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四处搜寻，也许摄像装置就隐藏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而装置的那一端，正有人带著鄙夷的笑容盯著屏幕上的我。
当然我什麽也没有找到，但这更加深了我的疑虑。人鱼的技术那麽发达，如果他们要监控我的话，我是根本无法防备的。也许我住的这个房间根本就是一个透明的笼子，我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看到我。
我揪著自己的头发。我为什麽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是很自信吗？我的生活并没有什麽不可告人之处。我不过是个人，人的生活不过是如此。
但我的自信却被彻底摧毁了，一切都源於那个梦，确切的说，是那个梦的结尾部分。我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对蔚蓝，这个有著希腊美少年一样面庞的小鱼抱有这样难以遏制的欲望的？而这种欲望，为什麽要以这样尴尬、难堪的形式呈现在蔚蓝面前？
也许，我的不安早在我来到这个星球之後就开始了。只是那时我并不愿意承认它的存在，因为承认恐惧的存在会伤害我那了不起的自尊心。
我希望能够在蔚蓝面前保持一种从容优雅的态度，就像蔚蓝在地球上所做的那样。开头我做得很好，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很糟糕。
我的焦虑感越来越强烈，到最後都集中到一点上：那一切都被蔚蓝看见了。被一个劣等的猴子人以那样一种可笑的方式猥亵，他会怎麽想？是会一笑置之，还是会非常生气？
其他的人鱼会怎麽看待他，他会不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沮丧和绝望在我的心里累积。我吃得越来越少，也无法好好睡眠。到了第三天，我再也没有力气去管摄像装置的问题，我只是坐著，一动不动。
第四天，依然没有人来过问我。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吗？就好像扔进垃圾桶的旧试管、废手套。我又开始来回走动，眼睛时不时望向门边。
不知望了多少次，那门终於被敲响了。
“我可以进来吗？”是蔚蓝！
“请进！”我回答到，似乎我真的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我可以……吗？”在地球上，你要抓一个动物上实验台的时候，从来不用问这样的问题，我在脑子中乱七八糟地想著。
“因为想到你需要安静地休息，所以这几天我都没来看你。你现在好点了吗？”
“我一直都很好。”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尽管我知道我发红的眼睛，神经质的表情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蔚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平和安静：“那很好。你不是一直都想了解S星人的生存状况吗？我今天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给你看。”
蔚蓝把一个半透明的盒子放在桌子上。轻轻触动盒子之後，盒子上方霎时出现了由水流凝结而成的三维立体图像，那是一组各色人鱼的造型。
“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好吗？从制造小生命的过程，也就是人鱼的性和生殖开始。”
从这里开始？我还以为会从R星人对S星的物种改造开始。稍一愣神之後，我随即明白了，蔚蓝是打算用借这个话题安抚我的情绪吧？
“S星人和地球人一样，都把性活动看作生命的一项重要内容，性的意义，并不完全在於生殖，它还和爱有关，和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有关。但是，和地球人不一样的是，性不会给S星人带来那麽多的罪恶感。性欲和人的其他需求一样受到尊重。”
果然。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让我不必为自己的欲望感到难堪。但是这并不能使我释然。蔚蓝的态度越是平静，越是轻松，越是反衬出我的猥琐和狼狈。
眼前的图像不断变幻，蔚蓝也在继续解说。
“而且，人鱼和猿人之间还有一个重大的不同，那就是性别分属在人鱼中并不存在。”
“没有性别？我可以理解为人鱼都是双性同体的吗？”
“嗯……如果从地球人的眼光来看，可以这麽理解，毕竟每个人鱼都同时具备了子宫和阴茎两套不同的器官。但是，人鱼的生殖系统又和地球人的双性人不同。人鱼只有一种生殖细胞，也就是说，没有精子和卵子的差别。从理论上来讲，任何两个不同个体之间的生殖细胞都可能相互结合、产生新的生命。这种设计，大大拓展了人鱼的基因图谱，因为它使基因的交换更加容易。”
“这是人鱼自身进化的结果还是R星人的馈赠？”
“我认为是来自R星的遗传。因为S星上，迄今为止只有人鱼保有这种特性。”
蔚蓝 19 （科幻版美人鱼）
（19）
“每个人鱼都同时具备了阴茎和子宫，是不是就意味著每个人都能够成为生育者？”
“这完全取决於个体的选择。有的伴侣倾向于由一方承担，另一方照顾子女和家庭，有的会由伴侣轮流担任。孕育生命是一项非常神圣、需要很多付出的职责，所以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会由此得到极大的尊敬。”
随著蔚蓝的描述，水屏上出现了一个托著人鱼婴儿在水中游动的人鱼。这个人鱼的髋部特别突出，显然刚生育过不久。那婴儿人鱼圆滚滚的非常可爱，很像地球上的卡通造型。我盯著这图像看了很久。
“还有一个问题。人鱼的子宫和阴茎，究竟是怎麽毫无矛盾的并存在一个身体上的？这对於地球人来说有点不可想像。地球上虽然也有双性人，但往往伴随著某种生理畸形，两种性别的职责都不能完全尽到。”
蔚蓝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下：“那并不是畸形。那其实是一种返祖现象。但是由於猿人和R星人的这部分基因不能相容，所以这种特性没有办法得到充分的发展。”
