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小桥初相见(上)----剩余石

作者:  录入:02-10

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稀朗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他们说哪儿了,支吾了半天,一旁的主管好心地提醒着,稀朗的报告,前言不搭后语。
散会后,黄秘书示意稀朗到办公室去,并附送一个“该你倒霉”的眼神。
再次站在高桥英司的办公室里,稀朗,有些紧张。工作做不好,开会走神,这次,他,失了底气。
高桥英司盯着电脑,任凭稀朗独自一人站在当中,像个罚站的孩子,垂着头。
沉默,是种煎熬。
稀朗渐渐习惯了他对他的煎熬。是他叫他来的。他不说话,他自然也不开口,
脚有些麻了,妈的,真当老子是你学生啊,罚站超时也算体罚。怎么一见到他,就像被拿了七寸似的,暗损到内伤。
这屋里的暖气要热得多,昨夜半宿守在网络上,暖风一熏,稀朗的眼皮开始黏和。人到底不能和马比,所以,一个重重的前仰,稀朗睁开了眼,迷瞪着忘记身在何处?
醒了,彻底的醒了,高桥英司不知何时居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凝视着他,探究、揣测,踌躇,还有点,茫然……他把他叫到办公室来,就是为了钻研他如何站着睡觉的吗?
变态,小日本果然心理扭曲的多,稀朗暗暗骂着,表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高桥英司何等敏锐,马上领会那人的腹诽,所以,他收回了目光,似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今天,他似乎没有往日的凌厉,几许迟疑,倒让稀朗捉摸不透。
高桥英司的视线又从稀朗的脸移转到电脑,看了看稀朗,又看了看电脑。
受不了,这简直就是精神虐待,发人薪水就可以这样折磨人吗。
稀朗开口就很火,英语单词迸发而出:“开会走神是我不对,下次注意,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做错了的人倒比他的老板还要牛气冲冲。
“晚上你有时间吗?”高桥英司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
稀朗一愣,居然顺势答着:“有……干什么?”此员工很警觉。
老板上赶着走过来:“我想请你吃个饭。”
吃饭,小心,绝对是个陷阱,稀朗满目狐疑。
高桥英司缓声道:“别紧张,就是聊聊天。”
他认为他不会也不该拒绝他的邀请,可事与愿违,那个人死较真:“如果是工作,咱们还是在这里聊,如果是别的,我想不出有什么可聊的。”
高桥英司有点恼火:“陈稀朗,你要想清楚,机会往往是被狂妄拒之门外的。”
什么机会,和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吃顿饭,就是机会?稀朗也火大:“我想上次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别来招惹我……”
抽身欲走,手臂被紧紧箍住,高桥英司的臂力也很大,一把拽回来,老鼠再度被猫按在爪下。
他与他,面面相视。猫的耐性好,还是,鼠的?
又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稀朗挣脱不开,红着脸怒视自己的老板,若不是那令人心软的古龙水淡淡袭来,稀朗真想再来一次夺命剪刀脚。
“你……这是办公室性骚扰。”稀朗口不择言,心兀自怦怦乱跳。
忽然,难得的,高桥英司笑了,洁白的牙齿,亮闪闪的,嘴角边荡起让人心慌的戏谑。
稀朗的心随着这笑,戛然而止,中文脱口而出:“你……是谁?”
俊朗的面孔,优雅地贴得更近,撩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去吃饭,我就告诉你。”
猫得意的样子,彻底激怒爪下的鼠那强烈的自尊。稀朗想也不想地膝盖上抬,猫闷哼撒爪,再次体会要命的痛感:“陈——稀——朗——巴嘎——
鼠,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一章

“稀朗,好久不见。”调酒的小艾微笑地招呼着。
是啊,久违了的“蓝焰”酒吧——他和楚良曾经的温柔小聚之地——一个他们和别人都不用介意而稍加释放的地方。
稀朗有点感慨地坐在吧台高脚凳上,墙上的海报换了不少新的,那个著名的华人导演导了一部《断臂山》,风景很美,爱情很悲,难道,像他们这种人注定没有好结果?世道是艰难,但,哪里都有花开的季节。让编故事的见鬼去吧!
