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咬了咬牙,“我怀疑叛徒不止一人。”他并不知道戈铭是我一力保下来的,那是老王爷还在的时候的事了。
“好,准了。”他说罢便挥袖而去,干脆利落,而战争中也绝不允许拖泥带水。
“谢王爷!”
我低下了头,看来这次,风暴是真的要来了。
匆忙找人备了匹马,我便马不停蹄地向山下奔去。
从远处看下面千军万马车如流水,煞是壮观。然而又有谁知,这里绝没有什么花月正春风的风雅情致,只有古来征战几人还的苍凉悲怆。万里山河这般壮阔,亦这般悲壮,因它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染上过鲜血的献祭。
山下双方已经开始交战,刀兵金戈铮鸣不休,华丽沉重一如犹如死亡的前奏。不知这处不耐寂寞的狼牙谷,又将葬埋多少不甘将息的悲怨幽魂?而这冰冷无情的沼泽河滩,又将流经过多少条犹自奔腾的血脉?还有这坚硬顽强的土地,又能再经受几批喧嚣的战马?
只怕是天不知,地不知,唯有人心知罢。
我在利器间左躲右闪,极力想冲进城门处的包围圈,果不出我所料,守护城门的残余兵力并不算多,由此可见一切都是真的了,戈铭背叛了我,而秦国则打算放弃都城,江将军也并未出现。
然而我总觉得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是什么,让我如此的不安?
正在这时,我看见前方有一个从城中冲出的我方士兵,满身浴血,眼睛瞪得极大无比,他努力地张大嘴想要说些什么,神情极为可怖。
此时战事正酣。
没有什麽人注意到了他。
他进了城中!并且他一定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我只觉呼吸一窒,当即勒马向他冲去。
我一把抓住他大声喊到:“你看见了什麽!”他却只是一味地念道:“骷髅,骷髅,骷髅!”恐惧地像要疯掉。
骷髅?难道他说的是……?!
正在我想要让他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一把推开了我。
我正兀自诧异于他的举动,却在险些坠马的刹那感到一丝逼人的寒意堪堪自我脑后掠过——————————那是剑!杀人的利剑!
而那柄巨大的利剑剑尖已深深没入了他的心脏。
他死死瞪着杀他的那人,终于身子向前猛地一抑,整个人就犹如翻涌的波浪,“秦王已死!!!!”这句话和无尽的鲜血一齐喷发在战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眼前。
一时间全场皆静。
有人欣喜,有人悲痛,然而所有人却都很震惊。
而这时我看到那杀他的黑衣蒙面人却突然拉弓,射向王爷!
这一举动没有令任何人反应过来,因为它实在是太快了,快的不给人留一丝反应的余地。
我纵马飞一般向王爷冲去,我当时所有的念头和精力好像都只为这个战场的中心而爆发了,我自余光中看到了所有人脸上惊骇的神情。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的慢镜头。
那支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我,我还记得那种硬物突然进入身体的可怕的冲击力及我的白色衣服和那么多的血一起坠落下马的诡异景像。
我犹在想,说不定这次终于能解脱了。
我看到了那个杀手匆匆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和卫然,一模一样。
我突然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由苦笑。
彷佛是因为我的突然落马,已经沉寂了的战场重又沸腾了起来。
“秦王已死!你们还有什麽理由不投降!”尤将军一声大喝,我军人马便齐声怒吼,向城中冲去。
一个被金枪刺中的秦兵把一腔血洒在了我身旁,他临死前,脸上犹留有不甘。
我不由黯然,这一切的一切,又能从何说起?怕只是造化弄人,而矣。
王爷用捞鱼的姿势把我扶上了他的马,他的面色比我这个受了伤的人还要铁青。这让我相当的迷惑。因为我在死前还有几句话必须要跟他说,然而我很担心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能不能听得进去我在说什麽。
“伤口不深,所幸没中要害。”他揪住我一番仔細检查之后下了结论。
之后只见我这个病人为这个说明我死不了了的消息而沮丧不已,而他这个素来讨厌我的人却显得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在旁人看来该有多么奇异。
停,打住,他为我没死而高兴?不,不,不,这绝对是我因失血过多而眼花所造成的幻觉。一定是这样的。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我赶紧抓住时机对他耳语了一番,他眉头一皱,旋即驾马到了尤将军身边,“这里暂时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事了,先交给你,我和军师先行一步去那片埋伏地。要小心进城,恐有埋伏。”他说罢便促马撒蹄而去了。
远离了浓烈的战火与硝烟,我好一阵咳嗽才终于缓了过来,只是精神仍旧不济。虽然这箭伤是没大碍,但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所以支撑的愈发艰难。
“抱歉,劳烦王爷了。”我脸色一定相当苍白。我真是够逊的,明明是想救人,却得反过来让被救人照护我。
不过王爷今天还真是转性了,居然会照护我。
“难道说本王和军师竟生疏到了这个地步?”他脸色又沉了下来。我暗呼不好,我究竟又说错什么话了?
