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一直信奉无神论的我所做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阳光下的蔚蓝，肤色看起来如同剥壳的荔枝一样莹润。原来的蔚蓝线条清朗，而现在，却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看着蔚蓝垂在一边的，洁白晶莹的手指，我有一种想要纳入口中轻轻噬咬的冲动。我轻轻挪过去一些，偷眼看看蔚蓝，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还是依然故我。
过去一些、再过去一些……
一个海浪扑过来，将我往蔚蓝那边推过去，趁着海浪的助力，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蔚蓝不自觉地一颤，立时把手抽开了。
“我去拿你的午饭。”我随即挪开，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转身的时候，我必须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的背看起来不那么僵直。
不能气馁、不能着急。
拿着装满食物的网兜浮上海面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制定一个计划表，就像我原来做的实验进度表一样，来激励自己不断往既定的目标努力。
夜晚降临的时候，蜷缩在蔚蓝吊床下的海草毯中，我在心里拟定着计划。
本来蔚蓝和金米都建议我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去，也就是金米口中所说的“猴子人的无水房间”，但是我想更多的靠近蔚蓝，所以就拒绝了。前几天我的皮肤因为长期在海水中浸泡变得极度褶皱皴裂，后来还是金米给我注射了特制的胶质，我才好了起来。
其实在水中生活最大的问题不是身体的不适应，而是心里的恐慌。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水中，那一瞬间的惶恐足能将人击垮。
但时间稍长那种与生俱来的对水的亲和力就浮现了出来。我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水生生物的身份。
然而我的亲子攻略才刚刚制定到第四个月，就听到从蔚蓝那里，传来了极低、极细的呻吟声。
蔚蓝 25（科幻版美人鱼）
这声音就像扎进肉中的毛刺，一下子就让我的心缩紧了。我急忙打开光源，游到蔚蓝的吊床边，蔚蓝在床上蜷缩成一小团，脸色惨白。
我伸出手去想把他抱进怀里，但是手才伸出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稳定了一下心神，我对金米进行了紧急呼叫。
金米很快就开着他那特质的潜水器过来了，这个潜水器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小型医院。
和金米同来的还有一个淡青色尾巴的人鱼，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面目，他们就一起把蔚蓝抱到潜水器当中了。
潜水器的门关上了。我，被隔绝在门外边。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盘着腿坐在房间门口，望着潜水器窗口透出来的光亮，手下意识地揪着旁边的海草毯子，不一会揪出了一个大洞。
终于，在毯子变成鱼网之前，潜水器的门打开了。蔚蓝在金米怀中沉睡着，金米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我的海草毯子上。
“我用了镇静剂，他睡着了。你就守在他旁边，如果有什么异常，马上联系我。”
“好。不过，”我犹疑着，“你确定他不需要留在专业机构当中由专人护理吗？”
“有什么比家人的照顾更好的？”金米反问.
