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时成了你的亲弟弟了?”曜日烈霆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了……”孤鸿榭大略地给曜日烈霆讲了曜日漈霰乃是他父亲孤鸿岚誉服下逆伦所生之事,只是尚不知道他的另一位父亲是谁,能够确定的是那人绝非曜日冥。
“原来如此。”曜日烈霆点点头,“若不是我没有看好小案,你们兄弟就该团聚了。”此言一出,孤鸿榭鼻子就酸了。他们兄弟三人自幼没有长在一处已是极为遗憾,如今,小案和漈霰尚未相认便要天人永隔,教他情何以堪。可怜漈霰那孩子,那样的时候心心念念的竟还是将逆伦的解药告诉他。
曜日漈霰若当真死了,他又如何苟活于世,说到底孤鸿家竟只剩了孤鸿案一个男儿。“烈霆,明日夜里我要去一趟策安皇宫,你留守府中,我若不幸被俘……”
“不必去了,方才我已经去过了,没有找到解药。”曜日烈霆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也道出了事情。
“映晖……映晖……”曜日漈霰似乎是在梦呓,喊着文映晖的名字,细小微弱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不安与恐惧。丫鬟赶紧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孤鸿榭也走过去坐到床边轻声唤他:“漈霰,漈霰!”
“他喊什么?是不是要水喝?”曜日烈霆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孤鸿榭。
孤鸿榭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起初我也以为他是要喝水,可是……仔细听了才知道,他叫的是‘映晖’。”他抬起头来望着曜日烈霆,满眼凝愁。
“‘映晖’?难道是文珠国的皇帝?!”曜日烈霆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在曜日国与人接触不多,认识的人也大多是文珠国呢,文映晖乃是文珠国皇帝,文珠国能有谁敢擅用他的名讳呢?”孤鸿榭心里乱得很,与其说他害怕曜日漈霰喜欢的是文映晖,倒不如说他害怕文映晖不喜欢曜日漈霰。若是喜欢怎么会让他回到曜日国来打仗,可见这文映晖是不疼他的漈霰的。怎么他孤鸿家的兄弟个个这样命苦……
他手伸进曜日漈霰的身子下面,被褥又被汗湿了,于是接过了曜日烈霆手中的水喂他喝了下去。“这样出汗怎么得了……身子里有多少水够他这样流的。蜜儿,你再去取一床被褥和一套干净的亵服来。”孤鸿榭说着抱起曜日漈霰,脱下他身上汗湿的亵服。
“是。”丫鬟领命后立刻紧迈着小碎步从柜子里取了来,帮着孤鸿榭给曜日漈霰更衣。曜日漈霰昏迷了这半日后更显得清瘦了,孤鸿榭只觉得他轻得都要感觉不出来了,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凸出来,腰肢亦细得不若成年的树木粗壮。
这厢才扶着他躺下,那厢竟又有人敲起门来,孤鸿榭想是丫鬟来送热水的,因道:“进来吧。”户枢轻轻响了一声,而后他便又听见许多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才要问怎么了,便看见曜日峦霁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
孤鸿榭登时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一脸怒容、从头到脚都往下滴着水的曜日峦霁。倒是曜日烈霆最闲反应过来,“霁?你没穿斗笠吗?”
“你,你来做什么!”孤鸿榭不知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
“这是什么天气!竟下起雨来!”他说着狠敲了圆桌一下,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
“你怎么私自就到这里来了?!”孤鸿榭起身质问曜日峦霁,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曜日国的国君无端孤身来到此处像什么样子,算什么道理!来了雁客郡这两天并未听说他要御驾亲征,那么此次前来便是连一丝名头都没有了,简直是胡闹!“荒废朝政、置百姓万民于不顾,分明是昏君所为!”
曜日峦霁淋了一路的雨本来就气,千里迢迢地来看的人对自己没个笑模样更让他恼火,吼道:“我御驾亲征不可吗!”
哪里有一个人来御驾亲征的道理,曜日烈霆偷笑,骂道:“你分明是思念娇妻了前来寻他,这会子又装什么圣主明君?”
