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
王怜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嘶哑的,充满惊恐和焦急,在空旷的沙漠里听来尤为清晰。
“我在。”沈浪抱着一些干枝走来,微弱的月光映得他的脸很是疲惫。
王怜花有些不忍,接过柴火道:“你休息一会吧,我来生火。”
沈浪似乎真的累坏了,靠着岩壁就坐下,微微闭目。
眼前慢慢晃起一阵亮光,冰冷的空气里有了些许暖意。王怜花从马上取下干粮,走到沈浪身边坐下递给他。
“你有心事?难道是在为毒仙子伤心,莫非你对她有意?”王怜花精神不错,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火光映着他的脸,恍如梦境。
沈浪却不敢看他,只是道:“有些累罢了。”
王怜花仰望着夜空,清冷冷的月光铺了一脸。
“她虽无恶不作,对你倒是一片痴心。”言语中毫无讥讽,反而充满萧索之意,“可她若不死,我们就得死。人生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过程,杀人和被杀,都只是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
沈浪一怔,转头望向他,却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若是我也变成那般无恶不作之人,你会杀了我吗?”盈盈的目光,似有水波流动。
沈浪心头一惊,说不出话来。
王怜花轻轻一笑:“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注定我要死在一个人手上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的发披散在肩上,略有几缕垂落在额前,随轻风微微晃动,眼里仿佛揉参了千种情思,复杂到令人心痛。沈浪只觉一股热气在心中激荡,几乎要伸手去搂住他,终究还是强压下心里躁动的怜惜。
他是个过份理智的人,理智到分不清哪种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
鼻尖忽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转头看去,便见到王怜花将一块东西扔进火里。
似乎是……羊皮纸?
沈浪惊问:“你在烧什么?”
王怜花平淡地答道:“地图。”
沈浪大吃一惊:“你烧它作甚?”
王怜花道:“路线已经印在我脑子里,任谁也夺不走,这图留不留都不重要了,放着反而危险。想要永远拥有一样东西,就是亲手毁了它。”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听在耳里却分外惊心。
火苗上窜,王怜花惊叫一声,捂住手指。
“怎么了?烧到手了吗?”沈浪焦急地拉过他的手查看。
极美的手,宛若滤过水的青葱,在火光下几近透明。
这双手突然搂住他,人跟着倒进他怀里。
沈浪浑身一僵,想要推开他,可那削瘦的肩膀让他如此不忍,竟是轻轻抱住了怀里的身体。
谁也没有说话。
或许此刻本就不该说话。
静。
明月落,又还素色,又还寂寞。
“毒仙子死了。”
少女卧在帐篷里,衣白如雪,衬得肌肤晶莹剔透,唯独那发乌黑如墨,从榻边一直垂落到地上。
唐天杭拾起那缕发丝放回,淡淡道:“原来也就没指望她能成功。”
少女轻笑道:“原来你是让她去送死的。”
唐天杭摆手道:“可是她自己非要去的。说来可笑,她自命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在剧毒之下。”
少女道:“你对那个叫王怜花的人似乎极有兴趣。”
唐天杭哈哈笑道:“王怜花此人,我非要得到不可。”
少女懒懒地道:“随你吧,只要不坏了大事便可。”
唐天杭道:“中原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任他们去寻得宝藏,我们只需在后面跟着,寻准时机再行夺来,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省事?”
少女娇笑道:“大哥想不费自家一兵一卒,这法子倒是不错。”
唐天杭道:“待我们寻了大炮,先去灭了少林武当,让武林尽入我手掌握,主导天下指日可待。”
少女道:“这利用中原人去夺中原人的江山之事,也只有大哥你想得出来。”
唐天杭沉声道:“你我兄妹为谋大业潜伏中原已久,此次只可胜不许败。”
少女从榻上坐起身,搂了搂唐天杭道:“我也该走了。”
说罢走到衣箱边,翻出一套蓝色衣衫给自己换上,转眼便成了一个清清秀秀的中原女子。
“大哥即化名‘唐天杭’,不如也替我取一个吧。”
唐天杭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素来喜欢蓝白二色,不如就叫蓝雪。”
“蓝雪?”