家人，家人。我咀嚼着这两个字，胸口逐渐热了起来。但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回味，金米的话又让我神经紧绷了起来。
“暂时不会有事了。但蔚蓝的排异反应还是挺严重的。因为，”金米难得的凝重，“那个孩子，不是在爱当中孕育的，而是来自于伤害。”
我感到一阵窒息，不由握紧了拳头。谁说这个孩子不是来自于爱？只是……只是用错了方式。
我的嘴里满是苦涩：“蔚蓝……他恨我、恨这个孩子吗？”
“不！”金米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看来你还不了解蔚蓝。他只是……嗯，怎么说呢，身体对伤害的反应往往比头脑更直接。”
“明白了。”我低下头，“我会好好看护他。”
“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络我。”
蔚蓝睡得很沉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但是，失眠就会导致代谢失调，这就意味着我就没有精力照顾蔚蓝了。所以我就尽量放松身体，让肢体得到充分休息。或许这几天确实累了，渐渐地，我也进入了梦乡。
梦缭乱而紧张，似乎永无止境。但不知为何，我突然像断了弦一样，猛然清醒了过来。坐起来一看，晨光已经透过屋顶折射进屋里的海水中。我回头看看蔚蓝，他正蜷缩在海藻毯的另一头睡得正沉。
我伸展了一下身体，打算去准备早餐。正要起身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头。我轻轻来到蔚蓝身边，看到蔚蓝的脸正因痛苦而扭曲着。不是说不会有事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把他抱进怀中。
“蔚蓝，蔚蓝……”我轻轻呼唤着。
蔚蓝皱紧了眉头，似乎正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拉、撕扯着。
我不由把他抱得更紧。蔚蓝突然挣扎了起来。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我的心因无奈而抽紧，手臂却怎么也不愿放松。
但出乎意料的是，蔚蓝不但没有推开我，反而紧紧抠住了我的手臂：“不要拿走他，不要拿走他，不要！”他痛苦地呓语着。
我的眼睛灼痛了。
“没有人能拿走他！乖，放心，放心……”我摩挲着他的背，反复柔声安慰着。
慢慢的，慢慢的，蔚蓝放开了我，却又把双手放在了腹部，像捧着无价的珍宝那样护着肚子里那个小生命。
“留下来吧！留下来！妈妈爱你！”蔚蓝神智不清地喃喃着。
“妈妈爱你……”我不知道这句话在S星上怎么发音，又意味着什么，但是我透过语言转换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想痛哭一场。
我更紧地抱住了他，却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阵痉挛，一缕淡红色，从他身下弥散了开来。我的心狂跳起来！
勉强稳住心神，我轻轻放开他，想要尽快联系金米。手臂刚一松开，蔚蓝却伸出一只手抓住我，“别走！”声音虚弱而憔悴。
“不走，我不走！我永远不会从你身边走开！”
蔚蓝 26（科幻版美人鱼）
（26）
金米和他的同伴很快赶来。
检查完之后，金米从潜水器中出来，表情严峻：“情况比我预想得还要严重一点。蔚蓝需要你的帮助。”
“好！”
“这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身体。”
“现在就开始吧！”
“难道你不问问到底需要你做什么吗？”金米微微挑了眉毛问。
“无论什么。”
知道自己能够帮到蔚蓝，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随金米来到他的潜水器当中。蔚蓝正躺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罩里，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粉蓝色，我猜那应该是金米配置的特殊的营养液。
金米抽取了我200cc的血浆和一小管脊髓，析出含有遗传物质的萃取物注射给蔚蓝。看着水晶罩中蔚蓝的身体渐渐舒展了开来，疲惫、虚弱的我，也躺在蔚蓝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金米和他的同伴在聊天。
“生育原来风险那么大，我们先不要孩子了好不好？”是那位淡青色尾巴的人鱼先生。
“没有那么可怕，你又没有猴子基因。”金米嗤道。
“不然我来生吧。”
“这次刚好我被禁飞两年，暂时不会进行长途星际旅行，可以专心养育宝宝。下一次你再来吧……”
很难想象金米做母亲的样子。我不禁微笑了起来。声音渐渐模糊，我掉入了深度睡眠中。
