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原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还快得可怕,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想起自己收到邮件之后还真傻呆呆地等了几天那人的电话,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激动,显得无比地小家子气。
其实记忆中的面目依然有些模糊,但是唯有低沉浑厚的声音总是让人不能忘怀。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就这么相遇了,实在是天大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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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楚工作月余,对于公司如何运行基本上已经掌握大半。他深知,如果没有遇上什么特殊情况,他只要秉承着父亲的管理模式,在财政上面一直掌握主动的话,基本上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但是即使原楚本性淡然,也不免觉得生活了无生趣,自己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再去寻找能令自己产生兴趣的物事。
况且,自己又......
虽没什么可恼的,但是心理总是觉得自己和别人那么不同,再念及父母如果知道自己只爱男人之后的反应,就更是有些窒闷。
不可避免的,经历重逢后愈加清晰的脸划入了脑海,耳边仿佛低声徘徊着:"原楚......原楚......我是成生......"
原维任曾问过儿子是不是要把他安排在具体的位置上。原楚没有思考就拒绝了,就算他是总裁的儿子,也得先做出来点业绩再谈这些。
企划案首先受到了开发部同僚的认同。开发部成员大都年轻,朝气蓬勃天天想着法地琢磨着怎么能弄出更长远稳健的生财之路,那才是保障年终红包鼓胀的最佳途径。
其实,原楚的企划并不复杂,唯有主题很是鲜明:环保。
现在社会上环保风气如此之盛,制衣总也有两全其美的时候,所以这企划案若是真能成型,设计师首先是中流砥柱,接着必不可少的就是材料问题。
原楚做过大量的调查,环保材料制衣的可行性其实等于说有点像技术上急需攻克的难关。只要有了合适的材料,还怕设计不出让人喜欢的衣服吗。
虽然外国已经有很多牌子打出纯绿色或是纯棉之类的招牌,价格却昂贵,普通百姓并不能接受。国内目前还没有过大的运作,特别是在成衣市场这一块。原楚正是看准了这里,觉得也许能够抢得先机。而且最主要的是面料一定不能居于俗套,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研发阶段就铺展开来。
项目负责人和设计师理所当然地频频接触,原楚却觉得越来越有些云里雾里的无力感。彼时重逢一刹那间的震撼让他好像错过了很多疑问。为什么成生不说两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看他当时的神情,分明已是认出了他,却没有做声......
有外人在时两人也还算热络,虽都是工作,但是交流顺畅,表情放松。若是碰上需要两人单独协作解决问题,成生就完全面无表情,除了必要的谈话,简直公事公办得让原楚觉得哪怕是多说一句闲话都是对这份工作的亵渎。
最初原楚见过成生后就想着有机会两人出去聚一聚,聊聊天也是好的。但是被成生如此对待,像是故意疏远一样,越来越没了邀请的勇气。偏偏心中对于这种境况百思不得其解,又想了解,又怕唐突,弄得原楚平平静静的性子生生起了无限波澜。莫非是因为自己曾经拒绝了他?原楚没有意识到的是,尽管成生与他其实并非熟稔,自己却已经投入了过多的心绪。
想不明白,索性放弃。原楚无奈只好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心底里对于成生的态度而衍化出的越来越浓厚地疑惑与注目。
对于是否要原氏独自开发新型材料,原楚正在详细地核算着成本是否过于高昂。
时间长了,原楚终是忍耐不住。越看成生越觉得心头冒热气,心尖就像端了煮沸的水,再不灭火,就要扑出来了。无奈每每欲要开口,却总是被那平缓的声音给硬生生压了回去。
感觉胃里有丝抽搐,原楚暗哼了一下。
自从那次他差点胃穿孔之后,一日三餐都不敢怠慢,最初母亲竟天天固定时刻致电,
逼他快去吃饭,最后好不容易劝说住才缓和下来。
他出国那几年也没觉得父母对他如何不放心,反而是回来了觉得自己仿佛年幼了很多,天天被母亲耳提面命多吃这个多吃那个。
知道其实自己的胃上大学时搞坏了,这一次只不过爆发了而已。后来看母亲实在担心,也真的开始注意起来。
无奈今天加班太晚,晚饭又吃得少了些,虽然吃了几颗糖,但是终究有点顶不住了。将胃药顺着滚热的清茶倒入肚中,寻思读完这篇报告就赶快回家。感觉似乎很有效果,精神一震,继续赶工。
过了一阵子那种闷痛又回到了肚中,位置似乎向下移了移,原楚浑身冒着冷汗,觉着整个胃也好像自己有意识一般拼命紧缩,眼前竟有些发黑。
