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麽有把握,因为那炸药正是我在昨天夜里亲自安放的。整套爆炸装置是我花重金从一个号称“异次元海盗”的朋友那里买到的。
震动过去之後,清凉的海风涌了进来。我几步冲到缺口的地方──由於这个试验室有一半是悬置在海面之上的,这个缺口下方10英尺处就是海水。
“你快走,多保重!”我对著怀里的蔚蓝说,他正睁大了眼睛看著我。
说著,我把蔚蓝凌空抛了出去。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蔚蓝被凌空抛出的那一刹那,他伸臂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全身正处在发力状态,重心自然前移,而蔚蓝用手勾住我脖子的力度又是那麽的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身体根本无法保持平衡,不由自主随著蔚蓝一起跌入海中。
由於是毫无防备地跌入海中的,虽然我自认水性不差,还是灌了一大口又咸又涩的海水。但也只是一口而已,一方面是因为我马上反应了过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蔚蓝立刻把我举出了水面。
头一旦露出水面,我马上深吸了一口气。蔚蓝并没有给我太多调整的时间,立刻拉著我向大海深处飞速游去。
詹森他们几个从缺口处大声呼喝,我甚至听到了詹森在大骂脏话。但尽管他们气愤已极,却无法缩短我们和试验室之间逐渐拉开的距离。
游出去大概有3英里之後,蔚蓝停了下来,撮唇吹起了口哨,不一会儿,几只海豚箭一般从远处冲了过来。老友重逢,海豚们围著蔚蓝欢跃不已。其中有一只特别活泼的海豚,还用它的脑袋猛顶蔚蓝,将他高高抛出海面,又重重落下,溅起大片水花。
我也被这种欢乐的气氛感染,由衷地为蔚蓝重获自由而高兴,但同时我也非常担心,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放手,危险就在近旁。
我拉住了蔚蓝:“这里还很危险,不能停留太久。”
蔚蓝点点头,展开一个灿烂之极的微笑,靠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而就在我还未来得及为这个拥抱而陶醉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摩托艇轰轰的马达声。
他们追过来了!
我猛然推开蔚蓝,“快走,别忘了我!”来不及说别的,只能这样匆匆告别。
然而蔚蓝却似乎并不希望这样告别,他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我的背,猛得用力,将我推到了那只最矫健的海豚的背上。
我反射性地低头抱住了海豚的颈项,几乎就在同时,蔚蓝和海豚们同时发力,全速向前冲了出去!
蔚蓝 12 (科幻版美人鱼)
我又一次体验了海上疾驰的刺激,和上一次不同,这次我是完全清醒的。
但遗憾的是,尽管我们的速度很快,却无法甩脱机器驱动的摩托艇。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但蔚蓝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冲向一片珊瑚礁密布的海域。显然他们是无法将摩托艇开进这片危险的区域的,除非他们想永远留下来和珊瑚虫、海星、海马做伴。
珊瑚礁越来越近,而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终於,我们和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不到20米,而珊瑚礁还在前方。
“许先生,请赶快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不然我不排除采取极端措施的可能!”詹森通过扩音器大声呼喊,声音里透著焦躁和霸道。
我觉得疯狂的是他们。
果然,当我忍著被海风拍打的不适回头看时,发现詹森正不顾一切地站在船头,举起了射枪。
他居然要用射枪!
射枪有点类似捕鲸枪,枪头用特殊金属打造,带有倒刺,枪尾带有坚韧的绳索。一旦射枪的枪头刺入动物的身体,倒刺就会紧紧抓住皮肉,甚至嵌入骨缝,然後捕猎者再绞动绳索,任凭猎物挣扎得多麽惨烈,最後也逃不脱被抓捕的命运。
射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对付特别凶暴的动物时才使用的,比如食人鲨之类,但是现在,他居然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对待蔚蓝!
怎麽办?最好让蔚蓝赶快潜水,越深越好。
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提醒蔚蓝,詹森就扣动了板机!
