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巫羽[上]

作者:  录入:01-05

"明年茉莉花开之时能否再见你一面?"承昀问,举起酒杯亦一饮而尽。
"可以的。"兆鳞抬手摸承昀的脸,眼神深邃。
承昀以手覆住了兆鳞摸他脸的手,嘴角绽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极其苦涩。
兆鳞揽住承昀的脖子,将承昀搂入怀里,他轻蹭承昀的脸颊。
"承昀,本不该如此。"兆鳞心中有万般的无奈,他知道事情有蹊跷,可授予他的官职,他不得不接受。
庶吉士中,只有他被授予了外官,巡按江南。
承昀听得心碎,他一年只能见他被囚禁於皇陵的父亲一面,一年也只能见被派遣巡按江南的兆鳞一面,何以对他如此残酷?他从不知道他可以为一个不是亲人的外人的离别,感到如此的悲恸。
他该说点什麽吗?说他不在乎,不难过吗?
承昀抱住兆鳞,环住兆鳞的腰,兆鳞吻他,他清涩地回吻,即使後来,身後传来了摔破碗碟的声音,两人亦没有分开。
"庶吉士被授予巡按的不多,这并非坏事。"
承昀呢喃,如果不是因为要离别而悲伤,被授予这样的官职是喜事,他应该为兆鳞高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别说了。"
兆鳞懊恼地搂紧承昀,其他人全是京官,却只有他是外官,若不是这官职是极为不错的,兆鳞都要怀疑是翰林院里那几位学士老头故意整治他的。
承昀不再言语,他心里很难受,可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已成定论。
两人相对无语,这突如其来的事使得承昀难受非常,但对兆鳞的打击更大,他还从没这般挫败。
此时,寝室内是一片静寂,直到屋外传来的喧嚣声打破了沈寂,兆鳞才离开承昀,出了寝室。承昀坐於屋内,看著摔破在门槛的几碟菜肴发呆。
"管事,怎麽回事?" 屋外传来兆鳞的声音。
"是柳三公子和国子监两位贡士。"管事回道。
而後便是兆鳞离去的声音,随即院子内寂静了下来。
承昀在屋内听到了对话,心里有些无奈。他前往木床,抚摸放置於木床上、属於兆鳞的牙笏、公服,这些物件日後将陪伴兆鳞,是他最贴身之物。
"承昀公子......"重林的声音怯怯地,他重新端来了一份饭菜,站在门口。
承昀知道适才兆鳞吻他时重林看到了,却也不介意只是对重林笑笑,示意他无需紧张。
"承昀公子......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撞见的,重林紧张得口齿不清。
"重林,庆祈吃过饭了吗?"承昀问,不让重林说下去,这与他或是重林都十分尴尬。
"刚吃过了,他好多了。"重林如获重释地松了口气。
将饭菜端上桌,重林便著手收拾他砸烂在门口的碗碟。
承昀吃不下,只是舀了碗汤小口喝下,喝完那一碗汤,重林也离开了,院子里又寂静无声。
兆鳞此时应该在厅室里招待他的朋友,而且因为他今日被授予官职,因此陆续会有些交好过来祝贺的,也不知道会聊到什麽时候。
承昀平静了心情,起身朝兆鳞书房走去,他迷恋兆鳞的东西,包括这座漂亮而舒适的宅子,日後这宅子里再也不会住著兆鳞,或许会空置著吧。
承昀在兆鳞书桌前坐下,摸了摸兆鳞时常碰触的毛笔,镇纸,这些东西,似乎都有兆鳞的气息。
镇纸下压著张信纸,承昀拿镇纸时才留意到的,想将镇纸压回时,却被信纸的内容摄住了。
镇纸握在承昀手里,直至他读完了整封信也没有放回去。
那是兆鳞的家书,是兆鳞的父亲写予兆鳞的,承昀知道他不应该去看,但他看了那封信整整三遍。
将镇纸压回,承昀想起身,但还没站起便又跌回了椅子。
众多的事情聚集在一起,承昀似乎失去了知觉般呆呆地坐著。
对於世人,最大的喜事末过於步上仕途并且娶一位娇妻,这便是世人津津乐道的双喜临门。
