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不是来当恶霸的！”
“有何不可，不过是个名声而已，你又不会真的欺压百姓，”大哥还在笑，“你看，方才打你主意的那些人，已经全都吓跑了。”
我一看果然。
说实话，这样大喊出自己的身份即便在我看来也是很傻很蠢的办法，但却是最简单有效的。对付这样的小地痞，又是在人群中，恐吓威慑最有用不过。而相反，我若是自大得想自己解决而拐进偏僻陌生的小巷子里，才会让大哥担心。
说来我也是临时判断，没想到用对了地方，猜对了心。见大哥松口气的表情，我笑笑。
我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家人安好，幸福快乐，这样就完美，所以，为了不惹他们伤心，我绝对要保护好自己。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
“大哥什么时候发现有人盯上我的？”
“刚才，其实我也很意外。我还以为有你二哥和三哥在，洛阳应该不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家伙。”
大哥大概不知道，二哥和三哥大部分时间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火药味中度过，而我又不出门，他们哪有机会大显身手。
“噢，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因为我们家很有钱吗？”
绑票？我只能这么解释。可是，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啊。
大哥忍笑：“少庭，你自己照过镜子吗？你觉得我们俩谁更好看。”
“当然是大哥了。”
大哥一怔，竟露出些窘色：“胡说，那你说咱们家谁最好看？”
“二哥吧，二哥俊美是大家公认的呀。”我想都不想的回答：“不过我一直觉得大哥和三哥也都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说起来……咱们家就只有我这脉差了一点。”
不过我不难过，反正皮囊而已。
大哥却摇头：“你错。”
“我错？”
“我们家只有一个天下无双。”
“是谁？”
“自己去想，想不明白你以后都不用上街了！”
事实上，我还是没想明白，我始终不知道我的话哪里有错，分明是句句属实啊。不过，大哥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没能实现，日后我还是高高兴兴地逛大街，不过却再也没出过什么乱子。听说前几天盯着我看的无赖一夕之间全被抓进了大牢，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但既然是让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我也乐见其成。
我们裴家是商贾之家，所以我猜想此事与我无关。
利用这几天，我熟悉了几家家里的产业。说起来，我爹不愧为“钱王”，洛阳城内到处可见裴家铺子，几乎各行各业都要插一脚，竟还都经营得有声有色。有这么多铺子要管，怪不得我家三个兄长总是忙进忙出，不得空闲。所以，作为裴家的一员，我也该出分力才是。
我跟爹说了我的想法，爹也点头同意，并提出一些很宝贵的建议，比如——
飘香楼这几天的生意尤其红火，而我此时正坐在二楼雅间品尝我家飘香楼特色的酥油小烤鸭。爹说得没错，这种小烤鸭一定要新出炉的才最美味，家里没有合适的炉子，所以吃不到最新鲜的。皮脆多汁，肉质滑嫩，味道鲜美，真是人间美味，爹建议我多来楼里走走，果然是对的。
不过享受美味之时，令我痛苦的我耳尖的毛病又犯，实在因为隔壁雅间讨论的声音有些大。
“王兄，可知道这洛阳城如今讨论最热的话题是什么？”
“吕兄，王某怎会连此事都不知，自然是洛阳第一美人的儿子，洛阳第一小美人了。”
我油腻腻的手指停在嘴边。
美人效应
美人？
洛阳第一美人是我娘，那洛阳第一小美人是……二哥？二哥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莫不是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都传到家里来了？
“王兄，要说这位小美人儿，实在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我的耳朵不知不觉又伸长三寸。
“可不是，听说那位美人儿最近常在飘香楼出没。这飘香楼是裴家新开的酒楼，之前一直碍于对街的老字号品香斋而生意平平，如今却是天天满座，只因有人在这里对美人惊鸿一睹。我看这飘香楼不如改成‘美人楼’了。”
“吕兄这一说，在下真恨不得立刻一睹那美人芳容啊。”
“听说那美人酷爱飘香楼的酥油小烤鸭，午时正是小烤鸭出炉的时候，应该也快出现了。”
小烤鸭？原来二哥也喜欢吃啊。
不过，我这几天都在飘香楼，怎么没看见二哥呢？难道洛阳还有别的“天下无双”吗？
我回过头问阿北：“二哥回来了吗？”
“四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才刚走一个月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奇怪，通常二哥和三哥出门，不到半年是不会回来的。而且二哥要是回来，没理由不回家，却天天上飘香楼啊。
楼里依旧生意红火，一些富家公子最近像是爱上了飘香楼的雅间，一订就是半个月。此时，由我的方向望去，整个街道尽收眼底，我探出头，仔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二哥的踪迹。
突然，人群中一阵喧哗。
“美人出来了。”
我一振奋，身子又向外探了几公分，楼底下竟人声鼎沸。
可是我左看又看，左找又找，就是看不到二哥的身影。
“四少爷四少爷，快回来。”身后是阿北焦急的声音。
