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谈笑问："几点？我叫你起来。"
莫日扭头看他，他正打开自己桌前的台灯，晕黄的光圈在他的头发上散开，略微闪亮。
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猜测到他一定在有些苦涩的笑着，自己却要装作什么也不在意的回答："好啊。十一点叫我吧。"
莫日脱下外套，在韩谈的床上躺下，硬邦邦的木板床不甚宽敞。
只离开了几天而已，但还是觉得这熟悉的环境最好，莫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很困，好像一闭上眼就能睡着似的，但他还是眯着眼睛歪着头从上往下的瞅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韩谈。
他和韩千真的很像，轮廓，相貌，发型，还有说话的声音。莫日呆呆的注视着自己身上盖着的外套，再看看桌上那副手套还有摆在手套旁边的围巾。
韩谈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猛然回头，正好和莫日对视。
莫日有半边脸都陷在被子里，目光半梦半醒的涣散。
韩谈的心跳加快，却淡定的笑道："看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莫日咕哝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还是宿舍好。"
韩千稍微提早了一些去上课，路过莫日的教室的时候，他忍不住伸头探望了一下。
他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于是驻足在教室门口，又凝神看了半天。
目光扫过了整个教室，今天天冷，逃课的不少，稀稀疏疏的没几个人，韩千把他们看了个遍，确定莫日没来，连带着自己的弟弟韩谈也不在。
韩千的心里无法抑制的涌起许多猜想，乱七八糟的纠结在一起，以致于压根没有注意到上课的老师向他直走过来，瞪着眼睛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口和他对视。
韩千回过神来的时候差点给老师吓个半死，他后退两步，老师拉开门问："同学，有事么？"
韩千觉得冷汗顺着脊梁冒出来，赶忙摆着手说："没什么没什么。"他快步的往自己的教室走去，掏出手机就给莫日拨电话。
莫日的手机开的震动模式，摇的桌子嗡嗡直响，韩谈一把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韩千，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站起身，想把手机递给莫日，一扭头看见自己床上那个人睡得正香，脸颊上多出两块粉红，呼吸平缓而绵长。
不忍心吵醒他的好睡，又不能够接这个电话，因为若是接通了，情况也许会更尴尬。
韩谈捏着手机复又坐下，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的，震的掌心发麻，过了十几秒终于安静下来，再过半分钟又打来一次。
如此反复了若干时间，莫日的手机里出现了6个未接来电。韩谈慢慢趴在摊开的书本上，歪着头看着床上莫日的睡脸。
长的睫毛，白皙的脸，落在眼睑上的零碎的头发，莫日睡着的时候很像个小孩子，光是看见他这样傻乎乎的样子韩谈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心里涌起一点点的满足感，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可以大呼小叫的喊他起床，可以大清早一开宿舍门就扯着被子一齐冲出去占领晒被子的最佳地点，可以一块儿去食堂，在寒冷的冬日里点一碗热腾腾的三鲜面，可以像现在这样，看着他的睡脸自顾自的遐想和傻笑。
韩谈看看手表，正好十一点了，他短短的叹了口气，站到莫日床边轻轻摇晃他："起床了，十一点了。"
莫日打了个大哈欠，赖在床上半天不肯动弹，突然嗖的坐起身来，快速的穿好衣服跳下来，嘴里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韩谈笑着把书包和手机递给他："别慌，还有十分钟他们才下课呢。"
莫日冲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回望韩谈，吞吞吐吐的开口："那我......先去食堂了？"
韩谈点点头，指着桌上的书，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我还得把这些弄完了再去。"
他看着莫日带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抬头去看他向着食堂快步疾走的身影。
喜欢，很喜欢，一直都喜欢，默默的站在你不太注意的地方喜欢着你。
哪怕你不曾爱过我，也让我一直都在能看到你的地方，随时随地的，一生的。
或许现在这个年纪，说一生太漫长太遥远太虚无，可这是我那么真实的想往。
23
莫日快步的向着食堂一阵小跑，书包啪啪的打在脊背上，远远的就看见韩千站在食堂门口原地转圈，贴着手机正在讲电话。
电话是余亮打来的，还是一贯的尾音上扬的语调，光是听见这个声音都能想象出他眯着眼睛笑着的样子，像一只狡猾的猫。
韩千正憋着一肚子的闷气，稍微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
余亮毫不在意："许久不联系了，问问你怎么样了～"
韩千短促的说了声谢谢，答了句："还行。"
"和你的小男朋友还好么？"余亮笑道，压低声音，语气暧昧，"上过床了么？"
韩千胸口一团怒火蹭的冒上来，对着电话吼道："要你管？"
