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牌子还给她:"我只能答应一个,你把它给谁,我就放谁。"
晚晴接了牌子,看向傅宗书,傅宗书大喜:"晚晴!"
晚晴没有答话,只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傅宗书霎时冰冷,愤怒大骂:"你这个不肖女,枉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没有你这样的忤逆女儿。"
晚晴无动于衷,只是说:"爹爹,女儿会侍奉您的。"
傅宗书愤怒:"是,侍奉我的尸体。给我办后事,送终。"
晚晴再也不言语,起身走向顾惜朝。
顾惜朝沉默,终于说:"你不用这样,我不是很想活。"一句话,便让晚晴泪流满面,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为你哭,我心疼你,你知不知道。
晚晴说:"相公,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是我害了你,当初要不是我一定要嫁你,你也许早已远走高飞,断不会搅进这污水里。"
顾惜朝依然很冷静,他对晚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不是爱,也不是愧疚,他并不想晚晴自责:"不,我应该娶你。"
晚晴笑,满脸的泪水笑起来有种楚楚动人的美:"相公,我知道你不爱我。"顾惜朝沉默。
晚晴接着说道:"我总想着,没有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慢慢爱我,我会等你,陪你去想去的地方,陪你做想做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做相国千金,我只想做个普通的女子,有个你这样的夫君,跟着你仗剑江湖,行医济世,那该有多好。我第一眼看见你,虽然你满身鲜血,杀了很多人,挟持了我,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你。那时候你带我去塞北,我每日坐在马车里看见你的背影,每晚听到你的埙声,我总想着,宁愿这一生一世就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后来我知道,你心里想着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一直不是我。"
顾惜朝只是神色平静的站在那,晚晴拉起他的手,把金牌放他手里:"相公,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连累了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一定要还你自由,你答应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以后,你伤心了,没有人再弹琴给你听。"晚晴泣不成声,紧紧的抓住他的手,突然一口鲜血涌出,紧紧拉住顾惜朝的手臂:"相公,你抱我一次吧,你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人已软软的靠在他怀里,顾惜朝终于伸手抱住了她,铁手过来伸手要搭她脉搏:"晚晴,你服了什么毒,快告诉我。"
晚晴抽手,不肯叫他搭脉,轻笑:"我是大夫,我自己要死,还有谁能救得了吗?"晚晴也不看他,只是用手紧紧拉住顾惜朝的衣襟:"相公,惜朝,你一定要走,好好活下去,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你。可是,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遇到你,我很高兴。只是,我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已是百年身后事。
铁手慢慢站起,退出,错过了就是终身错过,她的生命中不会再有你,你后悔吗?
顾惜朝艰难的点了点头,晚晴微笑,眼睛里有了神采:"相公,你不是卑鄙无情的人,你比任何人都高尚,都懂得情深义重。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绑住你,现在很好,你带我走吧,你到哪,我到哪,我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顾惜朝没有答话,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因为他不能答应。
晚晴终于失声痛哭:"你不爱我,从来不爱我,今天不会,将来也不会,可是我一直爱你,我不想离开你,相公,你一定要带着我,我要跟你在一起,生死都要。"
顾惜朝紧咬了牙关,他不能答应,因为他做不到,他不想骗她,可是也开不了口拒绝。晚晴静静的看着他,满脸的期待,渐渐都是失望,绝望的闭上了眼,开口说最后一句话:"带我走吧,送我回咱们自己的家。"这样你可以做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快点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顾惜朝站起来,终于抱着晚晴,向大殿外走去,铁手愤怒的问:"为什么?晚晴这样为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长的?她就要死了,你对她说句假话都不肯?我要杀了你。"
逆水寒铮鸣而至,直直插进铁手身前半步,戚少商说:"我说过,谁都不能杀他,只有我能杀。"
顾惜朝转了身对他微笑,他其实从心底喜欢对戚少商笑,因为每次戚少商看到他的笑,就会神魂颠倒。好,我正好不想走,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他走过去,将晚晴交给铁手:"你照顾她吧,带她走。"
铁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晚晴最后的心愿就是死也要跟你在一起。"难道一个如此深爱你的女人最后的遗愿你都不肯敷衍一下,你的心怎么这样狠绝。
顾惜朝看向他,很诚恳:"因为我不爱她。"
"她是我的亲人,只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今天不会,明天不会,将来也不会。她会懂,你带她走吧,我给不了她幸福。"铁手无语,他为晚晴心痛,可是顾惜朝说的没错,一直是他错了。爱一个人,是没有愧疚,没有勉强,没有怜悯的,没有能不能,应不应该的。
顾惜朝拔出铁手身上的长剑:"借你的剑一用。"
他就这样面对着戚少商,执剑相向。
