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冒险,太过冒险,二哥照顾我一个人就已经很分心了,再扛个夏荣,三个人从这大院摸出去,未免有些勉强。
二哥眼中闪着兴味的精光,让我有一丝熟悉,似乎曾经有个人,也喜欢这样和我兜圈子。我并不费心去想,反正那人十之八九就是我失忆前的二哥本人没错了。
“想好了么?”他问。
“没有。”
“噢?”
“我在等你的办法三。”
没想好万全的办法,二哥才不会贸然带着我闯进来呢。我不信我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
二哥轻笑:“小庭,大哥说得没错,有时候你真的不像失忆啊。”
我无奈:“我早说过,那无关紧要,倒是二哥你,非要在这种关头卖关子。”
“因为日子真的很无趣啊,”二哥回头打了个指响,“还不出来,等我请你吗?”
“公子不吩咐,阿南怎敢逾矩。”
阿南?
这就对了,我还在纳闷这些日子怎么没见阿南,想是在暗处一直跟着。事实上,我家的“东西南”都是很厉害的护卫,会随时跟主子保持联系,至于阿北……咳,那小子除了耍小聪明装可怜逗人开心外,我暂时没发现他有什么特殊才能。武功嘛,据说有,不过我还没机会见到。不过,阿北的性格倒是和我最合得来没错。
“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跟二哥在一起久了,连套笑里藏刀的绝学也让阿南学了十成十。
我纳闷,安排什么?难道二哥对夏荣的事早有安排?
二哥点点头:“阿南,这个人交给你了。”
“是。”阿南抱起夏荣,再度隐于夜色。
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屋里又剩下我和二哥两人以及一头醉死的猪,一切快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仿佛刚刚屋内不曾多了一个人,现在也没有少了一人。
“好了,人也救了,走吧。”二哥推推我,我却不动。
“二哥都安排好了?”
二哥想想,摇摇头:“没有呢,我只是照你说的救了人而已,我若直接告诉你,你反正也会跟来,不如让阿南和我们兵分两路,也有个照应。”
我暗叹二哥妥帖,并懊恼自己不该跟来添乱。只是,这会儿我一股脑儿地把人救了,然后呢?
“若是县令再追究又怎么办?夏荣不可能再回客栈了,那尚青呢?”
二哥纠结:“小庭,你想说什么?我们当初说好只救人的。”
我突然地握住二哥的手,炯炯有神地道:“二哥,我相信你。”
二哥不亏是成精狐狸,笑着摇头:“不不不,我没那么大本事,真的。你二哥我不过一介商贾,顺便皮相还说得过去,实在是一无所长,愧对四弟信任。”
“二哥,你再想想办法吧。”
“咦?你看不出来吗?愚兄真的已经想破了脑袋呀。”
“看不出来。”
“走了走了,再不走天亮了……”
突然,外面喧哗声四起,我和二哥一惊,忙冲出房门。
一到院子里,我呆住,大宅东面,竟隐隐有火光。院子外面有“走水”的呼喊声以及端水器皿的敲击声。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我和二哥目光一对,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趁乱原路出了大宅。一路平安返回客栈。
“二哥,那火是你让阿南放的?”我注意到见了火光的时候二哥表情隐隐有些无奈,竟似知情。
“怎么会。”话虽如此,二哥却是一副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
“那会是谁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去救人,也是我突发奇想,实现并无任何计划。二哥与阿南随时联系这并不奇怪,可是还会有谁暗中助我们呢?
想着,二哥对我笑了笑:“小庭,人生啊就要豁达而开朗,想不开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又来了。
“总之呢,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至于这家客栈,你不用担心,二哥答应你,保它无事,当然,也保证人人都安全。”
我顿时迸发崇拜之心:“二哥好厉害。”
二哥肯这么说了,多半是胜券在握,我们裴家人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大半夜的,二哥硬是摇了摇扇子,煽出那么两屡凉爽到冻人的风,桃花一笑道:“厉害的,可不是我。”
我不解。
二哥话里的玄机我到底没能猜透,天亮之前,才蒙蒙睡去,起身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而睁眼后,我竟看到意想不到的人。
“公子醒了?”软绵绵的声调是说不出的贴心,眼睛还有些红肿,却不影响一脸的明媚——我眼前的,不是夏荣又是谁?
我记得二哥要阿南带他出去躲一阵子的,怎么又出现在客栈了。
“公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叫厨房给公子弄。”夏荣红肿的眼中闪着明亮的神采,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我注意到他叫我“公子”而非客官,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好吗?”我试探着问。
夏荣却“咚”的一声跪下。
我一晃,连忙过去扶他:“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夏荣谢公子搭救之恩,永生不忘!”
我的天,我最怕的就是这个,阿南真是的,就说是自己路见不平就好了嘛,干嘛把我招出来?
