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唇之眼儿媚----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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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醒知道漠晟说的是,自然只能等着。
很快漠晟就把一壶水都用了,又没有丫头小厮使唤,只好作罢。他看见苏梦醒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未换过,竟比个标枪还要笔直。"漠某听说苏公子是毗卢岛人。"
"正是。"
"那毗卢岛岛主苏公子可见过么?漠某听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不知是真是假。"
苏梦醒道:"毗卢岛主和苏某未曾相识,若是漠先生去问总堂主,兴许可以知道。"
漠晟心里暗自摇头,心知这苏梦醒此时说起话来生硬得很,和日常散漫慵懒的气质不同。
当前离正午还早,又没了茶,不说话难免厌气些,于是漠晟眯了准备小歇片刻,毕竟呆会儿那正经戏码才真是费神。这边他刚阖了眼,就有人撩了帘进来,说话的,是方才自称谢府管家的那个。
"二位公子先在这儿歇着,等会儿便送茶点点心来。"
漠晟拿眼去瞧,新进来的两位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一个披着条黑貂,里面是苏香红的锦袍,另一个一双碧眼,罩着件镶猞猁皮斗篷,都是模样极精彩的人。这二人来历不凡,漠晟心里知道,但江湖规矩不可废,于是抬手作揖,算是尽了礼节。那着黑貂的公子自然也知道漠晟是谁,也笑着作了揖,撩了袍子在苏梦醒对面的雕椅上坐了。
"有缘千里来相逢,昨日一别,今日再会,苏公子于我还真有缘分。"
苏梦醒瞧着他,面无表情,"玄辰公子莫非也得了请柬么?不知是来吃酒还是看戏。"
玄辰笑道:"若无请柬怎么来?这婚姻大事极为喜庆,不来岂不扫兴。"
苏梦醒嘿然一笑,再不说话,瞬间竟让屋内冷了下去。漠晟坐在一边,听两人三言二语,加枪带棒,内里的隐情不是旁人所可知的。再看旁边名叫御十九的,站得位置也妙极,只一伸手就可把危险挡离玄辰身边。正戏码还未开始,便遇着棘手的点子,这四人共处一室,想来也不是偶然。
他这边转了念头万千,倒是玄辰先开了口:"那谢府的管家可不是原来那个,以二位公子的见识,莫非也瞧出来了么?"
漠晟正欲接口,这次却被苏梦醒抢了先:"玄辰公子既是来瞧热闹的,别的事儿还是少管才是。"
玄辰道:"苏公子也知我生性懒惰,无关的,自然不会插手。"
"那样甚好。"苏梦醒把手合了,把个二郎腿放下来,掉头对漠晟道:"那新娘也该到了,不如我们出去罢。"漠晟也觉得这屋里的气氛古怪,继续下去怕生出什么枝节来,便答应下来,随着苏梦醒出了屋,到了院子里。
此时正是深冬,昨夜又下了雪,空气本当是清冷干净的,却不是这般蔓延着怪味,苏梦醒皱了眉头,对漠晟道:"这不是人血的味儿么?"漠晟正要说不是,苏梦醒已跃上房檐,望前堂去了。漠晟与苏梦醒相交虽不甚久,却知道他办事颇为沉稳,如此一掠而去,断然不是他寻常的行事。想到这儿,漠晟也抬脚往外走去,不想后面有人冷然道:"漠先生走得如此匆忙,莫非是怕苏公子闯祸么?"
漠晟听得那是玄辰的声音,知道他和御十九也出来了,当真也是嗅觉不凡,便随声道了少陪,急急走了。见漠晟如此,玄辰笑了笑,伸手牵了御十九的手,道:"这戏怕是已然开场,十九与我去瞧个热闹。"
御十九道:"这局怕是太拙劣些,公子真要去么?"