“一个人?”小艾见稀朗没有要往日的“情人杯”,随口问道。
稀朗笑笑,算是回答。小艾也笑笑。这里,分分合合,司空见惯,天长地久,才令人瞩目。
小艾麻利地送上一杯这里特制的鸡尾酒“蓝焰”,入口冰凉,落腹如火,就像,他们之间,很多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感情这东西,是毒菌,一旦蔓延,无药可救,全凭自身抵抗力,即时侥幸痊愈,谁不是落得满心坑坑疤疤?
“秋泽呢?”稀朗寻了寻,不见这里的老板。
小艾指了指二层:“有客人。”
稀朗不再多问,如果高桥英司的长相排第一的话,那么,这个秋泽完全有资格并列第一。至少,稀朗这样认为,只可惜,与秋泽上床,那是要计时收费的。
秋泽曾经有意无意地暗示稀朗,他,偶尔,也会,免单。
稀朗也曾脸红心跳过,特别是楚良去日本的两年。可有些原则是不变的,从来不会和朋友上床。
秋泽美目传情,企图蒙混过关:“好多人说,我们长得很相像,就当不是朋友喽。”
“那怎么行,已经是朋友了。”稀朗笑道。长相好,并不代表一定来电。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不通情理。
第一杯酒还未喝完,已经有人尝试为他买第二杯了。稀朗淡淡婉拒,他来这里,喝喝酒,听听歌,想想自家的心事,至于其他,他还是要坚持原则的,聊聊天,足矣。
同几个熟脸打着招呼,闲聊了几句,这里的人,大都知道稀朗的原则,也只能望洋兴叹,发乎情,止乎礼。所以,朋友居多之。
举起第二杯“蓝焰”时,那点伤情也随着“蓝焰”的火热弥散开来,自己跑了后,也不知道那个混蛋怎么样了?如果真的被解雇,稀朗不无忧伤地想,林岳阳,你说过的话,如何兑现?
虽然知道“蓝焰”的后劲大,可稀朗还是一饮而下,想要浇灭什么似的决绝。
小艾向他身后一努嘴:“老板来了。”
回首展颜,笑容半露,瞬间,冰冻。
刚刚从楼上下来的两个人,也似被点了穴,定格在最后一级楼梯上。
三个人,三张变色的脸,三副尴尬、复杂的表情。
还是秋泽走上前来:“稀朗?你也在?”
这个“也”用的分外巧。也使另外两人不得不相互点点头。虽然有点懵,稀朗还是率先地“嗨”了一声,态度僵硬,目光冰冷。
楚良勉力回了声:“嗨。”这个时候走与不走,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秋泽闪功绝对天下排名第一:“那边有熟客,你们先喝着,酒水我请,小艾,赶紧的,开瓶方的……”
“不用了。”稀朗迅速丢下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夜空,何时,飘落起细小的雪珠,偏偏添染,这份悲凉!
“稀朗……稀朗……你别走……”楚良的声音轻柔无力,让人心碎。稀朗站住了,却不肯回身。
良久,楚良轻声地:“对不起,稀朗……”
稀朗转过身,眼里的冰冻渐渐融释,忍着泪,尽量轻松地:“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你的自由。”
沉默过后,稀朗忍不住问:“你们,这是第几次?”
不想听也得听,不想答还要答。
楚良眼一垂:“有几次了。”
还是沉默。
两人的肩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银白,亮晶晶的。
楚良再度开口:“下个月,圣诞节,我要和黛清结婚了。”
心内又是一颤,终于,这一天,要来了。风再冷,也没有心冷。
“那恭喜了,办事吗?”
