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les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都还要温柔一些:「跟我的真爱,Ian,我好希望你来,因为你同样都是我非常爱的人。」
沈真谦抿了抿嘴,心情有些复杂。他小心翼翼地问:「结婚......是认真的吗?」
那头Giles像是觉得好笑:「Ian,与自己相爱的人结婚,怎麽能够不认真呢?」
沈真谦这回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冲击了,关於Giles的一切都像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猛然往前推进,而他还傻在原地不知道该怎麽反应。
「Ian,」Giles的声音放得很轻:「我由衷的希望你来。」
那年他将那把深色的贝斯给摔了。
当时Giles逼近他,神情很痛苦,又像是在祈求一样地说:「如果连你都想离开我,那你就把贝斯摔了吧。」
Ian其实很明白,那段时间是Giles最痛苦的时候,他应该待在他身边,他应该在这时候拥抱住Giles,安抚他所有因为Ives而不安慌乱且悲痛的情绪。
但是接触到Giles软弱视线的那一刻,Ian选择的是往後退,并且远远逃走。
Giles靠离他很近,苦笑:「连Ian都要离开吗?连Ian都要离开我吗?」
Ian吞了口唾沫,不停地往後退缩,直到无法再退,他才敢勉强直视Giles的脆弱。
「Ian......」
Giles倾身,Ian看过很多次他这个神情,看过很多次他微微前倾,漂亮的蓝色眼珠朦胧一片且半敛的样子。
Giles想亲他,他知道。
可是不行喔,Giles,这样是不行的。
因为亲爱的Giles,每个人在别人心中都有一个定位,有时候这个定位会改变,有时候这些定位则是一辈子的,改都改不了。
Ian能不能只是那个无助的小男孩,只跟在你身後跑,把你当作一个世界的大英雄就好?
Giles,不管在任何场合里,英雄都应该是不败的。
他心一慌,竟用力推开Giles,看Giles倒在一旁神色受伤又不敢置信的样子,某种不明不白的情绪顿时胀满他的胸腔,Ian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觉得害怕,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这麽惊慌。
他一咬牙,拿过那只深蓝色的贝斯,狠狠往墙上砸。
优美的琴颈他曾经一次一次地轻抚过,上头的每一条弦都画过他的痕迹,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将贝斯往墙上砸,脑海中似乎还能浮现第一次看Giles表演时,他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的身姿,以及修长的指画过琴弦的样子,每一次的拨弄,都像是往他心上轻撩几下。
他闭上眼,狠狠砸最後一次,然後将残骸扔回Giles身边。
Ian努力忍著眼睛里的泪水,让它不至於在自己一开口的时候就滑落。
他对Giles说声再见,然後就匆匆离开。
Giles,英雄是不可以在拯救人时失败的,失败第一次,人民会为了英雄惋惜,好几次之後,英雄就不能是英雄了。
那年的Ian匆匆逃离Giles,因为他没办法更改Giles的定位,因为他自私到没办法忍受英雄在自己面前摔成重伤的样子。
之後的沈真谦匆匆逃离梁嘉禅,因为他曾经试图改过梁嘉禅的定位,却换来更改失败的结果。
虽然过程不一样,不过沈真谦想原因都是一样的。
都是因为自己很自私很自私。
那天他匆匆订了机票离开,然後赶上几天之後的婚礼。Giles的婚礼,邀请来的好友意外的少,原本沈真谦还以为他会邀一大堆认识的人,然後把教堂跟庭院塞满,没想到却不是那麽回事。
穿著一身合身黑西装的Giles很帅气,连一向散乱、让他看起来更加浪荡不羁的黑发也整齐梳好,挽著新娘时,眼底满满都是笑意。
赶到教堂的沈真谦自己安静地选了一处座位坐下,看著Giles挽过新娘那个满脸幸福的神情,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好久不见的Giles面容与当初的那个满脸悲伤的Giles重叠又分开,然後越来越远。
原来时间的推移已经将Giles带到一个很幸福的地方了,而自己还隐约在意著过往的那段记忆。
神父稍微沙哑却庄重的声音缓缓念过,然後新郎与新娘相视,相吻。
沈真谦坐在後头看著,突然想起Ives。
他淡淡在心中问:「Ives呢?Giles,你不是同性恋吗?」
这句话问的跟之前太像,让他忍不住笑出来。
梁嘉禅,你不是同性恋吗?