玄辰回头看了看御十九,手上带的意思更明了些:"这局里的锦标有趣得很,正想与十九弄了来,自然是亲自去了才行。"御十九心知玄辰这次是认真的,只是那锦标只是个死物,只好事后夺来即可,何必要去个肮脏地。象知他心中所疑,玄尘把手攥得更紧了些,轻声对御十九道:"这次定让十九开开眼界,看看济雨堂的手段,记住后好回去跟帝君讲。"御十九见他去意甚坚,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得随着玄辰掠上房檐,往苏梦醒去的方向去了。
两个人只往那最热闹的方向走,还没到前堂,已有噪杂人声乱乱而来。寻常婚礼,少不得唢呐喇叭几里哇啦,男女老少笑声不绝,最是喜庆不过,御十九并未听到这些寻常声响,耳边厢不是惨叫便是怒喝,竟像被群剪径的贼人闯了婚堂一般。御十九脸色一变,却被玄辰牵了手,双双往院子里跳下去,正和赶到的漠晟碰到一处。
院子里早已乱作一团,五六堆人聚在各处厮杀,十几个身穿杏黄僧衣的围攻个年轻公子,看那招数极为刚猛,竟是南少林的金刚拳,而那年轻公子只用把未出鞘的左挡右让,身形轻灵,丝毫不落下风。三个人在旁边瞧得清楚,知道苏梦醒应付这僧人绰绰有余,还未曾有什么凶险。漠晟心里一松,略有些放心,但有玄辰和御十九在侧,也是不得不防。
玄辰微微一笑,仍攥着御十九的手,对漠晟道:"漠先生不用担心,我等只是来看热闹罢了。"说罢,他拉着御十九找了个圈椅坐下,竟真的作了壁上观。漠晟虽不真信玄辰所言,但此时此刻相信与否已不重要,这莫名的杀场出现在喜堂上,总堂主可并未有类似的指示。那边苏梦醒剑未出鞘,面对的攻击已换作大金刚伏魔阵,一片杀气腾腾,漠晟觉得那些僧人招招杀手,与出家人慈悲心性极为向左,不禁心中纳罕不已。
想这大金刚伏魔阵,取得是佛法无边、降妖伏魔的意思,虽威力无比,却胜在气势浑厚,并不似这般杀机重重。漠晟越看越心惊,眼中的苏梦醒如幻梦蝴蝶在灭魔般的杀气中纷飞腾挪,端是瞧得人惊心动魄。玄辰和御十九也在瞧着苏梦醒,眼见他以鞘作棍,频频点向那些僧人的穴道,并不取人性命,玄辰便道:"果然是中原正道,即便被人截杀,也不想让这些秃驴流一滴血。"
御十九道:"那些和尚的神情好生古怪,莫非被什么上了身么?"
玄辰点头道:"十九,果真洞察力不凡。"他瞟了眼漠晟,轻笑道:"你说那漠晟可会出手么?"
"我看不会。"
玄辰笑意更深,心想十九果然是十九,年长几岁,果然和当年的某个少年郎完全不同。他又把眼投向那片杀场,看到苏梦醒嘴角留着那撇笑意,知道时辰已经到了,那是离魂时刻。
苏梦醒刚把个年轻僧人点了晕穴,却未成功。那僧人手持戒刀,仍是红了眼扑将上来,刀拳并用、招招致命,象被邪魔附体一般。他从屋顶抄了近路过来,就被这群僧人抢来围杀,莫说没得来由,也没必要向父仇人似的拔刀相向罢。杀了半天,用眼角瞟到漠晟、玄辰三人已到,三个人只在一边瞧热闹,想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正想着,突见一个大僧人胸口露出一缕金穗,那边隐隐约约有血气蔓延,感觉极是不祥。
突然,那大僧人突然越众而出,朝他扑来,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竟完全不似活人。苏梦醒见他冲天而起,恶鬼一般,来势汹汹,便将身一撤,暂欲脱困。不想那大僧人竟然在半空换了方向,鸟一般的回身冲来,一双戒刀胡乱挥舞,非要在苏梦醒身上开个口子不可。
苏梦醒将身急退,毗卢岛武功本就以轻灵取胜,要胜过那僧人真是容易得很。正在此时,那大僧人把怀里的东西猛得掏将出来,一口血喷在那织物上,朝着苏梦醒的面门就甩了过来。织物本该是软的,掷不了很远,但那僧人把真力灌注其中,带着劲力,竟比苏梦醒的身子还快上几分,瞬间就到了眼前。苏梦醒看那东西扑面而来,正想躲开,忽然莫名意识到这东西恐怕就是总堂主交待要得的曼荼罗。
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却被夹带的小刀划上了手,鲜血引入织物的一瞬,有长角怪物从那里蜂拥而出。不可轻易流血,免得留下祸端,师父嘱咐还在耳边,那红黑色的怪物正扑面而来。