"戚少商,我们终究要这一战。你要不杀我,夜夜难眠,寝食难安,哼,几百条人命,不是小数目,何况,都是手足至亲。"戚少商,不要心软,我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心软。
戚少商痛苦,你一定要这样吗,是,我必须要杀你,可是杀你之后,我陪你一起好不好。"是,你我之间,早该做个了结。"
戚少商沉稳内敛,屹立如山,冬日的凛然烈风未曾掀动一丝一角,逆水寒在手,睥睨天下;顾惜朝风姿卓绝,一件青色长衫,衣带斜揽,朔朔寒风,衣袂翻飞,发丝缭绕,微垂了双目。
这一战,从殿内到殿外,树梢房顶,皆是满目疮痍。
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追命本来很担心,相爱的两个人拼死决斗,真的死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会如何。只是观看了这么久,才放心:就算再打一百天,这样互相放水的打法也死不了人。看起来剑剑凌厉,招招致命,只是每到必杀之时,不是你刺我偏了一分,就是我砍你轻了一毫,这两个人,恨是恨的要死,爱也爱的要命,招招要致对方死地,却招招留情。
追命刚想回去,却看到风止,树静,天地间竟然没有一丝杂声,突然涌起了漫天的杀气,怎么了,真的要决生死了吗?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顾惜朝把长剑横握,一手握柄,一手捏住剑尖,这是剑法招式最常见,最基本的一招,追命大惊:他不是想用这一招就杀了戚少商吧?可是很快他就相信了,因为真的而没有花招,最简单的一招,却最凌厉,直接有效,戚少商的剑也没有花招,谁快,谁就赢,他想,自己是快不过顾惜朝的,他的轻功一向比自己好,就这样结束吧,总要解决的,这样很好。
听到剑尖穿透肌肤的声音,却没有感觉到痛。戚少商的心在颤抖,因为他已经看见逆水寒的剑尖没入了顾惜朝的身体,那是心脏的位置,戚少商甚至听到那一声轻轻的"噗"的一声,挑破心脏的声音,他不能动,眼前的动作仿佛都放慢了千百倍,缓慢沉重而有力的进行着。他看见自己胸口前的剑是没有尖的,足足短了半寸,半寸已足以要人命,果然是顾惜朝比较快。他看到顾惜朝手中的剑滑落,掉在地上"叮"的一声,又看到他瘦弱纤细的手指扶上自己拿剑的手腕,捏住命门,只轻轻往前一送,便听到"嘭"的一声,是谁的心爆裂了?在这一刻,他竟然看到顾惜朝的微笑,一直让他神魂颠倒的那个微笑。
逆水寒,削金断玉,戚少商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恨过逆水寒,这样锋利的逆水寒,一剑穿心,连怒吼的机会都不留给他。顾惜朝倒了下去,戚少商抱住他,他只能抱住他,他怕顾惜朝说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不,不要。
所有人大惊失色,追命上前连点他心口几处要穴,要去拔剑,却始终下不去手,只能对戚少商说:"你,你来。"戚少商恨绝,一用力将逆水寒拔了出来,远远的抛开,直插入青砖,没至剑柄。顾惜朝胸前伤口处的血喷涌了出来,戚少商急忙用手去捂住,可是,身后的伤口也在不停的流血,何况,鲜血,是无论如何捂不住的,满手的粘稠滑腻,渗透了戚少商的手上的皮肤,穿入血脉,钻入骨髓,化为骨血,流动,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痛不欲生。冰冷,绝望,血腥弥漫了整个大内皇宫。四处都是,漫天满眼的红的彻底的绝望。
戚少商一掌打向地面,金殿前的大理石地面轰然爆裂,碎石纷飞,手掌已血肉模糊。
戚少商仰天怒吼,声震天地。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我陪你疯就是。一低头,捡起地上顾惜朝的断剑,举剑刺向心口。顾惜朝够快,双手紧握剑刃,又是血,又是血,戚少商伤心愤怒绝望痛苦至极:"顾惜朝!?"
顾惜朝微笑,说话倒不见气息急喘,他想,这应该是回光返照:"你不能死。"
戚少商只看着他,眼里是坚定和决然。
顾惜朝说:"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只能活下来一个,我希望是你,因为,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戚少商无声,只有眼泪留下来,滴滴落在他的脸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顾惜朝笑着对他说:"是,我就是要你痛苦,要你带着这痛苦一辈子不能忘记我,死了很轻松,我不能这样放过你。你必须活着,日日夜夜想着我,日日夜夜,不能相忘。一生一世,附骨之痛,永不能忘。"
戚少商再也无法忍住,断剑跌落,只能紧紧,紧紧的抱住他,十指交错,紧紧相握,有他的血,我的血,交融。
顾惜朝不再说话,由着他抱着,感觉到他的心跳带着自己的心,在搏动,只是,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弱,已经跟不上那节奏了。
他只够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少商,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戚少商微笑,原来,大悲不止无声,还可以笑。他只看着顾惜朝,贴上去,紧紧覆上他的唇,亲吻,索取,辗转,舔净他唇角口腔的血液,他需要带着体温的粘连不断的津液来证明顾惜朝依然存在。
感觉不到身下人的回应,唇舌任由他挑逗呼唤,再也无一丝反映,戚少商的眼泪终于无声滑落,他抱着顾惜朝,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髓里,血已经越流越缓了,是流光了吗?怎么他的脸色不见苍白,反而越发的红晕,身体渐渐冰冷了起来,哦,没关系,流血流的多了,是会越来越冷的。我会温暖你,一生一世,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寂寞,忍受冰冷,永远不会。
戚少商抱起他,站了起来,脚步缓慢,却沉稳有力,一步一步,走下金銮大殿的台阶。惜朝,这台阶有多少个,有人说是九十九级,有人说有九百九十九呢,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数过。不要紧,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我可以一级一级数给你听,只是,这台阶怎么那么长啊,好像总也走不完,可是一眨眼,我们就走到了头。
这一生一世,我们终于可以相守了。
只是,漫天黄沙,从此后,不过就是,孤寂天涯。
(正文完)
追命感到脸上冰凉,他竟然哭了很久。铁手走了过来。
追命问:"二哥,他走了。"
铁手沉默:"是,从今后,再也不会有九现神龙了。"
追命突然想起:"二哥,你的混元一气神功已经传给他了,现在他不会进六扇门了,你怎么办,还要退出吗?"
