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熟铜棍上却也不止有刚力,使到快处,至刚至猛之力中,反生出了柔劲。没过几招,张锦圆的《软皮蛇拳》 又败下阵来。
但张锦圆功夫层出不穷。她于二十多年前就起始收集各门各派的武功,这些年来,搜集到的功夫涵盖大江南北、正邪两道,少说也有二、三百种。如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的功夫,虽不能一窥全豹,却也能获悉一、二项绝技。此时一经施动,无缘立即落于下风。她所知也算渊博,但有时仍瞧不明白张锦圆路数,当下只能加紧防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缠丝剑夫妇适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颇感脸上无光。卫蝶剑一挥,对丈夫道:“陶哥,咱们上。先杀了这个单相思,再杀那孩子。”
她从小被人宠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得罪人。
果然张锦圆一听“单相思” 三字,心中对这个女子是恨到了极处。她一生苦恋柳若生,自己行事任性大胆,毫不怕别人知道此事,偏偏又最讨厌别人嘲笑她“单相思” 。今日几次三番受卫蝶冲撞,已决意将这女子大卸八块,拿来做药。
陶氏夫妇挺剑攻上,二人使的《同心剑》别具一格。
张锦圆退开一丈,躲开卫蝶一剑,陶立世忽单手将妻子举起抛向她。卫蝶人在空中,手中剑却削砍如花,张锦圆闪避间,陶立世已赶上,在妻子身下轻轻一推,卫蝶越过张锦圆头顶,落到了她身后。二人同时出剑,一前一后同刺张锦圆右肩。张锦圆横移二尺,陶氏夫妇双剑剑尖相抵,连成一气,齐齐横削张锦圆腰部。与此同时,无缘亦挟棍从右边攻至。
张锦圆两面受敌,却丝毫不惧,看准敌势,忽然翻身躺上了陶氏夫妇连剑剑面。二人忙转了剑锋对准她,她却已顺着剑面滚落到另一侧。陶氏夫妇吃了一惊,待要收剑再次出击,忽觉腰际一痛,似被某种利器刺中。
二人惊惶跃开,张锦圆又和无缘单斗起来。无缘边打边叫:“乖徒儿们,先别管那小孩了,快来帮为师的忙。为师打不过这女人!”叫了半天,却无人答应。
原来半生庵的几名女尼趁无缘缠住张锦圆时,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奔向方扶南。
方扶南哪会任她们抓住砍杀?一见她们过来,返身便跑。女尼们在后紧追不舍。
方扶南心道:“她们一起上我不是对手,需个个击破才好。” 想到这,便朝一片密林中奔去。
无缘越战越是吃力,侧眼看去,自己带来的四个女弟子一个也不在身边,刀疤客赵抚阳也影踪不见,显是追方扶南去了。
忽听“啊” 一声叫,是卫蝶看到丈夫脸上部分青筋爆凸,呈紫蓝之色,在他脸上显出一个“死” 字,惊极而叫。
陶立世也看到妻子脸上的一个“死” 字,低头道:“蝶妹,我无力护你,真是对不住了。来生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卫蝶心中怕极,只是哭,却不答言。
无缘又勉力支持了几招,肩、胸处各中了对方一掌,不由讨饶道:“姊姊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不敢再管这件事了。”
张锦圆手底毫不放松,冷冷道:“你既敢上山找我的麻烦,便该有这觉悟。临死再讨饶,又有何用?”
无缘惨然道:“你好狠,故意让个孩子来告知我们住处,引我们到此,再一网打尽,你……”
张锦圆忽然收手,退后几步,道:“什么‘故意让个孩子来告知我们住处’ ?我什么时候叫过个孩子来告知你们什么?”
无缘一手捂胸喘着气,奇道:“怎么没有?明明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娃娃过来告诉我们的。他说是你派他来的。”
张锦圆皱紧眉头,忽然问道:“可是一个唇红齿白、有点女孩子气的吊眼梢漂亮娃娃?手上还牵着几条狗的?”
无缘道:“是个如女孩般漂亮的吊眼梢男孩子,但他手上倒没牵狗……啊哟!” 她突然大叫一声,道,“我听那些妓女说:方世雄的儿子不是一个人,另一个小鬼和他在一起,莫非是那个人?”