接下来每隔三天，金米就会抽取血浆和骨髓为蔚蓝制作注射剂。虽然对我进行了特殊护理，本来就对水中生活仍有隔膜的我，仍旧日渐萎靡。
尽管身体虚弱，心中却很安宁。
蔚蓝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他偶尔会有点不耐，想快点从水晶罩中出来，但是金米坚持不让步。
这样持续了一个月。
S星上的一天比地球日稍长，一个月大概也就是地球日四十天左右。
蔚蓝从水晶罩中出来的时候，除了因长期缺乏运动而稍微有点虚弱之外，其他一切良好。
而我，本来游泳速度就慢，现在出了潜水器，几乎就直往海底坠下去。
金米的那个同伴，一伸手把我捞了出来。我冲他道谢，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位老兄外形俊朗，个性稳健，和金米很相配。金米像双子星那么闪亮，他就是那亮光背后宽厚沉稳的天空。
“站”稳了之后，我才发现蔚蓝也向我伸出了手，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却被金米拦住了。自然，这时候是不能让他如此劳动的。
“我没事。”我微笑着向蔚蓝说。
他转开了头，我却仍能看到他眼睛里满满的忧虑。
金米他们开着潜水器离开了。金米临去时扬言要睡满三日三夜。也是，这段时间他的潜水器一直停驻在这里，连家都没有回过一次。
我们一起往蔚蓝的海面悬屋中游了回去。我游得很慢，蔚蓝陪在我身边缓缓游弋。他似乎一直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拉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最初的几天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白天我们仍旧会花大量的时间躺在屋顶晒晒太阳、看看书，有时会到浅海公园里去“散散步”，晚上他睡在屋子里的吊床上，我裹在下边的海草毯子里。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谈多了起来，起初只是简单的几句，后来涉及的内容却越来越多，尤其是我们有着相似的专业领域，聊起来格外投缘。
甚至有时候我有这样的错觉，仿佛中间那些震惊、猜忌、伤害根本都不存在，自从在马里亚纳岛邂逅以来，我们就是这样毫无隔阂、一路走来的。我们不是曾经说好是朋友的吗？
但如果只是朋友的话，对我来说肯定不够、远远不够。呵，蔚蓝体内正在孕育着我们共同的孩子。如果没有那些不堪，他还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吗？人生果然到处都是悖论。
蔚蓝房间中的水一直保持恒温，因为稳定的环境有利于胎儿发育。平时我在这样的水温中呆着，穿着一层含有特殊胶质的衣服，并不会感到寒冷，但是在流失了大量血液和骨髓之后，我却总是在晚间感到从骨缝中不断散发出寒意。
裹紧了毯子，身上寒冷，心却是暖的。
蔚蓝这段时间状态不错。希望能这样平平安安一直到生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新的忧虑又逐渐强烈了起来。
临“出院”的时候，金米私下里告诉我，孕期的人鱼身体激素变化很快，每一阶段情绪都不同。在怀孕的中期，人鱼会有一个情欲高涨的阶段，这是身体的自然需求，不用回避。这时需要伴侣的细心照顾及配合。如果协调得好，不但不会伤到孩子，还会使孩子在父母的温情爱意中受益良多。
我有些尴尬：“要……怎么照顾和配合才好？”我不想再次伤害他。
“那就要你们两个去协调了。”金米脸上一本正经，眼中却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现在眼看就要到孕中期了，而我……身体却这么虚弱。怎么办？
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为这样的事发愁。呵呵，我自嘲地笑了笑，也许这样的担心根本没必要，就算我身体很好，蔚蓝……他会接受我吗？
蔚蓝 27（科幻版美人鱼）
（27）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眼看蔚蓝怀孕已经满150天了，我的身体也渐渐复原，我们的生活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根本没有那种……我既期待又恐惧的状况发生。
我知道，金米没有骗我。在这段时间中，大量的阅读使我大大加深了对S星和人鱼的了解，尤其是人鱼的生殖和养育。小人鱼的孕育周期一般是330天左右，用地球的算法相当于11个月。但是S星上根本没有月份这种历法，与之相应的是四卫历法，因为围绕着它的是四个主卫星和几十颗小卫星，不像地球那样只有月亮一枝独秀。S星历史上曾经通用过的四卫历法太过复杂，如今也不常用了，我也就不费神去研究了。我习惯了月历，常常不自觉的以30天为一个单位计量时间。
