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条晃司。泉微微张口,这名字流畅地吐出来,在空气里转了个圈,不见了。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胸口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泉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往往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泉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他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希望能想起一点什么来,可是没有。但另一种熟悉感令他不由为之一振,上下嘴唇触碰时的触感和频率,微微透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一种......甜的又有点咸的味道。他想着想着,瞌睡虫蹑手蹑脚地爬上来,不久他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像是在医院里的每一个晚上一样。
此时的泉当然不会知道,那味道里,甜的是笑,咸的是泪;甜的是安,咸的是痛;甜的是爱,咸的是恨。
窗外的鸟鸣声嘤嘤的回旋着传入房间,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停留在床上人的面颊上,还未站稳,厚重的绛红色天鹅绒窗帘被"倐"地一下拉开,大把的阳光倾泻下来,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床上的人抓起被子把头蒙住,只露出一头银白色长发与大好的阳光相映衬着。
"混蛋......"晃司咒骂了一句,但声音被蒙在被子里,听来含糊不清。
涉谷只当他在哼哼,一边说着懒人快起床了一遍打算去掀他的被子。没想到手刚刚碰到同样是绛红色的布料表面时,只见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直直的摔了出去,他被这么一摔给弄懵了,直到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时他才大吼起来:"痛死我了!南条晃司你干嘛一大早就赏我个过肩摔?!"
晃司拿眼睛一横,一股冷气直冲涉谷逼得他大气都不敢出。被吵醒的晃司只觉得眼前青一阵白一阵的浑身有种说不出的不爽快感,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往后倒下让脊背与床再来次亲密接触。
涉谷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见晃司又倒下去不由得大叹气。"哎,这老爷的起床气可真是大得可以。"他嘀咕着走出房间,心里盘算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喝杯杜松子酒晒晒太阳呢。
此次意大利之行除了他俩,还带了包括晃司的乐队KUERZ在内的一大帮相关人员,涉谷可是准备好好地利用意大利这个国家给他们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全新大作。不仅是歌曲曲风加入了浓郁的意大利元素,乐队的造型都透着股华丽的威尼斯狂欢节的味道,连MTV制作、写真集拍摄等等,无一不散发着这个文艺复兴起源国家的独特古典魅力。本来涉谷准备给专辑起名叫"文艺复兴"算了,但被晃司一掌拍死,他可惹不起这位老爷,无奈就随晃司去了。新专辑的名字叫《Missin' Italy》。
风风火火地完成了各项任务后,大队人马在意大利停留了约一周后纷纷回国各自忙活去了。乐得清闲的涉谷拉着晃司四处游览,同许许多多的旅游者一样,走马观花地看名胜访古迹,他乐不可支,但身边的高大男人一点也不知道配合,依旧是一副谁欠他一百万的扑克脸。"晃司啊,你是来散心的,不是来和那些大理石雕像大眼瞪小眼的。"涉谷无奈地说,"你不觉得意大利这国家美得很难以想象么?看看那些雕工精细的断山花,看看那些宏伟壮观的廊柱,看看那些巍峨耸立的尖塔。啊!太美啦!"涉谷旁若无人的赞颂起来,激起满身的粉红色泡泡。
晃司毫不客气地向他投以鄙夷的目光,喃喃道:"泉心心念念的意大利啊......也不过如此。"不顾涉谷还在那儿自我陶醉,晃司哼着新歌快步走着,抬头看天。不知那里的他还好吗。
这里的我/浅浅的微笑/仰望天际/无边的思念蔓延开去/
彼方的你/是否闭着眼睛/指尖轻轻和着节奏/融化在晨曦里/
若是能回到过去/若是能重启记忆/若是有那么多若是....../
啊....../Missin' Italy....../Missin' Italy....../
迷失/韶华四散的香气/
穿越/蛊惑千年的金色眼眸/
烙印/奢华糜烂的狂欢面具/
镌刻/永世不朽的华丽传奇/
啊....../Missin' Italy....../Missin' Italy......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说,一个将来是意大利足球队的前锋,一个是旅居意大利的音乐家,再养一条苏格兰牧羊犬,两人在周末的时候就手牵手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晚上做顿好吃的。那时的他笑他,说他太不切实际。他失望的望着他。无言。
那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晃司有点记不清了。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泉头发上散发出的淡淡洗发水的味道,记得那天自己弹着《月光》时在黑白琴键上翩然飞舞的双手,所有这一切的细节,何必记得那么清楚呢。晃司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东西都甩掉,可惜力不从心。越是想刻意忘记就越是记得鲜明。手里握着装有深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杯壁上凝结着红酒流动的痕迹,像是面颊上停滞的带着血的泪......情人的泪。轻呡一口,入口便是透着股铁锈般的味道。它被关了太久了,痛苦地都咳血了,直到有一天重见天日,却伊人不在......晃司自嘲的笑了起来,真是个傻瓜,说了要放下的,说了要结束的,说了要怎么怎么样的,但总是无时无刻地想念,铺天盖地地想念,满世界满宇宙地想念......猛地心头一震,差点打翻了酒。他这才想起来,怎么可以忘记泉呢。说好了要好好记得的,要连他的份一起记得的,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那过去的一切不是都毫无意义了吗?想念,是天经地义的呀。他轻轻地闭了下眼睛,再缓缓张开,微微翘起嘴角,只要想念就好了。只要想念就好了......