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子牵著你的新娘,然後满脸幸福地交换誓言吗?
沈真谦笑著笑著,突然就想哭了。
他怕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自己会恨死梁嘉禅。
在庭院的小茶会感觉还不错,人不多,不过看起来都互相熟识的样子。沈真谦安静地站在一边吃东西,就见换了一套西装的Giles往自己跑来。
「Ian。」他笑得很开,像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他朝他微笑:「恭喜,新娘非常漂亮。」
「谢谢,你要跟她说说话吗?」
见他转过头就要喊人,沈真谦连忙阻止:「不用,我等一下有事,很快就要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麽,不过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了。
Giles没有多说,只笑得眼睛眯起来:「Ian我好开心你真的来了。」
「是吗......你说要结婚,我吓了一跳。」
「是吗?大家都吓了一跳,」Giles哈哈大笑:「不过呢Ian,遇到真爱就是这麽回事......」
那Ives呢?
他稍微低头。曾经为了谁这麽难过,可是到头来原来他不是真爱吗?
Giles,这样不是太吃亏了吗?
Giles盯著他看一会,突然伸手触碰沈真谦的脸,将他吓了一大跳,忍了一下才没往後退。
Giles温声说:「怎麽了?很沮丧的样子。」
他这麽温柔地问,让沈真谦眼眶有一阵酸,只得摇头。
Giles压著一边眉毛看他,许久突然笑,倾身用力抱住他,在他耳边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问:「Ian,我亲爱的Ian,最近过得还好吗?」
沈真谦用力咬著下唇,等咬出血腥味,才发现这次不管怎麽用力都止不住想哭的感觉。
他抽咽出声,心想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太迁就他太宠他,才会把他惯成这个脆弱的样子。
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Giles、于青礼,又或者是梁嘉禅。
可是梁嘉禅,他们的爱看似很浓烈,可是是不是到头来也跟Giles跟Ives一样,不是互相该找的人?
那样子的话,不是很痛苦很痛苦吗?
梁嘉禅,你也会很痛苦吗?
半倾斜(51)
因为爷爷奶奶的关系,沈真谦顺理成章地在家里多待了几天,也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台湾的事情。事实上,他是应该要打个电话,又或者是当面跟梁嘉禅说清楚,否则自己现在的举动就跟逃跑没两样,什麽事情都没有解决。
只是一想到要说清楚,沈真谦又有点退却,最後乾脆就当了好几天的缩头乌龟,将手机关机,切断跟梁嘉禅的联系,弄了一大堆事情假装自己很忙碌,才有消失这麽多天的理由。
亲口说分开什麽的,他果然还是没有勇气的。
再过几天......他这样想,可是时间越是拖过,他就更没有勇气打开手机,也更加没有勇气面对梁嘉禅。
梁嘉禅不可能会不在意,他肯定要气死了,可是光是气死是没用的,勉强又在一起,然後又重蹈覆辙,沈真谦已经不敢这样了。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忍耐,也以为只要再忍一下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可是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真的这样委曲求全,梁嘉禅是,他也一样。