孤鸿榭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愿曜日峦霁为了自己荒废朝政,“你走得倒轻松,朝中的大臣们该如何是好?”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曜日峦霁已然猜到说出来后又会惹得孤鸿榭不悦,但这事毕竟瞒不住,“我着太子监国了……齐敬与何贵品辅政。”
“什么?千里,千里他才五岁!纵然有姐夫与何宰相辅政……”
“榭!霁一路风尘仆仆地来看你,你做什么一见面就数落他,瞧他身上的雨水……”曜日烈霆却是看不下去了,他这兄弟自幼高傲,能对孤鸿榭至此,用情已是极深。
孤鸿榭这才停下来,毕竟这两日孤鸿案和曜日漈霰先后出事,他不仅愧疚,更加不安和无措。一时急躁,才对曜日峦霁说了这样的话。想他此次前来路途艰险亦全都是为了自己,他不领情也便算了,还出口伤人糟蹋了他一番心意。想要道歉,简单的几个字却终究说不出口,“湿成这个样子,先虽我去换了干净衣服来吧,若是着凉了怎么办,忘了自己的肺病么,出门在外竟不知道自己谨慎着。”他边说边从蜜儿的手里拿过一块帕子,帮他把已然紧贴在头皮上打着缕的发丝擦干。
曜日峦霁见孤鸿榭是当真心疼,又做出了这样亲昵体贴的举动,火气自然去了大半。孤鸿榭一贴近他,身上那一丝丝淡淡的清爽香气便向他逼近,将他剩下那一半的火气也消去了。
番外一:曜日千里 高瞻远瞩 男妃怀孕 窄床甚佳
近日皇宫里不太平,传闻太上皇曜日峦霁与皇太妃孤鸿榭夫妻不和了。据太上皇的贴身侍从小光说,这是两位成亲十年来闹得最僵的一回,若是不想做了炮灰就不要在宫里乱晃,一时间皇宫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终于,二人的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当朝皇帝曜日千里不得不出面,并请长公主曜日月华一同列席,召开了一次皇室小家族内部会议。
九岁的曜日千里身材已经颀长有致,看起来颇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北背南坐在最中央的虎皮椅子上,好一派少年君王的风姿。只是今日心情不佳,本就宛若寒泉的一双眸子更是泛着冷光。
左手侧紧挨着他坐的是他爹爹孤鸿榭,而后便是曜日月华,右手侧坐的是他父皇曜日峦霁。其余三人的表情亦十分骇人,曜日峦霁的眉毛微微地竖起,时不时往孤鸿榭那里望一眼,无奈越看他就越觉得恼火,一双大眼睛本就突出,此时更是像要喷火一般。
孤鸿榭只侧着脸不看他,插着肩、翘着腿,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两手随意地搭在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生气却依然不忘时时抚摸着他的第三个孩儿。
曜日月华明白自己是来劝架的,只是她不知道孕夫怀孕的时候夫夫二人心里都不痛快。孤鸿榭自然是与其他要生产的男子、女子一样脾气有些暴躁,精神有些敏感,可曜日峦霁日日守着他的爱妃却许看不许吃,那连续禁欲四五个月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所以偶尔有些情绪失常亦可以理解。
往日里他们夫夫拌嘴吵架了,两个孩子都是偏向孤鸿榭的,自然也大半是因为曜日峦霁理亏。可是这一次,曜日月华却觉得哪怕是和稀泥都是不应该的,孤鸿榭这一次是当真做错了,因委婉道:“爹爹,今回我也不能向着你了,别说是父皇,我都觉得不妥。”
“你怎么也学千里,胆敢教训起你爹爹来了……”孤鸿榭扁扁嘴,白了曜日月华一眼道。
“你犯了错倒还有理了!孤鸿榭啊孤鸿榭,我跟你成亲十年了,竟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本以为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妻子、父亲,谁料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我就该让儿子禁了你的足,哪里也不许去!”曜日峦霁已是愤怒到口不择言。
“父皇,你言语过激了,再这么着说下去,爹爹又要离家出走了。”曜日千里一句话,曜日峦霁便安静了下来,只在暗里腹诽。曜日千里看了看孤鸿榭,又开口道:“爹爹,此事关系重大,你确实不该如此恣意妄为,与父皇动气更是糟蹋了他一番心意。这样大的事情,你即使不与我说也该与父皇知会一声,亲自前往未免太过大意了。万幸爹爹福大命大安然无恙,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教父皇我们到哪里后悔去?”
