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固泽委顿在一侧,被两个黑衣人挟着,看来是在水下着了道,我使劲扭过头去叫道:“公羊固泽,你没事吧?”
他只是不理,那恶人沉声道:“他只是被我的人制住了,我不会伤他,你有功夫替他操心,不如先想想以后要怎么取悦我!”
我只做听不见,环顾四周,景色异常熟悉,依稀便是夏宫所在的那座大山,我惊觉道:“我们从未离开过夏宫所在的大山吗?”
他看我一眼道:“你现在才想到,在洞里你的表现还差点让我以为你其实是有些聪明才智的呢!”
我听他确认,兴奋的便要大叫一声,我们既然还在山里那我此时叫一声,袁徐离应该可以听到,他也不管我由得我叫,待我叫的声嘶力竭才凉凉的道:“他们现在在山里守着洞口根本听不见你在山脚大叫,你这人到底是装聪明还是真糊涂?”
我讪讪的住口,他抱我上了岸拿布塞到我嘴里,一声嘘哨,山脚有接应他的同党迅速转来,拿出御寒的衣物让我们换上,又牵出骏马,他抱我上马当先扬鞭绝尘而去。
路上遇到不少徐离的部下,无奈徐离把所有的好手都抽到山上去了,这些人不是那恶人的对手,我眼睁睁的看着我亲爱的宗政兵士们被他们打翻在地,心想这一刻不论是钟离还是徐离哪怕有一个在此,只怕已救了我下来,离自由如此之近还是失之交臂,我心中郁闷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被他挟着一路狂奔,我才想起一事,徐离不知道我是被澹台人掳走,只怕在洞中寻不到我还是会去申屠要人,因为他是派人盯住了公羊固泽的,他一定是以为我被公羊固泽掳去了,那他营救我的路线定是与这黑衣人所走的路线不同,这样他猴年马月也追不上来呀!
一路行来,那恶人怕我受不了颠簸,给我换了辆轻便马车,一路换马不换人,带着那些黑衣人只是急急赶路,每天吃饭都是让人买了来在马背上吃的,夜间也是随便找个地方对付,我躺在马车上都被折磨的半死,更别说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了,公羊固泽醒来后被那恶人拿药封了一身力气,现在使不上力,也谈不上救我,每天都要站在马车外轻轻叫我,问我感觉可还好,我不忍让他担心,每每都是骗他说我挺好的,其实我晕车晕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已经很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再这样赶路下去,只怕他逃回国了得到的也只有一具天下无双的尸体了。
得窥行藏
行了二十多天,竟到了海边,他带我们弃马上船,这才解了我晕车之苦。那船大的像个小型城堡,我这才深深体会到澹台人的制船技艺有多发达,那恶人独占一间很大舱房,我自然是宿在他房内,公羊固泽在人矮檐下,只能安份些缩在自已的舱房,总算那恶人没有虐待他,给他配的房间和下人一应和自已相同,我自上船那天起便开始担心那恶人要发淫威,所幸他每日忙的深夜才能回来,那时我早已睡熟,他倒从没打扰过我。
船上海产品丰富,也算安慰了我一路备受折磨的胃,每每放在船下的鱼网提上来发现大个的龙虾和海蟹时,我便兴奋的手舞足蹈,那恶人见我对海鲜的狂热尤在烤全羊之上后,便命专人每日打捞我爱吃的龙虾和海蟹,我自由时每天吃的猪狗不如,被人掳了倒是能吃的趁心如意,真不知幸或不幸!
这天吃完厨子精心烹制的龙虾后,又有人抬来一大桶热水供我洗浴,我心满意足的泡在热水里哼着青花瓷,被热水蒸的有些口渴,伸出手去想取放在桶边几上的茶杯,冷不防看见那恶人隔帘坐在外间,痴迷的看着我,我忙缩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偷偷打量他,他揉揉脸,带着说不出的疲倦问我:“青袅,你刚刚唱的什么小调,真好听,再唱来我听!”