听到屋内的声音,那个尚青也冲了进来,我本指望他过来劝劝夏荣,他倒好,挨着夏荣一起跪了下来,这下弄得我哭笑不得。
“别哭了别哭了。”
“若非公子侠义心肠,夏荣如今已是……”他根本不听我说话。
“别跪了别跪了,快起来吧。”
“公子大恩,尚青没齿难忘,愿……”很好,两个都无视我。
“你们……我……我……”我的声音在他们二人惊天动地的哭声中渺小得就如汪洋上的一根枯枝,飘摇浮沉,最后归于平寂。
“我……”我很无力,而且我——
“饿死了……”
话音一落,二人竟立即停止了哭声,一个起身为我倒洗脸水,一个慌忙出去张罗饭菜。
夏荣破涕为笑:“公子的兄长交代过,我们谢恩可以,但万不可忽视了公子的意愿。”
难得二哥如此周到,真不像他会做的事呀。
“对了,你们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我还能完整地在客栈睡觉,这边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吧,我想。
“托公子的福,总算平安了。”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二哥是怎么做到的,对了,还有二哥昨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始终悟不透。
“对了,我二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公子的兄长说有事要办,晚点才能回来。”
“他自己?”
“不,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看来阿南也在。
“说起来。公子的兄长性格真好,那位长得很美的客官本想叫醒你,另一个却怕你睡不饱,说晚上回来再跟你打招呼。”
哎?等等——
阿南才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应该是窃笑着看我被二哥闹醒才对。
“夏荣啊,你说我有几位兄长?”
我我我……竟有不详的预感。
“不是两位吗?”夏荣疑惑。
在裴家,我最喜欢的和最怕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每年有一半的时间跟我在一起,这半年我乖巧可人,懂事无比,偶有的一些叛逆想法也多半压下;而下半年,就是我唆使二哥跟我闯祸,怂恿三哥为我遮掩的时光。
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呢?
——我也不知道。
“夏荣,你说的那人是不是一脸桃花,笑起来很刺眼的?”
夏荣摇摇头:“我说得是另一位呀,很文雅,很温柔的那位。”
“轰隆”一声,我脑子炸开,竟是喜忧参半。
那个人一定是阿南!
阿南很会笑,也将二哥的优雅学了八成,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很温柔没错。
对,就是这样,我乐观地自我安慰,却还是难以自制地想到,离家这么久,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那“贵人”走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想着,心中到底不放心,不亲眼看到二哥身边的是阿南而不是某人,我就是觉得心里没底。于是吃过中饭,我冲到街上去找人。
行县虽繁华,地方却不大,什么茶楼客栈的多看看,我想总会看到,除非这两人去了什么他们进得我进不得的地方,比如——
我站在一块扎眼的牌匾下思忖着它家的装潢,这是我自打接管了飘香楼后落下的毛病。一看到哪家店面人山人海,总忍不住去刺探商情。
红花会?
脂粉气太弄,给人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却也是一大特色,所以即使路上经过也忍不住停下多看两眼。
红花?卖花的吗?卖花都可以搞这么大的店铺了啊……
我从牌匾往下看,突然有一瞬间的尴尬——
几位貌美的姐姐正对着我“明”送秋波,粉红丝帕对着我挥舞不停,粉红桃心乱撞。
……妓院啊。
我一边自嘲,一边也在心中埋怨:那老板也是,妓院就妓院嘛,怡红院春风楼叫什么不好,搞得像什么反动民间组织一样,害我乱紧张一把的。
我干咳了两声,想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站住!”
果然是是非之地,我才没走两步,身后就有官兵吆喝。是出什么事了吗?于是,我加快脚步——大哥说过,要远离是非,忌出风头。
“还跑?你给我站住!”
呦?还跑了哪?这人胆儿挺打呀。我心想这是要上演官民追捕的大戏了,不好,要乱,快撤。
“哎?就你,说你呢,你还越跑越快了!你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我肩膀猛地被抓住,我一吃疼,使了个巧劲儿甩开,回身,怔住:
“官差哥哥,找我?”
那官差估计没想到我会反抗,正要发怒,却又被我一脸无辜相敲了一记软棍:“你……你跑什么啊你!”
我盯了他半晌,方寻思过味来,大惊:“原来你刚才一直叫的是我啊?”
早说嘛!
那官差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对着我嘴角抽搐半天不出声:“你……就是你!”
“嗯,是我。”然后呢?
“跟我走一趟!”
这回流利多了,我不忘品评。可是……
“为什么?”
“我乃行县第一捕,奉命彻查县太爷府上的纵火案。”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嫌疑人之一。”
“证据呢?”
“你是最近进城的外地人。”
就是说他们断定行县的百姓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人才会这么做?
“……你不会平时都是这么查案的吧。”
“大胆!质疑本捕头名誉,带走!”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我我——我跟他们走了……
切,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捕快虽然算不上魁梧,但对付我还是绰绰有余。唉,谁叫我的招式虚有其表,根本使不上半分力道。
也罢,我就跟去看看,也见识见识这个行县县令还有什么花招没使出来。
第二捕
我与这个行县县令果真无缘,连这样都见不到他。
我跟着那第一捕一路来到衙门,结果一进门就被几个小捕快围住。小捕快说现在不能进去,里面有贵客。第一捕吧嗒着嘴说哎呀这不好办啊,你看我这新逮的疑犯,正要给县令审问呢,这不是影响我立功吗。小捕快就赶紧劝他说老大你可别犯傻,现在里面那位人物据说可了不得,尤其那个笑得特沉稳的,惹了他,咱县太爷可以直接去姥姥家了。
我好奇:“为什么要去姥姥家呀?”