泉并不急着寻找过去,他的生活节奏很平和,简简单单的,随遇而安的。只是偶尔胸口的一些奇妙变化会提醒他去注意那些似曾相识的景物。他对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除了足球。这东西好像天生就是他的一样,只要他的脚轻松地一提,皮球就自动跟上,他一跑起来,球就乖乖地呆在他脚板前面,他用力射门,球呼啸入网。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这使他相信原来生命中除了亲情不能被抹杀之外,还有足球。从此以后,泉每日多了一项活动,就是踢足球。
芹香见着泉的样子,也高兴得很,不时带他到一些以前经常去的地方。虽然2月份的天气还是很冷,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哥,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那时候你一个人坚持要住在外面,不想麻烦养父母。"
泉不时点头,一眼憋到自己鞋带松了,便蹲下身来系。
芹香也停下来,原地等着,见泉始终不跟上来,便走过去说:"哥怎么了?"
泉没有说话,定定的把头撇向一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芹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垃圾回收站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她奇怪地再次看向泉,他的神情像是神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还没等她出声唤他,他便径直蹲下捡起了个东西。芹香凑过去看,竟然是十字架吊坠!胸口像是被重重挤压了一下,疼的她差点就哭了出来。这是泉之前特地去买来要送给晃司的生日礼物,可惜还没有亲手交到晃司手上就出了车祸。十字架上有着深深浅浅的褐色斑痕,是血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芹香拼命地思索着,可是没有结果。她并不完全了解他们俩人过去的事。她希望他可以想起一切,但又矛盾地希望他不要想起来。满脑子的杂乱无章已经让她快要撑不住了。
"芹香......我觉得我记得这个地方。"
"真的?!"芹香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觉得我记得,我应该记得。"泉皱紧眉头使劲的想着,"我应该是......记得的。"
"不要逼自己,哥,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们回家吧。"
"......嗯"
夕阳在浅紫色云彩的环绕下分外柔美,整个天幕都泛着或红或紫的光,城市里的教堂钟声此起彼伏的鸣响,像是一圈圈涟漪荡开,洗涤人们污浊的灵魂,此刻的景色如同一副静美的油画,画布上深深浅浅的笔触凝聚着大地万物的呼吸,胸膛微微隆起又微微下降,心脏一跳一跳,身体里的血脉一张一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与之成为鲜明对比的是某一个窗台里,有个人站在那里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虽然视线落在这个城市的某一点,却什么都没有映进他的眼眸,原本张扬的红色眼睛,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此刻的颜色几近深黑。落地玻璃窗反射着他修长的身形,还有看不清楚情绪的脸。
涉谷拉过一边的椅子反坐下,把手臂搁在椅背上撑着头,看着站在窗口发呆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有时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涉谷也知道晃司没有在想什么重大的事情,他猜想他可能神游回日本去了吧。想来已经来这里有蛮长一段时间了,日本那边想必已经是樱花盛开花团锦簇,这个时候应该和一大帮朋友一起去赏樱花喝酒唱歌。
突然想起泉了。其实是想念泉的手艺了吧。涉谷在心里把自己反驳之后不禁莞尔。泉啊,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身体好点了没有,是不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有没有交到女朋友,有没有......涉谷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再望向晃司那里,还是站着,外面的风景却已经换做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原来是这样啊。涉谷喃喃的说。作为泉的好朋友,这么久不联络也会想念。那晃司呢,他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想念那个曾经勇猛的像狮子一样的少年,想念那个干净的像白纸一样的少年,想念那个坚强的像钢铁一样的少年,想念那个高洁的像天使一样的少年......
