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飞机屁股一碰到椅子,晃司就睡着了。昨天一夜没有合眼。在想了很多事情之后他终于败给了自己的真心,然后就跑到涉谷房间门口等天亮。现在想想挺傻的,何必在他门前干坐着,而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喝杯酒看日出呢。看来碰上了爱情这回事啊,就算全天下最聪明的人都会变成单细胞动物。
生命是在一次次的错过又相遇间延续的。而擦肩而过的瞬间,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这样想着,晃司坐在地上,把头靠在墙上。他坐着的地方,在两年前还是一个肮脏的垃圾堆,而现在已经改造成了现代化的回收站。水泥砌起的隔离墙冷冷地竖立在他身边,如同一个拥有冰冷眼眸的杀手站在他的灵魂旁边时刻准备着将他置于死地。
手抚上墙面,同样地冰冷刺骨,细长的手指关节像一只丑陋的昆虫在墙壁上蠕动。啊~真是难看啊,南条晃司。他在心里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只能挣扎于残破的记忆中等待死神的审判。他浅浅地笑起来,推推鼻梁上的太阳镜,抬起头望天。天空还是一样,沉沉的蓝色如一张坚固的网,扣住了它下面的一切生物。这蓝色,是如此的平静,是如此的静谧,又是如此的冗长。天上没有云,空气中也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他神经质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任凭眼眶在发热。直到有液体随着脸颊滚落才意识到,他哭了。不曾记得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可事实是已经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擦干脸上的痕迹,轻叹一口气。现在,我又坐在这里,你还会不会,再一次把我捡回去?这个问题没有任何预招性地跳到他眼前,没有声响,却满身血迹。
也许,他会的吧。即使失去记忆,也会再一次的把我捡回去。那双清亮的眼眸,散发着太阳般温暖的光辉。如果再一次醉得不省人事倒在路边,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吧。就像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狼狈的我就这么融化在他的光芒中。
起风了,樱花一大簇一大簇地盛开,又被轻易地吹落,打着圈的花瓣如同曼妙的舞者簇拥在一起坠入大地的怀抱。他曾经说过,樱的花瓣像心脏,还说以后死了一定要埋在樱树下。可想他怎么可能苟活在没有他的世间,眼里还留有他微笑的神情,唇上还留有他温柔的轻吻,怀里还留有他身体的温度,手中还留有他发丝的触感......可是看看这可悲的现在。
心都碎了。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会痛得龇牙咧嘴。他从来不知道,思念竟然可以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昨日中午,人气歌手南条晃司现身成田机场。据悉他已结束了意大利的休假,将在近日开展巡回演唱会为新专辑造势。前不久发行的新专辑《Missin' Italy》的销量已经突破百万。接下来请欣赏专辑同名主打曲《Missin' Italy》。"
芹香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仿佛胸口一块大石头落地,她对着电视屏幕上的南条晃司微笑起来。
"笑什么呢?"冷不丁地身边传来泉的声音。泉坐在她身边,看了眼电视。
"是南条晃司的新歌。"芹香说着偷偷观察着泉的表情,但他脸上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这歌听着,还不错。"泉说。
MV中的男人戴着华丽璀璨的威尼斯面具,穿着玄黑底色金色滚边的天鹅绒长袍,如鬼魅般穿梭于意大利的大街小巷,呢喃着"啊....../Missin' Italy......"。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好像能直接转化成一双大手牢牢抓住听者的心脏。
"对了,哥,一会儿还要去打工么?"
"是啊,在加油站那里。"
"没想到那里的老板还认得你,我也吃了一惊呢。"
泉笑笑,那里的老板倒是知道他是谁,可惜他自己反而不知道自己是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泉起身去拿外套一边说:"我出门了。"
"小心慢走。"
早春的上午还稍显一点温热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樱花开得正如火如荼,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一瞬间空气里整个弥漫着清香,好像连这风也变成粉红色的了。
泉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想法,若是自己死了以后便埋在樱树下吧。同时也觉得这想法有点可笑,他也就随它去了。打工的地方离以前住的公寓倒是挺近的,泉一边想着一边跟加油站老板打招呼。现在他还没有回去上学,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跑出来打工了,那天经过这里的时候老板跟他打招呼,他还一头雾水的。后来得知这里正好缺人就答应下来,老板是觉得泉做事认真负责况且以前也帮过忙,不找他还能找谁去啊。
工作在下午3点左右结束,泉和同事交接后就走了。泉觉得这感觉还挺像上班族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脑力劳动一个是体力劳动。可见,自己的脑力劳动不起来。他不禁想到附近的那个貌似有特殊意义的垃圾回收站,每天下班之后他总是会经过那里,可是已经到了春天,大脑皮层似乎还处于冬眠状态,什么都想不起来,即使每天随身带着那条十字架项链,还是没有任何记忆复苏的迹象。
如往常一样来到回收站,却发觉那里似乎已经被人占了。泉觉得好生奇怪。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自己跑到垃圾站里去。走近一看,竟是个泪流满面的男人。他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还好吧。"此刻男人也抬起头来,瞬间的四目相对,时间仿佛是静止了。
6)
晃司张大了眼睛,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只怕一个瞬间他就会消失,又不敢伸手去触碰,怕一不小心就发现那是幻觉。直到他确定面前的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时,他已经忘记了如何说话。午后斜阳从那个人背后射出橘黄色的光线,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不可否认自己是狼狈的,而此刻,真的再一次融化在他的光芒中了。本来已经干涸的眼睛里又充溢了泪水,像决堤般汹涌得流下来。他凝视着他,好像要把他原原本本得刻进眼睛里一样。
那是泉。真的是泉啊。真的。再一次......
