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泉!......"晃司的声音越来越远,四周莫名的黑下来,直至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泉瞬间坠入一片无止境的死寂中。
他艰难地张开眼睛,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发问。刚才不是还在房间里么......还有晃司......
不远处似乎有像是萤火虫的光一般微小的光点,一点点地向他靠近,慢慢的放大,直到泉整个人被融入这光芒中......
当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发现自己竟身处在街道上。那是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有个人满身泥泞得躺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少年路过,本以为只是个醉汉想不加理睬,但双脚却不听从大脑的指挥,站定着不肯离去。倒在地上的人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即使是在黑夜里也闪烁着光泽,他好像很痛苦地蜷缩在角落里。少年走近了才发现,那家伙竟然还有一张异常漂亮的脸。他的脸上全是雨水,好像连那些透明的液体也不愿意错过他的美丽。少年一边想应该送他去医院一边走过去扶他。那人的皮肤烫得令人无法想象。此刻的少年认为绝对有必要带他去看医生,就在他要扶起那个人的时候,那个家伙突然拉住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喊着"不要走"......
然后场景突然切换,转换到了一个夏日,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色一样闪闪发亮。在那一大片刺眼的金色中,竟然孕育着一股同样炙热且不容忽视的力量。有些模糊的球场上有个身影在跳动,看不真切那是谁,不过属于他的那双眼睛却如此鲜明,如强悍的野兽般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吸收了太阳所有的温度般燃烧起来,原本清亮的琥珀色渐渐染上猩红的色彩,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吃个精光......
泉想要走近一点去看,眼前的场景忽的又变化起来,像是被细线切割开成了一片一片的玻璃碎片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手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摊开手,只见手心里满满的都是血,刺眼的红......
"......泉......泉!......泉!"晃司见泉满头大汗地像是在做噩梦,猛力地想摇醒他,但泉就是不醒来。晃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暗暗后悔,把手指深深的插进发丝里,如果知道泉会这样他就不会去拥抱他了,怪只怪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说好了只做普通朋友的,说好了不去做多余的事的,说好了要好好保护他的,自己对自己说好了,却在离泉那么近的时候全部瓦解。
忽然有一种微热的触感覆盖到晃司的肩上,轻得像是羽毛一般。晃司猛地抬头,只见泉脸上挂着安定的笑容扶住他的肩膀。
"泉!泉!你......还好吧......"
"恩,还好。晃司......"泉定定的看着晃司,"我们的相遇......我想起来了。那个垃圾站,是我捡到你的地方。"
(11)
这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啊,但晃司只觉得胸腔里压抑着一股焦躁。"啊......你想起来了......"
"晃司,告诉我以前的事吧。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泉问。现在南条晃司就在他的面前,这次一定要问个明白。
要告诉他么?晃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果说了,他能不能承受两人相爱这个事实,泉会不会跳起来说再也不想见到他,泉会不会立马赶他出去说从此一刀两断......晃司本来只是想趁夜深的时候到泉家附近找个小角落感怀一下过去,能看到他的窗口亮着灯就心安了,结果好死不死的正巧看到泉傻站着淋雨,一紧张就跑了过去,结果现在弄成这个尴尬的局面。要是说真心话,他是希望泉能够想起来的。可是......
"晃司。"泉见他陷入沉默,出声叫他。
"我们的事,说来话长。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呃?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在当下。
晃司自顾自的去拿铺盖铺好大刺刺的躺下。
泉也不好去逼他,只得讪讪地随他去了。
关了灯,四周一片黑暗,泉回想起了在掘内夫妇家的时候,某天晚上他一遍一遍地念着南条晃司这个名字,熟悉的嘴唇触感和频率,那种有点甜的又有点咸的味道,现在又翻涌了上来。那个垃圾站是捡到他的地方,然后应该是把他带到这里来了。也许也是这样睡在一起吧。泉睁着眼睛想,把脑子里的东西都仔仔细细的整理一遍。晃司有时候看着他会哭......晃司见到十字架项链的时候那惊异的表情......晃司捏着他的肩膀时说"求你想起来吧"......晃司唱着"若是能回到过去/若是能重启记忆/若是有那么多若是......"......这些,似乎都有必然的联系。他想着想着睡着了,并不知道身边的人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会了。
晃司本来是计划好趁泉没醒的时候偷偷溜走的,结果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是泉叫他起床的。他在心里骂自己笨蛋。
"要不要一起去踢足球?"泉问。
"呃?"晃司一脸诧异,"你还记得足球?"