胸口一凉,苏梦醒觉得那红黑色的长角怪物把自己的心洞穿了去,怕是活不成了。他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血开闸式地喷将出来,只把啼血剑朝那长角怪物的身上劈去,愣是把个怪物切成了两半。远处漠晟见他受了伤,刚要上前,却看见一团影子从苏梦醒身后升起,快速成了巨大的一个,头似马,角如鹿,身若长蛇,金爪青鳞,两条长须在血盆大口边飘摇,背后鬃毛滚滚,海浪一般。他见过这种东西,那是在君王衮袍,宫廷巨柱上盘桓的神兽,是不属于于人间的所在。
漠晟见那东西脱了苏梦醒的身,腾空而起,直朝那些个长角怪物而去。只见方才凶狠无比的怪物,见了那东西竟吓得四散奔逃,竟毫无回手之力,捉住了便被一口吞了,连个渣滓都未留下。漠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边苏梦醒动也不动,仿佛魂魄不再,心知不能靠前。正在此时,却听到玄辰低吟道:"不想今生能够见到飞龙在天,离魂之术,这婚礼大事中果然吉祥得很。"
漠晟听他说离魂之术,本是失传已久的邪术,原本只有海外离岛上的土著曾经习得,现今哪里还有什么人会。再看那东西,随着吞噬长角怪物越多而变得越大,一条身躯竟已泛起血光,端得惊心动魄。他又听玄辰道:"十九你看,等到那离魂吞完了修罗鬼,若还不满足,就会吞人魂,那时候便要死人了罢。"声音里,带着意犹未竟的笑意。
玄辰这话想是说给漠晟听的,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法门,仿佛生怕漠晟听不到。漠晟知道那玄辰来历不简单,似乎多少还跟拂云台那邪道有关。他正想着,忽听得又一阵惊呼,天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变,抬眼一看。只见那藏青色的龙形正追到最后一个怪物,从头开始,囫囵下了肚,得意地发出阵阵吼声,恰如平地惊雷,震得人心慌不已。漠晟自幼曾听老师说过克制离魂之术的法门,只需取得宝琴一把,用心弹奏镇魂曲即可解之。但那镇魂曲极为繁复,所谓宝琴更是当地难求,漠晟眼见那东西越来越大,从虚幻之身渐渐成了实体,大有吞食天地的气魄,便不得退而求其次,尽力而为了。
那边龙形刚吞完那些黑红色的修罗,戾气正旺,望着下面一干生灵,只把个血盆大口一张,便要大快朵颐。忽然一阵琴音传来,行云流水、春风化雨,恰如微风拂面般悦人心性,引得那龙形循声而望,只见漠晟正坐在乐手席上,十指玲珑,正作高山流水之音。
那龙形用双血红的巨眼盯着漠晟,巨嘴慢慢合了起来,连漫天的血雨夜停了。那幻影在众人眼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竟如一缕青烟缩回苏梦醒的身上,不见了。漠晟手下并不停歇,他慢慢将琴调得慢些,直到苏梦醒的黑眼珠又有了神采,方才罢手。
漠晟从乐席上起身,走到苏梦醒身边,也不管他浑身浴血,用手按了肩膀道:"你还好么?"
苏梦醒露出个疲懒的笑意,自知左胸洞开的伤怕是算不得好,便往后退了半步,道:"漠先生定的东西有用了,不知运到了没有。"他瞟到玄辰和御十九远远站在一边,怕是已经被瞧了热闹,"这次没有完成所托,怕是要被总堂主责罚了罢。"说完,他阖了眼,直挺挺软下去,连被漠晟身手接了身子也不知道。
这样便结束了罢,沉入深渊前,苏梦醒如是想。
那些僧人从地上爬起来,大梦初醒一般。见漠晟抱着苏梦醒,浑身浴血,不禁大惊。那大僧人本是南少林达摩堂首座,认得漠晟是济雨堂的贵人,便走过来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不知这位苏公子是济雨堂的什么人,今日为救小僧受此重伤。"他从怀里取出个瓷瓶,双手递上:"这是本寺疗伤之药,也许有用。"
漠晟也不想与这些僧人多说,反正其中缘由迟早也会知道,现在只怕拖得久了,苏梦醒便永远醒不过来了。便道:"大师还请自便,日后漠某自会到南少林拜访。"说罢,他把那血淋淋的身子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而去,留了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连那褪色的曼荼罗被玄尘捡起来也未发现。