少女低低念了声,抬头笑道:“好听的很。”
唐天杭拍拍她的肩膀,郑重道:“你自己要小心。”
少女笑道:“熊猫儿行事鲁莽,朱七七又是做事不经大脑之人,这二个人还不是会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大哥尽管放心,我定会将他们引到沈浪身边,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沙城。”
唐天杭大笑:“他们一定会找到。”
的确是找到了。
找到一棵树。
也许那不能算是一棵树,它已经干枯的不见一片叶子
干巴的枝桠往天空伸展着,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
王怜花跳下马背,眼睛都亮了:“就是这里!”
“这里?”沈浪怀疑得审视过四周,除了那棵毫无生气的大树,周围什么也没有。
“或许树上有机关。”王怜花快步跑上去。
什么也没有。
它只是一棵树,一棵枯死的树。
王怜花怔怔的盯着它:“地图上标识的明明是这里,难道……”
“难道那座城已被埋进沙下?”沈浪接话道。
沙漠变化万千,百年前的古城,若消失无踪,只有一个可能——陷入沙底。
“可恶!”王怜花一掌拍在树干上。
看似孱弱不堪的枯树摇晃几下,依旧挺立着。
二人吃了一惊,那一掌的力道不少,就是一堵墙也能拍塌下。
王怜花盯着地下,喃喃道:“难道真的已埋入地下?”
沈浪叹了口气,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数月的旅途,几次死里还生,最后的结果就是找到一棵树?
他真想仰天大笑。
他没笑,王怜花也没笑。
他们都听到一阵马蹄声,裹在一片肆扬的黄沙中飞奔而来。
“沈浪,王怜花,你们逃不掉了,还不束手就擒!”
马上的人大喊。
19.
真是屋陋偏逢连夜雨,坏事总是一件紧接着一件发生。
沈浪看着浩浩荡荡数十个人从马上翻下来,居然是江湖各名门大派的掌门与弟子。
华山、衡山、崆峒,就连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在,若是再来武当和少林,还真能就在开一个武林大会了。
江湖倾巢而去,拼死相博,都把矛头瞄准这张地图中的所藏之物,结果就只有一棵树,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吗?
沈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诸位来的可真快呀。”
“沈浪,枉你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居然与王怜花狼狈为奸,残害无辜,为我武林同道所不耻!”有人指着他叫道。
沈浪回头看了一眼王怜花,他正冷眼旁观,面上毫无表情,眼里尽是嘲弄之意。
又有人嚷道:“你二人乱杀无辜,惨无人道,人人得而诛之!”
还有人叫道:“王怜花阴险狡诈,杀人如麻,天理不容,我等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叫骂起此起彼伏,仿佛是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罪名都加诛在他们身上。
王怜花扯嘴冷笑:“诸位都是大大的英雄,个个都是深明大义、嫉恶如仇,真称得上是古往今来少有的真豪杰、大丈夫。沈浪,你说是吗?”
他说得讥讽至极,问得虽是沈浪,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一大票人。
王怜花把目光从他们脸上上转过,继续道:“不过诸位英雄大老远来,似乎还有一句话没说。你们即说不出口,便由我这王魔头来替你们说了吧——把藏宝图交出来。
四周一静。
“混帐!”一彪形大汉骂道,“我等名门正派,岂会把那种东西放在眼里。”
王怜花半眯着眼睛,脸上神情尽是轻蔑:“名门正派?这真是天底最名门的正派了。”顿了顿,突然拍手大笑道:“地图就在我手里,不如这样,你们先杀了对方,杀到剩最后一个,我便把这汀跬给他作奖赏,如何?”
一老者喝道:“此人诡计多端,休得听他胡言,大伙一块将他们杀了!”
