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将右手放在唇边,一声呼啸,马蹄声起,他翻身上马,看向戚少商:"走吧,前途已无路,我也回去。"京城,已经不安全了,虽然有魔教的势力,但不及边塞天高皇帝远,相国府想横插一杠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戚少商拍马追上,笑问:"顾兄弟,旗亭酒肆一别,并不算久,可是,见你......"
顾惜朝接道:"还是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戚少商哈哈一笑,两人并驾齐驱,策马绝尘而去。
连云山边塞,黄昏。
顾惜朝下马,一片高粱地,这时节,满地的高粱花,不美不妖不艳。
顾惜朝踏入高粱地,戚少商仍在马上,竟然看到满地的高粱花变得妩媚妖娆,迎风飘摇,身影错落,顾惜朝随手折下一支高粱花,仰头放在鼻端轻嗅。
戚少商问:"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笑?"
顾惜朝不语,半响,从斜阳的余晖中微眯了眼看向他:"大概,你爱上了我吧。"
戚少商沉默,顾惜朝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戚少商只好尴尬的笑。
戚少商下马,走到他身边,问:"惜朝,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顾惜朝沉默了,看向他,眼里如寒星璀璨:"如果你不是戚少商,而我只是顾惜朝,该有多好。"手中袖箭已出,穿透了戚少商的腹腔。
戚少商一掌打出去,顾惜朝接掌,顺势滑出十几米,戚少商已经站立不住,那一掌的内力外泄,催动了伤口猝裂,伤到了心肝脾肺,然而,伤口虽然血涌如潮,最痛的却是心。
"惜朝,为什么?"
"为了逆水寒。"魔教的教徒拥上来。
戚少商后退,拔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侠士,江湖闲客。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顾惜朝说:"戚少商,你是真正的大侠,我走的路跟你走的路不一样,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挡我的路,我不得不杀了你。"
戚少商自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一次说出这么话,暗想当初自己走了眼,竟然把堂堂魔教大教主当成一介江湖侠客,不禁好笑。现在看来,他哪里还有半点文人雅士的儒雅之气,傲然卓群,睥睨苍生,手握生杀大权,无视一物,身后,是遗世独立的孤绝。权利,真是个利器。
戚少商不语,只是抬头微笑着凝视他:"旗亭酒肆那一夜,弹琴论剑,永生难忘。"
顾惜朝一愣,想起那夜,他走之前,问戚少商::"如果明天你就要死了,你最想做什么?"
戚少商说:"娶你为妻。"
一句玩笑话,却让顾惜朝此时不忍心出手,真的要他的命吗?我只是要逆水寒,可是,相国府要他的命。
顾惜朝说:"逆水寒留下,你走吧。"
戚少商说:"你不杀我?"
顾惜朝不语,戚少商突然欺身向前,顾惜朝无名剑已出鞘,戚少商人在半空,却突然向后而退。顾惜朝暗叫:"他要跑。"
戚少商几个起纵已脱出包围圈,顾惜朝正要追,却听见马蹄声响如雷动,尘土飞扬滚滚而来,知道是连云寨的救兵到了,此时此刻,在人家的地头上,自己断然讨不了什么便宜,一个转身飞身上马:"走。"
刺伤了他?没拿到剑?还让他跑了?
修前缘
两个月后,天晴。
盛夏,边塞却并不炎热,甚至一场暴雨过后,有秋意的凉爽,只是多数时候是漫天的黄沙,张扬飞舞,迷花了人眼。
戚少商从连云寨赶到旗亭酒肆,也不过半天光景。拴好马,一个人踱步,旗亭酒肆换了新的招牌,一面大旗迎风飘:顾惜朝在此恭候。
戚少商微笑,内力运足:"顾惜朝,我来了。"四野空旷,回音环绕,激荡起一声声"我来了""我来了",只要顾惜朝不是死人,管他是睡觉还是吃饭呢,都会听得到。
顾惜朝就是没有出现,戚少商凝神听了听,四处没有内功高手的呼吸声,有些疑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上柳梢头。(好了,人约黄昏后了)
戚少商一个人坐了一会,想起初相识那夜的琴声,想起他衣衫下莫名的哀愁,想起那一低头的心动,想起他一剑刺入自己身体时双眸里的寒星......
