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大哥啊，我不信他信谁？你吗？”
聂小算笑得有些深意：“这话让他听到，恐怕又要睡不着觉了，真不知是悲是喜。”
“为什么？”
“有一种病叫患得患失。”
“什么啊？”
“孩子，你不懂。”
我郁闷。
端午番外：“粽”里寻他千百度
我失去记忆的第一年端午，家里的兄弟难得团聚，在家中陪二老过年。
“那个什么……”我看着整齐的厨房，不知所措。
谁来告诉我，这些米啊水啊大片的看不出出处的叶子啊，是怎么变成一个个饱满的香喷喷的粽子的？
正想着，远远的看见我家三个哥哥朝前院走去。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我三个兄长，必然会有一个懂得厨艺的吧？我正要上前，忽又停住脚步。
不行。
要问也要一个一个问，我的粽子是要送给大家做惊喜的，求人是万不得已。厨房历来是我的禁地，因为右婶临时出门，我才得进来的机会。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了，至少要让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于是，我决定先找老搭档，也就是每次闯祸前我第一个拉下水的同伙。
“二哥二哥，我找你有事。”
二哥一个漂亮的回身，笑出漫天桃花：“何事？”
我强忍着刺目的光线问：“二哥去过很多地方对不对？”
“当然。”
“二哥吃过很多美味对不对？”
“还吃过很多美人儿呢。”二哥得意地摇扇子。
啧啧，这人还是这么没节操。
“既然如此，二哥的手艺一定不赖吧？”我抱着一线希望。
二哥华丽地扇子似在半空乎僵了一下：“当、当然。”
我一喜：“那二哥会包粽子吗？”
“哈哈哈！”二哥笑得有些夸张：“那有何难？”
半个时辰后——
我看狼狈的厨房，怀疑地望向某人。
无视扇面上沾着几粒糯米，二哥抱胸沉思道：“嗯……这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艺术个……我颤抖着不知该不该说出个不敬的字。不会你不早说！好了，厨房弄成这样，不收拾好右婶会杀了我包粽子的，真到那天，我死也要拉着臭二哥当粽子馅儿！
忙活了一晚上，厨房总算恢复原样。
这一次，我寄希望于三哥，三哥看得书多，其中一定有讲怎么包粽子的，而且三哥为人很低调，是个保守秘密的好人选。
“三哥，三哥！”
三哥回头，皱眉：“你躲在我房后干嘛？”
啊……这个，因为不想声张嘛，所以不知不觉举止就鬼祟了起来。
“唉，三哥我有事要问你。”
“讲。”
“三哥知道……粽子吗？”
“你说吃的那个还是盗墓的行话？”
我倒！三哥果然博学！
“吃的吃的。”
“粽子最早记载见西晋周处的《风土记》：“仲夏端五，方伯协极。享用角黍，龟鳞顺德。注云：端，始也，谓五月初五也。四仲为方伯。俗重五月五日，与夏至……”
我大呼头疼：“停停停！我不是要问粽子的来历，我就是想问：三哥，你会包粽子吗？”
三哥停顿了一下，偏偏头，思索半晌。
“三哥？”我的心悬了起来。
“理论上……应该会。”
我大喜过望。
一个时辰后，三哥右手端书，左手将一个形状诡异来历不明的东西丢进沸水里。
我凝神静待。
咕噜咕噜……
水面雾气蒸腾。
咕噜咕噜……
有、有黑色的气体升腾。
我开始怀疑，下一秒，黑雾中是不是会走出个神仙来让我许愿？我的愿望就是——
“灭火！灭火！三哥！别看书了，烧起来啦！”
一阵手忙脚乱后，我一晚上辛苦收拾得厨房再度毁于一旦，而且比前次更甚。
“阿北，呜呜呜呜……”我抱着阿北大哭，算上我自己冥思苦想的一天，已经两天晚上没睡觉了，我今天又要睡厨房了。
“四少爷乖，四少爷不哭，你再哭……阿北也要哭了呜呜……阿北好困噢……”
他当然困了，我不睡的夜晚，他也甭想睡。
所以我才会找他诉苦啊，因为只有阿北理解我的痛苦，共同经历嘛。
晚上，我和阿北靠坐在厨房。
火虽然及时灭了，厨房的墙却熏黑了一片，我正在努力将它刷回原状。我斜眼看，某人已经睡到昏死，嗯……也许他真是困晕过去了也说不定。怪不得别人，只怪我自己押错了宝，误把狼人——“两个将厨房弄得一片狼藉的人”，当良人——“会包粽子的厨艺优良的人”。