"当然,足球,想必是融化到我的生命里去了吧。"泉抚摸着足球说。
那为什么我就没有融化到你的生命里去呢?晃司有点悲凉的想。为什么就唯独忘记了我呢?
"我记得你以前守门很厉害的。"
听到这话晃司差点跳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只有一点点。我想起来以前我们一起踢过球。"泉说,"等踢好球你要告诉我以前的事。"
重新站在高滨台高中的球场上,晃司只感到物是人非。时间就这样在他们身上不留情的划过。站在球门前,时光似乎倒流,记得也是这么个夏日吧......
-你玩过足球么?
-国中的时候玩过。
-等一下可不要哭!
-我就......接给你看!
......
"来咯!"泉的声音随着他脚下的足球一起划破空气直冲球门。
晃司奋力跳起将球稳稳拦下,微微地笑着:"轻松获胜。"
"再来!"他大吼道。
紧接着又是凌空一脚,这次他并没有接到球。
晃司以为他还要继续,泉却停下了动作。晃司走近他问:"怎么了?"
泉没有听到晃司的问话,脑海中所呈现出的是一个烈日当头的球场。
......
当看到足球被紧紧地抱在那个人怀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而最震惊的还是那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少年。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因为惊诧瞪大的双眼好像要冒出火来一般被定格在烈日下,竟让人觉得那双瞳孔比太阳还要炙热。
那个人微微地笑着:"轻松获胜。"
"再......再来一次!"少年大吼道。
紧接着又是凌空一脚,这次那个人并没有接到球。
四周渐渐响起旁观者的议论声。
"泉!你可别来真的啊!会受伤的!"一旁的队友担心地喊道。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别人的喊声。他的眼神如强悍的野兽般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吸收了太阳所有的温度般燃烧起来,那原本清亮的琥珀色渐渐染上猩红的色彩,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吃个精光......球呼啸着冲过去。然后那个人晕了过去......
......
"你晕过去了,后来我把你拖回了家。"泉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然后就是那天我知道我找的就是你......晃司在心里接话,没敢说出来。
(12)
"叮铃铃......"电话铃声适时得想起。晃司接起电话,涉谷在那边叽里呱啦说着快点回来还有通告要赶怎么怎么样。晃司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可想而知在电话那头的涉谷是怎样一副跳脚样。
"泉,我还有工作,要先走了。"虽然现在的晃司很想陪在泉身边,但又没有勇气去面对记忆渐渐恢复的他。
"嗯。"泉应道,但仍旧一脸神游的样子。
这让晃司很担心,决定还是送他回去比较好。
"我去拿摩托车,就在附近,你在这里等我。"晃司边说着边穿过球场走向校门。几年没有来,校门口原来的小街道已经翻修成了宽阔的大马路了。晃司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穿过马路。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要乱跑哦~
熟悉的话语倏地在泉的脑海中炸开,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女孩子的尖叫声,还有......还有满地的血!红黑色的血从白色的绒毛下铺开来将它染得通红,那是被车子压过去的白色小狗......是与晃司一起捡到的白色小狗......是给它取名叫晃司的白色小狗!心脏猛然加速跳动,胸口传来抽紧的痛。他记起母亲在血泊中的笑容,父亲的尸体,被母亲误伤留下永世的伤疤的左腰,晃司的胸口那一条长长的刀伤,还有再也不会存在的左臂。这些影像交织着缠绕着,像蒙太奇一般在他的脑中闪烁。眼睛里都是血,全部都是血。自那时起就知道,血是黑色的。泉摊开颤抖着的手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手纹变化成了细线将手掌切割开,手心满满的都是血,刺眼的红......不想再看到血!不想再失去!