承昀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直到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才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居所。他和衣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想让自己睡下,却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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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鳞返回寝室时,天也快破晓了。他累得一挨床便睡去了,烛火都没熄灭。
睡了一个多时辰,兆鳞便醒了,他前往隔壁见承昀。
承昀一晚没睡,他房门也没从里边拴上,只是掩著,兆鳞以为承昀还在睡觉,轻轻推门进去,结果承昀听到声响便爬起了床。
"醒了?"兆鳞问,走至承昀身边,在床沿上坐下。
"嗯。"承昀低语,他是觉得很疲倦,但就是睡不下去,心绪太乱了。
"你脸色很差,昨晚该不是都没睡?"兆鳞的大手抚上承昀略显苍白的脸,承昀看起来很疲惫也很脆弱。
承昀没有说话,他昨晚是一夜未眠,不只是因为兆鳞做了外官,是因为他无端的嫉恨那个会成为兆鳞妻子的女人,无论那个女人是谁。他是如此的痛苦,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兆鳞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无论如何一辈子相伴在兆鳞身边,与之缠绵的是某个女子。
"承昀,我们并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相见,明年我便能疏通关节调回京,一年的时间不算什麽。"
兆鳞并没有太悲观,一开始对他冲击是很大,但他和承昀有的是一辈子的时光,一年的离别又算什麽?
"如果明年我回怀庆府呢?"承昀问,他一开始不是也曾想过吗,他和兆鳞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我可以去见你,只要不是巡按的官职,将我囚锁於江南,这并非难事。"
或许对兆鳞而言,因为他性情的关系,他从不会因一些外在的压迫而妥协,他就是这样的人。
"兆鳞,我不值得你这样。"承昀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因为个人的情感而丧失理智,他不能跟兆鳞索求,因为他付不出东西。同样的,他也没立场去介意兆鳞的婚事。
"值不值得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睡一觉,承昀,你的脸很苍白。"
兆鳞劝道,他很高兴承昀如此在乎他,可他也心疼承昀这样子,仿佛脆弱得不堪再遭受任何一击。承昀心思很细腻,他以往是否曾在无疑间伤害过他,只怕比他所猜想的多得多吧。
"兆鳞,你能不能陪下我?"承昀不希望兆鳞离开去接待他的老友交好,像昨晚那样,他想放纵自己的情感,只有这五天,他不要兆鳞为别的忙碌,以至不能和他相伴。
"你睡下,我躺你身边。"兆鳞脱鞋上床,拉了被子将承昀与自己盖上,他自然而然的搂紧承昀。
承昀缩入兆鳞怀里,抱住兆鳞,将头枕兆鳞肩上,两人亲密无间的抱在一起。
"睡一下。"兆鳞摸了摸承昀的肩,言语温柔。
承昀合上眼睛,感受兆鳞身体传来的温度,原本不能安宁的心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兆鳞爱他,他也爱兆鳞,以往觉得很荒唐,觉得无法承受,可现在这是承昀心里甜蜜与慰籍的所在。
承昀逐渐睡去,兆鳞也如他所说并没有离开他,陪承昀躺在床上,直到他听到屋外柳晋的唤声,他才小心翼翼不去弄醒承昀的下了床,走出屋。
柳晋在兆鳞寝室里扑空,所以当见兆鳞从隔壁的房间出来时,显然十分的吃惊。那间房,原先是空置的,难不成兆鳞还有跑隔壁房间睡的习惯?