明日就是端午了，这可怎生是好？
“明日就是端午了，这可怎生是好？”
咦，我说出来了吗？不对啊，这声音……我向后仰头，对上一道意外的视线。
“大、哥？”仰着头的姿势有些上不来气，连说话都一顿一顿。
大哥顿下身：“我说得对吗？”
我转过身，点头。
“愁什么，咱家又不缺粽子。”二哥看了看那面显得有点狰狞的墙，无语叹息。
我低头：“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而已，我做的和右婶的是不同的嘛，没想到……唉！”
游手好闲的我，难得想为家里人做些事啊，即使很小很小。我只是想在享受这些关爱的同时，回报一点点，用我仅有的一点点能力……唉，看来这一点点，也是我高估自己了。
“惊喜？”大哥看我的眼神深沉如夜色，“东南西北少堂少宣都让你找全了。”
一提这个我就气愤啊。
识人不清啊啊啊——我抱着阿北的额头猛撞三下。后者自大梦中惊醒，惨叫一声“好汉饶命”后，夺门而逃。
这……就是我传说中武艺高强的护卫？
呜呜呜，阿北，连你都抛弃我！
然后，我听见大哥的叹气声，很轻很轻。
“少庭，我真好奇，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问我会不会？”
我一怔，顿时觉得晴天霹雳，随即兔子型缩在阴暗的墙角——黑暗啊将我吞噬吧我是没人疼的小孩裴少庭从今后我的忠诚将献于寂寞……反正连大哥都来笑话我，呜呜，明天的太阳真的还会升起来吗？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大哥叹气：“少庭，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骗人。”我龟缩状继续向墙角挤进。
“我骗过你？”
“……没有。”
大哥轻轻抱住我蜷缩得不像话的身体，声音温柔中又带点古怪：“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为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
“因为我最不想让你知道！”我并不隐瞒。
大哥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是惊喜，知道了还叫什么惊喜？”
就算全家人都知道我的秘密，至少还有一个人，我希望能他真得把这当作惊喜，那个人就是我最喜欢的大哥。所以，我怎么可能主动去问他？
突然，低沉的笑声在我头顶回荡开。
大哥的下巴抵着我的头，轻轻摩挲了两下，于是，我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大哥……”
“嗯？”
“帮我刷墙吧……”阿北跑了，我一个人绝对干不完啦。
“……”
那一年，我还是没有包成粽子。端午的前一天，是大哥陪着我刷了一夜的墙壁。可是火熏的痕迹太重，有几个地方几乎是无法挽救了，于是大哥突发奇想，找来笔墨在墙上借着黑处画了几个粽子。我不禁拍手称好，也学者画了一个，不过不伦不类的。我索性给我那只添上了鼻子眼睛，反正他注定是粽子里的异类了，多了点人样也没什么吧。
然后——我就后悔了。
我真傻，真的，我不知道灵感的来源会这么诡异。
右婶回来后，直夸那面墙独具匠心，尤其点名表扬了我的画艺——如果我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
绿豆鸭蛋粽、蜜枣粽子、五豆粽、鱼香荷叶粽……
右婶疯狂地热爱上了研究新口味的粽子，可我想说的是，再怎么变换口味，粽子还是粽子，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受不了的——我敢肯定，至少一年内，我们家人不会想再看见任何形状口味质地的那个东西。
事情到此，总算告一段落，虽然我的惊喜终究没能送成，不过家里人依旧高高兴兴地过了端午。只不过我心里始终还有个疑问，那就是——
“大哥，你真的会包粽子吗？”
