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迷蒙的视线看到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梁嘉禅轻咳两声,撇开视线:「喔......你没有烤肉喔......那你到底做什麽啊?」
「我......」沈真谦抓著铁门,低声说:「我有放烟火,然後,然後......」
「然後什麽?」
「然後......」
见他满脸落寞又说不出话来,梁嘉禅只好说:「好啦,你,你到时候来就对了,你一定没过过,我教你怎麽过啦,然後你......你喝这麽多酒,还好吧?」
沈真谦点点头,又摇摇头。
梁嘉禅皱眉,暗骂几声脏话:「那你──你、你真的可以吧?欸,要不要帮忙啊?」
沈真谦摇头,顿了顿,用力摇头。
「不要,姓梁的台湾人都是、笨蛋,我不要,让你进来。」
然後一甩第二道门,摇摇晃晃往里头去了。
梁嘉禅莫名其妙地站在外头,被太阳晒到汗湿整件上衣。
瞪著眼,许久才狠狠骂一声干。
「马的,老子姓梁又是我的错了?」
半倾斜(9)
中秋节那天,梁嘉禅骑著机车来到沈真谦家门口,熄了火按好几次电铃,然後在里头那扇门开启时见到沈真谦微微皱著眉的困惑表情。
这几天沈真谦没有去录音室,不晓得跑哪里去了,问了江宁江宁只说不知道,还说沈真谦本来就不是受雇於他们,去哪里实际上他们管不著。
好吧,既然江宁都这麽说了,他也不好意思管太多,就是他还记得中秋节要来载沈真谦,只是看沈真谦现在的表情,明显就是一副忘光光的样子。
他只好提醒道:「那个,今天要去烤肉,你没有忘记吧?」
沈真谦眯眼审视他放在踏板上的大包小包:「我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酒醒了就变得好不可爱......梁嘉禅小声抱怨,不过还是耐著性子说:「有啦有啦,就你那一天喝醉的时候我来跟你说的啊。」
「......我不记得。」
「......」梁嘉禅也有点火了,不记得就不记得,摆什麽烂脸色啊?「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啦?不要去就算了。」
沈真谦盯著那几包袋子里露出的铁网跟烟火袋子看,许久才说:「不用了。」
「喔,那就算了。」重新发动机车,他试催几下油门,临走前又问一次:「你真的不要去?」
沈真谦挪开视线,淡道:「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梁嘉禅皱了皱眉,催了油门就走,安全帽後的眉紧紧皱著,又想起前几天沈真谦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
干,有谁放个烟火就以为自己过过中秋节的啊?
干,到处都在放烟火,就算没有这个习惯,待在家里也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干,「然後」,那个然後到底在然後什麽,为什麽要这麽落寞的样子?
干,外国人真的有够麻烦。
梁嘉禅缓下速度,一咬牙,硬是绕了一圈往回骑去,泄忿似地催快油门。
马的,全世界就他这麽笨,别人给他臭脸看,他还要替他担心中秋节一个人过会太寂寞。
当沈真谦打开门又看到梁嘉禅时,眉间的皱摺顿时更深了。
「你要干麽?」
梁嘉禅对自己又绕回来的行为感到很不甘心,语气也颇差:「烤肉啊!我刚刚不是说了!」
沈真谦挑起眉看他:「我不要去。」
梁嘉禅烦躁地拔下安全帽:「干,出来啦!」
极少被这样无礼对待,沈真谦心情有点差:「我说我不要,你们自己烤不就好了吗?」
梁嘉禅跨下机车,一拉铁门:「你说不喜欢很多人,那就不要很多人,我陪你烤就好,这样好不好啦?」
沈真谦抱著手臂,神色怪异:「我不需要这样......」
「就叫你出来!我已经跟他们说我不去了,我没地方去了我中秋节超寂寞都是你害的!你快点给我出来!」
沈真谦稍稍敛下眼,考虑许久,突然往里面走去。
梁嘉禅见状,连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手握铁栏杆,眼睛瞪得老大:「欸!沈真谦!喂!你干麽不理我?喂!」靠在铁门上,他慢慢滑下抓著铁栏杆的双手,忽然觉得自己跟白痴一样,干麽特别为一个明显讨厌自己的人做这种事情?