我当时能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从海豚的背上一跃而起,飞身扑向蔚蓝。
右肩猛然一阵剧痛!就好像半边身子突然被轰掉了一般。伴随著这剧痛,一股大力将我凌空甩了出去,我像一尾被钓到半空的鱼,来不及扭动挣扎,就被深入肩胛骨的倒刺拖著拉向摩托艇。
这剧痛太过猛烈,反而让我在一瞬间格外清醒,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道银色的光疾速跃出海面,向我扑了过来。是蔚蓝!他一只手紧紧抓住绳索,另一只手托住了我。
我想叫他别费力气,赶快潜水逃生。但刚一开口,就被海风夹杂著海水灌了满口。
蔚蓝口中发出凄厉的哨音。几只海豚随即跟了过来,一起张开嘴,用锋利的牙齿咬向那绳索。
这是一场奇异的拔河比赛。而我,就是悬挂在领奖台上的战利品。
随著来回的拖拽,枪头在我肩头越刺越深,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海水,甚至连蔚蓝洁白的胸口都变成了红色的。
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下沈。但我不能放弃!因为蔚蓝也始终没有放弃!
就在我感到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猛然一松,绳索断了!
随著向上拖拽的力量的消失,我开始向下沈。蔚蓝这次并没有再试图托起我,而是带著我加速潜向海底。
难道就要沈睡在海底了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迷迷糊糊地想。
我甚至没有力气闭气了。我太累了,就让海水从内到外将我洗刷干净吧。
但是海水并没有冲进我的肺。因为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嘴。那是蔚蓝的唇。洁净的气流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我的体内。
我本能地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抱住了他。而他,也用一只手紧紧抱住了我,另一只手则自如地划著水,尾巴灵活地左右摆动。
我们像一只双尾鱼一样潜行在水中。水隔离了喧闹,周围很安静。仿佛刚才的生死角力不过是场噩梦。
但现在,蔚蓝的怀抱把这噩梦变成了美梦。
就让我在梦中不要醒来吧。
我真的睡著了。
在梦里,疼痛逐渐减轻。我的意识仿佛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我甚至看见了两个蔚蓝,一个是我熟悉的银白色的蔚蓝,而另一个则带著奇异的粉色的羽状头发和淡金色的尾巴。
蔚蓝在围著我不断地忙碌。而我则被海水冲泡得发青发白。
这是在哪里?似乎是在一个岩洞里。但没过一会,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白色的气泡涌了过来,将我簇拥了起来。我躺在这堆气泡上。气泡越来越大,而我则仿佛越来越小,慢慢地、慢慢地,我被围在了一个硕大的白色气囊中。
我开始变得更轻了,轻得似乎没有了重量。这种轻盈的感觉,甚至比婴儿在子宫中的感觉还要好。我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一切烦恼痛苦都离我远去,远去了……
我在朝向哪里?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蔚蓝 13 (科幻版美人鱼)
是谁在惊扰我的美梦?
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扫著我的面颊。继而,我又感觉到了胸口的压力。
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是桃桃!它正横卧在我的胸口上,时不时用尾巴来挠我的脸。
这是哪里?桃桃怎麽会在这儿?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眼睛虽然睁开了,却朦朦胧胧地对不上焦距。
我又闭上眼睛,努力唤醒身体的每一部分,等那种现实的存在感终於又回来的时候,我睁开眼。一张美丽的面孔带著微笑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醒了?”
是蔚蓝。
“我好像睡了很久。”蔚蓝的笑容是那麽和煦,我也立刻受到了感染,不自禁地微笑著回应他,同时抱著桃桃坐了起来。
“确实是睡了好久。”蔚蓝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确切地说,你睡了有一个地球月那麽久了。”忽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角落上的一个小门无地开启,另一个人鱼滑了进来。
我知道他!那个我曾在梦里看到过的淡金色尾巴的人鱼。原来那并不是我的幻觉。仔细看,他和蔚蓝并不是特别相像,五官更加夸张抢眼,有点像小女孩喜欢玩的那种仿生玩偶娃娃。
那麽之前我为什麽觉得他和蔚蓝很相像呢?稍微一思索,我随即领悟到,那是因为人鱼对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生物,还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生物识别系统。这其间的道理,就好像亚洲人第一次见到白种人会觉得他们全都很相像一样。
我习惯性地按照我的生物学知识分析著眼前的这个新出现的目标。
但是,等等!