“等等，我再找找。”为什么大家都往楼上看呢，难道二哥在楼上？
“四、少、爷！”阿北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不回头你会后悔的……”
“我只是看看热闹而已，后什么……”
突然，我整个人被一双健臂拦腰抱下栏杆。
我一惊，这个气息……惨！
“大、大哥！”我结巴绝对不是因为我心虚，绝对不是！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谈生意了吗？”
大哥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知所措。
“大少爷，四少爷只是以为……”还没等我感激得目光投过去，阿北就很没种地住了口。好吧，我就知道，没人能在大哥的瞪视下说话。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一仰头，强劲的气势几乎把我直接打压到楼下。
“我……我……”我的天呀，从没见过大哥这么生气，一时间，我也慌了手脚。
“说！”
我腿一软，一下坐在地上，眼圈不争气地红了，不过眼泪始终很争气地在眼里打转，没流下来。
大哥一皱眉，将我扶起来：“要你说话，你坐地下干什么？跌着没有？疼不疼？”
坐在阿北搬来的椅子上，我摇摇头。
“不疼，就是害怕。”男子汉大丈夫，说是害怕，就是害怕，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大哥看了我半晌，眼神无奈又疼惜：“你呀！”
我见有转机，抓紧机会认错：“大哥，我错了。”
“哪儿错了？”大哥的声音还是很严厉，但是明显已经缓和了许多。
“我不该吃酥油小烤鸭。”
“当”！
站得好好的阿北突然跌倒，我看向大哥，奇怪……他脸色怎么又黑了几分，我都认错了啊。
“还有呢？”
“还有？”我纳闷，眨巴眨巴眼睛，方才酝酿的眼泪一不小心流了下来，我暗叫糟糕。
下一刻，大哥揽住我的肩膀，细心地为我擦掉眼泪。难为大哥一个习武之人，手劲儿轻得像羽毛，我心中一喜，大哥即使生气，也依然是疼我的。
“哭什么？我又没骂你，怎么失忆后就爱哭了呢……”大哥嘀嘀咕咕中多了些少有的孩子气，有种没办法的感觉。
“不是这一句哭的。”
“什么？”
“这是刚才你大声那一句时吓出来的眼泪，不过刚刚流出来。”
“……”
大哥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其实大哥是个顶潇洒的人，不知道在我面前为什么总爱叹气。
“少庭，以后不要在大庭广众之前太出风头……”然后，似乎考虑到了什么，大哥又补充道：“我是说尽量。”
我点头，然后道：“我听见隔壁说飘香楼出现了天下无双的美人，就想是不是二哥回来了，所以才探头出去看。”
“你二哥此时正在……等等，你说什么？美人？”大哥又瞪眼了。
“对呀……”见大哥气场又强烈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哥……你也想看呀？”
额……不想看就说呗，干嘛又摆出一副臭脸。
大哥白了我一眼：“我天天看，随时看，现在就在看。”
我摇摇头。
我不明白，大哥现在看的是我呀，我又不是什么美人。难道楼下的人方才是在看我？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然后我就笑了，大哥没笑，再然后，我无奈，大哥似乎比我还无奈。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大哥，外面的人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呀？”怎么没听说二哥走在街上引起什么轰动。
“眼睛有毛病的不知道是谁。”大哥似乎话里有话。
“可是我始终觉得大哥比较好看。”当然还有二哥，三哥，不过此刻，我识相地咽下后半句，因为我分明看见大哥似乎不那么生气了，那是否意味着……
“大哥，我以后可以继续吃咱家的小烤鸭吗？真的很好吃啊，家里没有特制的炉子，右婶做不出来呢。”
大概是被我努力作出的可怜目光打动了，大哥露出一种“被你打败了”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点了头：“没说不让你吃。”
我如蒙大赦。
“不过，不可以吃太多，太油腻的东西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是。”我愉快地点头，眼角扫过楼下，那里，阿东正在疏散人群。我眼尖的注意到楼下一个半熟的朋友——应该算朋友吧？
“大哥，那个是聂小算吧？”
“嗯。”大哥眼也没抬，态度很是敷衍。
记得大哥说过，那个聂小算也是眼神不好的人……咳，之一，那么——
“大哥，外面眼神不好的人很多是不是？”
大哥瞄了我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惹了多少个眼神不好的‘聂小算’？”
大哥怔了怔，竟然开始认真思考，似乎在做详细的统计。
一刻钟过去，大哥还在数。
半个时辰过去，继续。
一个时辰……
“好了！”我受不了，“我知道了大哥，以后我走在街上一定小心。”
话虽如此，但我始终觉得这责任不在我，要怪只能怪我朝重文轻武，导致大部分人读书读丢了审美，眼神好使的人才少得可怜。
传说时下流行的故事里有一种角色叫做“平胸小白万人迷”，我似乎与他们血统相近，不过，好在我不小白。当然，听说小白也都有坚持不承认自己小白的特点，就像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一样，那么……好吧，我小白，我小白还不行吗？
大哥看看我，再一次无语。
其实我也很想说——
大哥啊，虽然惹得一身风流是我不对，可是这么多的人你都一一记得还能淡定地数一个时辰，实在也很不简单。
大哥的事
有了前车之鉴，我在外收敛了很多。虽然明明知道问题不在我，而在于外面人自己的眼神有毛病分不出美丑，可是作为精英的少数人，还是要顾及多数人的感觉啊。