而且对方还完全不领情,显得自己更丢脸了。
重新发动机车,他垂头丧气地带起安全帽,就听铁门喀搭一声地打开,沈真谦站在门口,换了一件衣服又套上针织长袖外套,半长不短的淡金色头发束成一束马尾绑在後头,淡色的眉微微扬起:「干麽?你要反悔了?」
梁嘉禅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想去了?」
沈真谦冷笑:「你不是说都是我害你的?」
梁嘉禅眨眨眼,突然跨下机车拿出安全帽递给沈真谦。平常他的车上都只装著他自己的安全帽的,今天为了来接他,还特别绕去买了一顶新的,况且计算车上有旧的,他也没奢望沈真谦会愿意戴自己塞在後座里又臭又脏的帽子。
沈真谦拿著银白色的安全帽,似乎疑惑了一下他崭新的程度,不过却没询问,只乖乖地戴上,然後跨上机车。
梁嘉禅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有种一直被动物讨厌,却突然有一天对方向你示好时的不可思议感,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救,竟然会因为对方一点点的态度软化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开心。
马的,这也太没用了一点。
沈真谦坐车时出乎意料地会乖乖将手靠在梁嘉禅腰边,梁嘉禅稍稍骑快一点的时候,他也会抱得紧一点,甚至上半身微微倾在梁嘉禅背上,这种时候梁嘉禅的心跳会跳得更快,脑中不断回盪著:「怎麽突然变这麽乖?」这句话,就像一直不吃东西的宠物有一天突然小小地咬了一口自己递上的饲料一样,又激动又兴奋。
头顶上又圆又满的月亮跟著车速走著,一刻也没慢下来过。
风很大,梁嘉禅必须大吼才能让沈真谦听见自己的声音:「欸!你有没有吃过月饼啊?」
沈真谦听不清楚,问:「什麽?」
「我说──!你有没有吃过月──饼──?」
风将他绑好的头发吹得微乱,他空出一只手按住自己不断乱飞的前发,因为不想大声吼,於是只好靠到梁嘉禅耳边稍微放大声量说:「没有!」
梁嘉禅嘿嘿笑。「靠,歪果人连月饼都没吃过,那我带你去买。」
刚好遇到红绿灯停下来,沈真谦问:「买什麽?」
「买月饼啊。」
半倾斜(10)
沈真谦蹲在升旗台上咬著有点太过甜腻的凤梨酥,看升旗台下方梁嘉禅很没公德心地在小学校园里生火烤肉。洗好的食物装盘放在PU跑道上,梁嘉禅则蹲在一旁草皮,挥汗著将木炭一个一个推进砖块堆叠起来的烤肉架里。
身旁一盒月饼是梁嘉禅刚刚特别绕路去面包店买的,味道浓郁,可惜吃久觉得有点腻。沈真谦喝一口梁嘉禅备在一旁的饮料,继续看他忙得满头大汗。
沈真谦跨上升旗台的铁栏杆,两条腿在外面晃啊晃的,凉凉道:「你会不会啊?」
梁嘉禅没回话,一脸严肃地拿来报纸对著开始透出隐隐火光的木炭用力扇动,不一会就热气弥漫。将铁网包一层铝箔纸後放上,他嘿嘿笑:「可以了可以了,你要下来烤烤看,还是我烤?」
沈真谦咬一口月饼,看他一身汗突然觉得有点可怜,於是纵身一跃跳下一个成年人高的升旗台,来到燥热的烤肉架旁。
梁嘉禅抹抹汗,赞叹了几声这位公子好身手,动手在肉片上刷上烤肉酱,正要放上架子,一旁就推来一瓶啤酒。沈真谦很贴心地替他拉开啤酒拉环,很贴心地凑到梁嘉禅嘴边,还往他嘴唇上推了推。