二人互看一眼,都觉上当,再去看方扶南,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无缘道:“我刚才见他往那片密林去了,我们追。”
张锦圆点点头,当先追了下去。
无缘回头看看陶氏夫妇,陶立世正不断安慰他妻子。她见了不由得不快,抢上几步,到张锦圆身旁,问道:“张家姊姊,缠丝剑那对是怎么了?”
张锦圆道:“他们中了‘青死针’ ,脸上永远留着个‘死’ 字,性命却是无碍。” 她心道:“那女人如此可恶,我哪能轻易杀了她?”
无缘也明白她意思,笑道:“张家姊姊为人太好了,照我说,那女人一张嘴着实讨厌,姊姊该留下她好好教训一番。她的男人么,小妹倒可代劳。”
张锦圆瞥了她一眼,冷笑不语。
二人奔入密林后,分头搜寻。无缘先在地上发现了两名弟子,张锦圆发现了第三名。三人俱是大腿受了剑伤,行走不得,性命却是无碍。
追问之下,三人俱有愧色,一人道:“我们追着那孩子来到这里,便失去了他踪影。我们几个分头寻找,他却利用我们分散,突然跳了出来,将我们一一刺伤。他的剑法,好得很,剑又太锋利……”
三人中最小一个嗫嚅道:“师父,我看他心地是好的,咱们要杀他,他却只是轻轻刺我们一剑,让我们暂时走不了路。不如,我们也放他一马吧。”
无缘“呸” 了一声。一旁张锦圆笑道:“果然是半生庵的师父,心地善良得紧。”
无缘也憨憨笑道:“姊姊莫要嘲笑。半生庵的尼姑,出家是绝情,不是绝色。”
她再询问这三人,三人却都不知方扶南去往何处。
张锦圆返回竹林,去马厩取白马去追。一进马厩,却发现又不见了白马。
她一皱眉,张口作啸。好一会儿功夫,白马才返回,马上却多了一人,似是半生庵的另一名女弟子。
此人被一根麻绳头下脚上倒绑在马背上。张锦圆定睛一看,她喉头一个血洞,鲜血流了满头满脸,狰狞骇人,显已死去。
无缘与三名受伤弟子,拄着竹枝,适于此时赶回,几人见状,同时叫了起来,最小一名尼姑更是哭了出来,边哭边道:“料不到他小小年纪,也这般狠心。”
无缘仔细看了看死去弟子,却摇头道:“绝不是他。”
她看看张锦圆,张锦圆也正好看向她,皱眉道:“是《无常鬼手》 ,难道……”
二人心中都怕坠仙教的人也插手此事,一时都低头不语。
过了片刻,张锦圆先道:“不管怎样,我得去瞧瞧。” 她不管无缘等人,翻身上了白马,策马去追方扶南。
无缘胸口伤势发作,但她不愿让张锦圆先找到方扶南,忍痛也跟了下去。
那边陶氏夫妇,见毒尚未发作,也决定跟去瞧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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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扶南使计打倒了三名尼姑,想已不惧另一个,当下离开隐身之处,堂堂正正走出密林。
忽然身边风动,有人叫他:“方扶南。”
他一转头,见君青衫正牵了一匹白马,向着他笑。
方扶南见到他甚喜,君青衫抢着道:“竹筏我做好了,我看他们打得热闹,就偷牵了这匹马。现在我们去哪里?”
方扶南道:“竹筏已经有了么?你倒真有本事。”
君青衫心道:“我逼几个山农砍竹作筏,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那又有什么稀奇?” 他怕方扶南又生他气,掠过细节不说,只说几个山里的伯伯见他伐竹辛苦,自己动手帮他做了。
他道:“竹筏太重,我放在那几个伯伯家里,你要那东西到底做什么?”
方扶南道:“我们先上马去取竹筏,到时你就知道了。”
二人上了白马,转过几条山路,果然山道上有几间茅屋。君青衫跳下马,跑到其中一间屋子,进屋便喝道:“快起来快起来,帮我把竹筏抬出去!”