铁手叹了一口气,无奈:"又没有一个人肯这样为我死,我只好继续穿着这身官府的狗皮袍子做世人眼中的大侠。"
追命默认,是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这样啊,何其有幸!终是放心不下,对铁手说:"二哥,我跟出去瞧瞧,戚少商现在像疯了一样,这里毕竟不安全,我怕他出事。"
城南,已是郊区了,住的都是普通农户,日子清贫些,却知足常乐,安稳祥和。这里的人都很开心,也很热闹,因为有一个很美丽的大夫,整日里为他们开堂坐诊,行医送药。
晚晴的医庐只有一个普通的门庭,不是很大,可是院子却很大,虽然不赚什么钱,可是热闹非凡。因为追命一进去,就看见满院的鸡飞狗跳,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的奔跑着,看得出内功轻功都有小成,一个男人跟在后面,手脚不停的收拾,打翻的药炉,晒着的干草药,踢到一边的小板凳,散落满地的水桶......还夹杂着一个尖利的女声怒叫:"成欢,你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
粉红色的小身影扑过来,直直撞向追命,男人大叫:"追命,当心。"
小女孩虽然武功不错,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功夫,实在让人吃惊,不过追命要是被撞到,可以就此卸甲归田,自个爬进棺材了。临了还得在墓碑上刻上一句:此人死于非命,为一三岁小女孩撞死。
追命哈哈一笑,一个侧身让过,一个转身,已一把捞起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姑奶奶的脸蛋红扑扑的,跑了这么久,气息均匀,恩,真的很不错。长得更是漂亮,虽然满脸黑糊糊的,不知涂上了什么东西,不过五官依然精致绝美,看的出,很像他啊......追命没来得及感想,就看见小女孩笑的贼兮兮的,刚要大叫"不好",已被一双漆黑的手摸在脸上,竟然觉得皮肤刺痛,有毒,不会吧,会不会毁容啊,我还没娶媳妇呢,呜,这可怎么办,这小恶魔,亏得人家都叫她小仙女。
那个叫"小心"的男人已经赶了过来,(恩,确实是铁手,各位没猜错。哈哈。)一把抱走小丫头,先看看有没有碰伤摔伤,再看到追命可怜巴巴的一双大眼睛望向他,脸如黑漆,禁不住大笑:"追命,别怕,普通的药膏而已,没毒的。"追命放下心了,看着他的大笑,心想,真好,这才是幸福吧。
追命对着小女孩阴笑:"哼哼,等会要你好瞧。我捏死你。"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我不怕,你不会,爹爹说,你现在是大侠了。"
口齿伶俐的让追命想羞愧而亡:"嘿嘿,我知道大侠是不能随便打人欺负人的,所以大侠可以随便欺负"。
好吧,众位再肯定一次吧,她铁定不是铁手亲生的。
追命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大侠"二字,铁手没了混元一气神功,又因为晚晴,久已不出江湖,只是在六扇门帮着诸葛神侯和无情处理些内部政务,密档文案。这些年,在外跑的都是苦命的追命和冷血,冷血武功虽好,但没追命机灵,所以追命还是担了大头,被堪以重任。大案小案的,在江湖上人人称道:追命大侠。追命真想吐血,一听到这两字就想自绝,大侠,真的不是人当的啊,哭死......当下想捏这小仙女的念头更加强烈,让我报复一次吧,要不我会崩溃,精神分裂的。
晚晴却已经追了过来,先是盯着追命的脸,笑,再看小仙女的脸,怒。早已经叫人打来清水,给追命洗脸,又拉了小姑娘去了屋内,给她洗手洗脸,换衣。
追命终于可以歇一下了,羡慕啊,这感觉,真好。
铁手问他:"案子办完啦,还顺利吧。"
追命点头,难得轻松一刻,他不想再让公事烦恼,铁手也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多说,只是问:"怎么样,这趟出去,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看你都没给成欢带新鲜玩意吗?"
追命一脸沉痛:"二哥,我刀光剑影的在外面拼杀,回来你不问我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受伤,只记得问我为啥没给你的宝贝女儿带好东西?天啊,你还是不是铁手啊?"
铁手笑:"当然不是,我是铁游夏。"追命无奈,是,还是晚晴的相公,成欢小魔女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