蹲在梁嘉禅旁边,沈真谦像喂食动物一样又推了推:「要不要喝?」
梁嘉禅怪异地看他一眼,伸手接下:「谢谢。」
看著他喝下,於是沈真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又窝到一旁凉快的地方喝饮料去了。
梁嘉禅盯著肉片,时不时翻一下,这回嘴边凑来了一块月饼,梁嘉禅楞了楞,张口咬著,含糊著道谢。
沈真谦喂出了兴致,拿著另一块月饼在一旁等著,一边问:「你跷掉了那边,为什麽?」
梁嘉禅胡乱咬著嘴中的月饼:「啊你不是说不想去?」
「你自己一个人去也没关系。」
「干!我就说要陪你啦!」辛苦地咽下月饼,沈真谦本想再接上另一块,想了想,还是凑上啤酒。梁嘉禅神色更加怪异,但还是乖乖地喝了一口,一边嘟囔:「怎麽突然变这麽好......」
沈真谦低下视线,跟著看向那几片冒著热气的肉片。「我对你态度很差。」
「我知道啊。」
「那你干麽还要管我?」
梁嘉禅睨他一眼,啧啧两声将肉片翻了面。
「因为拎杯心情好,可不可以?」
沈真谦眯起眼,拿起竹签戳戳肉片:「它好了。」
梁嘉禅挥开沈真谦的手:「啊──哪有这麽快,你们歪果人就是喜欢吃不熟的东西,才会脸色这麽差啦,白成这样要吓死人......」
「......梁嘉禅。」
「怎样?」
「姓梁的都喜欢骂脏话吗?」
梁嘉禅楞了楞,偏头看他:「你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耶,不过我也没有喜欢骂脏话啊。」
沈真谦明显不相信地哼笑。「你不是一天到晚在骂吗?」
「干,那哪是骂啊?脏话是口头禅啦,」又动手将金针菇蛤蜊等包入铝箔包内,他一边问:「你才是咧,你干麽一天到晚摆臭脸?」
「......我只是面无表情。」
「喔,那你干麽看到我就瞪我?」
「......我没有。」
「骗谁啊。」
拿来盘子装肉,他朝沈真谦递了递。「给你吃给你吃,要不要吃?」
很自然地接下,沈真谦看了眼一旁的烟火:「那个,是什麽时候要用的?」
梁嘉禅:「烟火喔?你现在要玩现在就可以玩啊,你喜欢玩那个喔?」
「没有很喜欢。」
梁嘉禅看他一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又落寞起来了。
马的马的这是在干麽?他都这样陪他了,他干麽还要这麽难过的样子?
他不是都在陪他了吗?
沈真谦捧著盘子在PU跑道上坐下,长腿曲著,梁嘉禅想歪果人的腿果然都是又长又细又漂亮,突然想叫沈真谦下次穿短裤看看,不过这话一说出口他这辈子大概就被讨厌死了,於是没胆说出口。
沈真谦长得很漂亮,梁嘉禅也就只能这样形容了,因为英俊这种形容词他觉得是在形容自己的,沈真谦的话,就是漂亮了。脸很白很嫩,随时都透著红晕,像是一直被冻伤那样──梁嘉禅这样想。五官没有外国人这麽立体,深邃中又修饰著东方人的纤细,淡金色的头发细细的,衬在墨绿色的眼睛旁,将偏暗的墨绿点缀成高贵的翡翠颜色。总是抿著的唇跟藐视别人的视线,说真的,如果不是沈真谦对他的讨厌表现得太过明显,他还是会觉得臭著一张脸的沈真谦很有魅力。
不过可惜还是可惜,明明长得这麽漂亮,却老是脸色这麽臭。
明明长这麽漂亮,又到底在难过什麽?