曜日千里既不声如洪钟,也不气势汹汹,却不怒自威,连他爹爹都不敢出口反驳,只耿耿着脖子,小声嘟囔道:“芝麻绿豆一样大小、鸡毛蒜皮一样轻重的事情,竟让你们说得比七国混战还要严重许多了。这样的小事……”
曜日峦霁似乎怒不可遏了,狠拍了一下实木桌子之后站起来吼着打断了孤鸿榭,“小事!你说这是小事!挺着肚子自己跑到御厨房去是小事,你倒说说还有什么是大事!”原来两人拌嘴而后又争吵为的是这样一件……大事!
“御厨房附近都是奴才们干活的地方,洗衣的、做饭的、砍柴的、烧水的,哪一个不是忙忙碌碌、急急匆匆,万一有那不长眼睛地撞着你可怎么办!你本就一阵阵地犯恶心,御厨房里尽是油烟、柴渣,呛着了又要吐得吃不下饭了!还有那灶台附近,又是刀又是火的,哪一样不是伤人的东西,你这样的身子是架得住刀砍还是扛得住火烧!”几年前东土大唐曾经来了一位名叫三藏的得道高僧,孤鸿榭总觉得曜日峦霁与那高僧攀谈了几次之后言语便与过去不同了,只是感觉不出倒是哪里不同。
“爹爹,父皇说得有道理,御厨房对于爹爹来说确实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曜日千里皱着眉,甚为同意地点了点头。
“爹爹,父皇这是关心你啊,若是连你去御厨房乱晃这样的事情他都不闻不问了,你只怕又要偷着掉眼泪了。”曜日月华也觉得兹事体大,曜日峦霁管得好,管得对!
“他现在倒关心起我来了,我怀着你们俩的时候有多么难多么苦,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他的!”孤鸿榭一生气一难受便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一时情急就说了出来,可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毕竟这事一直是曜日峦霁心里的疙瘩。
曜日峦霁没有反驳,曜日千里与曜日月华更无法反驳,四人八目相对,一言不发倒显得尴尬了起来。
“霁……”孤鸿榭有感自己失言,想要说些什么来劝慰,却找不出一个字来能填补两个人心中当年的这一块空白。他匆忙将搭在一起的两条腿放下来,那一双紧盯着曜日峦霁的眼眸中有着些许失落些许愧疚和些许的无措。
曜日峦霁的声音突然低沉、喑哑了许多,“你说得对,可是正因我当年亏欠你太多的照顾与呵护,如今才会如你所说一般小题大做。榭,我是当真觉得极为亏欠你,希望这一次能够都补回来。”他亦低下头来来看着孤鸿榭,双目蒙上了一层水雾。
孤鸿榭见他这样反倒更加难受了,心里别扭又不愿表现出来,因道:“我不过是去吩咐他们一声,给我做的鸡汤不要用宫里养的家禽,用山里野生的山鸡,何以就对我发那样大的脾气?”
“想必父皇也是想要补偿爹爹的那份心太急切了,发火纵是不对,却可见他心里待爹爹是极好的不是?”曜日月华走过来将孤鸿榭扶起,送到曜日峦霁手中,“爹爹与父皇恩爱乃是人尽皆知的事,已然在我曜日国传为佳话,偏生在爹爹这样的时候动了气,倒教外人笑话了。”
“确是我肝火太旺了,不该那样说你,念我一番好意也是情有可原是不是?”曜日峦霁拉过孤鸿榭的手,有些讨好地在他耳边说。
孤鸿榭没有说话,亦没有甩开曜日峦霁的手,两个孩子看这意思明白两人这便又是和好了,才敢松了口气。曜日峦霁见他没有再发脾气,得寸进尺地搂住他不再纤细的腰肢,问道:“不然你来教教我,如何补偿你可好?”
当年他一个人真真吃尽了苦头,大着肚子不敢住在村庄里,只好在山上自己搭茅草屋;冬天里没有太多的野果、蔬菜,只盼着能猎到些野味给腹中的胎儿添加营养;打猎的时候被小喽啰欺辱,去市集的路上看见一对恩爱的夫妇……这些苦楚一样样尽数涌上孤鸿榭的心头,若说补偿……真难!