要论生疏的话,不应该是因为他相当讨厌我的缘故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暗自摇头,我都不敢想像若是让王妃殿下看到现在我们共乘一骑的场面的话,我会有什麽下场。
我们自此就这样不发一言兼各怀心事,终于来到了那片原定的埋伏地附近。
王爷一脸高度警惕的神色,我也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正因为太过安静了,所以才相当恐怖。没有人声,没有嘶鸣,就连一声鸟叫虫鸣都无,哪有这样的战场?
“这里有人来过,还打过架。”王爷指着旁边的行行足印说。那是军靴的痕迹,不止一双,而且还非常凌乱,看来敌我双方已经交过手了。
“如果这样还没有人声的话,就只能说明,我们被下了个更大的圈套。”王爷面色相当的不善。我也只能满怀疑虑的点了点头。
“你听!”他突然指向万籁俱寂的林间,那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鄙人久候二位大驾了。”一个浅淡却极具压迫力的声音缓缓朝我们的方向渡近,与此同时,几道人影亦慢慢向我们走近。
我心头骤然一凛,这声音……是他?!
6.故人
章六?故人
不,不会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倒霉吧?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是手足无措啊,我要怎样去面对他?我又能怎样去面对他?
去问老天爷?哦,恐怕我现在可见不到他。
我感觉到额上有汗珠滚落,我紧紧抿住唇,生怕自己会做出什麽相当丢脸的事来。然而王爷很快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你怎么回事?”他脸色隐隐透着些焦虑的味道。不过要是换了我,恐怕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毕竟如果你孤身一人面对着最大的敌人的时候,自家军师还如同一个丧家老鼠一样壮敌人胆气,你会不把这个丢脸的军师杀了才怪。
当然,前提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我没事。”我睁开眼,既然注定无法避免,那不如让我亲眼见证这宿命的进程。管它是血流成河还是儿孙满堂,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仍旧不是我的,何必勉强,又何必彷徨?!
只最怕是来了又去,徒惹满心不断还乱的萍絮,缠绕成悠悠岁月中最漫长的忧伤。所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却又是无穷极。
“坚持住。”王爷紧紧抓住我的手,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仿佛要刻到人的心坎里去一样。“我会的。”我淡然一笑。幸好还有这一丝温度可以让我抓住,哪怕是暂时的也好,是虚假的也好,只要这片刻的暖,还能帮我挺过这面前无限的深渊的寒。
毕竟,我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要背负。
而敌人,已经走近了。
“二位的斗志看来还是很高昂啊,只可惜,你们的斗志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他仍旧穿着一身青衣,笑意盈盈间,你绝对不会从那张儒雅的面容中看到丝毫的杀机。
真不愧是江哥哥,如果单凭我一人,那绝无可能赢他。但现在还有王爷在,这样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我信任他。
“江将军端的是好一计奇袭啊,先杀了秦王夺走印信,而后用伏兵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再伺机扶三皇子上位,真是好如意的算盘。你难道真的打算弃都城于不顾了么?”王爷盯着他身后的几万人马,神色阴郁地说道。
然而他却笑了,笑得无比肆意畅快,笑得无比张狂纵意。他摇了摇头,笑叹道:“真不愧是传说中天纵英才的燕子渊,这麽快就看出了端倪。不过你想错了,我并没有打算弃都城于不顾,把它拱手让人,而且我也不是秦国人,关于这点,恐怕贵国的军师是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疏?”他微笑着看着我。
“你们认识?”王爷骤然皱起了眉头,方才的冷静和镇定此刻大有全被怒火和猜疑取代的趋向,而他则明显很满意这个结果,负手而立,只待看我如何反应。
我并没有回答王爷的疑问,因为我此时只感觉凉意一阵阵从心底不住地往上冒,“你说你不打算放弃都城,这么说你在都城里早有埋伏,你是故意放那个士兵出来的吧?!然后再令剌客引我和王爷到此,再等我军人马杀入城中之际来个瓮中捉鳖,而此时我军的步兵业已被你消灭,你便可以趁此机会向我军大营进攻,来个直捣黄龙,尔后再说秦王死于乱军,一举除去两大心患,再扶持三皇子上位,对不对?天哪,这个计划太可怕了……”
原来这才是我一直不安的根源。
我的反应明显出乎他们两人的预料,王爷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头一回显出了惊诧的神色。他则是又淡淡一笑,不过眼中却分明有赞许的神色,“想不到疏你竟成长的如此之快,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呐。不过,也太危险了。”他说到此处时,虽然语气仍是淡淡的,但他眼神中除了令人恐惧的戾气以外,还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欣喜吗?还是过往呢?一念至此,我的心很痛。
“但是,我不明白,你是从那里找来的兵力?”王爷眯着眼,眉头紧锁。秦国的兵力虽然比我们多,但也应该早已经是疲累不堪了,为何还会有能与我军的龙骑团和步兵大战的精力和体力?何况就算他们人再多,如果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话,也绝不可能越过如此之多的崇山峻岭。而且就算他们有援军,那么这些援军又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进入都城,却没有被我们发现的呢?
