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首章〗默雪----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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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义弟不愿提及,他也不好硬是戳人痛处,只要他过得开心,便是装一下糊涂又有何妨呢?他救了义弟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义弟却为他除去了虎视眈眈家中产业还险些害死了自己的二娘,若非如此,他早就魂归离恨天了。更何况,五年以来,山庄中大大小小,事无俱细,也都是义弟在主持,没了义弟,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淡是好了。
如今虽然是他在主管家业,却仍然忘不了那一段过往啊!
“大哥,我实在是有道不出口的苦衷,大哥只要相信你的晴阳决无害你之心便成了。我怕你知道了太多……反而会害了你啊!”
平淡无奇的面孔上浮现出了靳晴阳另一种少见的神情:略带哀伤的寞落,明亮的双眸流转着罕见的恐惧,紧紧攥住自己衣衫的小手微颤着,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不肯放手了。
不敢笑出声的“靳眠山庄”庄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他这慧黠精明的义弟比较“正常“的一面。手段雷厉风行、为人有礼严谨的义弟早在他心里留下了天仙化人的形象,从不曾见识过天神也会有动摇信心的一天。
靳蕴阳不觉得可笑,反而以为义弟真情流露,更疼爱他了几分。厚实的大掌拉过晴阳纤细白嫩的小手轻轻拍抚,像个真正的亲兄长般传递着他的心意。
“放心,晴阳不想说的就不用说!大哥相信你!不过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否则……”
“大哥!求您别提寻医问药的事!只有这件事,求您再也别提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只求您千万莫要去寻什么‘医神’来为我治病了!”从来没有如此无礼地打断过兄长的话,晴阳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可……“我是宁可死,也不要再见那‘医神’一面的呀!”
滚烫的泪滴落手背,炙痛了靳蕴阳的心。
对着自己苦笑一番,暗骂着干嘛拿壶不开提哪壶的迟钝,居然让义弟哭了!坚强的小弟是从来不哭的呀!即使当年被二娘嘲笑是什么野种,来历不明的贱人都不曾皱过眉头,如今却哭得泪人儿似的!
该死的!
无名火因为惹得他伤心的家伙而顿时窜得丈许高。近三十年来无人撩拨成功的怒气头一次雄雄燃烧着,现在他直有种不问青红皂白杀了那个劳什子神医为义弟解恨的冲动。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又像是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杀气,天雅急急扯住他欲站起的身形,急切的心情清楚表现在脸上,连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
“不要!大哥,不要去!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去会吃亏的!听我的一句劝好吗?别去招惹他们,我只求平安度日而已,一辈子不踏出山庄也没关系,从此不见外人也无妨。大哥——”
攥紧的拳头好一会儿才松下来。靳蕴阳伸出双臂揽住吓得不轻的少年,长长一声叹息,无奈地安慰他道:“罢了,如果这是你的坚持,我会听的。”
缓缓喘过口气,天雅浑然不觉自己心满意足地像只猫儿般窝进义兄怀中取暖的动作在旁人眼中会是何等的暧昧。
不奢求万事如意,平步青云;只求一生平按,无病无灾。予愿足矣……
是不是很傻?
或许吧!可他不在乎!
他——天雅。愿用此生的富贵来换取半世的平和。之后……虽死亦无憾矣!
习习凉风吹得绿柳摇曳,湖水潋灔。
转眼又是深秋时节了呢!便是早春迟秋的江南,也已是黄了柳枝叶的季节了。片片落叶吹落湖面,漾起圈圈几不可见的潋漪。
好一番动中有静的绝佳景色!长居于此五年有余,竟是头一次有幸欣赏到。天意凑巧固是如此,他的心境……怕也不同了,更添几许愁、几分忧啊!