真没想到啊，难道我判断失误？若是先问了大哥，没准儿全家人就都能吃上我的一片心意了呢。
大哥的风格还是一贯的神秘路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莫测高深，难以辨其虚实。
会？
不会？
明年端午一定要好好观察……
夕阳下的潇洒
十天后，我终于到达了二哥口中的四海盟，不……应该说快要到达了，或者说是差一步就到了。
没错，就一步。
我说怎么一路风平浪静，原来危险都潜伏在四海盟门口。我甚至一只脚已经迈进四海盟的门槛，却又生生被逼退回来。
“三点兄……”
“很难听。”
我无奈，聂小算总是喜欢在不应该的时候计较这些不应该的小事。
“如果你能让我眼前的利刃远离我一公分的话，我发誓以后再不给人起绰号。”
“抱歉，在下无能为力。”聂小算指着自己颈子上的刀锋。
我无奈，眼角瞟向逼问我的女子，奉上笑颜一朵：“漂亮姐姐，我们有话好说吧。”
既然外面的人多半眼神不好，我猜我这笑容虽然不至于向二哥那般刺眼，但总也会让人小小惊讶一下。
果然，那女子一怔，随即面色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语气依旧凌厉，比起刚才却收敛了杀气：“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四海盟。”
“我们并非擅闯，是因为门口没人，我们喊了半天又没人应声，所以才冒昧进入。”
谁知道刚迈了一步，就被逼退回来。我心寒地望着前面草地的乱箭，若非聂小算手快拉我一把，我现在变成刺猬也说不定。这个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该夸四海盟防盗系统完善，还是责怪四海盟主人无聊至极的空城计。
那姑娘语气颇有敌意：“你们来四海盟干什么？”
聂小算处变不惊：“做生意。”
“对对，”我忙符合，“我们是洛阳裴家的人，来和盟主大人洽谈生意的。”
“胡说！裴家与四海盟的生意向来都是由裴大少出面的。”一提到大哥，那少女眼光熠熠生辉。
大哥，你可从未告诉过我你在外面这么受姑娘家欢迎。
衬着那姑娘激动，我以食指稍稍推离剑锋几许，喘了口气道：“家兄因身有要事，暂时抽不开身，所以这次是由在下出面。”
“家兄？”姑娘与手下面面相窥，随即睁大眼睛：“你是……”
“在下裴四裴少庭，裴少宜是我大哥。”
那姑娘竟面露怀疑：“你怎么证明你是四少爷其人，裴大少我见过，你和他半点都不像，别想冒充。”
连“裴少庭”这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三个字也会有人冒充，这姐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我头疼地瞥向身边的狗头军师。
“三点兄，拿出你的‘一点’来解围吧。”
不料，那女子瞧了聂小算一眼，道：“你是江湖闲人聂小算？”
聂小算似乎也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听说过你，”那女子看向聂小算腰间的算盘，剑锋又是一挑，“若是单这少年一人，我还可睁只眼闭只眼，既然你聂小算在此，我就更不能放人了。”
啊？我不解。
“为什么？他得罪过四海盟吗？”
“聂小算最通江湖消息，行迹成迷，向来算不得我白道人士。盟主有令，近日内四海盟上下加紧戒备，身份可疑之人不可入内，二位请回吧。”
“可是我大哥不是已经和盟主约好了吗？”我头疼，一路都顺顺利利，哪想到在四海盟大门口遇见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可是公子不能出示证据证明你是……”
“懂了，若我可以出示证据，就可以见盟主了对吗？”
“正是。”
我正要动手，聂小算按住我，似乎觉得还不到时候。
我摇头：“我现在很累，只想赶快落脚休息，不想再跟他们烦下去了。既然大哥说了会有用，我想他大概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聂小算想了想，到底也松了手：“那随你吧。”
于是我有礼地道：“姑娘请稍后。”