我忙道:“我穿了衣服出来,抚琴唱给你听!”不等他反对,迅速擦了身体,抓了件袍子胡乱套上,头发湿湿的垂在脑后,我随手一绾,掀帘走到外间,取了桌上的古琴,调了调音,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把琴搬到外面走廊上,铺了块毯子坐在上面,舒素手,挽皓腕,一曲轻淡悠扬的青花瓷在月光下静静流淌,我曼声轻吟着歌词: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冉冉檀香透出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到此搁一半,月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月色深色被隐去。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瓶底上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琴音袅袅,我歌悠然,曲终止了琴,公羊固泽痴痴的从他舱房里转了出来,对着沐浴在月光下的我满脸惊艳,我对他淡淡一笑,道:“固泽哥哥,还没睡呢?我吵到你了吧!”
公羊固泽已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仿佛有满腔的心事要吐露出来,正在这时,那恶人在舱内叫我:“青袅,回来安歇吧!我困了!”
我只能搬了琴回去,公羊固泽站在廊上,望着我一脸心酸,我不敢去想那表情背后的含意,慌忙进了舱,那恶人守在门口,我一进去,他便关了舱门,把我搂在怀里,我听他粗声喘息着,怕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轻道:“安歇可以,只是你若再敢对我不轨,我便从船上跳下去,连根头发都不留给你,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轻哼着:“你倒是想,我都快困死了,还担心你对我不轨呢!”说着抱起我放到床上,自已脱了外袍也躺到我身边,只是揽着我的腰,说了声:“睡吧!”再没了下文。
我舒了口气,虽然也想睡,可头发没干,湿着头发睡容易偏头疼,便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帕子抓着头发一点点擦着,他眯起眼问:“怎么不睡?”
我笑着:“头发没干,你先睡吧,我把头发擦干了就睡!”
他闻言跟着慢慢坐起来,拿起我一绺头发取了块帕子帮我擦了起来,他擦得比我仔细,把发根处用帕子先吸干水,再换了棉布来擦试,我看着他认真的侧面,竟有些痴了,他察觉抬头,见我正盯着他,戏笑道:“青袅,你再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就要误以为你爱上我了!”
我忙转过眼睛,挑过一绺头发心不在焉的甩着,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上次我在徐初秀家见你长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易容了吗?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他温柔的看着我,道:“我叫阿修罗!”
我瞅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懂也来学我,我笑道:“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说叫阿修罗吗?”
他摇摇头,微笑着等我向他解释。
我把头发甩到身后,道:“阿修罗是八部天神中的第五位,传说男的丑得鸠貌无盐,女的美得天仙化人,阿修罗生性善妒,遇事睚龇必报,所以关于这位很有个性的天神不太招人待见!可我喜欢阿修罗,喜欢他个性直爽,不喜掩饰,善妒乃人之天性,睚龇必报也是恩怨分明。当初你冒犯我,我才故意说出阿修罗警告你若再有异动,便不会和你善罢干休。”我顿了顿,看到他眼底深处:“其实,阿修罗最为世人称道的却是他的痴情,被他爱上的人如果也爱他,那两人定然是对神仙眷侣,他的爱人若不爱他,他便会生生世世纠缠着,让他的爱人喘不过气,直到一同走向毁灭!”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笑着:“阿修罗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我已爱上兰溪,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你便得到我,也只是得到一具躯壳,你又何必执着?”
他脸色一变,倒头睡下去,过了好久,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蓦然听他极低却坚定的道:“即使只是一具躯壳,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听着他赌气一般的话,愕然怔住,呆呆的坐在那儿想着心事几乎坐了一夜。
天大亮了我还在迷迷糊糊睡着,那人一大早起来又去忙他的大事去了,隐约感觉有人坐在我的床头,低声唤着:“青袅,青袅!”
我眯着眼睛去看,是公羊固泽,他好像也是一夜没睡,眼睛下有重重的黑影,见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挤出一丝微笑道:“青袅,我要走了,以前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你出去,可现在父王有事急召我回去,我不能不去料理,待我处理完家事,一定到澹台寻你,我嘱咐过行谦,他既承诺以后只宠爱你一人,便不能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不然穷极一生我也会找到你,把你从他身边带走!”