所以沈真谦只好告诉自己再过一阵子,再过一阵子就好,到时候他会鼓起勇气打一通电话到台湾去。
抱持著这样的心态缩在英国,某天Giles来访,沈真谦才恍然发现已经过了许多天。他的确是把自己弄得很忙,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很不踏实,像是心虚,又有点期待。
心虚什麽又或者期待什麽,沈真谦就不敢去细想了。
他只是想,再让自己稍微逃避一下好了,虽然他不晓得自己要逃多久才够。
说不定他如果再怯弱一点,就躲在英国躲一辈子了。
就像当初Ian躲Giles一样,时间将会带走那些浓重的愧疚感,而时间也会带走他对梁嘉禅那些数也数不清的亏欠。
他一直很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回馈给梁嘉禅的东西,会让梁嘉禅有一天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所以他放下身段跟自尊亲吻对方,帮他做那件事,又或者是哀求妥协一样的告白,都是希望这样能让梁嘉禅多喜欢自己一点,能够多靠近自己一些。
不过他想自己很少坦白,所以每一次的坦白都僵硬到像假的一样,大概一次都没把自己真正的心意传达出去。
对这样在坦率与脾气之间僵持不下的自己,其实沈真谦感到深深的厌恶。
如果那些讨人厌的东西,可以真正完全放掉就好了。
Giles最近跑沈真谦家跑得很频繁,因为朋友乐团缺贝斯手,原本找上他,不过新婚燕尔的,Giles暂时推拒了所有有关於乐团的邀约,转而大力推荐沈真谦暂时上场替补,因此为了说服沈真谦,他这几天三不五时就跑来坐坐,跟他说明这个团的创作理念跟方向,以及他们的一些音乐。
沈真谦不是很乐意,因此每次都是敷衍的随意听听,到了一定时间就将他赶走。Giles还在说,沈真谦突然侧耳听听外头的声音,说:「抱歉,好像有电话。」就往外走,Giles没说什麽,喝口茶就开始翻自己带来的那些资料。
知道他们家家用电话的人不多,原本沈真谦以为是爷爷奶奶的朋友,因此再接起时听见是于青礼,稍稍吃惊,不过想想也没什麽不对,于青礼当然知道他们家电话,况且消失这麽多天,于青礼没打来才是奇怪。
于青礼劈头就说:「真谦,国际电话好贵,所以我讲重点。」
怎麽有人一打来就用这麽小气又讨人厌的语气说话啊......沈真谦皱眉:「好。」
「你为什麽突然回去?」
听他问得很急,大概是真的很在意电话费的样子。沈真谦老实说:「参加婚礼。」
「参加婚礼?」于青礼一愣:「那你有打算回来吗?」
沈真谦稍作思考:「不确定。」
「是这样......梁大哥他,嗯,去了英国。」
沈真谦脸色白了一些:「他......他来英国?」
于青礼沉吟一会:「确切来说是去了伦敦──不过──我实在是很想讲重点就好,不过真谦,他这趟去去的很急,只打一通电话给梁妈妈就上飞机了,可是你也知道,梁大哥他不懂几个英文......」
沈真谦紧张的感觉慢慢被覆盖过去,他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然後呢?」
于青礼叹气:「......然後,他失踪好几天了,你应该......还没见到他吧?」
沈真谦脑袋顿时轰地一片炸开,什麽尴尬或是难过都抛下了,他急问:「梁嘉禅知道我住哪里吗?」
「他应该是有地址。」
「地址?」他心又凉了一下。
梁嘉禅这个人,不要说不懂几个英文字了,他根本是只要英文字母凑在一起就看不懂,就算拿到地址,对他来说也没用吧?
他颤颤地问:「那他现在失联?」
于青礼声音很无奈:「我猜,可能去的太匆忙──没带充电器还什麽,所以手机没电了。」
沈真谦觉得眼前一晕。
梁嘉禅这个白痴,竟然迷路了......