显然泉也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是他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向他抱以礼貌的微笑,他猜想这人可能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才哭得那么伤心,等他情绪稳定了,泉伸出了手。
晃司只觉得胸腔里有东西快要跳出来了,此情此景,熟悉得无法想象,熟悉得......只想立刻拥抱住泉。
泉伸出手,说:"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叫泉拓人。我知道你肯定认识我,但我现在不认识你了。你是?"
初......次......见......面......
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粉碎了,是心脏。晃司的心脏。"初次见面"四个字,使他像瞬间被抽去了灵魂。嘴唇微微颤动着,他缓缓握住泉递过来的手:"我的名字是......南条晃司。"
泉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说:"原来你真的就是那个歌手。"
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一样了,毕竟不是时光倒流。最初的泉不知道晃司是艺人,现在的泉知道。晃司挣扎着爬起来,泉上前扶他,被他不留痕迹的避过了。"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吧。再见。"晃司不等泉回应就径直走到停在不远处的法拉利前打开车门坐进去,一脚踩下油门呼啸着开走了。从反光镜里还能看到泉站在原处,渐渐的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晃司知道,本来要竭力避免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次,是谁为了谁呢?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好像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是他,记得那时经常开车送他去训练,虽然路上的时间还没有暖车的时间来的长,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只想与他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将他锁在身边永远不放开。但他做不到,泉并不能完全属于他。
泉属于那个总是曝露在炙热阳光下的球场,属于那个为奔跑而存在的足球,属于那片可以让他展翅翱翔的蓝天。唯独,不属于南条晃司。
窗外是一片黑寂,没有一点光亮。晃司点燃一根烟,靠坐在窗台上。尘世如一个过客,在那儿驻足片刻,向他点点头便走了。
在意大利呆了一段时间后,格外体味到日本的好。熟悉的房屋,熟悉的景物,熟悉的空气,一切都如此熟悉,一切都如此安宁。他竟感觉到一丝暖流在心脏里汇聚,流过静脉,如此,眼眶又热了起来。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可是,你已不再。哀伤在他的心头沉降下来,犹如黄昏笼罩着寂静的树林。
后悔吗?他问自己。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肯定会捅自己一刀。可后悔又能怎样呢?说一万句"对不起"和一万句"我爱你"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上嘴唇和下嘴唇的碰触罢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运动,却造就了所有的辉煌与哀伤。
原以为在这尘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时间。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时间,它利用它的错位,竟这么轻易地就做到了。
他想起了被歌迷划伤胸口的那天,那个人,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轻抚着他,说会一直守护他......
他想起了某一天晚上,那个人,等他熟睡之后顺着他的左手臂摸下来,停留在断臂的地方,无声地哭泣......
