一下,依旧如同前时一般温柔的望着他:“小凛,你依旧没有回答我。”
尉迟凛声音一低:“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他终于走上去,确认一般把喜阑抱住:“真的是你?”
喜阑的心有一点迟疑,他回抱住他:“堂堂的小侯爷殿下怎么哭成这样?若外人看见了,可不定怎么编排起我们来。”
“我不管。”尉迟凛满意的抱够了,才把自己的头抬起来,“喜阑,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把整个帝州几乎翻过来也找不到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
他想起当时他看见那句血肉模糊的尸首时,天地一瞬间崩溃的声音。
“太好了。”他再次重复道。
喜阑有些动容:“当日我与连将军出城,才知道将军原来是要带我去见贵妃娘娘,原来我是端神的王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恍然如梦。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你不带我去帝州,也许我早就……”
他握着尉迟凛的手:“小凛,你说过你想为端神成就事业,我需要你。你愿意,帮助我吗?”
尉迟凛望着他:“那你怎么就敢让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差点就真的跟着你去死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这新任的太子殿下紧紧抱住,他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清秀明艳的少年。喜阑温和的轻轻亲吻着他的脸:“我很抱歉,小凛,以后,我不再离开你。”
“你不再离开我?”尉迟凛重复这话的同时,心里却默然感觉到了深刻的惆怅。
这一年的秋后,景帝驾崩了。谥号为天怡皇帝。新帝登基,年仅十八,乃是七年前作为人质前往宛缰的世子轻,称为智歆帝君。
谈弦坐在楼台之上,悠然的拨弄了一下琴弦。一声悠扬的音穿过时光里的灰尘,静静的凋落下来。
“俺诸葛亮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合着这句念白,出现在了他身后。
“在下恭迎越家公子,世封忠君侯越彰祺公子大驾光临。”谈弦没有回头,只专心的再次调试起琴弦来。
彰祺微微一笑,也没有动:“谈弦公子真是好兴致啊。”
“醒也无聊,睡也无聊,梦也何曾到流觞?”谈弦端正的坐着,“而今公子衣锦还乡,自然是意气风发。谈弦一介小小的鄙陋伶官,怎么敢怠慢了公子?胡乱的眺几下素琴,来做迎曲罢了。还望没侮了公子的尊听。”
彰祺满不在乎的一笑:“谈弦公子真是越发的会说话了,难怪你这头牌公子的名号一直延续着。令着这流觞堂夜夜歌舞达旦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怎么也是活着,那么就一直耐心就好了。”谈弦慢悠悠说着,冷不防自己已经被彰祺自身后抱住。
“还是一样那么瘦。”彰祺抚摩着怀里人纤细的身体,“不如今天接待一次你越公子?”
谈弦侧过脸注视着彰祺,忽然他笑了,那笑容明亮而清澈,如同漂浮在水面的阳光一般,他笑着,那不可止的笑容甜美而带着些横生的灾难感:“谈弦何德何能,不敢脏了公子的美名。”
“我要是要你陪我呢?”彰祺不满意的捏住他小小的下巴,“你敢拒绝我?谈弦公子,不要傻。就连天下的九五之尊,也是要在我的身子下承欢的,莫非你,不想念他?”他靠近那线条柔和而秀雅的脸,轻轻的亲了一下,“你想不想靠近一下我抱过的他的气味?”
谈弦的表情瞬间变得淡漠起来。明媚的一双眼睛,渐渐犹如生起一层雾气,隐约了去所有的表情。他懒洋洋的靠在来人怀抱里:“彰祺,虽然你现在身居要位,莫忘记他终归是君主。”
“你这么维护他。他有什么时刻惦记你吗?”彰祺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禁恼道,“你知道他是帝王,就该知道帝王都是无情无义的!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想要与他谈论起感情来!”
谈弦笑了,只是那笑已经格外勉强:“我若知道自己怎么想,大概可以更清醒一点。”
“本来你只要做好你的琴师,好好照顾他周全,我们自然可以一起助他去往宛缰完成大事。可是你却在做什么?你甚至动摇到想破坏这计划!”彰祺压低了声音,“谈弦,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怀里的人冷静的眨眨眼睛,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我是真的,爱他。不是他,是那个任性的,聪明的,小小的少年。他站在那里,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声音。”他望着不知道什么方向,慢慢的说,“那景象我无法形容,不过真的是美。”
“你真是个疯子。”彰祺的眼神暗了一下,抱他的手臂稍微松懈了一点,“谈弦,我们都太傻了。都想要去得到一些,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所以我们才这样的困顿。”谈弦叹息一声,“谈弦本来就是个可活可不活的身。若是他日喜阑当真对我有不利,你记得,全当我还他一宵情谊。”
“要我看着你去死吗?”彰祺不安的握住他一只手,“我可以告诉他,你当日和我不过是做一出戏!一切全是假的,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君主,他会念恩的!”