他显然是预料到了我们会有此一问,潇洒地一笑,“当然是有特殊联军了,而且再加上戈铭告诉了我你们全部的计划,何况卫然也是我们的人,他知道你对戈铭起了疑心,索性就干脆把那条秘道的事全告诉你,你一定会想到那秘道事先为我们在你们选定的那块平地埋伏下主力,提供了不被你们发现的机会,从而认为我们采取会弃都城于不顾的战术。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我们还有一支援军就在城中,一派经过我针对你们计划秘密训练的主力步兵用来伏击你们的步兵,而另一支特殊援军,则用来伏击你们为求万全而派出的大量兵力。至于我们是怎样补给粮草和兵力的嘛,谁说秘道不可以从外向内运输呢?”他仍是笑得如此儒雅。
然而我却苦笑连连,“我猜到卫然多半是间谍,所以才会请求随军出征。只是没想到原来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人,江,你一直都这麽厉害。我早在那个士兵冲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那道命令是你下的吧?恐怕也只有你才会那么了解我这个容易心软的坏毛病,从而把我引到这儿来吧。”
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聪明,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没有人会真心的想要陪着我,没有人会真的想要帮我从寂寞中解脱,今时今日才真正明白,没有人。
而我自己则实在是太笨,太笨,笨的无可救药,以致于注定了要抱憾终天。
幸福之神,从未眷顾。
我的脸色一定不好到了极点,我几欲哭出来,不止是因为伤口疼痛不已,更是因为我实在是太过难受。
我承认我对他还抱有期翼,还天真的以为他还会像那时一样救我逃出这个如狼似虎的世界,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可以为此放弃一切。然而事实是他又一次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而且这次他走得更决绝,更无情。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因为,我太傻。
此时他却突然开了口,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却显得愈加阴冷,“那道命令倒并不是我下的,而是那支援军的首领下的,看来了解你的人还真不少,正好,我之所以留你们到现在,就是因为有几个重要的人想见你们,为此他们可是抛下战局于不顾了。现在他们也快来了。”他方才说罢,就只见山岗中隐隐燃起了几只并不引人注目的黯淡火把。
这时我的心突然一跳,“你的援军,莫不是骷髅军?”他先是挑了挑眉,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许。王爷突然冷笑了起来,“怪不得,原来是骷髅军。也只有这支军队才能经受得住那样险峻战况的考验吧,江将军还真是神通广大啊。”他点头微笑,“过奖,骷髅军的首领,也就是白盟主,是因为和王爷你有间隙,才肯助我的,所以我反倒应该感谢王爷才是。”王爷闻言不由得凛然色变,我感觉得到他手中的温度在一点点褪却,心下不由一片黯然。
还是没有人,能赐予我片刻的安稳和宁静。
我心中百味陈杂,原来是白纵,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邀我与他同醉,怪不得他说这会是最后一次看到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物是人非,大抵都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就像卫然,我说我将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果然不假,再见时他早已不是那个纯真少年,原来从头到脚,只我一人是网中虫,笼中鸟,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上。
如斯悲凉,亦如此可笑。
“我和他有什麽旧怨?”王爷冷冷的发问。“马上你就会知道了。”他悠闲地靠着树干,满脸掌控生死般的笑意。
我能感觉得到王爷的拳在一点点地握紧,我明白他心中的忿懑和不甘,那种胜利者的笑容,本该属于他。
不过快了,马上局势就会逆转。
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三个真相,哪怕它们都极其残酷。
三道黑影就在这个纷争一触即发的时刻降临了,他们都没有带面具,无论是实体还是身份的伪装,全卸得干干净净。
现实就是残酷的如此直接,如此无暇。
脸还是我熟悉的那三张脸,身份却是全然不一样。
“好了,现在我来介绍一下。”他微笑着指着卫然,“我国三皇子,秦然殿下。” 卫然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锐利,犹如一头狂燥的怒狮,蜇伏已久。
此刻只怕已是蓄势待发。
我还是在笑,现时我也只剩下这一样保命的工具了,“真是难为王子您能纡尊降贵,来我帐下做个小小的跟班,您可真是好手段。我自愧不如。”
他只是一味紧盯着王爷放在我伤口处的手,脸色阴郁,“刚刚我要是再用力一点你就会死的,知不知道?现在看来军师你才是好手段啊。”
王爷却冷笑着把我扶得更紧,“本王自己的人,我知道有几斤几两,不劳阁下提醒。”这时我却意外地发现,随着王爷把这个动作做得更加的暧昧,对面的那四个人脸色却一下子都拉了下来,虽然他们的情绪变化相当不明显,但我觉得他们好像都在用一种好像要吃人似的眼神打量着王爷,然而王爷对此却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我不由的担忧地看了看王爷,“难道您抢了他们的情人?”他却只是低低一笑,“谁知道呢。”我不由气结,现在的王爷,居然很有一股痞子气。
然而我们的关系的确得到了莫大的改善,真是求的不来,不求的偏来啊,老天爷你真的是要玩死我这个可怜人麽?
这时他又指向了白纵,只是表情远不如方才那般愉悅。“这位是失踪的燕王次子,燕子凡。”此言一出,我和王爷都骤然变色。
“怎么会……”我呢喃道。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