那么，现在蔚蓝已经处在孕中期了。而他对我的态度，虽然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仍然停留在不温不火的程度。
每次金米来给蔚蓝检查身体的时候，都带着一副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我知道，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定是在等着看好戏。
我只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以为我不着急吗？却又马上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已经在着急了吗？
其实不是贪图情欲，而是想要靠近一些，用我这灵长类的体温，温暖他微凉的身体。
蔚蓝还是对我有排斥心理的吧？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吗？还是，他在怕羞？如果……如果是我采取主动呢？
晚上睡不着，躺在海草毯上胡思乱想。夜很静，只有遥远的洋流声隐隐地传来。蔚蓝睡得很沉。最近他的睡眠很好，小腹也缓慢却执着地向着完满的圆形发展。
突然想起幼时看过的一个有趣的古代漫画，里面的主角是一只贪吃、肥胖却又聪明风趣的猫，它曾经对要它减肥的主人说：“谁说我没体形？圆形也是形！”
我在心里描摹着肚子圆圆的蔚蓝的样子，觉得他怎样都可爱。
突然想起了桃桃，自从自愿充当试验品以来，桃桃就被与我隔离开了，一直到现在。不是不想念它，但是蔚蓝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和它共处，所以只好再分开一段时间。不过据金米说，安了水肺的它生活得很好，每天的乐趣就是兴致勃勃地去抓鱼，奈何游泳的功夫太差，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但又乐此不疲。
想来想去，睡意逐渐弥漫了上来。迷糊中听见蔚蓝翻身的声音。我也翻了个身，打算就此睡去，却又警觉地坐了起来。
蔚蓝的动静不对！
这段时间我已经培养出敏感的直觉，不会忽略掉任何异常。
我站起来游到蔚蓝身边，只见蔚蓝双手护住小腹蜷缩在吊床上，头左右摇晃挣扎，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难道那时的状况又要出现了吗？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我轻轻抚摸蔚蓝的额头。
蔚蓝慢慢睁开眼。
“不舒服吗？先躺着别动，我去叫金米来。”我尽量放柔声线。
“不用。”蔚蓝拉住了我，“没事，我只是做噩梦了。”
我仍然半信半疑。似乎是为了安抚我，蔚蓝用和缓的声调低声叙述着他的梦：
“我梦见从地球上带回来一盆开满了花朵的玫瑰，一半花朵是红色的，另一半是白色的，很美很香。我抱着花，在一个不知名的海域里游着，游啊游，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却又找不到，心里很着急。这时候来了一股寒流，很冷，势头又很凶猛，把我冲得连连翻跟头。我心里很害怕，却不敢挣扎，只蜷起身体环抱着花，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它给弄坏了。等到寒流过去，我把花抱出来一看，很多花蕾都萎缩了，枝叶也打蔫了。我很伤心的回到家，看到……”
蔚蓝冲我微微一笑：“你在家里等我。”
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挣脱。
“我说，花都冻坏了。你说，没有关系，好好爱护它，它就会长得很好的。”
我心里满满都是暖意，甚至有种想要流泪的感动。蔚蓝，他对那小生命的爱是如此忘我。
“是啊，好好爱护他，他会长得很好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腹。蔚蓝非但没有躲避，反而伸展了身体。
蔚蓝的肚子很凉，尤其是上身的肌肤和鱼尾连结的地方。
“你是不是感到冷了，才会做这样的梦。我去把温度调高点。”孕期中的人鱼是比较畏寒的。
“不用，温度太高不利于胎儿发育。”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给你拿个毯子吧。”
蔚蓝笑出声来：“人鱼可不像猴子那样喜欢把自己厚厚地裹起来。”怎么蔚蓝也和金米学会叫猴子了。
我也笑了。“要不，我来给你暖暖吧。”我倾身过去，缓缓拥住了他。
蔚蓝还是没有拒绝、没有躲避。
太好了，我的怀抱，同时温暖了两个人。
蔚蓝 28（科幻版美人鱼）
身上暖和了人就容易昏昏欲睡。但是这一刻是如此让人留恋，不忍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