第二章
“红酥手,黄滕酒,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绝绫綃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苏岸柳堤虽已是初冬时节,仍然未见银妆素裹的寒景。只是逼人的寒意让人不得不缩在画舫中畅游西子了。
“托了天寒地冻的福,奴家才有幸为两位公子奏上一曲,倒让公子们见笑了。”
艳楼中闻名遐尔的花魁水依依竟还只着了一袭锦缎柳裙,薄薄的纱衣非但挡不住舫外刺骨的寒风,更遮不住她隐约可现的窈窕身段。
人面桃花别样红,不愧是今年的青楼桂冠,举手投足间无限风情,浅尝辄止的撩人言语,引得英雄男儿心痒难止,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后又被以巧妙的手段推拒于闺阁之外。
只见得佳人巧笑倩兮,却不得不为这鄢然容颜不仅仅属于自己而黯然神伤。
能逃得过这美人乡、温柔窝的诱惑的已着实不多了。而那些不为其美色所动的则无一例外,成为了这位慧黠女子的知交好友。
现如今舫中的两位便是其中之二。
“依依姑娘近来歌喉更胜往昔了,莫不是因为见了我兄弟二人格外兴奋之故?”
较矮小的男子一身白衣赛雪,闲适地把玩着手中长扇,毫不在意自己前几日刚感染了风寒的身体会再次受寒。事实上,呵呵,他表现得更像是个巴不得马上将美人揽进怀中亲热一番的色中急鬼。
美人娇嗔地跺着脚,凤眼含怒恨不得能化眼光为利箭把这个总爱出言调戏他的少年公子射个透明窟窿出来。明知在不正经的表象下跳动着的是颗诚挚无伪的心,仍一再让他得逞地激起怒火,烤干了这一池西湖水。
“水姑娘莫要见怪,舍弟就是调皮了点儿,并无恶意的。请姑娘大人大谅,别放在心上。”
较年长的公子头疼地为小弟的出言不驯而向美人儿道歉,虽说大家都非常熟稔了,随随便便以言语轻薄女孩子总是不好的。
水依依抿唇轻笑,小少爷噘着嘴不满意的模样令平凡无奇的脸上平添几分“可爱”的味道。不过她可不要得罪了这任性的少年,气归气,万一见不着他了,又定会万分思念的。
“小少爷莫急,依依再为您唱首曲儿消消气可好?”
不等少年说什么,她转轴拨弦,清清脆脆地唱了起来。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等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范仲淹·生查子
江南第一名妓果真是人如其名,非但是貌美如花,更是才艺过人。不仅曲儿弹得是出神如化,幽远哀怨的愁思也被唱得分毫不差,触人心弦。
“果真是‘绕樑三日,音犹在耳’的千古绝唱!依依姐好棒!”
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反正他也的的确确喜欢她唱的曲儿。
倒不是说曲子本身的优劣,事实上这首曲被水依依唱得凄婉缠绵,隐隐透着怨愤。就不知是怨她的身世不堪还是愤这世道的不平了。
或许,他赞的便是这引得他忆起往事,激出同病相怜之感的喟叹之心吧?
“依依姐唱得好闷,小弟若不以一曲相还,不就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关切之意?”
说罢,向旁边的仆女借了张瑶琴,拨挑了一番,正当他人以为他要拨弄琴弦低吟之时,素白的小手却将琴一推,径自唱了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待舫中的听客叫好,另一边花魁娘子也干脆放下了怀中琵琶,以一首《浣溪纱》相和: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青径独徘徊。
独徘徊……”
柔柔天籁环绕湖上,泛舟之人都不自禁停桨落锚,凝神摒息地倾听,生怕少听了一句都会抱憾终生。
驀地,音调一转竟直走高亢刚健的路子,听不到两句,四下里便呼声不断,竟是耳熟能详的前朝名将辛弃疾的诗作——《破阵子》。
只是这挑灯看剑之人,怎会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呢?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明明是首气势磅礴的沙场战歌,被少年清冷的声音唱得硬是缺了份强硬,多了点无奈。本应是极不搭调的曲儿偏偏又听不出半分违和之感,实在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
“枯藤 老树 昏鸦
小桥 流水 人家
古道 西风 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突兀地闯进的低沉语调所吟的一阕词硬生生地斩断了沙场上生死天定的无情定律,侠客西行的悲凉壮观瞬时钻入众人的脑中。
此人好沧桑的心境,好高深的功力呵!