有人跟着起哄:“妖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还未落,便有数人齐涌而上。
沈浪已经抽剑,沙尘翻滚,剑光如虹。
霎时剑气破日,剑光如万道闪电凝在一块,倏的四散飞去。
雨般密集,花般绚目。
四周顿时哀嚎一片。
“满天花雨!”
有人惊叫一声,欲攻上来的人节节退后。
跑在最前面的十数人倒地翻滚,哀叫不已。
“沈浪,你竟下杀手!”
我若有心要杀你们,你们还能站着吗?沈浪轻轻一笑,手一松,剑扎入沙中。
他们无情,自己却不能无义,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罢了,生死由命,人总有一死的,又有何惧?只是……沈浪缓缓地回过头,看向王怜花。
他也在看他,依旧是含了三分讥诮的眉角,略带轻蔑的笑。
若能同死。
若能同死,人生何憾?
那伙人见他丢了武器,不知谁尖叫一声“杀了他们”,又再次扑将上来。
却都突然停住脚步。
声音,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声音。
如同千军万马奔腾,震得地面都晃动起来。
众人皆望向声源。
一个巨大无比、飞速旋转得黑影正往这边极速移来。
众人都愣住,不知谁喊了声――
“沙漠龙卷风呀!”
惊恐的叫声如雷炸地,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数十人慌不择路,作鸟兽般狂奔逃命。
沈浪迅速将王怜花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抓住那棵枯树。
霎时,凄厉的惨叫不断响起。沈浪只觉无数飞转的砂石打在身上,如狂刀利剑划过,要将他割个粉碎。他一手紧搂住王怜花,一手死命地抓着树干,手掌处传来一阵阵灼痛感,不敢松懈半分。
这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风势渐弱,慢慢往远方移去。
待完全感觉不到风速,沈浪才放开王怜花,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除了他们,四周已空无一人。
“你的手?!”王怜花抓起他被磨得鲜血淋沥的双手喊道。
“没事。”沈浪摇头道,“还有好这棵树,是它救了我们一命。”
王怜花奇道:“这棵到底是什么树,竟然连龙卷风都不能移动它分毫。”
沈浪无奈笑了一声,龙卷风从那些人手里救他们,这棵树却在龙卷风下保护了他们,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二个更稀奇的救命恩人了。
“沈浪……”王怜花突然神色惊恐地看着他。
“我们是不是在下陷?”
沈浪面色一骇。
他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身体正随着流动的沙地往下沉。
流沙!最恐怖的沙漠魔鬼!!
“走!”沈浪拉起王怜花欲运气飞出。柔软的沙地毫无借力点,人还未站起,双脚就已经踏空,整个人跟着掉了下去。
沙谩酯渐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见熊猫儿走进客栈,朱七七迫不及待迎上去。
“大哥,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熊猫儿灌下一大碗酒,才道:“他们的确来过这里,买了一辆车二匹马,还有许多清水干粮,往沙漠去了。”
“沙漠?”朱七七吃了一惊,“大哥不会打听错吧?”
熊猫儿摇头道:“不会不会,当地人一听说是二个俊美男子,立刻就想起来了。听特征与沈浪他们无异,绝对不会错的。”
朱七七低头沉思道:“他们去沙漠干什么。”
熊猫儿神色凝重道:“定是与江湖所传的宝图有关。这镇上的人说,继他们之后,先后又有近百人走进沙漠,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出来。”
朱七七失声叫道:“近百人一个也没有出来?”
熊猫沉声道:“一个也没有。”
朱七七跳起来,急道:““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嘛?我要去找沈浪!”说着便往门外冲。
熊猫儿拦住她道:“沙漠凶险无比,你我对它皆是一窃不通,冒然闯进只有自寻死路。”
朱七七推攘着他叫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沈浪。”
熊猫儿哪里不急,但沈浪即将七七的安全交托给他,他是万万不能带她犯险的。
“七七,你听我说,这……”
“我带你们进沙漠。”
一个身着蓝衫的清秀少女向他们走来,又重复一遍道:“我愿意带你们进沙漠。”
熊猫儿好奇地打量她:“你是谁?”