咬紧牙关熬过一段强烈的痛楚,原楚自己都害怕起来,这次痛得有些不太一样,想起来今天上午好像就已经通过一阵,但是因为已经习惯,忍了一会那痛楚果然就消失了。勉强站起身,随手揪起西装外套,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感觉越走越痛,只想快些回家躺着,吃点热乎东西也许就能好了。
他现在也说不准到底哪里痛,只觉得胸腔以下直至小腹连成一片地抽痛,全部意识好像都粘连到那里跟着一起抽搐一样。
等待电梯的时候已经实在站不稳,就将自己靠在门边的墙壁上。那"叮"的一声对此时的原楚来讲犹如仙乐一般。
原楚只觉得今日的电梯异常缓慢,同时意识到他自己开车回去的可能性估计是没有了。为了减轻痛楚,他蹲在靠近门口的电梯角落,用膝盖狠狠顶住胃部一圈。伸手从西装外套里摸索出手机,却偏偏因为有些头晕眼前模糊而看不清按钮,整个键盘在原楚看来扭成一团,已是辨不出来了。
成生在眼前电梯打开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快要顺势滚出来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已经伸过去扶住,避免了那人摔在地上的惨剧发生。
片刻成生就知道手里扶住的人物到底是谁,眼前脸色发白冷汗直冒的脸庞,已经模糊而半闭的含着水雾的双眼。怜悯与疼惜,在不经意间偷偷冒出了泡泡,这泡泡越积越多,在感受到怀中之人不时的抽搐和轻颤之后,瞬时膨胀,"嘭"的一声,在心头炸开了花。他不想再故意疏远了。
"原楚......原楚,醒醒......"一手强撑住拼命下滑的身体,一手轻轻抚摸已经一片濡湿的面庞,发觉冰冷的吓人。
原楚使出全身力气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腹部又一轮抽搐让他的意识越发迷离,只剩下伴随剧痛而不断涌现的干呕感觉。
"我送你去医院......不要怕。"
这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朦胧,却浑厚而悦耳,话语里的坚定让原楚奇异地放下心来,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念支撑着他,认定此时拥着他的人一定能帮助他度过这次难关。
原楚终于抵不过腹部的又一次作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成生坐在自己的车里一路飞奔向医院,心情复杂难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处于何种境地,要说他对于原楚毫无感觉那是谎话,但是自己本来计划好的一切,就要这么被打破?本来已经极力的表现出冷漠和无视,但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又怎么感觉不到。
从后视镜里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人,成生的心底里果真有些犹豫。
朦朦胧胧中闻到的刺鼻消毒水味,让原楚知道自己又到了医院。接着似乎有很多人翻动他,有冰凉的手在脱他衣服。再然后,就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确是真正清醒了。虽然满眼一片白,但是因为之前已经有到了医院的意识,所以也并没有惊讶。他只是感叹莫非他是不应该回国的,怎么接二连三住院,简直是把前面二十几年没去过的医院都去全了。
转了转头,眼睛一瞬盯住了离自己颇近的身影,全身不可避免地僵硬起来。让原楚如此反应甚至牵动伤口的,是坐在椅子上伏趴在他床沿的人影。那对着他紧闭着的眉眼不是成生是谁。
原来是他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抬起手刚放到对方的肩膀上,那人就醒了。看起来有些憔悴,却仍旧是让人不敢直视地成熟英挺。
"是,咳咳......是你送我来的?"原楚感到自己的喉咙里似是有一把锉刀,出口的声音让他皱了眉头。
成生起身在旁边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床边,转身将原楚突然半搂住。原楚只感到自己的呼吸一瞬间就停了,待到成生接下来帮他移动,才知道原来是要扶他坐起。
"是,我正下班回家,在电梯里看到了你。"说完皱了眉,见原楚接过水杯,又坐回原位,"你刚痛的时候怎么不去医院,我送你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医生说是急性盲肠炎,如果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原楚将杯子送到嘴边,脑子里却回忆起前一次住院时母亲对自己说差点胃穿孔的情景。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原楚微有些吃惊般地抬起头,看到成生面孔上有些担心,竟觉得自己心里羞愧不已。
"我......我一开始以为是胃痛,没想到是盲肠炎。"喝过水之后喉咙润畅了很多,说话也流利了,只是觉得半躺在这人面前,既是羞愧又觉得有些甜蜜,连下腹部还在抽痛的伤口都好像被屏蔽住了一样。
"你在手术室时你母亲给你打了电话,我告诉了她你的情况......"