我还没消化他那一番话,他便起身出舱,我夜里睡的太晚,这一会儿困意袭来,又沉沉睡去。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才起床,换了身素色的袍子,踱到廊上,看见公羊固泽的房间空了,才想起早上他坐在床边和我说的那一番话,他叫那人行谦,那人的全名是叫白行谦无疑了,澹台王族便是姓白,看来这白行谦很是有些来头的。他满腹计谋,人又滑溜异常,极不易予,以他的材料,定能窃居高位,记得在徐初秀家见他时,他一副极平常的装扮,可见早就潜伏在宗政不知图谋何事,后来公羊固泽盗兵书和掳走我更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在宗政搅乱这一池春水到底所为何来?
想的头都疼了,有侍者给我送来午饭,自上得船来早午两顿都是我自已一个人吃的,只有晚饭那白行谦偶尔会过来陪我用了,我回了舱,看见条盘里红红的大虾旁的炒海螺,便拿一根尖尖的银针挑了螺肉来吃,那螺肉里总是会有很多细小的砂石,我拿手扯着,忽然想起白行谦曾问公羊固泽梅萼怎样了,还说拿了人家的东西又没放了那人的心肝宝贝走,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样觉得好像和我有关呢?
想着想着没了食欲,让人撤了食盘,坐到窗前叮咚叮咚的拨着琴弦,又想起白行谦和公羊固泽曾谈到的梅萼,他们所说的那个叫梅萼的种种事迹好像都和我有关似的,那么这个梅萼会不会就是我这些天一直埋在心里不敢去想的那个人呢?我身边似乎从一开始便有重重阴谋,只是我看得不够深不够透,现在有了些头绪,一点一点的抽丝拨茧让我慢慢看到的真相却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想着心事只觉心乱如麻,晚上也没吃饭,很早便躺到床上,如果那梅萼真是我心中那人,那听白行谦的口气似乎是他躲了起来暗中想办法要营救我,可为什么这许久了还不见他有所动静呢?他一开始被白行谦和公羊固泽合力控制住,白行谦又嘱公羊固泽梳理他,难道便是为了要他交什么东西出来,他那时被折磨的半死不活都不肯交出来,我被掳了便乖乖交了给白行谦,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心中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呢?想到这儿心中竟一片柔情蜜意,不管他瞒了我什么,总不是有意的,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待我再见到他时,细细问了,他愿说也好不愿说也罢,总之只要我们还能有重见之日,我便不再奢求什么了!
梅萼公子
大睁着眼睛想着心事,白行谦拖着疲倦的步子进了舱,这些日子他好像都是这副疲惫的样子。他见屋里没亮灯,咦了一声轻道:“青袅,你睡了吗?”
我心情甚好,轻笑道:“青袅睡着了,听不到你叫他!”
他放松的一笑:“睡着了还会说话,真是不得了!”晃亮火折点上蜡烛,扭头看着我道:“我听说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是吃食不合胃口吗?”
我心中一动,咭咭笑着:“行谦,我一天没看见你了,有些想你所以没有胃口,现在你回来了,我才觉得有些饿,你让人再给我做了吃的送来可好?”
我这声“行谦”叫得他浑身一颤,两眼直直看着我道:“你都知道了?是公羊固泽告诉你的?”
我抿抿嘴:“公羊固泽对你倒是够意思,不管我怎么问都不肯说,可今天他自已说漏了嘴,被我猜出来了!”
他沉默良久,出舱命人备膳,回来坐到桌前,好像不敢看我似的低着头道:“青袅,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不要瞎猜。反正你就要随我回去了,今天我便索性把什么都告诉你!”