玄辰展开那幅丝制曼荼罗,看那上面所绣修罗坛城,真是惟妙惟肖、精美绝伦,虽那血色尽褪,仍不失为一幅工艺极品。他轻轻笑了笑,动手卷了,放在御十九手上,示意两人离开。待到所乘的车子上了大街,玄辰才开口道:"这东西就算十九的了,你要好好收下,日后定有用处。"御十九刚把曼荼罗收进衣襟,却被玄辰一把带进怀里,捉住嘴吻将起来,半天才放了开。他听到玄辰竟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有不该问的事,就随便玄辰抱着,歇了。
无底深渊,死国之所在。苏梦醒阖着眼,只觉得唇间芬芳漫溢,恰如新桂放入莲花白,极为醉人心性。不想这亡灵国度也有桂花,仿佛桂林间赏月。
"你可知这秋天之美何在么?""是愁么?""非也,唯丰润尔。"
"你可知这酒美在何处么?""是醉么?""非也,唯动情尔。"
秋日之美,唯丰润,酒之甘美,唯动情。此后长夜漫漫,谁人与共,冷穴之中,唯一人尔。心口撕裂一般,身后也是,仿佛又到那日午后醉梦,痴缠纠葛,化解不开的荒唐事宜。苏梦醒微微一笑,泪潸然落下,落在耳际,落上人手。
"你醒了么?"人声引着魂儿悠悠醒转,肉贴着肉,竟是暖洋洋的一付身子。苏梦醒觉着一股子热气喷在颈上,火烧火燎,带着欲念,竟是销魂如此。身后插着个东西,烙着肠壁,除了快意绝无其他。竟又未死么?懒洋洋张开眼,只见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你是何人?"肉身松垮,筋骨尽断似的,没了气力,只能开口问,可叹那声音蚊子叫一般,那楔在里面的人半天方才听见。
苏梦醒只听他哼了一声,想是起了性,连抽十来回,就有热流冲进肠子,引得气海波澜涌动,身上的痛竟缓了些。虽未完全清明,苏梦醒却知那人在作何营生,不禁心中大怒,身手便要去推。那人方才出精,反应却极快,只听他低声喝道:"这付烂身子,还要乱动!"
乱动他人身子还如此嚣张,怎不令人气恼,苏梦醒拼尽全身气力再去推,却被那人擒了手,按在两边,一口咬上了右乳,雷击闪电般的,便被降了。"要想不死,便不要乱动。"耳边听的那人轻笑,略有些凄然,"苏公子,那玄辰算是何人?"苏梦醒大惊,只当是方才昏聩中叫了不该叫的名字,被人知道了极隐秘的事,便低声道:"不认得。"
那人隐在黑暗里,瞧不见表情,只有双手揽了苏梦醒的头发,象是极为留恋。"这事总堂主不会知晓,苏公子放心吧。"话音未落,那孽根又动起来,这次势头比上次稍缓,但气力却不输方才。苏梦醒吃痛,再欲叫喊,却被那人翻了身,刺了个顶头,一时间气短起来,便又昏了过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声响,有人低声禀道:"方才有卿明公子的小厮来,说进了城就去他那里歇着,总管您看如何......"那人顺手取了棉毯,把苏梦醒裹了,掀开个小窗,道:"就照卿明公子的安排来,你等驾车慢些,吵醒了苏公子可不好。"外面的骑士领了命,催马跑到车夫旁边照样叮嘱了,便往队伍后面去,与同伴并驾齐驱。再过半日就可进瑶台城,一干人等都觉得苏梦醒半丝不活得昏迷了二十几日,能吊到今日还真是不易。
夜半一行人方进了城,分了两路,马车单独由人驾着绕道馆里。漠晟也不假人手,自个儿把苏梦醒抱了上楼,放在卿明的床上方才作罢。卿明裹着个翠色的袄子,插着手在一边瞧着,一双俏眼骨碌碌直转,"漠总管放了飞鸽,卿明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不知道这报酬......"
漠晟拍了拍手,就有武士扛了个玳瑁箱子上来,打开一瞧,竟是一顶翠玉紫金冠,名贵非常。卿明喜笑颜开,拿起来瞧了半天方才放下。他摇了铃唤了小厮进来,拿笔写了个条子,打发走了。
苏梦醒那边哪里知道这许多事,他浑身骨头都散了花,落在床上就如落入棉絮,半点力气全无。隐约间觉得有人用帕子擦了全身,连那极羞耻的所在也未放过。
推书 20234-12-30 :别叫我叔叔,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