“古希腊人曾经想像远古时代的人是男女同体的，後来因为触怒了神，於是被劈成两半，终身都要不断去寻觅另一半，看来也是对R星人的一种追忆了？”
“那是以神话的形式记载的远古历史。”
“明白了……”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
“那麽这些器官的确切位置在哪里？我猜应该是闭合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吧？这样就可以在游动的过程中避免伤害。这也是人鱼不需要衣物来遮盖身体的原因吗？”
蔚蓝笑了：“你猜对了。”他触动显示器，上面出现了人鱼的立体透视图，我看到，人鱼生殖器官生长的位置和人类大致相同，都位於身体正面的偏下方，在那里有一条狭长的裂隙，里面依次生长著阴茎、阴道和排泄孔。
接下来是局部的特写，处於情动状态中的人鱼打开了隐蔽的幽谷，充血的器官变得膨胀突出。画面不断变幻，从生理剖析变成了浪漫的约会场景，在一大簇柔软的水草之间，两只人鱼尾巴胶著在一起，不断地扭转翻动著，周围的水草也随之摇盪不止。再接下来，出现了一个腹部渐渐隆起的人鱼的形象。
“人鱼的妊娠期比猿人要长，大概相当於一个地球年，因而也需要母体提供更多的养分……”
“等等！”我打断了蔚蓝。“可以额外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关於生殖系统的部分，我想看看实物。”
“实物？”
“对，就是真实的人鱼的形态。我需要看到真实的第一手资料，我们是同行，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想法吧。”我镇定地提著要求。
“这个嘛……我能理解。”
“那麽我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你的身体吗？如果是朋友的话，就不用感到那麽尴尬了。”我笑得很是坦诚，我相信他很难拒绝。
“我？”蔚蓝的眼神泄露了他的惊讶和犹疑。
“对！”我的态度很坚决。
“……”
“只是一种简单的观察。”我的语气平稳而自然，仿佛在讨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理论问题。
蔚蓝极力想要显得镇定，以符合目前的“研究性”气氛，但他的脸还是泛起了可爱的粉红色。他歪了歪头，又不自觉地用手揪了揪他的羽发。
他越是不安，我反而越是笃定。我感觉自信又慢慢回到了我身体里。
“就当是我这些天充当试验品的报酬好了。”我带著开玩笑的口吻，但实际上是在讨价还价：我的一切生理机能都已经不知道被观察过多少遍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好吧……”蔚蓝虽然还在犹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在我的示意下，蔚蓝躺在了床上。我恍惚有一种回到了地球上我的私人实验室的错觉，仿佛我又有了安排一切、掌握一切的能力。
我走到床边，从上往下看著蔚蓝。
“可以了吗？”我低声问。
“嗯。”蔚蓝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刚遇到蔚蓝的时候，我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人鱼是怎麽隐藏起自己凸出的器官，让身体保持一种完美的流线型的。那时候我还以为蔚蓝是一个未发育成熟的少年。但还未来得及进一步了解，就发生了那麽多事情。
由於已经观看过了三维解剖图，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所在。那条幽谷闭合得非常完美，如果不是事先有所了解根本看不出来。
我用手轻轻摩挲，蔚蓝在我的手下发出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动。
“放松。”我就像是一个尽职的医生。比起充当试验物件，我更喜欢目前的这个角色。
蔚蓝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并不能完全掩盖他的不安。不知为什麽，这不安却让我感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蔚蓝尽量舒展身体。我带著一种探究的审慎打开了那幽闭的所在。我发誓，在我看到他的秘密之前，我完全是冷静客观的。
改变是在突然间发生的，就在蔚蓝完全袒露了自己的那一刹那！
魔鬼攫取了我的灵魂，鬼使神差，我毫无预警地伸出了灼热的手，握住了那娇嫩的毫无防备的器官。它和我自己的非常相似，但是不知美了多少倍！
“怎麽……”蔚蓝惊跳了起来，却被我大力按住，紧紧贴在床上。
蔚蓝 20 （修改稿）
“按照地球的法律，你犯了强奸罪。”金米冷冷地看着我。
“蔚蓝在哪里？”我知道我有罪，但我不想忏悔。
“你应该庆幸s星没有针对强奸罪的刑法，所以在议会做出决议之前，暂时还不会对你采取惩罚措施。”
“我会亲自向蔚蓝道歉，他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他不想见你。”
“我想亲自向他解释。”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没机会了，肮脏的猴子。” 金米满脸都是讥讽和不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立体影像就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呆立在空空的屋子里，身体越来越僵硬。
我被软禁了。从那一天后开始。
我对蔚蓝使用了暴力。
狂热过去之后，我紧紧地抱住他，心中有千百种情绪、千百个念头转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蔚蓝却只是不带任何表情的推开我，艰难地挪了出去。