“千里传音”之术,讲究的是声虽远而音不散,说话之人尚在数里之外,所言之语却犹在耳边般清晰可鉴。
能拥有这等功力的人江湖上决超不出十个,且个个和他不是有仇就是有渊源,拿个驾临都非他所乐见!尤其是眼前这一个……
好惊世骇俗的轻功,传音未歇,人已先至,能使出这两种“瞬息千里”、“浮花舞萍”的绝世轻功的也只有被江湖人称为“棋神”、位列“五神”中最末的方允麒了。
老天!他的运气还真差!
“五神子”中除了第二位的“药神”之外,便属这姓方的最为细心且最不好应付,要蒙过别人容易,要骗过了他,哼哼!难哪!
也许是没想到缩在船角恨不得马上找个洞钻进去的娇小身影是他们“天云殿”五年前便“过世”了的少宫主,又或许是现在的小少爷实在是平凡得不引不起什么人的注意了。以至于方允麒方大才子甫踏进舱内,所有的注意力就全都被身为江南花魁的水依依姑娘给吸走了,半点也没剩下来。
前几日他奉命赶往绍兴与问天会合,莫不料脚程快了,离见面之期还有三、四日之多,若是能成全一段美事,总该胜过孤独一人的好啊!
才刚想顺道找朵解语花儿温存几天,耳边的绝响便将他魂魄拉走了大半。
虽听不真切,但或婉约或刚毅的歌喉却着实令人心旌神动。当下他便决定趁兴探访一番,不想以轻功掠到近处,那乐声听得更加真切不说,目力极佳的他也从隐约的笼纱中瞧见了另一番景致。
呵呵!好一位绝色美人。
看来未来几日他又有新的猎艳目标啰!
如此说来,在色欲熏心之下,这方允麒般聪明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死了五年的“故人”会隐匿于此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为过咯!
“先生是何人,怎的擅自闯入别人的画舫?”
乍见陌生人闯入,而小少爷又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大庄主急着关怀之下又哪儿来的空闲去斥责那个罪魁祸首,她竟是自然而然便喝斥出声。
“姑娘且息怒,在下无意冒犯姑娘。不过适才听闻姑娘音律缠缠不绝,心中感佩,只想见上一见,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水依依听他答得尔雅,心知是个有学识的人。自己也算是反客为主,过于小心了,当下微微一福,让向靳蕴阳道:“先生言重了,此间主人并非奴家,若要说冲撞的更不是奴家了,而且方才是小公子在与奴家唱和,倘真引得先生尊耳聆听,也绝非奴家一人之功。”
方允麒一脸恍然,这才想到刚才自己所闻音色清冽而略显低沉,决非寻常女子的音色,原来还有个少年伴君同乐。难怪,难怪了。
转过身向靳蕴阳抱拳为礼,只见他虽容貌俊秀却略嫌庸碌,显然不是什么官宦子弟便是富家公子哥,也就没放在心上,反倒是躲在这年长男子身后的少年颇惹人疑窦。
“小少爷怎么了,在下虽不若令兄英俊,也不至于如同牛鬼蛇神一般令人畏惧吧?!”
畏惧?我几时畏惧过他人了?尤其是你们!只有厌恶、痛恨而已!
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瞳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痛恶之色,随即便隐没了下去。
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的放肆眼光偏偏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方允麒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男孩有古怪,而且是非常的古怪!
认准目标,立即行动!