"啊?你怎么和我母亲说了,我也没有怎么样,现在不是好好的,和她说了她肯定担心得要命。"
原楚想到上次因为胃病住院时母亲的担忧,觉得成生擅自告诉母亲的举动有些不可原谅。"你起码也等我好了再告诉她啊。"
"你......"原楚看到猛然间站起的身影闭了口,他觉得眼前这双充满火气的双眼很有些威慑力,想要说出口的话立马咽进了肚里。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上有多危险,如果一个不慎是会要命的你知不知道。"成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气愤,他忘不了自己看到原楚那苍白的脸和颤抖着蜷缩时心里猛然一撞的痛楚。"你母亲知道了以后马上就过来了,赔了你一晚上,我刚刚把她劝回去休息。如果你不想让别人担心,就不要做出让人担心的事。"
"你不要看现在没什么感觉,等到麻药过了,有你受的。"平稳住语调,却不能免去那一丝关心。
原楚从惊讶地仰视着成生严肃的面孔,到头一点点下移,最后整颗头颅简直要落到胸口处才作罢。他从不知道成生生气起来这么有威慑力,而且越想也越觉得似乎是自己没有做对。如果刚痛的时候就打电话或是去医院,可能就不会到动刀子这么严重。
成生看到原楚那有些委屈的样子,心又顿时软了。"饿不饿?"
猛然间地抬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原楚扭曲地做着面部运动,嘶嘶地喘气,眼角瞥见成生又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唔,我饿了。"终于面部平静下来,原楚小声嗫嚅着,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乖乖躺着,一会老王会把粥送来。"成生看到原楚瞄向自己带有些微怨气的眼神,觉得逗逗他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怜原楚以为成生已经有好汤好水候着,没想到只是预告一下,不满一下子涌上来,完全没有顾虑地抛眼神过去,更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成生面前坦然了什么。
住院医生清晨查房的时候成生站在一旁细心聆听着,原楚一边听医生讲一边觉得身旁的人竟这么让人安心,很有些陶醉的意味。不过待听到医生说了急性盲肠炎竟会有那么多严重的后果之后,原楚不免庆幸昨晚遇到了成生,否则......也许他这条小命就真搭在公司了。
主治医生和一大帮子实习生转眼就消失不见,原楚扭捏着,觉得自己实在应该说些什么。
"成生......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种情况遇到谁都会这么做的。"
成生并没有抬头看原楚的脸,因此也错过啦原楚眼中有些受伤的神色。
"你不用上班吗?陪我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回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且,一会他们就来了,你不用担心。"声音越来越小,原楚都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听他说话,气氛越发尴尬。
"哦,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叫护士吧,老王也快来了吧。"
成生到最后走出病房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原楚躺在病床上,觉得伤口好像一瞬间变得剧痛起来。
我......已经喜欢他了吗?
原楚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每次一见到成生,自己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冷漠和不在意似乎总在见到成生的一瞬间灰飞烟灭,如果这还不是抱有好感,那原楚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才算爱上一个人了。
他并不排斥,但是却对成生的态度把握不定。不论怎么看,他也无法肯定成生到底对他有没有特殊的感情。而自己也在成生时冷时热的态度中越发茫然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没等来老王,却等来了母亲。原楚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被伤口的痛楚搞得疲惫不堪,完全不敢再动。
"妈,你怎么来了,昨晚上你不是都陪了我一宿吗。"
"我回去熬了点汤,你现在只能吃些流食......"
"妈......"
"你知道妈昨晚上听到成生说你在医院时有多着急吗,刚因为胃病住了院,出院还没一个月就又住进来,还是抢救晚点就要人命的病......你就算为妈着想,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吧。"
从没有觉得这么对不起母亲过,原楚觉得眼角发烫鼻子发酸,"妈,是我不对。一开始疼我以为只是胃痛,没想到这么严重的。"
楚慧姗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心底里复杂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顺着母亲抚摸自己的头发的手将目光转回到母亲脸上,原楚只觉得心中一股股暖热接连不断。
从前对于母亲的感情并非不深厚,但是母亲经常冷静理智地对他教导,让他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温情。自己反而对经常告诫自己叮嘱自己的父亲更亲近些。
没想到这次回来之后,感受到母亲对于他外露的感情。笑了笑,把脸颊埋在母亲的手掌里。
"嗯,为了妈,你也要保重身体。......我也只剩下你了......"
正陶醉在一片母子情深中的原楚,忽略了母亲最后的一句呢喃。
没想到这次住院远比上一次来得久远,被告知是预防感染,所以一定要住院查看。待到完全康复时才能归家。原楚在过后才知道这动刀子真不是动假的,麻药一过,痛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每日就像活不起一样在那瘫着。
原维任在原楚手术时还在外地出差,后来听到已经转危为安,也就安心地继续在外地开会。回来时看到儿子已经好了泰半,除了觉得自己儿子身体有些虚弱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终于结束了日日在医院中的煎熬回到了貌似阔别已久的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原楚只觉得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真是清新多了。
因为在医院住到完全康复,所以原楚并没有在家多做歇息,第二日就回到了公司。
他知道项目运转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有所停滞,但是接过项目进程时仍旧有些吃惊。这位在负责人处签字的阮沁又是什么人物?
住院这一个星期,脑海中不能避免地一直萦绕着成生的身影,回忆着耳边那低沉又诱人的声音。原楚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喜欢上这个对自己忽远忽近的成生了。但是,他对于自己的感觉,却实在是理不出头绪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