"不......不要......晃司......晃司!"泉突然大叫起来朝晃司飞奔过去。
"出什么事了?"晃司听见泉的叫声急忙回头,只见泉万分惊恐地朝自己跑过来。
"晃司!不要!"泉依旧跑着,只听到风从耳边飞驰而过,脚底下踩着的地面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眼前的景象不住地摇晃,晃司离他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被冲过来的晃司反手抓住用力推开。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泉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晃司的表情,可是却被一帘黑布整个蒙住了。然后是巨大的响声冲破耳膜,他的眼前又亮了起来,被推开的泉跌坐在一辆货车旁边,上面的司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车头前沾染着血迹。
"晃......晃司!"泉猛然惊醒冲到躺在不远处的晃司身边,血溢出来,绵延在藏青色的柏油路上,瞬间绽放刺眼的红花。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的行道树荫被切割成几何形映在地上,如灵柩般埋葬了满眼的红。现在泉的手上沾染的是真的血,黑色的液体像是巨大的黑洞在吞噬他的灵魂。周围响起的救护车的声音和人群嘈杂的声音在泉的耳朵里轰鸣。从领口间滑出的十字架吊坠闪着光,他看到那上面的深褐色斑痕瞬间泪水决堤。是的,想起来了。自己出车祸之前,是去取这条项链。那是第一次买东西送给晃司,在他生日那天,本想着快点回家去结果却出了事。倒在血泊中的自己是不是也如现在的晃司一样脸色苍白呢。
又回到了医院里,不过不是他,是晃司。
涉谷赶来之后看到晃司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傻掉了。"怎么会......"涉谷喃喃地说。"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我推开了,在我冲过马路的时候。"泉轻轻的回答。
"推开?马路?是不是和从前救芹香的时候一样?你不要跟我说他又是被卡车给撞了?!怎么老是这样!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消停点?!"涉谷紧抓住泉的肩膀低吼道。
泉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每次都会有人受伤流血......我已经......已经不想再看到血了......"
涉谷为刚才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叹了口气:"泉,抱歉。"
"涉谷......他不会死掉吧......"
"啊,不会。医生说他全身有多处地方骨折,不过生命没有危险。现在就等麻药退了。"
"我......"泉的眼睛肿肿的,似乎有点梗咽,"我怕他像以前那样一直不醒来......"
"放心吧,不会的。"涉谷安慰道,忽然像想到什么一样转头看向泉,"难道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嗯。"对于泉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了,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晃司。
"那就好。晃司醒来后一定会很高兴的。"涉谷笑着说,把目光投向晃司,心想这次你总该满意了吧,终于是唤回泉的记忆了。
"现在的情形和当时很像呢,那时你躺在那里,我和晃司坐在这里守着。"涉谷背靠上沙发说,"啊,对了,今天是你生日呢!我打赌晃司一定会醒过来的。想想那时你出事也是在他生日的时候......你们两个啊......"
泉点头,心里一阵阵抽痛。"涉谷,长久以来,受你照顾了。"
"跟我用不着那么客气,有你在能管得住老爷,我就谢天谢地了。"涉谷调侃的说。
泉向涉谷抱以抱歉的笑容,看得涉谷想哭。这两个人啊,什么时候能正真在一起啊。他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祈祷上天不要再折磨他们了。
泉走到晃司床边,看着他出神。现在,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曾经的誓言想起来了。曾经的悲欢想起来了。曾经的一切都想起来了。若是在一起,不就有长相思守的爱恋了?若是在一起,不就有日月星辰的相守了?若是在一起,不就有来世今生的誓言了?若是在一起,不就可以了么?所以请睁开眼睛吧,这样就能在一起了。
病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泉的呼唤,紧闭的睫毛有了些许颤动。
"涉谷!涉谷!他好像醒了!"
涉谷冲到床边看了一会儿,一拍泉的背说:"我就说嘛,这小子一定能够醒过来的!我去叫医生!"
泉向涉谷投去感激的眼神目送他离开后,回过头正巧对上晃司睁开的双眼。那双绛红色的眼眸此刻分外清冷,扫过四周后定在泉的脸上。
"晃司,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涉谷已经去叫医生了。"泉因为激动脸颊有些绯红。
"嗯......头好痛......"晃司嘀咕着坐起来。
"慢点。"泉把枕头垫在他身后使他坐着舒服些,"要不要喝点水?还是要吃点东西?"
醒来之后他还有些迟钝,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一直在苦苦地追求着某些东西,那些发誓将守护到永远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只知道要不停的奔跑。
晃司摇摇头,直直的看进泉的眼睛里,那是一泓清冽的琥珀色湖水,貌似波澜不惊,但那底下却已经惊涛骇浪。
"晃司......"泉有些奇怪,轻声呼唤。
晃司看着泉沉默了半响,倏然问道:"你......是谁?"
THE END
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