片刻后,三个年轻山农抬着张竹筏走了出来。
方扶南见他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是挨了不少拳脚,心里已大致明白,不由得很是过意不去。但眼下已无瑕顾及这些事情,便道:“这附近有条大瀑布,劳驾各位把竹筏抬到那里去。”
山农们无精打采地抬着竹筏前行,方、君二人跟在他们身后。
方扶南向君青衫说了前一日骑马逃走不成的事,怕张锦圆故伎重施,要他放了白马。君青衫奇道:“要是放了马儿,咱们怎么下山?”
方扶南道:“这山高得很,我们有了白马,天亮前也出不了山。”
君青衫见他似另有出山办法,便听他话,放了白马。
一行人堪堪到了方扶南曾到过的瀑布前,身后风响,白马竟又奔了回来。原来半山庵另一名女弟子追逐方扶南,见到他和君青衫二人骑马离去,半晌白马返回,她便骑了上去,继续追赶,竟被她追到。
女弟子迫不急待要杀方扶南立功,黑暗中却没有辩清,见到个孩子就挥剑而上。
君青衫听到剑响,忙一骨碌躲到了马肚子底下,对着马肚就是一拳。马吃痛,一昂身,把马上尼姑甩了下来。
君青衫躲在马下,看准她落点,对准她双脚就是一个扫荡腿。
尼姑出其不意,竟被他绊倒在地。君青衫迅速从马肚下滚出,以身压住她身体及手腕,让她使不了兵刃,右手成爪,直取她咽喉,要了她性命。
这几下兔起鹘落,生死一发,几个山农在一旁瞧得睁圆了眼睛,目现恐惧之色。
方扶南冲他们道:“几位叔叔,多谢你们了,这就请回吧。我姓方名扶南,是华山影落春少庄主,日后若能生回华山,必定派人来报答今日援手之德。”
几个山农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君青衫不理他们,忙着将尼姑搬上白马,又用绳子粗粗捆了,心道:“让他们看到这个死尼姑,以为是我们教里的人干的,吓吓他们,可有趣得紧。”
山农及白马走后,方扶南看了看前一晚所见大瀑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君青衫。
君青衫正为刚才杀了尼姑的事得意,见他神色郑重,便呆了一呆,顺口道:“怎么?”
方扶南道:“我想过了:只有一个法子,我才能在太阳出来前逃离此山。”
君青衫看看竹筏,又看看瀑布水,也明白了过来,脸色顿时白了。
方扶南道:“我只有这个法子可想,你却不必冒险。你从山路下去,我们……我们在下面相见。”
君青衫道:“你知这水流到哪里?我不知道。”
方扶南道:“我也不知道。”
君青衫眼一瞪,道:“那我们怎么相见?你又来糊弄我么?走,咱们一起坐竹筏下去。”
方扶南颤声道:“你不怕么?这水这么猛,说不定半途……”
君青衫打断他道:“那咱们就只好在阎王殿里见了。” 说着当先爬上竹筏,趴在上面,双手紧紧扣住连接竹子间麻绳,道,“你推竹筏到水里,你再跳上来。”
方扶南鼻子不禁一酸,应声“好” ,将竹筏推落水中,自己跟着跳上竹筏,却不与君青衫并列而卧,而是趴在他背上,双手大张,扣住竹筏,以身遮护住他。
君青衫又窘又怒,喝道:“喂喂,快下来,谁要你保护?”
但汇向瀑布的溪水流动极快,说话间,竹筏已到悬崖边缘。
二人眼一闭,君青衫心道:“他若大叫出声我才叫,他若不叫,我咬破嘴唇也不能出声,免得让他小瞧了。”
竹筏一转,似要随瀑布水落下悬崖,却突然听得耳边细细一声响过,方扶南“啊” 的一叫,竹筏便此不再前移。
君青衫睁开眼,见身旁一条油亮的长鞭穿过竹筏一处,深入水下岩石中,竟将竹筏生生钉住不动。持鞭人一脸交错刀疤,面目可怖,此时正双手交替抓着鞭子,向他们走来。
方扶南见了他这一手劲道,便知自己二人决不是他对手,眼见他越走越近,只得抽出湛神,向鞭上削去。
赵抚阳手腕一抖,鞭子绕过剑锋,在剑背上一撞,方扶南手臂一酸,险些将剑脱手。
他心一横,对君青衫道:“抓紧了!” 湛神再出,却不削鞭子,而削向了竹筏。
一剑,将竹筏削成两半,赵抚阳的鞭子在竹筏一边,方、君二人在另一边。赵抚阳大叫了一声,载着方、君二人的竹筏,已经摇摆颠簸着顺水滑下了悬崖,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赵抚阳看着滔滔奔涌直下的瀑布水,脸现不忍之色。
他收回鞭子,不敢在悬崖边久留,踩着溪水回到山道之上。忽听马蹄声响,张锦圆追了过来,见到赵抚阳便一惊,问道:“那孩子呢?你杀了他?”