余亮连声陪着不是，待韩千安静下来后不轻不重的接了一句："相爱的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韩千只觉得心口一沉，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好似烙印在了身体里。
放下电话，莫日正好来到他身边，脸蛋红扑扑的，仰着头问："等了很久么？"
莫日打量着韩千，韩千脸色阴沉，显然情绪不甚好。
韩千也没回答，直接就问："你逃课了？"
莫日愣了一下，心脏突然一阵狂跳，他点点头，实话实说："回宿舍睡觉去了，太困了。"
韩千哦了一声，向前走两步，忍不住又问道："小谈和你一起回去的？"
莫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发现没办法解释，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
"怎么不回家睡？"韩千有点压抑，"回宿舍你睡哪里？被子不都拿走了么？"
"下午还有课，回去太烦了。我睡在阿谈床上的。阿谈正好做作业。"这一番话一问一答好像审讯，莫日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还是勉强的全部回答完毕了。
韩千不再开口，脸却一直板着，眉头稍稍皱起，一脸严肃的表情。
莫日上前一步偷偷拉住他衣袖："你不开心？"他仔细的盯着韩千的眼睛。韩千把目光转开，假装看着食堂里的价目表，简短而敷衍的回答，"没有。"
一顿中饭吃的没什么滋味。韩千不主动开口说话，也不像平常一样谈谈自己班上发生的趣事，莫日好似赌气，你不和我说话我也干脆不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就这么一寸寸的凝固着低迷下去。
下午上课的时候莫日坐在位子上发呆。韩谈瞅了他半天，探过脑袋低声问："怎么啦？不高兴？"
莫日勉强一笑："没。"
韩谈眨眨眼睛："别骗人了，好歹同住过一年多，还不了解么？"
莫日唉了一声，干脆的整个人都趴伏下去，脸贴着冰凉的桌面歪着头看着韩谈："阿千是个小气的人么？"
韩谈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迷茫，下一秒就了然的笑道："吵架了？"他抬起头盯着黑板看了半天，又往课本上抄了几行笔记，躲开莫日的目光说："他不小气，如果他在你面前小气，那一定是他害怕失去你，因为他很重视你。"
话说的平缓，却像一根细软的木刺，一点点的扎进心里，缓慢而尖锐的疼痛。
莫日出了回神，突然一笑，好似释然了，韩谈觉得心里一酸，立刻又跟上自我厌恶的感觉。他低头在书包里摸出一个本子推到莫日面前："今天早晨的笔记，我中午整理好了，你回家抄一下，下周期中考试占百分之三十呢。"莫日接过，带着歉意说："麻烦你了。"
其实有什么麻烦的呢？我忙活了一中午，只是想给我喜欢的人提供一点便利罢了。韩谈默默的想。把本子递给莫日的那一霎那，他觉得心里被那么微小的满足包围了。
只这一点点的幸福感，也就够了。
放学后莫日回新租的房子，韩千已经买好了盒饭，看见莫日推门进来就把饭盒放在微波炉里面热。
他还是有些闷闷的，只耷拉着头打了个招呼，莫日微微一笑，丢下书包走上前去，从背后搂住韩千的腰，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身体上。
他屈起膝盖顶顶韩千的腿："喂。真的生气呢？气什么呢？"
韩千不答话，莫日把头绕到他面前，从下往上盯着他不放，"难道是气我没和你说一声就跑回宿舍去了？"他拉长声音，"不会吧？没那么小气吧？"他笑道，"下次和你说还不成么？下次手机不开震动了还不成么？"他一直扯着韩千的衣袖摇晃，韩千端着盘子的手一直在抖，汤汁都快泼出来了。
"好了好了，哪有那么小气的？"韩千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快吃饭了。"
他坐下后忙不迭补充一句："我真没那么小气，我没生气。"
莫日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偷笑，那么高的个子，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洒脱，别扭起来还是挺可爱的嘛。
饭后莫日拿出韩谈的笔记一阵苦抄。韩千探过头来一看，小声的惊讶了一下，把本子封面一翻："小谈的？"
莫日眼光停留在本子上，手下不停，嗯了一句作为应答。
韩千在旁边的椅子上晃荡一阵，试探般的问："小谈真不错。"
莫日又是一声嗯。
韩千朝天花板上瞟了几眼，忽然把脸凑到莫日耳边："为什么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莫日皱着眉头看了眼韩千，韩千表情慎重的等他的回答，莫日丢下笔叹了口气，"不知道，没想过。"
他耸耸肩："可能因为太熟悉了就不容易喜欢？"他带着点不满的看韩千，"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为什么。"
韩千指着自己的嘴唇，耍赖一样的说："那你亲我一下。"
莫日凑过去，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一吻。韩千意犹未尽的舔了舔。
照例是韩千先洗澡。莫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韩千已经躺下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莫日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在他身边躺下，压低声音说了句"晚安"，随手关上灯。
黑暗中，韩千睁开眼睛，眸子粲然。他缓缓的扭头，看莫日表情安稳，他悄悄的伸出手去搂紧莫日的腰。
莫日不睁眼，只拍拍他的手臂，含含糊糊的说："早点睡吧。"