"明泉和你的几个同僚都前来了,正在大厅。"
柳晋说,他也是刚睡醒就听到了管事的叫唤,管事在兆鳞房间里找不到兆鳞还以为兆鳞在别的地方。
"这些人昨晚肯定醉倒在明泉家了,今早还能起来,倒是不容易。"
兆鳞笑道,明泉昨晚办了好几桌酒席,有交情没交情的都请了。
明泉被授予的是御史,官职也不错,其实庶吉士被授予官职时,授予的都是挺好的一些职位。朝廷让他们进翰林院,便是有意栽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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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再次醒来,醒来时见兆鳞不在他身边,他用手摸了摸兆鳞曾躺过的地方。
承昀理解兆鳞,兆鳞交友广泛,过几日他便要离开京城,需要应酬的事情必然不少。兆鳞和他并不同,他有一个很大的交友圈,与一大群人都是交情极好,而承昀却只有兆鳞和太子,可悲的是这两人还犯冲,不可能相处好。兆鳞从不知道孤独,而孤独的感受承昀时常品味到。
"承昀公子,公子对我说如果你醒来了,问你是否要去厅室与他们一起用餐?来了不少人,厅室好热闹。"
重林端了洗脸水进来,他传达兆鳞的话语,兆鳞显然脱不了身。
"我就不过去了。"承昀笑笑,他突然出现在兆鳞那些朋友面前,太过唐突了,而承昀本来与他们也没有交情。
"承昀公子,那我去端饭菜过来。"重林微微一笑,鞠了下身才离开。他做为兆鳞的书童,却分外的讲究礼数,想来是平日管事的教导。
重林端来的饭菜看似清淡,但十分讲究,可能是兆鳞特意的交代。
"重林,庆祈醒了吗?"承昀问重林。
"醒了,烧也退了。"重林回答。
承昀放心不下庆祈,随後便前往庆祈的住处。
昨日的庆祈很反常,承昀担心他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进入庆祈的住处,庆祈人醒著,躺在床上发呆。见承昀进来,急忙爬起身,下床跪倒在地上。
"公子,我有事跟你说。"庆祈头不敢抬起。
"起来说。"承昀感到些许不安,庆祈从不曾如此,他到底想说何事?
"公子,你不要赶我离开好不好,我对不住你。"庆祈哽咽,将身子压得很低。他觉得没脸见他家公子,又怕他家公子将他逐走,不要他了。
"出了什麽事?你昨日上哪去了?"承昀问,心里也颇为著急,是什麽事能让庆祈畏惧成这样。
"我不知道,不知道去的是什麽地方。"庆祈慌乱下,说得没头没脑。
"公子,太子殿下......他问了我一些事情......我......"庆祈泪水满面,抬手擦脸上的泪水。
"我都说了......公子,我对不住你。"庆祈越说越内疚。
"载垕?"承昀很吃惊,昨日庆祈被带去见他吗?
"他问你什麽?"承昀问地急切,他不认为载垕会对他心怀歹意,可这事有蹊跷。
"公子,我不想说的,可是太子将我一个人关屋子里......我还以为......"
庆祈哽咽,当时他真的以为太子要杀他,或是将他囚禁起来,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他问你什麽?"承昀的口吻显得严厉,载垕到底逼问了庆祈什麽事?
"是关於公子你和袁公子的事......公子,我都说了,什麽都说了......"庆祈抬起头,他的脸苍白无血色,眼睛里噙满泪水。他虽不知道太子想做什麽,可当时太子是何等生气,他会做什麽?
承昀有一会儿仿佛失去了知觉,他不希望载垕知道他和兆鳞的关系,这是他的隐私,他不希望载垕知道,更不希望他被囚禁的父亲知道他儿子做了什麽样辱没他教诲的事情。可不只是这些,太子逼问庆祈,在於他似乎发现了些事,及他在查明这事。那麽,他是否对兆鳞被授予官职一事动了手脚?兆鳞一直信心十足的认为他会留京,不就是因为庶吉士几乎不被授予外官的原因吗?
庆祈将头埋地上,低声哭泣,他说出来了,如释重负,可也害怕承昀会驱逐他。但承昀却没有了反应,只是颓然坐下。
他该怎麽办?告诉兆鳞这事?或说载垕想做什麽?他没告诉载垕他与兆鳞的事,这或许不应该,可正是载垕分开了兆鳞和他吗?