少女施了礼,道:“小女子叫蓝雪,是这镇上的人,打小就在沙漠里行走惯,极熟悉这一带的环境,二位可以放心,由我领路,绝不会迷失方向的。”
熊猫儿警惕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蓝雪眼里含了泪,低声抽泣道:“前些日子我大哥受顾他人,带了一群拿刀带剑的人进沙漠,再也没有出来。自爹爹过世后,大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他。但是只有我一人,是万万不能寻到他的,方才听你二人也是要进去找人,若能同路,说不定就能遇见我大哥。”
朱七七一向心软,见她神情悲切,想起沈浪现在亦是生死未卜,不禁生了同病相怜之心,便道:“好妹子,你别哭了,你大哥会没事的,我们一同去便是。”转头又问熊猫儿,“大哥,你说好吗?”
熊猫儿对女人是没有半点法子的,见这叫蓝雪的少女生的眉清目秀,一副娇弱模样,也不像个恶人,加之心里亦是极担心沈浪,只有先点头答应下来。
20.
沈浪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四周林立着几座奇形怪状的石塑,皆面目狰狞可怖。地上倒满白骨,更有数具胸腔被木桩钉在墙上,肢干碎骨散了一地。
他移了移手脚,身上立刻传来灼人的刺痛感。
死人是不会感觉到痛楚的。
他当然还活着。
目光一转,就看到了王怜花。
他正瞪在眼睛看着四周,
“我们命真大。”见他平安无事,沈浪舒了口气。
“不但命大,还很幸运。”王怜花目光转了一圈,才停在他身上,“那龙卷风为我们吹开了这顶上厚实的沙层,让我们陷了下来。”
的确是幸运,大难不死不说,还阴差阳错的被沙子送到这座传说中的废城,看来连老天爷都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啊。沈浪支着手想站起来,不想手一接触到地面就碰到伤口,痛得惊叫一声。
王怜花从衣里撕下干净的内衬,拉过他的手为他裹上。
包好了手,王怜花又开始审视四周。
“这地方很古怪。”顿了顿,忽惊道,“五行迷阵!”
沈浪奇道:“五行迷阵?”
王怜花点头道:“这房间的地砖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所嵌的,每个方位均有一个死门,一个活门,且丝丝相扣,初看毫无异样,但若走错一步,便会触动阵中机关,绝无躲避机会。”
沈浪看了看四周的森森白骨道:“怪不得这些人惨死在此。”
王怜花一脸悲戚之色:“来时的洞口已经被沙土填了,我们只有往前走,只求别踩到机关才好。”
沈浪好笑地看着他:“你若不懂得解此阵的方法,又怎么会知道这阵的名字?”
王怜花哈哈大笑几声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说罢往前走一步,回头又道:“跟着我脚步走。”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一块,细细数过,又拿指掐算,才踏上下一块。如此反复,过了片刻,两人便已安然走出阵形。一条石砌的走道,在他们面前延伸开来。
“你说里面会有什么?”王怜花眼睛亮亮的,充满兴奋之色。
“希望那只是个传闻。”
沈浪笑的并不轻松。
走道很长,长的似乎走不到头。
墙壁上每隔一段路便挂了一盏水晶灯,散着月华般莹莹的光芒。
沈浪停下往灯里看去,每盏水晶灯中竟都裹了一棵硕大的夜明珠。
这座城的主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奢侈。
水晶灯雕刻精致,形若梨花,流光溢彩间华美不可方物,沈浪仍不住伸手去碰。
“不要碰!”王怜花急呼,一把拽住他,太过用力以至于将他整个人丁酽撞到墙上。
他吃痛,皱眉道:“王公子这是做什么?”
王怜花捡起一块小石子,往水晶灯方向轻轻一扔。就在石子撞击灯身的一刹那,灯正下方的石板突然裂开,从里面钻出一排钢刺,片刻间又缩了回去,恢复原状。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分明看到那利刺上扎着数根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