韩千把头靠在莫日颈窝，莫日柔软的头发蹭的他的脸痒痒的，他忍不住在莫日脖子上轻轻一咬。
莫日哼了一声，韩千只觉得自己全身跟被点燃了似的，他把另一只手探进莫日的被子里，穿过睡衣，触碰在他光滑而赤裸的皮肤上。
莫日一惊，条件反射的推开他，顺手把电灯开关啪的打开，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两人都是一晃神。
莫日眼中全是警觉，他冲韩千低吼道："你干嘛呢？"他的脸颊微微发红，"你不是说下次不会了么？"
韩千颇委屈："碰碰你都不行么？"
莫日紧皱眉头："你会碰一下就收手么？"
也许是这种冷淡而疏远的语气，也许是这样略带鄙夷的神情激怒了韩千，韩千一把扯开被子："你不爱我么？"
莫日无奈的说："这和爱不爱有什么关系？"
"相爱的人做什么不可以呢？"
莫日半张着嘴看着韩千，好一会憋出来一句："你就不能尊重我一点么？"
24
空气瞬间冰冷下来，那贴合在一起的火热的皮肤也刹那丢失了温度。韩千的表情结了冰似的的冷，他紧盯住莫日不放，目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莫日倔强地迎着他的视线瞪过去，一点也不肯服输。
两人就这般胶着着，直到韩千挫败的甩了下脑袋，疲倦而冷淡的背对着莫日躺倒，一句话也没说就关了灯。
莫日在骤然的黑暗中呆坐了半晌，他瞟了瞟韩千模糊的后脑勺，也不言语的躺下。
又是背对背的姿势，好像微笑亲吻与拥抱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到达无可避免，令人不敢正视的地步。
莫日一味的胡思乱想着，却又不在床上辗转，一味的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压得腰部的皮肤都麻痹了。躺在身边的韩千也悄无动静，好像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又是一夜无眠，只在晨曦到来，窗帘从外往里透过一点光亮的时候莫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会。他做了繁多的梦，每个梦都凌乱简短，好像一个个场景微妙而仓促的被拼凑在一块儿。有许多笑脸，韩谈的、韩千的、自己的。还有韩千那辆机车，曾经那初春时分微暖的风好似迎面的又到来了。也有第一次接吻的时候羽翼拂过一般的感觉。最后这一系列的梦却终止在了韩千那张冰凉凉的面孔上。
他的目光陌生，夹杂着稍许的痛，灿然的看过来，将莫日猛地惊醒了。
睡的不好浑身就会酸痛，好像给车轧过似的，莫日一偏头，韩千已经不见了，身边的半张床冰冷，应该是上课去了。
莫日挣扎着起来，顶着搅了浆糊一样的脑袋去教室，韩谈照常给他预留了座位，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面，这适合的温度让莫日没坐两分钟就开始打盹。
韩谈担忧的看着他，他毫无知觉，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韩谈忍不住问道："又没睡好？"
莫日一惊，挺直脊梁，大腿撞在桌肚上，痛的眼泪差点冒出来。
韩谈手足无措，莫日揉着腿，神志总算清醒了，泪眼朦胧的看着韩谈："吵架了。"
韩谈一愣，放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再问："为什么？"
莫日只是叹气，韩谈也不好追问，只说："就快考试了，这样不好吧？"
莫日无奈的耸耸肩，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桌面上。
韩谈碰碰他，试探的问："回宿舍去睡？"
莫日苦笑一下摇头："算了，不用了。"好像还有半句话被他硬咽了下去似的。
"怕哥哥会不高兴？"
莫日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说的是"是"还是"不是"。
这一天韩千和莫日都在冷战中。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从陌生到熟悉要跨越那么漫长的时间与距离，反之却简单的多了。
好像一瞬间筑起冰冷而透明的高墙，将两个人硬生生的隔离开来，当然不排除相互赌气的成分，谁也不愿意先低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饭依旧是一起吃的，只是不说话；自习依旧是一起上的，只是各干各的；回家的路也是一起走的，只是像极了两个肩并肩的路人甲乙。
依旧睡在一张床上，甚至在关灯前勉强的互道了晚安，可是那种沉闷而诡异的气氛还是挥之不去，越积越深。
莫日这一觉睡的总算时间正常了些，或许是连日来的疲劳积累过度，他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韩千依旧是不见了，这两日他的课总比莫日的早。
韩谈忽然打电话来，语气很急，只说你快点来宿舍，舍管找。
莫日一头雾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宿舍，舍管阿姨一脸严肃的站在他的床边上，拍着空荡荡的床板说："你不晓得学校宿舍的规定么？"
莫日赶紧赔了个笑脸，连声说"知道"。他偷偷瞟了瞟韩谈，韩谈无语的站在一边，默默朝他使眼色。
舍管阿姨继续恐吓："擅自出去住是要处分的！"
莫日赶紧摆手："临时有事，临时有事。"
阿姨白他一眼："那就赶紧搬回来！"她把语气放得和缓一些，"昨天还好是我查房，要是学校领导来查房，你这个处分是跑不了的了！"
莫日连忙顺着这个台阶下了，连声向阿姨道谢。阿姨点着他的额头勒令他今天晚上就搬回来，莫日忙不迭的答应着。
韩谈一直没言语，舍管走后，他静静的看着莫日，目光很温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