越想梁嘉禅越郁闷,他闷闷地咬一口肉片,发现沈真谦开了啤酒来喝,身旁已经倒了两罐空瓶了。
想起那天他醉成这样,梁嘉禅暗暗想他要是酒量不好自己就糟了。
轻咳两声,他决定找个话题聊:「对了,你说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样你玩乐团不会很难过吗?」
沈真谦闭了闭眼:「我没有玩乐团。」
「那不你不是有学贝斯?」
「嗯,不过我没有玩乐团。」
梁嘉禅很无法理解:「你玩贝斯,可是没有玩乐团?」
抬眼看向梁嘉禅,沈真谦叹了口气,难得耐著性子解释:「我有玩音乐的朋友,偶尔我会跟著他们练团,不过我没有自己的团,也不会上台表演,大多时候我都在後台......那些朋友,因为很熟了,所以没关系。」
「喔......那你为什麽会想弹贝斯啊?」
沈真谦捏了捏啤酒罐:「偶然的。」
梁嘉禅笑:「喔,是喔,我当初是觉得很帅才去学吉他耶,国中的时候学的,那时候觉得很酷,」想起当初那段刚接触吉他的岁月,梁嘉禅笑得很怀念:「刚练的时候很辛苦,手超痛的,可是那个时候觉得手上长茧也很帅,就拚命练了。」
沈真谦看他的表情像是看到笨蛋一样,梁嘉禅不在意,又继续说:「那阵子啊,台湾演艺圈很流行乐团组合,所以一大堆人都在学吉他学爵士鼓,我同班同学很多人跟我一起学,不过像我一直弹到现在的,也不多啦。」将香菇串成串放上烤肉架,他说:「本来我都在高雄那边的,後来才上来台北,以前还会想要出道当明星,後来就不这麽想了......不过偏偏,不这麽想的时候才要出道。」他字顾自地笑了笑,夹了烤好的食物往沈真谦盘子礼放。
他大叹自己都快三十岁了才要当明星,心态上很难调适。
沈真谦楞楞地咬了一口肉片,问:「你本来在高雄?」
「嗯?」回头看沈真谦,梁嘉禅随即笑到眯起两只眼睛:「对啊,你有没有去过高雄啊?有机会我带你去玩啊。」
沈真谦握著啤酒罐,许久才说:「有......去过一次。」
梁嘉禅大乐:「真的喔?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
梁嘉禅兀自说得很开心,沈真谦则静静地听,然後一口一口喝酒。
这种啤酒不太会让人醉,所以沈真谦并不喜欢,想要醉倒的时候,他最讨厌需要喝很多很多才能喝醉的酒了。
想要忘记某个人的时候,最讨厌必须要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日子,才能逐渐将喜欢的感觉冲淡。
回过神时月亮从一个变成两个,一旁梁嘉禅正手忙脚乱地骂脏话,抢走他手上的酒瓶。「靠!你怎麽一下子喝这麽多?想喝酒自杀是不是啊?欸喂,还醒著吗?哈罗?」
沈真谦觉得自己没有醉,只是意识沉沉的,脑袋昏昏的而已。他摇摇头,想挥开梁嘉禅,手脚却软软地使不上力气,乾脆放弃地倒在梁嘉禅身上。
呼吐间全是酒味,彷佛光闻这个味道也能够醉倒一般。
「梁嘉禅,今天是中秋节吗?」
一边还看著烤肉架,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不然干麽带你来烤肉?」
沈真谦笑:「真的喔,谢谢你喔。」
「......」梁嘉禅一惊,在心里碎念这人怎麽喝了酒就像被附身一样。
「我跟你说,他说他会陪我过中秋节,可是明明今天是中秋节,他却没有打电话给我......不过也不是啦,因为我把手机关机了。」
梁嘉禅不知道他在说谁,不过还是顺著话接:「那你干麽不开机?」
沈真谦靠在梁嘉禅背上,梁嘉禅身上都是汗,又沾著烤肉呛鼻的烟味,其实很臭又很难闻,不过反正没有地方可以靠,他也就不挑剔了。「因为......因为我怕他不打来啊。」
「可是你打开手机,还不是可以看到有没有未接来电?」
「也对......那我去换个号码好了。」
「哇靠,真不愧是歪果人耶,这麽有钱,门号说换就换的。」
沈真谦轻轻笑出来:「欸,梁嘉禅,其实我也不是刻意要摆脸色给你看,只是我真的不习惯对人和颜悦色的。」
「嗯,看得出来啦。」
「那你......那你会不会很讨厌我啊?」
梁嘉禅想回头看他,奈何对方就靠在自己背上,怕大动作沈真谦就软软地倒到跑道上了,於是只好僵著不动。
「......不会啊,我不会讨厌你啊。」
「真的喔......」他闭上眼,又一口气喝掉一瓶啤酒,打算让自己再更醉一点。「真好耶,都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你是怎样,小时候被排挤喔?」
「是啊,可是我也都排挤他们。」
梁嘉禅一边骂干一边笑,递了一串鸡心给他。「欸,你是失恋喔?难怪你脸这麽臭,放心啦,不是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那些不识货的臭女人都不用为她们伤心啦。」
啤酒罐凑在嘴边冰冰凉凉的,他陷入片刻的恍神,梁嘉禅身体微微一倾,才又将他震醒过来。不怕梁嘉禅知道,他很自然地说:「谁告诉你是女人的了?」
「......啊不然是男人喔?」
「嗯。」
「......喔。」
「你干麽?」
「没有啦,想说歪果人就是歪果人,连出柜都这麽乾脆。」
沈真谦笑:「那这样你会不会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