小捕快白了我一眼:“他姥姥死了五十多年了!哎……你凑什么热闹。”
第一捕沉思了一会,大概觉得手下说得有道理。
那小捕快忙不迭的献计:“老大,先给他关起来,一个臭小子而已,还能让他跑了不成?等县太爷谈完事,你再把他送过去,功劳不还您的。”
这小子可真机灵啊,我终于注意到这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喋喋不休的小捕快。
“他叫第一捕,你叫什么啊?”
“我?”那小捕快一怔,“我姓第二,叫第二捕……不对!你一个疑犯,问小爷名姓干嘛?”
切,问问也不行,小气。
于是,我在第二捕的带领下,进入了牢房。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感觉好特别呢,果然跟客栈不一样啊。
“不是。”
我回头。
第二捕依旧凶狠地瞪着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这种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害虫,一看就是惯犯,怎么可能第一次进衙门!哼!”
“……你才贼眉鼠眼獐头鼠目呢,你全家都贼眉鼠眼獐头鼠目!”我不乐意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算是我这么有涵养的人也有。
“少废话,快进去!”第二捕一把把我推进铁栏里。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正要回头再骂,一个黑影铺天盖地罩到我头顶。这是……被子?我抱了抱,还很松软呢。
“这是给犯人的,第一次进来的都有。”第二捕看也不看我地在他的袋子里摩挲。
“噢。”这里对待犯人真体贴啊。可是,怎么跟我听说得不太一样啊。我记得三哥说过一般犯人往往要给狱卒好处的,这里怎么是反过来的?
正感动着,一个枕头凌空飞了过来。
“这……”
“每个人都有,都有。”
没等我说话,第二捕又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地掏出一堆东西。
“这是枕头,这是棉衣,这是蚊帐,这是解毒药,这是碗筷,这是酱油,这是醋……”
“……”
我想,三哥错了,大牢其实不那么差啊。
我以为我的接受能力如今已经坚韧无比了,可是当第二捕将最后一样东西给我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他却不由分说地“当啷”一声锁上铁门就走。
我追问:“那个,第二兄,我是不是认识你?”
第二捕回头:“谁认识你啊谁认识你啊,你说谁啊谁认识你啊!”
连珠炮似的回敬吓了一跳,但也更坚定了我认识此人的信念。
“认识你,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竟自狂笑起来,“你认识我难道我就要认识你啊,你这种连哥们都不记得的烂好人,谁稀罕认识你啊!”
我抢不上话。
“只要你那三个兄长不在,哪次你惹了祸不是我替你收拾啊,你竟然连我都忘,呸!竟然用和聂小算说过的话来问我,没有这么侮辱人的!我洛三千不稀罕!”
洛三千?他叫洛三千?
“你……和小算有仇?”
“闭嘴,我不允许你用‘仇恨’这么浅显的字眼来形容我们间的恩怨!”
“对不起,那、那谢谢你啊。”
“用不着,你这种破人,要是连我都不管你,你早死一千次了!你的感谢我不稀罕。”
我有这么失败?
叹息之余我还是有些忐忑:“还是要谢谢你啊,可是,你连这个都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我举起手上的钥匙。
刚才他锁上门,随手就把钥匙丢给我了,这个也是……第一次进来的人都有的吗?
对方给我的回应是高昂着头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后走人。
我——我失忆之前,还真是广交天下“闲人”啊。
洛三千给的家当真是太全了,我几乎是舒适得享受着犯人待遇。而且我敢肯定这里的饭菜也动了手脚,虽然不及我家天香楼,却也清淡可口。出人意料的是,这牢里的老朋友还不只一个——
“王兄,想不到你我二人竟在这里重逢。”
“吕兄,你怎也落得这般田地?”
“王三,吕八?”我凑过去,看到隔壁果然是熟人,不也许……
“我们是,公子又是……”见那二人疑惑地望着我,我无奈道:“我是见过你们的几位兄长。”
“原来如此,”那一脸颓败的王三强笑道,“在下家中兄弟多,辨认不出是常有的事。”
“是啊是啊。”吕三附和。
这句话我听到能背下来了……
“你们二位怎么会进了大牢呢?”
王三扼腕:“今日交税时不在家,晚了。”
吕八叹息:“今日收租时出门,没交上。”
“没有别的了?”
二人摇头。
天,这知县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越听越怒,猛地站起身来,却一不小心掉了腰间的佩戴。
一低头,我怔住。
落地的竟是大哥给的黑色锦囊,哎呀,方才一时情急怎么把它给忘了?事到如今,还是应该先给二哥稍个信才是,方才忘了跟那个洛三千说了,这倒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