真是意外的收获,这人也有老老实实把事情和盘托出的一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忙坐起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挪到床边坐在我身旁,轻道:“我是澹台的瑞安王,一母同胞的哥哥便是现在的澹台国主。半年前我偶然得知有神秘月氐后人出现在宗政境内,想到月氐的传世神技,便乔装前去结识。可刚到渭水河畔,却发起大水,我身边的侍卫都被冲散了,我独自一人随水漂流,一连许多天都没吃没喝,若不是一身武艺撑着只怕早已死去多时了,那日正伏在一块木板上漂着,忽然被人把我救上了他所乘的大船,那人见我衣着简陋,相貌粗鄙,以为是哪里的乡人便没加留意,只把我安置在船舱下层和那些船夫们住在一起,我躺着慢慢将养身体,无意间却发现船上的人举止神秘,经常有些陌生访客到来放下些东西又再离去,我暗中偷听发现那些人对船上救我那人称“梅萼公子”的华衣少年甚是恭敬,便暗暗对他留上了心,终于有一日听他身边随从轻轻说了半句月氐传世兵书,但立即被他捂住了嘴,我心中起了疑窦,想起出现在宗政境内的神秘月氐后人,立时便知道我此来意欲结交的人竟近在眼前,我翻遍船上别人送来的东西,却都是些平日吃穿之物,又潜入梅萼舱房旁偷听,无奈那梅萼甚是谨慎,从此再不露半点口风,我摸不出底细,又见他身边只带了少许随从,便推说要下船回家,中途被他们放下后找了个城镇联系上我伏在暗中的探子,让他们悄悄回澹台齐集王城高手,我一路跟着他们的船等了许久,待人手到齐便偷偷上船蓦然发难把他擒了,严刑烤打逼问他关于那月氐传世兵书的事,可这人嘴硬骨头更硬,熬遍所有酷刑也不吐口,我简直拿他没法,又不能弄死了他,带着这倔人又不便远行,只能先在三国交界处找了个地方囚了他,想着怎生想个法子让他招了!”
我娇笑一声道:“那人好心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瑞安王人既诡计多端,手段又非常毒辣,这人在你手里苦头怕是吃大了,只是他如此硬气,我倒很是佩服!”
他伸手抚抚我头,无奈的笑道:“你也不用拿话噎我,我那次确是憋得狠了没有顾惜伤了你,心里早悔死了,你就别老斤斤计较总把什么手段毒辣挂在嘴边,存心给我添堵了!”
我白他一眼,轻哼道:“你少给这儿打一棒子给块糖吃。那后来可让你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整治那人?”
他拉住我手紧紧攥着:“过了些日子我无意间获悉宗政已得了本月氐传世兵书,心中很是纳罕,又听说公羊固泽已奉命动身要来宗政交换兵书,我母后是他的亲姑姑,我二人幼时常在一处玩耍感情甚好,便使人半路邀他到我囚人之所叙旧,席间他见我似有为难之事,随口问起来我就向他说了,他奂我带他去见见这人,我想反正也是没辙便让他去一试也好!待见了那人,公羊固泽见他容貌俊秀,人又倔强,便替我想了个办法说这人既然知道月氐传世兵书,行踪又很是神秘,定是与这兵书有些瓜葛,虽然现在兵书在宗政国主手上,但这人暂时还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他这般倔强不如把这人放到离此最近的朱梅舫上,那朱梅舫是他在宗政伏有暗桩的一处妓寮,让这倔人被天下男人骑跨,弄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日久了,再刚强的人也得服软。我听了这计,只觉甚好,便奂他代我好好梳理这人,只暗中让人盯着他们若有异动立即来报。后来我手下人告诉我那人被你抢去时,我正巧奉王命扮做宫中贡奉的商人也来宗政图谋那本兵书,……”
我瞪着眼睛插嘴道:“你早就在图谋那本兵书了,你和公羊固泽倒不愧是自幼相交,果然是一丘之貉。一个来宗政明换,一个逼问不得便潜进来暗偷!”
他笑笑,丝毫不以为忤:“我也是奉命行事,公羊固泽被他父王指使着拿冶金技艺来换,我王兄越想越觉不安,便命我即刻到宗政去,想尽办法也要得了那兵书,若是不能得手便毁掉这书,绝不能让它落在宗政或申屠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