月色很好,戚少商拔出身后逆水寒,不愧是绝世好剑,月光那样皎洁,剑身却无甚光彩,那浓浓的月光投上来,却像被吸进了剑身一样。戚少商举剑,以鸿蒙初开起势,天山十六势施展开来,想起那天晚上也是这招鸿蒙初开起势,顾惜朝弹奏了那首千古名曲《高山流水》,此时形单影孤,唯有明月出山关,苍茫云海间的无限荒凉。恍惚之间,突然听到熟悉的乐声,还是那首《高山流水》,不是琴声,是埙声。戚少商大喜,知道是他来了,剑势初起,兴头所致,埙声又渐起渐强,一舞尽兴,只觉心胸舒畅,三千烦恼似已无处可寻。
戚少商转身,并没有看到谁的身影,奇怪了,埙声并不遥远,肯定就要附近,而四处茫茫也没有参天大树,草木茂盛可以遮掩。突然听到一丝呼吸之声,戚少商慢慢走过去,稻草堆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微微眯了眼,仰视星空的男人,嘴角一丝凉薄的笑,左手斜斜倚在脑后,右手还拿着椭圆形的象牙色的埙搁在胸前。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似明玉一般无暇洁净,戚少商很迷惑: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帮我?如果你只是要杀我,请不要这样迷惑我。
戚少商调侃他:"这位书生倒真是多才多艺,色艺双全?"
顾惜朝说:"我仰知天文, 俯察地理, 中晓仁和 ,明阴阳, 懂八卦, 知奇门 ,晓盾甲,自比乐毅、 管仲之贤 , 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 。你不知道吗?"
戚少商惊呆:你这是脸皮厚,还是恃才傲物啊?这话说的,大言不惭滴,应该我来说才比较有可信度吧。
顾惜朝说着这话,看也不看向他,悠闲自得的看着茫茫星空,数繁星点点。
戚少商无奈:"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惜朝抿了抿嘴角,看着像笑,可更像嘲笑,弄得戚少商很想一把掐死他。
顾惜朝似笑非笑了一会,说:"早来了,一直在这睡觉。"
戚少商不相信:"不可能,即使我看不到你,也不可能听不到你吐纳呼气。"
顾惜朝:"也许,是你习惯了。"
戚少商面上哀伤流露:"那些天,在沼泽地,真的是你?"
顾惜朝不语,随手拿了一根稻草,衔在嘴角,双手拢在脑后,继续看星星。
戚少商内心狂叫:这算什么?默认吗?为什么?你不是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孤身潜入连云寨,你真的以为你真的是魔?
"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要你的剑。可是相国要杀你。"顾惜朝突然说道。
戚少商惊问:"为什么?"
"给你这把逆水寒的人,叫李陵,他有傅相国通辽叛国的罪证。"
戚少商大惊:"傅相国通辽叛国?"
"对,没有想到吧。所以只要是和李陵相关的人,傅相国都要杀,斩草除根,尤其是你。这把逆水寒,江湖传闻说是有统治武林的神秘力量,其实,我想,应该关系着通辽叛国的惊天秘密。有人故意放出这把剑可以统治武林的谣言,应该只是想趁机引起更多的纷争,一方面不会让相国容易得手,当然也可能有人别有用心,总而言之,现在逆水寒这池水,越趟越深,越搅越混,就让更多人有机可乘,戚少商,你实在是惹了个大麻烦。"
戚少商不语,顾惜朝接着说:"那天我刺伤了你,没拿到剑,傅相国找过我。"
戚少商问:"你跟他,有交易?"
顾惜朝说:"本来是有的,不过,后来就没有了。"
戚少商微微动容:"是为了我?"
顾惜朝白他一眼,撇了嘴,扬声念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顾惜朝接着说道:"我知道了这不过是个骗局,不高兴被人当棋子。功名利禄皆过客,过眼烟云,逆水寒既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何必为他人做嫁衣?"少臭美了你,还为了你。
戚少商有些尴尬,却又不甘心的问到:"那你还涉险去沼泽地?"