粉红色的血染红了他的尾鳍，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鱼，或者说再也没有任何活的生物出现在我眼前，甚至桃桃也不知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我不抱怨，我知道这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想见蔚蓝，我想见他！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疯狂！
我伤害了他，他肯定会非常恨我。
我确实是肮脏的猴子。不，甚至连猴子也不如。只有人类会实施暴力强奸，猴子的交配起码都是你情我愿。
S星没有针对强奸罪的刑法，因为人鱼的性器都闭合在身体里，除非出自两个人的共同意愿，否则根本无法进行交配。
是，我是个应当遭受唾弃的肮脏人类。我鄙视自己，痛恨自己。但是奇异的，我并不感到后悔。
我不后悔，不后悔。在心里喃喃自语着，坐在床上，我的手无意识地在床上划来划去。床单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滑腻而微凉，就好像蔚蓝润滑的鱼鳍……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一天的疯狂又重新回到心里。我焦躁地站起来，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边，对着饮水喉又是一阵猛灌。
蔚蓝，蔚蓝……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但是见了他又能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把那天对他做过的事再做一遍又一遍，狂热的，轻柔的……
又或者，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干，就像那天一样，一起坐在潜水器里静静地看风景。
蔚蓝！蔚蓝！
这样想着的时候，嘴里不由得发出声音，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从呓语发展到狂吼。我扑向门边，门关着。撼动着窗户，窗口紧闭着。没有人回应我，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绝望像毒素一样从我的胸腔一直弥散到整个房间中。但不管怎样挣扎，除了我困兽一样咻咻的鼻息声之外，四周仍旧如坟墓一样静寂。
蔚蓝！不要抛弃我！
尽管我如此恶劣，但是，也请不要抛弃我！
对外的一切通道都锁闭了。在这个被海水环绕的坟墓里，我分不清黑夜和白天。困顿至极的时候我会躺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但转眼间就会在惊悸中醒来。
为什么还不来对我实施惩罚？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我从这可怕的静寂中解脱。
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把我从所罗门的封印中解放出来。
直到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刻——
屋内的立体成像系统突然发出嗡嗡的提示声，过了片刻，金米的影像呈现在我眼前。
“许介言。”
我茫然地抬起头。
“由于S星没有针对强奸罪的处罚，我们无法对你进行宣判。”金米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所以，我们决定，消除你对S星的一切记忆，即日遣返回地球。”
“不！我不同意！”我的喉咙已经彻底嘶哑，但是我仍旧拼尽力气向着金米声辩。
“这不由你决定。”金米根本不给我发表意见的机会。
我浑身颤抖。
“你们不是最讲究平等的生物吗？你们不是最会尊重不同的物种的吗?你们、你们——”我语无伦次：“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给我一个道歉赎罪的机会？我是爱蔚蓝的，我知道我用错了方法，但是我是爱他的！”
终于，我放弃了自尊，放弃了骄傲，吼出了心底压抑已久的话。
金米沉默了片刻，“他不需要这样的爱。”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劣等种族？因为我的智商底下？文明程度没有你们高？”
“高和低，自始至终都是你的概念，不是我们的。”金米拧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眼里看到的，只是差异。我们所理解的爱，和你不同。蔚蓝不需要这种混杂着自卑、嫉妒、不满、占有欲和攻击性的爱。当你对他实施暴力的时候，你敢说你只是出于爱欲，而不是由此发泄对自己被当成试验品的不满？”
我张大了嘴巴，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蔚蓝 21 （科幻版美人鱼）
尽管无边的静寂就像是一把钝刀子，但是也总有切割到头的时候。
无论我怎样抗议，遣返的计划还是如常进行。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他们让我保持清醒，直到消除记忆前的那一刻。
我的请求最终获得了首肯。
我被从居住的房间当中带来出来，送进蛋形潜水器。上一次乘坐潜水器还有蔚蓝驾驶和陪同，这一次却只有我自己。
潜水器依照既定的程序行进。坐在潜水器当中，隔着湛蓝的海水回望居住了不知多少个时日的屋子，心里感慨万分。
那是一栋白色的类似沙滩阁楼似的建筑，和马里亚纳群岛上无数的度假别墅非常相似。但是非常诡异的是，这个阁楼不是建筑在沙滩上，而是悬浮在海水中。
“阁楼”逐渐遥远，直至在视野中完全消失。行进了不知多久（我被囚禁得太久，时间感已经完全退化了）潜水器进入了巨大的海藻群。这些巨型海藻由海底一直生长至海面，每一个叶面都像是一条硕大无比的海带，在水流中不断飘摇。
在这海底的热带雨林中穿行，阴森森地看不到由海面射进来的阳光，只有潜水器的幽光像萤火一样闪动。偶尔有不知名的生物从窗外一闪而过，又倏忽消失在无边的幽暗中。
海藻林由密到疏，眼前的海水逐渐明亮起来。但那不是折射到海底的阳光，而是来自海底的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