赵抚阳指了指不远处瀑布,沮丧地道:“掉下去了。不是我杀的。”
张锦圆大吃一惊,连忙下马,跑了过去,却哪里还能见到方扶南的影子?
她最初虽是拿了方扶南来换少林七十二绝技的,但相处短短时日,觉得这孩子不畏□,不轻易向自己低头,却又决不会在心中暗暗嘲笑她,在她寂寞的人生中,也不失为一个良伴。她年逾四十,没有孩子,但母性天生,已经对方扶南暗暗起了怜爱之情,突然得知他掉落了瀑布,想他这次多半是要死了,心中不禁惆怅,心道:“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总是与我匆匆相聚片刻,便留下我一人而去?我家人是这样,柳若生是这样,连这孩子也是这样。难道我命中,真是犯了孤星么?”
她在瀑布边站立良久,听到身后风声,知道无缘及陶氏夫妇也到了。
无缘见她盯着瀑布,已知所以,不由得叹了口气。卫蝶却道:“喂,那尼姑,你叹什么气?方世雄的儿子呢?”
张锦圆听到她的声音,蓦地里心头火起,冷冷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他刚刚从这里落下去了,你不是要追他么?现在我成全你。” 手一伸,已将卫蝶抓了过来。
陶立世大惊来救,却被无缘阻住。
张锦圆心中恼怒,还怕卫蝶有一丝逃命机会,先在她印堂上印了一下“开碑掌” ,再将她扔下了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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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落下瀑布时,筏上方、君二人被震得意识半失,只是本能地紧抓身下竹筏。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筏又大大的一震,将二人都弹了出去。
方扶南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下一凉,全身都落入水中,水势迅急,带着他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被冲了一阵,意识竟然恢复,茫然侧首间,见一带麦田风光正如风逝去,岸离身边不过咫尺。他忙在水中翻了个身,向岸边游去。
尚未游至岸边,见君青衫漂浮着掠过自己,忙伸手,抓牢了他,将他也带至岸上。
他湿淋淋地攀上岸,藉地喘息了会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宛如做了一梦,刚从云霄中掉落。看君青衫时,他却喝多了水,昏迷不醒。
方扶南略微知道些救助溺水者的方法,当下扶起了他头,嘴对嘴地为他引水。
引了几下,君青衫自己将腹中之水一口口吐出。
方扶南看着天色渐亮,河水泛出了银光,想要快点起来躲避,却四肢无力,心中有一个极小的声音道:“何必再跑?便这么死了,岂不轻松?”
这时君青衫也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上方的方扶南,冲他微弱地一笑,心道:“不知刚才他叫了没有,反正我没叫。我胆子大得很,才不会叫。”
二人劫后余生,一时都说不出话。
忽然,一轮红日跳出河面,两岸风光一亮。
君青衫看看红日,道:“你听说过一个叫七分道长的人么?”
方扶南不明他何以突然提到此人,摇头道:“没听说过。怎么了?”
君青衫道:“我爹以前中了很厉害的毒,连湖南四季春李老爷子也说没有救了,但他无意中遇到了一个人,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他的毒。”
“这人便是七分道长?”
“嗯。咱们不如先去找他,要他解了你的毒。”
“他住哪儿?”
“似是云南一个叫阆木山的地方。”
“你见过他么?”
“没有。”
方扶南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条河应是黄河支流,若从这儿去云南……”
君青衫怕他不答应,撒谎道:“那儿我去过的,也不是很远。”
方扶南微微一笑,定睛看了看他,道:“现在若去洞庭湖,一路上必定艰难不断;云南虽远些,但敌人料不到我们会去那儿,反而容易些也不一定。我这毒又实在可恶,不除掉它,我总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