顾惜朝说:"我知道了真相,就没了杀你的兴趣,不过那天呢,我的袖箭是喂了剧毒的。箱子燕非比寻常,我怕你们这群土匪山大王不识货,乱解,你死的样子难看倒毁了我箱子燕的名声。哼,没想到,你们那个红袍女诸葛倒是个聪明的,竟然想到用沼泽这样的阴湿之地化解箱子燕的寒毒,可惜了我还千里迢迢随手带了解药来。"
戚少商怒道:"你有解药?你带了解药怎么不给我?还叫我在那臭沼泽地呆了一个多月?你故意的?"
顾惜朝挑眉,倾城倾国的点头轻笑:"然也。"说完重又躺了下去,换了个舒适姿势。
戚少商心跳漏了一拍,跳上去,也依样躺在他身边。问他:"那些天,你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躺在沼泽地旁边?芦苇太密,我看不到你,只能听到埙声还有你浅浅的呼吸。就像现在一样。"
顾惜朝浅笑不语,任凭他躺下,只当他不存在。戚少商辗转反复,顾惜朝终于怒了:"你像泥鳅一样,是不是沼泽地里待久啦?"戚少商嘻嘻笑,举起一只手臂撑起头,侧身看向他:"惜朝",只见月光之下,微风轻拂,顾惜朝双眸迷离,剑眉轻蹙,抿了嘴角,额前一缕发丝萦绕,丝丝缕缕,挠的戚少商心痒,情不自禁,用手去拂开那缕惹人心烦的发丝,未到跟前,已被顾惜朝伸手挡住,戚少商顺势拉住他的手,在月光下细看。触手温滑却带着丝丝凉意,指尖冰冷,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很整洁,骨节并不像多数男人那样突出,也并不像女人那样柔弱无骨,绵软无力。掌心微薄,摸上去有一丝的棘手,想是练剑握笔留下的老茧,却一点也不厚硬。戚少商很奇怪:"惜朝,你几岁练的剑?怎么你的手掌结茧这样薄?"
顾惜朝:"八岁。"
戚少商:"八岁?算晚的了,功夫倒不错。"
顾惜朝看向他,好像有点惋惜的:"我练功一向用脑,用手不是太多。"
戚少商气结,这个人,就不能不这样损,这样花好月圆的夜色如水,佳人在侧,能不能不煞风景?
顾惜朝看他一眼,冷冷问他:"你看够了没有?"戚少商才反映过来,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不放,好吧,我拿人手短,给你损几句也不好说什么了。怏怏的躺下,继续辗转反复。
顾惜朝气死,跳下来转身进了旗亭酒肆,戚少商随后追了进来:"怎么,还想偷酒喝?"
顾惜朝看他:"那是你,我从来不喝酒。"
戚少商惊讶:"那上次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
顾惜朝说:"是,喝了酒,就不清醒,你看,醉到我都没有杀死你。"
戚少商真想哭:"人生难得是糊涂,酒里乾坤大,有酒有肉有朋友。没有尝过醉酒的人,是人生一大憾事。"
顾惜朝说:"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戚少商没有再说话,只转身去后堂捧了两坛炮打灯,递了一坛给他:"你不是说过,还没有跟我喝够酒吗?今天我来补你这人生一大憾。"
顾惜朝接过酒,二人取了酒碗,就着小几坐下,戚少商倒满了酒,举碗先干,一碗接一碗。
顾惜朝没有喝,犹豫,戚少商看着他笑道:"以前你不喝酒,是因为你没有朋友,怕喝醉了就再也没有醒的机会。"继续倒酒,一碗一口地喝。
戚少商再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盯着他看,像是要他一个承诺: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我?你要是再不喝,我可真捱不下去,这可是后劲十足的炮打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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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盯着酒碗,慢慢拿起,缓缓送到口边,一小口的抿了进去,辣,吐出来,太丢脸了,咽下去,难以入喉,一时憋的呛的辣的满脸通红。