他想起的那些事情是汹涌的波涛,顷刻将他吞噬。窒息而死吧,自己!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几近疯狂地咆哮,疯狂到要把自己的身体都撕开,疯狂到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捏碎,疯狂到彻底崩溃。
泉啊,我的泉,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所有,需要我用自己的一生来铭记和偿还的吧......我可以用尽一生来记得你,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可以记起我呢......在这个世界上,要用一个人的心去承担两个人的爱情,这双份的沉重压得胸口很痛。
泉的形象只要他一闭起眼睛就分外鲜明。如果可以,晃司宁愿选择不要见到泉。
见到了,也就疯了。狂了。
晃司没有告诉涉谷他见过泉,可像涉谷这样精明的人只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没见过泉会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没见过泉会在演唱会上唱着唱着就哭?没见过泉会每天开车经过他打工的地方又不敢进去?涉谷又好气又好笑,后来直接给芹香和泉送了两张演唱会的票去。
"音乐或许能唤回记忆。"涉谷这么说。
泉也没有理由拒绝,面前这个带着活泼语调的人自我介绍说叫涉谷克巳。
泉看向一边的芹香得到证实后友好地寒暄:"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泉拓人。"
涉谷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先的嬉皮笑脸,好像刚才的表情不曾存在过。但这一瞬的表情没有没有逃过泉的眼睛。泉微笑着,却在心里给涉谷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和南条晃司的反应一样,但相差甚大,一个是一瞬间的讶异,另一个则是像伤心欲绝的绝望。而此刻的涉谷也在暗地里观察着泉,表面上如此的云淡风轻,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但这微笑背后究竟藏了多少好奇多少怀疑,想必除了泉自己之外没有人会知道吧。现在这个样子的泉,不能说是完全的重生,而更像是不小心被鼠标点击彻底删除的文件,想去再找回来,却没有方向。
"演唱会在今晚七点半开始,一定要来哦~"涉谷临走时叮嘱着。
"好的!谢谢你了涉谷大哥!"芹香激动的无以言表。
等涉谷走后,泉喃喃道:"原来我还真的有一个当艺人的朋友啊......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芹香是听到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晃司曾经说过,他是为了找一个人才唱歌的。他找了他六年。"芹香没有看向泉,眼神游离在窗外。暮色如一层薄纱盖在天际,晕染着层层叠叠的暖色调,不远处的房顶仿佛也融入了这一抹似真似幻的风景中。
泉没有再问什么,走到芹香面前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慢慢地叹了口气:"傻瓜,哭什么。你这么喜欢他啊......不过是个歌星而已。"
可是哥哥你不知道,
晃司写的歌,是为了你。
晃司唱的歌,是为了你。
晃司找的人,是你。
晃司爱的人,是你。
晃司生命里有的,只是你。
当再一次面对自己所爱的人时,对方竟浑然不知,这是一种多大的悲哀与无望啊。
芹香把脸埋进泉的怀里,哭得更伤心。
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着。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或许就是无法表达爱意了吧。这一点,在最初发觉自己爱上泉时,晃司就意识到了。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一张带着倒刺的网,但自己确实甘愿钻进网中,被扎得浑身是伤血肉模糊。
也许,那便是爱了。
"晃司......晃司!要上场了!"涉谷的声音将陷入泥泽的晃司拉了出来。他整理了下服装,与BAND一起走上台。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瞬间刺破耳膜,他却一点不以为意。目光徐徐地环视场内,在心里默数三秒后便开口唱起来,随后响起的音乐巧妙的融入,霎时令现场完全疯狂。嘴里唱着歌,但耳朵却听不到音乐。这样的脱节对他来说仿佛已经习以为然,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放着过往的种种,像是一起踢足球的场景,像是在他家同居的场景,像是用红酒把他灌醉之类的事,每一件都已经烙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身上的伤口,痊愈了之后也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疤痕。
曲间休息,涉谷气喘吁吁地冲进后台对着晃司就吼:"南条晃司你在干什么?!走调就不说什么了,还杵在台上一动不动发愣,今天是最后一场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晃司换着服装,对涉谷的话不以为意,依旧一张万年冰山脸。
涉谷见他完全无视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说越过分了:"南条晃司这是你的工作!你不要把私人感情掺进来!毁掉的不只是你的利益!还有很多人要受连累!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旁边的工作人员拼命拉住想上去揍人的涉谷,一边劝着晃司。
晃司转过身来,好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这张脸使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心口一紧,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涂有鲜红唇彩的嘴唇是致命的曼珠沙华,被黑色紧身长皮衣包裹的身躯像是蓄势待发的黑豹,他浑身透着一股妖艳颓靡的气息,化着浓重眼妆的双眼,本该更噬人魂魄,此刻却溢满了深深的哀伤。观者为之一振,连涉谷都冷静下来盯着他。
红唇开启,低沉的声音传出:"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求早点死了算了。"
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都愣了,直到舞台上的工作人员来催促晃司上场才反应过来,各自忙活起来,大气都不敢出。涉谷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晃司。只看得他即将消失在通往舞台阶梯上的背影,舞台上灯光通明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他迎着光,简直像是一种幻象渐渐在消失,涉谷急忙出声叫住他。他停住步伐回头。居高临下的视线,本该属于傲视群雄的南条晃司,而不是自怨自艾的南条晃司。涉谷想着,说:"我为刚才的话道歉。不过,希望你可以顺利完成今天的演唱会......"晃司点点头正欲走,涉谷又补充了一句,"晃司......今天......他会来的。"
他会来的......他会来的......这句话像是句魔咒久久萦绕在晃司的脑海中。他一遍遍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怕是会错过一丝一毫。舞台的灯光不时地变幻着,光怪陆离地照亮歌迷的面孔又瞬间熄灭,像是扑闪着的生命之火刹那被吹灭。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急躁,握着话筒的手心已然出了汗,而他却不自知。不知掉扫视了多少遍,四周时亮时暗,他找不到他。可能他没来,晃司这样想,但又立马推翻这个想法。他宁可相信泉来了而自己没找到,而不是泉没来。不相信,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不相信,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不相信!那是因为......他害怕了......只要有期望就会绝望,只要有相信就会被背叛。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他去不惜一切保护的呢......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