半倾斜(52)
「干,什麽鬼地方!」
梁嘉禅眯眼看看前方这条又大又平坦的道路,再低头看手上的地址,後面自己抄的不太完全,司机看了半天看不懂,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浑浑噩噩的时候到底写了些什麽,最後只好叫司机开车载他到一个大略的地方,剩下的他要靠自己的双腿来闯荡。
一下车他就得意地勾起嘴角,觉得这里一副和平的很虚伪的样子,一定就是沈真谦住的地方了。
「我可以闻到我亲爱的的味道。」下车的时候他用中文这样跟司机说话,司机皱了皱眉,不懂,不过梁嘉禅也不期待他懂。
几天前他来到英国,一踏上英国的土地才意识到自己英文不太行的问题,辨认个路标都要看很久,然後迷迷糊糊地跟著人潮走。第一次这样独身来到异国,梁嘉禅不否认自己一开始有被吓到,跟外国人讲话的时候也有点紧张。
也许是他问的支支吾吾的原因,行人很快就不耐烦地走了,梁嘉禅自己站在脚步很快的伦敦街头,一下子的确是有点慌张。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江宁再问清楚一点,才发现自己手机的电量只剩下一格,大概撑不太久,只勉强跟江宁说了几分钟的话,江宁听说他到那里的时间已经颇晚,就要他先去旅馆住一晚,至於要找什麽旅馆,江宁说一大串梁嘉禅听不懂,眼看手机要没电了,他乾脆很有气魄地挂断。
眯眼环视四周,跟熟人通电话之後梁嘉禅心神有比较稳定一点,随意抓个人比手画脚地问旅馆在哪,最後梁嘉禅找到一间位於城市角落的破旧小旅馆,进去又跟老板比手画脚了一番,才要到一间房间住进去。
当晚梁嘉禅从小房间的小窗户看出去,面对小巷子冷笑了一番。
他梁嘉禅是什麽人?就算不会英文,他也要用气势征服这些阿豆仔。
有个目标之後梁嘉禅不再像之前那样行尸走肉,抓到沈真谦的事情他觉得一定会成功,沈真谦如果被他抓到......他一定要用这样的姿势抱住他,然後用这样的气势亲他,最後再用那样的帅气逼迫沈真谦跟他在一起......
马的,一定非成功不可。
隔天早上他醒来之後顺道跟小旅馆的老板小小聊天了一番,老板不会说中文,他也不太会说英文,不过或比或画还算能够沟通,老板一听说他是来伦敦找爱人的,吓了一跳。
梁嘉禅一手靠在柜台上,帅气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有点不太像新娘的新娘,再在旁边写个「my」,接著就见老板露出会意的神情,其中还带了一点点的同情。
原来是老婆跑了啊。老板是这样理解的。他原本想开导他如果两个人不适合那就放妻子走吧,不过想了想不太会表达,还是算了。
梁嘉禅很懒得说英文,沈真谦老是鄙视他的英文程度很差,不过他至少也是读了几年英文课本的,简单的句子他听得懂也看得懂,只是要他说出来有一定程度的困难。
他觉得很不公平,人家歪果人来台湾都可以讲英文,为什麽他去英国不能讲中文?所以他不断的用中文跟人家对话,还期待自己如果说慢一点,说不定英国人能够了解。
不过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大概是迫於他莫名其妙的气势,被他抓到的英国人还是会稍微有点耐心的听他说完,然後再用简单的英文问一次。
这样子沟通,久了之後梁嘉禅也觉得很好。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虽然他手上有地址,不过他根本不清楚整个伦敦的地理位置,有地址也不能干麽,更不知道要如何过去......
只要这麽一想,他又觉得稍微有点忧郁,这两天天一亮他就跑出去探查地形,还买了地图来细细研究,反正他从江宁那边挖到不少钱,不怕没钱的问题。
因为他每天都拿著地图坐在小旅馆的一楼的沙发在看,老板觉得很疑惑,就问了他不是要去找新娘吗?
梁嘉禅帅气地指指地图,上头还做了不少记号。
老板皱眉,问他没有地址吗,梁嘉禅想了想,跑回房间拿出地址给老板看,心里想自己怎麽这麽笨,应该早点把地址拿给老板看才对。
梁嘉禅又比手画脚兼说中文,期待他了解自己想问:「从这边要怎麽过去比较好?」
老板歪了歪头,跑回柜台拿了另一份地图给他,是地铁的图,东指指西指指,终於让他明白在某某站下车之後直接坐计程车过去就好了。
「不过你後面的地址有点模糊──」他还在努力表达这句话的意思,梁嘉禅已经冲上房间将唯一的背包背下来,办了退房。
他用中文说:「谢谢你,我会记得你的!」
老板听不懂,不过也笑著目送他走了。
伦敦果然也是有好人的,来之前江宁还威胁他大都市的人有多冷漠......
怎麽会呢?像是在台北街头,就有像他一样的热忱青年啊。
又花了一点时间用气势学会怎麽搭地铁,越靠近沈真谦,他就觉得越兴奋,越待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