谈弦摇头,再摇头:“我们原本是棋盘上的棋,走完了自己的步数,就失去了价值。棋子自己要怎么样去扭转整个局势,他的路,原本早就铺好了。”
多少时候我就像是那一颗棋,无数次想要挣脱命运走到自己的战局,却还是陷落在一片纠缠不清的迷惘里。
彰祺心疼的垂下手:“我真的恨你。但是我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傻瓜。谈弦。放着唾手可得的富贵不要,偏偏去求你那用不可能实现的想法。你是在自找死路的。”
他退开一步,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谈弦安静的等着他的脚步消失,他深情的看着自己眼前的琴。
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
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
大约我的确是太笨,才一再的做错事情。
他轻轻的拨一下琴弦,优美的音如同飞舞的蝶,霎时将缤纷的光流泻了一室。音乐声总是好的,它可以替换所有的声音和感情,悲伤,就可以变成最耀眼的光,一点一点的流散成灰烬,从我的指尖,以最美丽的姿态释放出来。听琴听琴……听的全是奏琴人的,无尽心事。
他的手指与琴弦交错而过,那微微的疼痛一如某种无限近于幸福的幻觉。
大约我,真的是一直把自己埋藏在幻觉里的人。
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喜阑看着手里的一份奏疏,眉头微微的皱起来。尉迟尊在一旁注意着他的表情,嘴角稍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先说话。
“尉迟大人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言。”喜阑安然的问道,眼睛却分毫也没有离开手里的奏疏。
这倒让尉迟尊微感意外:“臣不敢妄言。”
喜阑停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他温和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大人是想朕为令郎安的衔过低了?”
“臣不是此意,恰恰相反,臣以为陛下您为犬子的厚爱,令臣一家深为惶恐。”尉迟尊说的是实话,喜阑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居然就决定要加尉迟凛为一等少侯,升为正殿二品侍郎,任督吏院史之重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夜间坐到了如此的高位,恐怕朝廷的非议将不在少数。
“朕对尉迟公子有信心,难道尉迟大人反没有吗?”喜阑微笑一下,那少见的笑容令他整个人有了些柔和的神色,秀美的脸上那少年清俊的容颜映着一室明亮的阳光,越发显示出他的天人之姿来。
尉迟尊一时接不住这话,只得再次拜谢了恩典。
“东风将军最近可好?”喜阑似乎无意,忽然问道。
尉迟尊稳定一下心神,轻声慢语道:“这个据臣所闻,东风将军找回了当年洛河林家的小公子,现在正在别院照护旧主。臣不是太清楚,不如臣派人……”
“那倒不必。”喜阑心里骂一句你这人未免谨慎过分了,面上笑道,“大人终日为国事操劳,这等小事就不用亲自过问了。回头我让彰祺去探问下就好了。”
“越大人事务也很繁忙,为了陛下尽心竭力令人深为感动。”尉迟尊顺便拍一回马屁,“陛下少年天子,却乃是人中龙凤,上下无不齐心愿为陛下效劳啊。”
喜阑淡淡笑道:“大人又抬举朕了。不过既然洛河林家当年曾为端神征战功勋不朽,而今小主既然尚且在世,也算是天要我端神厚待忠臣吧?”
“陛下所言甚是。”尉迟尊听到这,已经摸准了新君的态度是不会追究洛河林家为什么有遗孤的问题了,他只好顺势跟着喜阑的意思说道,“是该按例封赏的,不过陛下您刚登基,这时候奖赏战臣,恐怕会引起别国的疑心啊。”
“大人是说端神要忍气吞声一辈子吗?”喜阑的笑忽然消失,合上奏疏问道。
尉迟尊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忙跪下道:“臣非此意,臣不过是希望陛下不要一时意气,坏了我端神养精蓄锐之大计。家仇国恨,吾等必将报之而后快!”
言之凿凿。喜阑心里轻蔑的笑了一声:“大人言重了,快快请起吧。”说完亲自走上去,扶一扶尉迟尊。
这场书房议事之后,尉迟尊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这个少年,很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