“嗯,在这边举行婚礼,到日本度蜜月。”
“可能,我就,不去了,跟黛清说声抱歉吧。”
午夜的街头,异常清冷,彼此的心,深深地伤害着彼此。
稀朗瑟瑟发抖,声音听上去也颤颤地:“结了婚,就和这里一刀两断吧,要想过完全正常的生活,总得要割舍干净。”
楚良缓缓地:“这里是我最后的那点空间了。”
稀朗忽然不无讥讽地:“原来,你才是那个潘金莲。”
楚良面色一沉,痛声道:“陈稀朗,如果我驾驭不了自己的身体,至少,我把心都给了你。可你呢,倒是驾驭了自己的身体,却驾驭不了你的心。”
楚良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又回转过来,声音消沉:“听我一劝,别去招惹那个高桥英司,你要的,他同样给不了,他的刀,太锋利。”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稀朗脸色苍白地,独自一人,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第三十二章

一切都没变。上班来,下班走,没有人要解雇他,相反的,年底工作更是加倍的忙碌。带领一个部门远比想象中辛苦,稀朗勉力应付。
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从前,凡事都由楚良来操持,他习惯性地做好自己的本分,轻松地在一旁出出主意,至于其他,不会去费神,少有体会一个部门主管的那份担当。
还有,高桥英司,每次开会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即使他陈稀朗很用心、很卖力地在汇报佳绩,他也只是淡然地扫他一眼,轻快地,还不如一丝风停留的时间长。
稀朗开始数算,今天,他到底有没有看自己?看了,几眼?每一次,有多久?
而林岳阳,依然,消失,就好像,他根本没来过,所有的梦,已然醒来。
一切,索然无味。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稀朗麻麻木木地将自己丢进这个不停旋转的机器里,从早上,到晚上,偶尔,深夜,还要赶班,只不过,在MSN的沉静中,他的心也在沉静。
偶有空暇,去蓝焰喝杯酒,任那种冰火不相融的矛盾的液体在体内翻腾,这是他一天里,唯一的一点火热。
喝得走不动了,秋泽会叹着气,将稀朗扶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躺一躺,看着他,将晚饭都吐干净,冷水洗把脸,晃荡着又下楼。
他们之间,谁也不会提那天的事,这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也都有选择如何活下去的方式,只是,遗失了许多,起初的,那点美好初衷,多了许多,后来的,不得已的苦衷。
玻璃窗上Merry Christmas如雪花般喷得斑斑点点,到处都可以看见那白胡子老头,戴着红帽子,抹着红脸蛋,翘着红鼻头,一脸童真地陈设在大大小小的橱窗里,门面上。绿色的,白色的,甚至金色的圣诞树,高高矮矮地顶着星星举着月亮地花枝招展。
稀朗的心一点一点地裂开,然后,他又将裂口一点一点的再缝合。望着抽屉里那张结婚请柬,刺目的红,耀眼的烫金,工整的新郎、新娘并列而书的名字,无比放大地在眼中跳跃、飞扬。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当它真的在眼前了,稀朗倒真有些不相信它的真实性了。
公司真安静,员工们大都放假或去参加楚良设在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婚宴了。若大的办公区里,除了别的部门几个加班的苦孩子,就是他定要现在拟定节后提交的统计报告。
一个小时过去了,指针定在十点钟,他,除了一个醒目的标题,文档一片空白。
谁说不让在办公区域吸烟?老子今天就破例了,架起双腿,仰望天花板,稀朗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今天,你接你的新娘,我抽我的香烟,从此后,我们,各自沉沦。
又过去了多久,谁知道?
黛清今天定是世上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因为,她嫁给了楚良。从此后,他与她,如那请柬所贺:百年好合,地久天长。
你呢?你现在的表情也很幸福吗?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会幸福吗?