戚少商看着他被酒熏红了的脸,辣的微闪泪光的眼,映着烛火,扑朔迷离,像是遥远的天边而来,转瞬即逝,心跳如鼓,那炮打灯的后劲冲上了头,猛然起身,越过小几,捏住顾惜朝下颌。顾惜朝刚要张口把酒吐出来,却被戚少商用唇舌堵住,来不及反映,一口烈酒涌进来喉腔,原来戚少商以口渡酒,将自己口中的酒渡了进来,逼着他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烈酒。电光火石之间,戚少商唇舌侵入,只觉满口的温柔细腻,带着淡淡的酒香,忍不住轻吻爱怜,轻柔划过每一处,带起阵阵涟漪,无限柔情。
顾惜朝做不出任何反映,内心惊讶不已:怎么了,我怎么动不了?我那盖世无敌的神功呢?我的小无相功呢?易经筋不是可以内力反弹吗?我的擒拿十八式,分筋错骨手呢?我现在只要使得出一招半式,就能打的他满地找牙,至少能卸掉他一只胳膊。只是,为什么他一抱着我,我就动弹不得。
戚少商没有点他的穴,也没有在酒里下毒,他从来不会,也不屑于用这一套。只是他自己现在也是手脚俱软,除了感觉的到颤抖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轻轻捏着下巴的手,何时转到人家身后改为搂的都不知道了。
顾惜朝挣扎,却挣扎不动:"戚少商,你,你干什么?"
戚少商:"你心跳的很快,我感觉的到。"
戚少商吻着他,发际,眼睫,脸颊,耳垂,边问:"惜朝,你为什么又来找我?你刺杀过我,即使我不会杀你,你不怕连云寨的人报仇吗?"
顾惜朝意乱情迷,全部的心思力气都用上,也只够稳住那颗蹦跳异于常速的心脏,勉强不会跳出胸腔,此时,已无力思索诱供反间计,只是说道:"我不知道。"
戚少商继续往下吻,衣衫半解,再接再厉:"为什么?"
顾惜朝呢喃:"我不知道,他要来,我管不了。"
他把戚少商手放在自己心口,戚少商感觉到手下心脏搏动的响声,那样清晰,那样强劲有力,一点也不像顾惜朝平日的呼吸声。
戚少商想起那些日子,每日寨里的兄弟送完晚饭后,沼泽地就只剩他一个人。初时,还能平心静气,暗调内息,逼毒疗伤,半个月之后,毒气稍减,伤痛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却常常心浮气燥。红袍告诉寨里的兄弟,除了生活所需,谁都不能打扰大当家的闭关养伤,否则走火入魔,只会加重伤势,寒毒入体,后果难测。因此,寨里的兄弟除了悄悄送来衣食所需,其他时候不敢踏进后山半步,只派了人巡视把守各处通道,平日负责送物品来的人也都是悄无声息,当真连喘气声都能憋住。红袍虽一心为了戚少商,却忘记了一个人孤天绝地的苦闷,身为大当家的,即使闷的发慌,也不好拉下脸叫住那送饭来的小兄弟:跟我说几句话吧,我快闷死了;或者,兄弟把谁谁谁叫来,跟我聊天吧,我快疯了。只能强忍着苦闷一个人在这阴冷的沼泽地,直到他来了。戚少商那天晚上心思混乱,听到鸟鸣想到寨里兄弟们说不定在庆祝刚打的胜仗,红袍一定又在唱歌,老六肯定偷偷跑去画墙;看到大雁飞过想起碎云渊毁诺城息红泪,要是她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要找人来杀我这负心人;听到秋风瑟瑟,芦苇叶摩擦而出的簌簌声想起顾惜朝,想起他带起了满山遍野高粱花的妩媚妖娆,接着想到他竟然想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放我?戚少商一时喜,一时怒,一时忧愁,内息乱走,等感到体内内息奔腾,呼啸不止的时候,已经心神大乱。戚少商没听到脚步声,却听见了婉转悠长的曲子响了起来,是《春江花月夜》。戚少商的心绪随着曲声慢慢平静了下来,内息渐渐缓落,开始运功,引导各处内息缓行。