我突然觉得有什麽东西不对头!非常非常的不对头!
我怎麽突然能听得懂蔚蓝讲话了?以前我听到的蔚蓝的声音只是无意义的音节,但现在他的发音如故,我却完全能够明白那些音节所代表的意义,就好像这就是我的母语一样!但我明明和他使用的不是同一种语言!
而且,他的同伴说我沈睡了一个地球月。地球月?这是什麽意思?难道,这里并不是地球?
也许是我脸上诧异的表情太过明显,那个淡金色的家夥笑著看了蔚蓝一眼,然後向我进一步解释:
“你那时受伤太过严重,而地球上又缺乏必要的药物和设备,我们无法确保你的安全,只好把你带回S星。希望这个消息不会让你感到过度惊讶。欢迎你到S星来!”
不惊讶?怎麽可能!
S星?外太空?蔚蓝是外星人?是我做梦没醒还是他们逗我玩呢?
我看向蔚蓝,他对我点点头。
“这里是距地球78光年的S星球。不过如果通过宇宙虫洞的话,一个地球日左右就可以到达地球。你受伤後失血过多,进入假死状态,你的同事们又一直在对我们进行严密搜索。所以我们决定把你带回S星进行治疗。事前没有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非常抱歉。这是金米──金米是他给自己取的地球名字,他是位非常优秀的医生,也是出色的宇航员。”
蔚蓝指了指他的同伴,後者笑著冲我眨了眨眼睛。
“他在给你动手术的时候,也顺便在你的大脑皮质区中插入了一个语言转换器,这样我们交流起来就没有困难了。你放心,转换器非常微小,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你不喜欢,随时可以取出。”
“蔚蓝是我们最好的异星生物学家。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地球生命有著深挚的了解,你的手术不可能这麽成功。”金米拍了拍我的肩膀,那里完好如初,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你现在感觉怎麽样?”蔚蓝关切地问。
我感觉怎麽样?我的身体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好,体能充沛、大脑清醒。我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太空旅行,见到了地球上许多一流科学家梦寐以求、搜寻多年而未见踪影的外星生命。我应该欣喜若狂才对,但是,我却感觉一阵阵浑身发冷。我下意识地抱紧桃桃。
大概是我太用力了,桃桃喵的一声从我怀里跳了出来,跑到蔚蓝身边。蔚蓝弯腰抱起了它。随著视线的向下转,我发现蔚蓝和金米的尾巴下面各自“踏”著一个精巧的支架,这可以让他们像人一样“站立”,转动灵活。
“怕你寂寞,我把桃桃也带来了。”蔚蓝摸摸桃桃的头,桃桃亲热地拿脑袋蹭他。
桃桃和蔚蓝还是那麽亲密,我却再做不到像以前那样。
蔚蓝是S星上最杰出的异星生物学家之一。我眼中的美丽、单纯、无邪,来自遥远洁净海域的蔚蓝,却原来属於一种比地球文明更加高等、复杂的文明。他们能自由地在星际间穿梭,而人类却还无法将脚步迈出太阳系的大门、视光速为难以超越的极限。
那麽,当我以高等生物自居,把蔚蓝禁锢在水箱中,自以为是地以所谓“科学”的手段观察他、研究他的时候,蔚蓝是用什麽眼光来看待我的?
原来我才是站在笼子里的那一个!