电话响起,稀朗迟疑着,是黛清打来的,为什么,此时此刻,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全天下的人不都赶过去为你们送去祝福了吗?不缺我一个。
电话执著作响,邻近部门的男孩不停地向这边望来。稀朗只好接起。
“稀朗,快点过来,不做伴郎就不和你计较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今天加班?我和楚良在等你。”黛清的声音兴奋,也微嗔。
一连串的解释,稀朗的眼泪真的要忍不住了,求你,黛清,挂了电话,对大家都好。
黛清还在不满地催他快来,电话已被另一个声音夺去:“稀朗,要不,过来吧……”
稀朗沉默,那端也沉默,很快地,楚良朗声道:“嗯,那行,你忙,改天我们补请。”
喀哒,电话终断,我,失去了你,而你,也失去了我。
眼泪,还是冲破眼角,一串串,滴落无声。
“谁在那儿抽烟?”一声质问。稀朗抹去泪水,掐灭香烟。
那个声音很坚持:“谁在办公区域抽烟?”大有不见元凶真面目誓不罢休的态势。
稀朗只好站起身,玻璃门前,黄秘书微微诧异的看着稀朗。
身后是高桥英司,深灰色外氅,浅紫色围巾,新剪了头发,儒雅飘逸,英伟俊朗。稀朗的目光微微避开了。
黄秘书有点意外,打着圆场:“是你啊,加班乏了,就去吸烟室嘛,吓我一跳。”忽又想起什么:“你怎么没去饭店啊,我们这就走,要不一起……”
稀朗赶紧说道:“不了,赶点东西,忙。”
黄秘书疑惑地看着他,稀朗勉强一笑,只盼他们快点消失。
高桥英司始终没有作声,这时,对黄秘书吩咐了一句,想是让他楼下先备车。然后,对稀朗作了个你跟我来的手势。
迟疑片刻,他到底要干吗?稀朗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在隔壁一间小会议室里,高桥英司示意稀朗将门带上。
稀朗惴惴不安,与高桥英司保持一定的距离。自上次偷袭事件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高桥英司用的还是英文:“手头的工作如果没那么急,先不要做了,放假吧。”
他居然也会关心别人,语声还……很温柔。稀朗不禁看了看他。
一片澄明,深黑色的瞳子,弥漫着浓厚的温柔。这样的高桥英司,没有了傲慢,失去了攻击性,藏掩了锐利,只是一缕透窗而照的暖洋,一杯熏熏的咖啡,宽厚,平和。
一瞬间,某人的心湿润了,轻声说:“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待会儿。”
除了公司,稀朗实在不愿独自回到那间小屋去。一个人,面对所有过往。
高桥英司看着他,又低头斟酌片刻,然后说:“这样吧,你跟我去办点事。”
老板的要求,不好拒绝,况且,人家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稀朗只好点点头。

第三十三章

黄秘书早已将车停在楼下,见到稀朗,释然地笑笑。
高桥英司指示了几句,黄秘书愣了愣,问了句:“我自己去?那您不参加了?”
高桥英司点点头,又说了句什么,黄秘书不再多言,秘书的习惯,少问多做就好,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了高桥英司。
稀朗以为要他来开车,没想到,高桥英司坐到了驾驶座上。正愣愣地,黄秘书催促道:“上车啊,陈稀朗。”稀朗茫然地钻进了副驾座。
车子平稳地上了公路,也不知道,高桥英司要去哪里,办什么事,自己跟着就好,至少,还能欣赏欣赏外边的街景。
轻轻的音乐,淡淡的古龙水,明净的车窗,喧闹的圣诞节。
高桥英司不讲话,稀朗也无话可说。此时,他需要这样的安静。
车子一直在开,中途加了个油,继续开。
半个小时后,他们上了高速公路。稀朗不禁 看了看高桥英司,想问,又忍住了。
冬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温弱无力,高速路两旁没有了春夏的郁郁葱葱,只是光秃的枝丫,一排排,延伸而去,望不到头。
高桥英司换了张唱盘,继续均速行驶,脸上一派宁和、冲淡,好象,简单到,只是听听歌。那是一首姜育恒的老歌《跟往事干杯》,稀朗从前很喜欢。
经过了许多事
你是不是觉得累
这样的心情
我曾有过几回
也许是被人伤了心
也许是无人可了解
现在的你我想一定
很疲惫
人生际遇就象酒
有的苦有的烈
这样的滋味
你我早晚要体会
也许那伤口还流着血
也许那眼角还有泪
现在的你让我陪你
喝一杯
干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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