毕竟那些日子都已过去,他们无法回到那个时候让曜日峦霁来照顾他、陪伴他。
“都过去快十年的事情了,还说什么补偿,你如今能待我好,我便知足了。”孤鸿榭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是略感遗憾的。
曜日峦霁自然能够捕捉到爱人眼神中的一抹无奈,只是尚且不知当初那逝去的时光到底该如何追回。
“不如,你们回到爹爹当年搭的茅草屋去,重新过一遍当年的日子吧!”曜日千里突发奇想地建议道。
孤鸿榭先是愣住,而后立即笑逐颜开,可见曜日千里的注意很合他的心意,“这个主意好!”不过,一想到那个地方极其简陋,又怕曜日峦霁住不惯,因又踌躇不决了,“我……还是罢了,不去了。”
“方才不是才满心欢喜地要去么?怎么眨眼的功夫又变卦了?怎么的了,哪里又不对心事了?可别憋在心里不说,你若憋在心里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若一时未能知道你心中所想只怕你又要难受了,你越难受我越心急,越心急便越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我岂不是又要不和睦了?”可见东土大唐来的高僧却是非同常人,曜日峦霁只和他谈过几次,受其影响便这样巨大!
孤鸿榭怕了他这绕口令,因回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怕你去了那荒郊野岭的住不习惯罢了。”
“住不惯?我如何会住不惯?当年你一个人怀着两个孩子尚能吃那样的苦,我如此健壮的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住不惯的?别说是荒郊野岭的茅草屋,就是冰窖里的帐篷也住得!我知道你是怕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在那里住着没人伺候是不是?只要有你在,没人伺候有什么关系,我不仅不用人伺候,还能把你们父子都照顾好……”
“咳咳,父皇说的极是!”这次是曜日千里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父皇。“今日天色已晚,月华过会子陪两位爹爹用了晚膳就让爹爹们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
“我倒是正想陪爹爹们一起去,可是你不用上朝么?”曜日千里虽未正式勤政,但在朝中已然有着当年和他祖父、他父亲一样的威望。
“我去交待何宰相几句,三两日不上朝亦无妨,晚膳……在姑母家里用,不必等我了。”曜日千里说完,拜辞了两位父亲。(曜日千里的姑母在此处是指孤鸿清涟,并非曜日峦霁的姊妹。)
孤鸿榭一想明日便可以由曜日峦霁陪着回到当年的茅草屋了心中十分快慰,不断回忆着当年最想要什么,往后要如何如何补回来,兴奋之情溢於言表。曜日峦霁见他这样高兴,心中自然更加高兴,只待明日一早启程,亦没有功夫去想怎么曜日千里越来越喜欢往他姑母家去。
去茅草屋的路上,孤鸿榭一直在说自己当年想要些什么,其实要求都极为简单,无非是不必自己动手便能吃到热乎又可口的饭菜,平日里能有人和自己说说话,还有就是抓一只极有营养的山鸡。当年他只抓到过一次,往后便只能射杀到野兔了,因对山鸡的味道尤为想念,此次前来说什么也要再吃上一回。
上山的路上,曜日峦霁一直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觉得这山上不像有野鸡的光景,心里愈发不安,今日前来只有他们一家人,没有带侍卫或者丫鬟,只怕凭他一人之力不能抓一只回来了了孤鸿榭的心愿。曜日千里却十分镇定,似乎成竹在胸。
终于到了半山腰的茅草屋,曜日峦霁把孤鸿榭安置好便要带着曜日千里出去打猎,生怕错过了抓山鸡的大好时机。曜日千里却叫他不必着急,用过午膳再去。曜日峦霁想到孤鸿榭还饿着肚子,连连点头称是,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烧了饭来。”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是极其没底的,自幼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能烧成什么饭菜,只怕生熟尚成问题。这茅草屋长久没有人居住了,只怕连柴火都没有,他又不会劈柴,丢人现眼事小,害得他的宝贝榭吃不上饭事大!
走进厨房才觉得自己多虑了,那厨房虽然及窄,却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别说是木柴,油盐酱醋都一样样备齐了。“莫不是这地方后来又有人住了?”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自然不是。”曜日千里双手插肩斜倚在门边冷笑道,“父皇且灶台旁边的橱子。”曜日峦霁依言打开那橱子,竟看到里面是一盘盘做好了的菜!“这是咱们来之前半个时辰,御厨房的人做好了留下的,父皇只需热一热便可给爹爹端上桌了,爹爹现在与别时不同,事事要谨慎着,吃了父皇做的菜可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