蔚蓝 14 (科幻版美人鱼)
我坐在床上,紧闭著嘴唇。
蔚蓝和金米对望了一眼,似乎对我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你先休息一会,我们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蔚蓝把桃桃放回了我的怀里,和金米一前一後出去了。
他们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让我来消化这令人震惊的事实。我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清楚地意识到,尽管在“地球人”当中,我应该算是头脑清醒,意志坚定的那一类,但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我依然不能完全克制自己的慌乱和恐惧。人,原来是如此脆弱,所谓的坚强、自信都是有条件的。
但我不能听凭这恐惧压倒我,对待陌生事物的最好方法,是去认知它、了解它,而不是一味逃避。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应该好好把握这个像神迹一样难得的机会,去了解这种高度成熟的文明,并且也尽量将地球文明展示给他们。
在进行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之後,我敲响了角落里的那个小门。没过多久,蔚蓝出现了。
他进来了之後,并没有马上开口讲话,而是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著我。我尽量让自己做到平静而坦诚,直视著他的眼睛:
“我想,无论我们是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当中的生命体,我们都是朋友。”
蔚蓝笑了,凝重的气氛霎时消融了。
“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星球!”蔚蓝带著几分孩子气的兴奋,快活地拉著我的手向外就走,我立时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快步跟了过去。
我不知道该怎麽称呼我们乘坐的交通工具,它看起来像一只椭圆透明的蛋壳,带著我们在海水中匀速行进。
这海水和地球上的非常相似,只是透明度好像更高一些。而且生活在其间的生物也和地球海洋生物有很大的相似性。但是,尽管如此,一眼望过去,仍旧会给人一种极度的异样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把汉字的偏旁部首全部打乱重新排列,明明是很眼熟的字符,却一个字也不认识,意义也无从获知。看到这种场景,如果不是因为事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足能够导致精神错乱。
以往的一切知识都失去了效用,我只能观看,无法评判。
正在缓缓行进的时候,一朵马蹄莲飘浮了过来,贴在了透明的船壁上,它有著洁白细致的花瓣,嫩黄的花蕊,看上去 像朵精美的艺术品。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隔著船壁触碰它,它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展开身子,像一块被疾风吹拂的手帕一样快速游走了。
不知飘浮了多久,我们开始缓缓上升。
“马上就要到达海平面了。”蔚蓝刚才一直没有开口,而是任由我自己观察。现在,就在我们快要浮出水面的时候,他才不疾不徐地慢慢开始向我介绍关於S星的种种。
我抬起头,果然看到头顶的海水越来越透明。终於,我们浮出了海平面,我看到两个太阳并列在天上,看上去辽远而明亮。和地球不同,S星的能量来源是一对双子星。
“S星没有露出水面的陆地,整个地壳都被海水包裹。所以,以地球人的眼光来看,S星上的生物都是海洋生物。但是你知道吗?S星上的所有其他生物离开海水都无法存活,但是有一种却是例外。”
“我想我知道答案。那就是人鱼对吗?虽然你们离开水之後活动能力会大大减弱。”这道题目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这是我亲眼观察到的事实。
“答对了!这就好像是在地球上,人类主要在陆地上活动,但是却同时具有很强的亲水性一样。你能解释这种特性的由来吗?”
我摇摇头。人类的亲水性,一直是生物学界深感兴趣,却又无法给出完美解答的一个谜团。这种特性之所以显得如此神秘,是因为作为人类近亲的其他那些大型猿类,没有一种具有相同的特性。人类的婴儿不用训练,就可以在水中自动闭气,自如地游动,大猩猩、黑猩猩却根本无法做到。所有猿类当中,只有人能流出大量的眼泪;人类嗜盐,皮肤光滑,皮层下存有厚厚的鲸脂,手指、脚趾之间,尤其是大姆指和食指之间有掌膜的遗迹,喝的水和排的汗比其他任何哺乳动物都多,这些都是海洋生物的特性,在其他猿类身上根本无法看到。人类在水中会有一种奇异的放松感,喜欢沐浴、游泳、泡澡,这对其他猿类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