我想，我是真的变得善良了。
飘香楼最终没有改成美人楼，大哥似乎还为此事找我爹详谈了一番，爹听说我在飘香楼引起骚动的事很是激动，说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还有招揽客人的本事，于是，在大哥的鄙视下，飘香楼正式由我接管。
飘香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先前是因为寻“美”者众多，而后则因来人纷纷拜倒在飘香楼的绝世小烤鸭的鸭掌下。我才不管这些，我只在意我的生意好不好，所以偶尔还是会在楼里溜达两圈儿。
又不亏什么，当然，前提是绝对不让大哥知道。
这样，裴四少总算不再是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了吧？
偶尔的时候，那个聂小算会来飘香楼的门口摆摆摊，不过，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我的追求者还是大哥的。因为每次我请他上楼，他都点名要见大哥，然后两个人就像探讨什么机密一样研究很久，而每次聂小算来过，大哥的表情总会凝重一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撕了条鸭腿递给聂小算。
“问你大哥。”我家的小烤鸭天下一绝，聂小算也喜欢得紧。
相处久了就发现，这人其实并不像我开始以为的那样阴阳怪气，某方面来说，他算个不错的朋友，只是我始终不懂的就是……
“聂兄，你当初真的是我的追求者？”
聂小算一口酒喷了出来，然后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哎呀呀，这人吃相比我还差——
“那个……你胡子歪了。”我好心提醒，他这个喷嚏威力真不小。
聂小算咳嗽了半天，抬手在脸上摸了一下，两撇八字胡沾在了手上。
啊？我一怔，随即——
飘香楼里的小雅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我笑得眼泪直流，原来……原来这才是江湖闲人聂小算的真面目。
八字胡修饰下的真相是一张十五六岁的俊脸，唇红齿白，皮肤水嫩，是那种让人见了都想咬一口的娃娃型。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想，我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拒绝他了。
“算……小算啊，你今年到底几岁？满十五了没？”亏我之前还客气地称他为“聂兄”。
聂小算怒瞪我：“我比你年长三岁！”
比我年长？那不就二十一了？
“我不信。”
“哼，你从来就没信过我！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当真，既然如此，那又干什么来问我？”他自口袋中掏出面小镜，将八字胡一板一眼地粘了回去。
“何必哪？我又不会笑你。”我笑呵呵地劝慰他。
“放屁！你现在在哭吗？哼！不带上它我怎么做生意，怎么让人信我不是神棍！”
“原来你真的是神棍啊……”
“裴少庭，你信不信我立刻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我投降，耻笑他人弱点向来是我不耻的行为——哈哈哈！
聂小算不理会我，继续吃他的小烤鸭。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有什么好回答的，当年眼拙，识人不清，忘了师尊教诲，误入美色陷阱。”
教训很深刻啊，那——
“我伤害你了吗？”
聂小算又是猛呛一口，然后瞪了我一眼：“你现在就在伤害我，还笑，再笑我杀了你！”
“别别，为了不才在下犯了杀业实在不值，不值啊。”
眼看可爱的童颜变得面目狰狞，我识相地收敛。
“我也只是想，如果当年有伤害过你，趁现在道个歉啊。”
聂小算咬鸭腿的造型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光：“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弥补对我的伤害。”
我看了看他油腻腻的嘴唇，随即露出自认最甜美的笑容——
“阿北，再来一只酥油小烤鸭给唐公子道歉。”
在聂小算的瞪视下，我将鸭腿奉上：“来，这飘香楼是兄弟的地盘，不要客气，再尝尝我们飘香楼的留香酿。”
“裴、少、庭……”
“在。”我答得清脆响亮。
“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追求你这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我笑得开怀：“小算兄，现如今像你这般能深刻认识到自身失足的青年不多啦。”
“……我要报复。”
“噢？你的方式是？”
聂小算冷笑过后，抓起一只鸭腿狠狠地咬了下去：“吃垮你的飘香楼！”
我汗！
聂小算说到做到，他原本就是飘香楼的常客，后来简直成了固定成员。而我不得不赞叹的是，聂小算实在是个有骨气的兄弟，我灌了他二十多杯烈酒，每日以鸭腿供奉讨好，软硬兼施，也问不出他和我大哥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大哥突然主动来找我。
“少庭，睡了吗？”
“没呢。”
大哥平日常来寻我，但却鲜少来得这么晚，莫不是有什么急事？我思忖着开门，见大哥面色自若，并无异样。
“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好笑地问道：“大哥该不会也是寻着我屋里的光线来的吧。”
我自是想到了那日我夜里寻着灯光摸到大哥屋门前的事。今日偷得浮生半日，未去楼里照看生意，因而不觉疲倦，这才翻了些闲书，换做平日这时我早已睡下。
大哥进屋，一看地上的火盆，摇摇头：“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