经验告诉他,只要有丝毫迟疑,他都会后悔莫及。以前不就是这样,只要他犹豫一下,那敌人的剑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抱定了这个十年来不曾改变过的信念,方允麒一闪身扑至少年面前,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扣成鹰爪状的五指已抓向北了少年脉关处。
狠!快!绝!不容对手有丝毫喘息的余地!不愧为“五神子”,他那有“血罗刹”之称母亲最亲信的手下,秉持“宁可错杀,绝不错放”的原则,竟连自己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公子都不放过,难怪能在江湖上立足至今。
苦笑着盯着放大在眼前的面孔和转眼间落入对方之手的要害,看得清却躲不过,任人宰割的无奈怕是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深刻了。
浓眉微皱,方允麒几乎是还没碰触到那只纤细的手腕便发觉了少年不谙武功。
先不提他身上没半点内力,光是那笨拙的反应就够说明问题的了。
自己也真是神经过敏了,居然会怀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年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反应过度了呢!为了那双阴鹜的眼。
慢了半拍的靳蕴阳飞快地拉义弟藏在自己的身后,老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让方允麒再一次直想发笑。忍不住想让他明白对于江湖人而言他的行径无疑是自取其辱,半点用处也无的。
“公子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瞧着小公子面有倦怠,似是身染恶疾之兆,故而冒犯贵体,还望见谅。”
少年脸色微变,不敢再正视方允麒凛厉的眼眸,小脸不由得埋进兄长的安全的背心,越发不肯抬起来了。
相较义弟的无措慌张,粗线条的靳蕴阳显得开心得多。他本就愁着没办法治好义弟的病,现下这男人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岂不更好!
“兄台可有办法医治我弟弟?”
果然是个单纯的家伙。
方允麒在心里大大地偷笑一番,他可没这闲功夫给这素不相识的小少爷看病,忙着会他的红粉知己还来不及呢!
更何况……
一脸歉然地向靳蕴阳抱拳道:“要让两位失望了,在下并不精于歧黄之术,只是从师兄处耳濡目染懂得一些‘观色’之道罢了。”
“那……”
本还想再打听下去,颈后衣衫一紧,跟着沉闷的重物撞击上船底的闷响声传来,连带他心里也“咯噔”一声,几乎跟着慌得忘了呼吸。
“大公子还是快带小少爷回去休息吧,依依改日再为二位献艺。”
周旋于欢场中的水依依赶忙打起了圆场,冰雪聪明如她者已猜到平日里精明干练的靳家小公子突然“昏倒”只怕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于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帅哥”,至于另一半……传闻中靳晴阳的身子极为虚弱,每遇天寒便会卧床不起,今日看来至少有七分的可信度哦!
“那在下先行告辞了。若兄台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自可寻返画舫,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随后向水依依点了点头,当下命令画舫靠岸,从速登岸而去,竟再没管船上的水依依和方允麒,看来是对这二人极为放心的样子。
不过,方允麒又有些想不通了。
画舫之中所摆设之物无一例外都是万里挑一的奇珍异宝,连喝酒品茗的酒具茶盏都出自名窑名家手笔。水依依是个女子,又是常客,兴许还无妨,然而自己一个初相识的男子若起了歹心,只怕是难以收场的了。
这对兄弟真是挥金如土、富甲天下之人么?竟全不见“财”、“色”二字放在心上,倒也希奇。
他将胸中疑惑对水依依一说,水依依便笑开了芙蓉面,故作玄机地道:“大公子敦实稳重,小公子聪慧狡黠;然大公子有识人之能,他既不曾赶先生下船,必是认定先生是不会起坏心的了。”
“大公子识人。那小公子呢?”
方允麒岂容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一半,忙不迭拦住她不让她扶栏上岸,急切追问道。
“先生是异乡客人,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为好。”
俏脸突然间蒙上了层寒霜,没了说笑的心思,此时水依依才明白方才小公子亟欲离去的原因了——此人绝非易于之辈,还是少沾惹为妙啊!
不想碰上方允麒又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急性子,怎肯放她干休,竟仗着男子身形高壮的优势挡住去路,不让她离船分毫。
推书 20234-02-11 :多年以前我认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