还有什麽比将兆鳞逐出京城更有效的手段,何况还是巡按的官职,终日游走不停,巡视一方,黜陟官吏,甚至没有固定的处所。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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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餐後,几个同僚都因有事离开,只有明泉留了下来,因为今日柳晋就将栈别。柳晋与明泉在厅室里闲聊,兆鳞前去找承昀。
承昀人在自己的寝室,兆鳞进去唤他,他抬起头看兆鳞,一脸苦涩。
"兆鳞,庶吉士中,几人被授予外官?"承昀问。
"只有我一人。"兆鳞回道。
"承昀,这事确有蹊跷,或许是翰林院里那几个老学士打算提拔我也说不准。"
兆鳞这是玩笑话,他并不得翰林院里那几位学士大人的赏识,哪有可能特意提拔他。
"不会是这样是吧。"承昀摇头。
"官场极其复杂,或许有其它一些你我所意料不到的原因所致,暂且不用去想它,我也不是今日便得上路。"
兆鳞扣住承昀的手,嘴角带笑。
"承昀,你跟我去见见明泉与柳晋,他们都想见见你。"
兆鳞不把承昀当外人,就好像将承昀介绍给他的挚交是习以为常的事。
"好。"承昀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承昀,我打算嘱托明泉照顾你,你日後有什麽难事,可以找明泉。"
兆鳞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他与明泉交情很深,明泉是个看起来不可靠,其实比谁都可靠的人。
"兆鳞,并不需如此。"承昀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兆鳞是如何跟那位叫明泉的朋友说了他们的关系,同样的,他亦不想给他人添麻烦。
"需要如此,承昀,我放心不下太子,你可以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他能对你下药,便也能做出其他你所意料不到的事。"
这是兆鳞担忧的,这是他被授予外官时,他最先想到的,太子对承昀用心不良,他实在放心不下。
承昀点点头,心情越发地沈重,兆鳞说得没错,或许他对载垕的了解只是皮毛,他了解他为善的一面,却不知晓他施予手段时的凶狠。
承昀跟随在兆鳞身後进入厅室,柳晋便与明泉站起身作揖,这两人都知道承昀的身份,因此带了几份敬意。
郑王是个为国为民请命的忠良,因此他才会忤逆皇帝,上呈劝皇帝亲政的奏章,惹恼了皇帝被削了爵,遭受了囚禁。而郑藩世子是个性情中人,情字为重,多年居住於囚禁他父王的皇陵附近,孤苦零丁。
兆鳞逐一介绍,承昀也都谦和的问候。
三人正交谈间,管事走了进来说怀璧到了,随後怀璧走了进来,兆鳞亦起身迎接他。
自从几月前怀璧与他闹不快离去後,这是怀璧第一次到兆鳞家中拜访,兆鳞心里很高兴。
怀璧进来,与明泉和柳晋打招呼,见到承昀时愣了下,倒是承昀先跟他问候,他才有些不大自然的回应。
兆鳞如常招呼怀璧,怀璧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但还是有问必答。
事实上自柳晋上京後,怀璧虽与兆鳞和好,但关系确实不如以前,兆鳞待他如故,而他则对兆鳞有心结。
他们几个人一起聊天,偶尔柳晋或明泉会照顾承昀,怕承昀被冷落,询问承昀几句话,承昀也都谦和而礼貌的回答,他坐在兆鳞身边,虽然很安静却也很得体。
兆鳞时不时会低声与承昀交谈,他对承昀的态度任何人都能看出不一般,很亲昵很体贴。
聊了会儿,承昀见兆鳞他们三人谈及了些私事,便礼貌的回避。
承昀离开时,柳晋看著承昀离去的身影,还对兆鳞挤了挤眼。也难怪兆鳞死活不肯让他见这位郑藩世子,宝贝得很。此人文雅谦和,为人细腻体贴,何况仪表秀丽非常,这样玉人一般的人,倒是便宜了兆鳞。

夜访-第十三章

黄昏,在城外驿站,众人为柳晋饯行,典簿弹琴曲《阳关三叠》,边弹边唱琴歌,声音顿挫有致,古雅而悠远。
众人也低声应和,声音齐整而深情。柳晋站在马车旁,将手中所持的清酒一饮而尽,他眼中有泪,脸带笑意抱拳辞别。他话也不多,拱拱手就上了马车。他是个豪爽的人,纵使多情自古伤别离,他亦离去的洒脱,让马夫驱赶马车,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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