我刚背过身，又想到不妥，于是问：“姑娘，四海盟可是名门正派？”
那女子竟是激动得很：“我四海盟在正道武林中向以公正侠义闻名，你这小子，长得漂亮点就可以质疑四海盟的权威嘛！”
我吓了一跳，问问而已嘛，那么激动干嘛？
既然是名门正派，那就没错了，我从怀里掏出白色的锦囊打开。
锦囊内是一快莹白的玉牌，雕刻精细，线条优美，在日光下白得耀眼，像一捧无暇的雪，而玉牌的正中央刻了一个端正苍劲的“武”字。
“这是什么？”我将其悬挂在中指，面向聂小算。
聂小算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揶揄：“你那些个哥哥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别玩高深了，现在不是时候。”
我的哥哥们向来疼我，这点用不着别人来感叹。
聂小算向我使了个颜色，我回过头，才注意到方才那门卫的姑娘早已变了脸色。
“武……武魂玉！”那姑娘揉揉眼，又使劲儿地眨了两下，突然“扑通”地跪了下来，手下一干人等也紧随其后。
我被吓了一跳：“哎哎，姐姐你这是干什么？”我刚要伸手去扶却被聂小算拦住。
“‘四海聚武魂，见玉如见人’，武魂玉一出，等于你们盟主亲口放人，这下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这东西这么厉害？我看看手中的小东西，有些不敢相信。
那女子恭敬地道：“属下冒犯，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哈哈，不见怪不见怪。”我开心地道，“那……我们就进去啦。”
“公子请自便，有任何需要，跟盟里的下人吩咐便是。”
哇，态度变得这么快，即便是淡定如我，也不禁有些小小得意啊，只是——
“三点兄，你在等什么啊？进去啊。”
聂半仙瞄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姑娘，却见后者认真地说：“武魂玉乃是四海盟圣物，见玉如见盟主其人，持有者一律奉为上宾，但是——邪魔歪道除外。”
“你才邪魔歪道，你全家都邪魔歪道！”聂小算一怒，将经典句式都搬了出来，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家伙果然很在意这些。那两撇很假的八字胡又歪在了一边：“老子乃江湖散仙，不是魔教教众，也不稀罕你四海盟的一亩三分地！”
“三点兄息怒，息怒啊。”我有些为难地看向那姑娘，可怜兮兮地道：“姐姐，真的没办法了吗？不瞒姐姐，我第一次出门，家兄曾托这位兄弟路上多照顾我，这……”
“不用说了！”聂小算很有志气地道，“别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去，他现在就是请我，我也不屑进去了。”
“三点兄！”我大惊，“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聂半仙一愣，随即表情有些不自在：“早晚要分道扬镳的，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明明收了我家的银子，这么走我岂不是赔了……”
聂小算额头青筋暴起：“裴少庭，你眼里还有钱以外的东西吗！”
“有有有，还有聂兄这一颗侠义心肠，几日来，少庭看在眼里，倍受教诲，很想继续观摩学习。”
“……你是真的不会拍马匹还是在讽刺我？”
“……”
我的谎话有这么蹩脚？
也对，聂小算这人大多时候的确自私得很哪。
聂小算一扭头：“总之，原本我也只负责把人送到四海盟，如今既然已经安全到达，我也算对得起朋友了。”
“三点兄，我也是你朋友啊……”
所以，他这样撒手不管实在对不起我的。
“损友非友，告辞。”
“三点兄！我们这一路上同甘苦共患难的情谊抵不上一句‘损友’吗？”
聂小算回过头，送给我一个史上最灿烂的笑容：“抵、不、上。”
于是，不顾我的哀号，聂小算真的将我丢在了四海盟门口。
“小算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