窗边的人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冷了,本来以为他会过来的涉谷还拿好了毛毯准备递给他,没想到他竟然又恢复了原来的动作,斜斜地靠着窗框。月光温婉地洒在他身上,流光溢彩地铺了一地。
涉谷长长的叹了口气,换了轻松的语调说:"晃司,我们要回日本了。新专辑已经上市了,销量一路看涨,公司安排了要做巡回演唱会,还有专辑宣传啊签售啊通告啊,等着你的事情一大堆呐~"
没有反应。涉谷正想说什么,晃司幽幽的来了一句:"我不想回去。"
好像猜到他会这么说,涉谷老神在在地翘起了二郎腿:"如果说你不想回日本,那我们也可以把事业重心转到国外去,但是起码现在这张专辑你还是要对它负责任的吧。如果这次的活动都做得很好,那你才可能有机会跟叔叔谈条件,否则的话,对你也没好处的。"
"我不在乎。"冷冷的声音传来,透着些许怒气。
"哎......晃司啊,你想想看,如果连工作都失去了,那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你已经放弃了继承南条家,连泉都已经......"还没说完,晃司就已经揪着他的衣领喝令他闭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愤怒,涉谷想要是再说下去可能会被面前这家伙撕碎了扔出去喂狗,索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放开我吧,我走就是了。" 晃司这才狠狠地抽回手。他笔直地看进晃司的眼睛里,发现那一片绛红色的深海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波光闪闪。他只觉得一阵心痛。
涉谷转动门把,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你是想见他的吧......"
见到了又能怎样呢?晃司本来想这样反问的,但是这几个字牢牢堵住了他的喉咙,比窒息还要难受。若再相遇,他还记得他,他却已成陌路。本来以为纷繁世界人生一世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时候恰恰在自己的指缝中迅速地溜走没留下一丝眷恋。这也太悲哀了点吧,晃司这样想着,微闭了眼。
涉谷见晃司又去拿红酒心里想着这家伙不如醉死算了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一手接电话一手开门出去,"你好,我是涉谷克巳。啊......好久不见了。"
晃司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又站回窗边去了。今天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涉谷有些惊讶,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芹香的声音。他问:"泉的身体好点了么?"
"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偶尔会头痛。"
"这也许是后遗症之类的......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涉谷大哥。南条大哥他......在哪里?"
听出芹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涉谷也无可奈何,没想到自从认识到现在竟然给这家人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他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现在我们俩都在意大利。怎么了?"
"前段时间,我带哥哥到他原先住过的地方去,后来他在一个垃圾回收站那里停住了,说是记得这个地方,还捡到了车祸那天他买给南条大哥的十字架项链。他只是说应该是记得的,但他就是想不起来......现在偶尔会拿出项链看着出神。"
垃圾堆?十字架项链?难道是晃司......?涉谷不知如何应答。泉以前公寓附近的垃圾堆是当初捡到晃司的地方,十字架项链是到出事为止泉为晃司做的最后一件事,这其中的必然联系是一想就想得到的,晃司把项链扔在那里,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决定要结束这段感情了?还是说他寄希望于泉见到这两样东西会想起什么来?正想着,手里的电话猛然被抽出,慌忙回头,发现晃司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涉谷大哥?涉谷大哥?"芹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芹香么?我是南条晃司。"
"啊......南条大哥......"听到久违了的南条晃司的声音,芹香不禁潸然泪下。
"他想起什么来了么?"
"没有......"
"那就好......"
"可是......为什么?南条大哥......为什么不要哥哥知道?这对哥哥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最后却只有你一个人痛苦难过。你难道也不希望哥哥想起来么?"
"......我......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过去,我想让他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做回原来的自己。"
"......可是......现在的哥哥......不会再是原来的哥哥了......"
芹香的话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湖里打破了原有的风平浪静,无数小光斑横冲直撞地在他眼前炸开了花。他无奈的牵动着嘴角:"可是芹香,我,也已经不会再是原来的我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芹香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南条大哥你......是想见他的吧......"
她和涉谷说的一样,也许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想见他,只有他自己不肯去面对。挂了电话,他有好一阵子陷入了迷茫,只记得涉谷临走时说如果想回国明天就早点起床。
其实涉谷是打算不管晃司同不同意都带他回国的,虽然他觉得要是晃司真的发起狠来他不仅不是他的对手可能还会被挂在比萨斜塔上示众,但是他相信晃司应该会想通的,他是真的希望那家伙可以想通。也许在日本免不了会触景伤情,但是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就像如果没有地球的公转自转,太阳还是会存在一样的道理。
一早起来,他一边洗漱一边想象着跑到晃司房间里会发生的各种情形并做好了各种应对方案。他满怀深情地望了一眼窗外蒙蒙亮的天空,像是在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一样,一脸慷慨就义地踏出房门。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响彻意大利的上空。涉谷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两腿直哆嗦。令他没想到的是,南条晃司竟然已经靠在门对面的墙上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正理歪理没地方用只得往肚子里咽:"晃司......你怎么起得那么早啊......"
晃司拿下巴往他房间方向抬抬,说:"整理好了就走。"
涉谷满头的黑线,心想侍奉这老爷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天天给刺激受,哪天要是横尸街头了也一点不奇怪。不过想归想,迅速的收拾好之后还只得乖乖跟在老爷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